首页 > 秦始皇 > 第九章 诛杀男宠第129节 宫变(6)

第九章 诛杀男宠第129节 宫变(6)

2025-03-30 08:13:51

哈哈一笑:吕不韦,人们不是说胜如王侯败如贼吗?我如今是贼而你是王侯,你也别高兴太早,你很快也会沦为贼的,咱们二人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飞不了我也蹦不走你。

隗状喝道:,你别废话,快把你的同党一一招来,大王会酌情给你从轻处罚的,也许会饶恕你的宗族。

瞪了隗状一眼:你少插嘴,我现在正供出同党呢。

又转向品不韦:吕不韦,本来不想供出同党,都是你们苦苦相逼的,我只好从实招供了。

吕不韦从的话听出不对劲,斥道:,如实招供,但不允许诬陷好人!又是哈哈一笑:诬陷好人?吕不韦,你还算好人么?我假腐入宫是你为了讨好太后,也是你为了摆脱太后纠缠一手安排的。

吕不韦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气急败坏地喝道:,你死到临头还敢诬陷本侯爷,不怕株连九族吗?你说你假腐入宫是我一手安排的,何人作证?太后即可作证,除了太后之外,宫中也有负责行刑的太监作证。

得意地笑道,这还不算,我作乱也是你指使的。

吕不韦更是气炸了肺:大胆!、你血口喷人!我让你求死不得求活不成。

昌平君说道:文信侯不必连连打断犯人的口供,这是审讯不是对薄公堂,侯爷若想辩驳,等到审讯结束到大王那儿再辩驳也不迟。

吕不韦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现在才真正明白让他审理一案的真正用意。

又说道:吕不韦,你想作乱犯上却又不直接起兵,特意把调兵令牌交给太后保管,本来我并不知道太后那里有令牌,是你亲口告诉我的,暗示我用令牌可以从雍城周围县城调出地方兵马——又说了些什么吕不韦一句也没听见,他头一歪气得昏厥过去。

当吕不韦苏醒过来时已经躺在府中,他见司空马与几位夫人还有儿子吕钟也围坐在旁边,让众人扶他起来,吕不韦拉着几位夫人的手说:你们快收拾行李,准备回雒阳封地,我要入宫去见大王,再晚恐怕连命都没有了。

司空马不解地问:侯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吕不韦摆摆手:你们赶快在府中准备吧,是吉是凶还难以预料呢。

吕钟拉着吕不韦的手:爹爹,你快去快回,我和娘在这里等着你,要走全家一起走。

吕不韦抚摸着儿子的头一阵心酸,自己把整个心思都扑在秦国的朝政上,梦想着有朝一日——想不到如今是这样的结局,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个有其实而无其名的儿子,自己冷落了自己的夫人,更耽误了自己的儿子,像他这把年纪有这么小的儿子真令人难以置信,真是公而忘私吗,吕不韦自己也糊涂了。

嬴政从赵高手中接过抄录下来的口供,满意地说:高,你干得不错,有这份口供足以将吕不韦满门抄斩,就看他是否识相了。

嬴政话音未落,有传事太监来报,文信侯求见,嬴政和赵高相视一笑:让他进来!吕不韦入内叩拜说:臣身为百官之首,对作乱一事一无所察,臣有失察之过。

臣掌握兵权时曾私给太后一调兵令牌,当时臣只是为太后安全考虑,事后没能及时奏报大王收回令牌,酿成大错,这也是臣的过错。

假腐入宫臣确实一无所知,请大王明察。

说他作乱受臣的指使更是对臣的诬陷,谨望大王明鉴。

但臣为相多年无功于秦,并且惹出种种祸端,非臣存有私心,而是臣无能也,如今臣年事已高,更不堪任用,请辞去相国一职,并望大王网开一面,放过臣的家小,将臣一人治罪。

吕不韦说完,老泪纵横,俯伏于地。

嬴政并不想立即将吕不韦治罪,他怕数日之内搬倒两侯引起群臣恐慌,动了秦国的根本,影响统一大业,于是,淡淡地说道:丞相还算有自知之明,还没有像一样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对所供丞相之罪过寡人自有分寸,本王决不放过一个坏人,但也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寡人恩怨分明,看在你多年为大秦辛苦操劳的情份上,本王同意你辞去丞相一职回雒阳封邑颐养天年。

激流勇退,见一叶落而知秋之将至,这是识时务者所为。

丞相不是把《吕氏春秋》十二纪按春夏秋冬四季顺序分别论述生、长、收、藏吗?自然四季如此,治理国家如此,人的一生荣辱福祸不也是这样吗?人不可能永远得志,也不会终生时运不济。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周朝兴盛不过八百余年,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法则,丞相为人中姣姣者,定然比常人更能参破自然之理,望丞想回雒阳封邑有一个美好的晚年。

吕不韦明白嬴政这些话的用意,再次施礼说道:罪臣多谢大王宽宥,一定谨记大王教诲!吕不韦告退了,走到大殿廊前,不由自主地又回过身去,瞥一眼端坐在御座上的秦王政,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吕不韦只看到一个高高在上的身影,这是他的亲生儿子呀,这里曾留下他们父子二人快乐的身影,吕不韦耳畔仿佛又听见嬴政那童稚的笑声,但一切都恍若隔世。

吕不韦多想忘情地扑倒在地,哭喊一声:政儿,我是你的亲生爹爹呀!但他不能,不能,不能!他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政儿,政儿,踉踉跄跄地走下台阶去。

十里长亭摆满长长的车队,渭水岸边挤满了送行的人,吕不韦频频举手与送行的人作别,人生能有一次辉煌就足够了,还有什么值得遗憾呢?人们反复宽慰吕不韦,但吕不韦总觉得遗憾。

当他最后跨上车的刹那,泪水模糊了双眼,这一去他还能再次复还吗?心中升起一个巨大的问号,他今年才刚刚五十出头,并不老,他还能做许多事。

姜子牙八十三岁不是仍垂钓渭水等待上钩之人吗,可嬴政,自己的亲生骨肉却把他赶得远远的,他小小年纪行吗?等他不行时一定会来求我的,那时——吕不韦这样想着,他的思绪随着滚动的车轮旋转着,有遗憾,有思恋,更多地是无奈。

第九章 诛杀男宠第130节 喋血咸阳(1)嬴政将母亲幽禁阳宫的初衷并不是把母亲打入冷宫,而是让她隔绝起来,不再惹事生非给他增加烦恼,不使王室声誉再次受损。

每天仍是锦衣美食,宫中仍有服侍的宫女太监数百人。

众臣错会了嬴政的意思,纷纷登门或说教或斥责或劝慰。

这样惹恼了嬴政,真是欺人太甚!赶走一个吕不韦仍有那么多人敢来在他面前指手划脚,说三道四,这是嬴政所不允许的,他要树立自己冷面铁人的强权形象,不威服众臣如何让他们唯唯诺诺听从自己使唤。

于是,嬴政又给群臣上了一堂生动的试验课,用血淋淋的人头告诉众臣:君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臣只能去看去听去服从,决不允许妄加指责,更不允许胡说八道。

可是,嬴政也想错了。

正如孟子所云: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

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天下就有不怕死的人,群臣中就有甘愿舍生取义的人。

尽管嬴政命人在咸阳宫的正门树起一块牌子:有为太后事敢再谏者,定斩勿赦!但庄严的秦宫前,血淋淋的人头却一天天上升,从一个、二个,到十个、二十个。

接连几天没有人敢入宫劝谏了,嬴政似乎有点寂寞,也许他杀人已经杀上了瘾,没有人与他作对,他反而觉得浑身不舒服。

为了试试众臣有没有被威服,嬴政又在宫门外挂一个带有挑衅的牌子:看有谁胆敢再来送死!牌子挂上的第二天恰逢十天一次的大朝。

按照秦廷规定,三天一小朝,十天一大朝,小朝时一般只许三公九卿一级官员参加朝会,大朝时九卿以下所属的官员也必须列班议事。

上朝不久,嬴政向群臣安排好杨端和率军攻打魏国衍氏的事正要退朝,御史大夫陈忠出班奏道:大王,臣昨日整理史书,看到一段《春秋》上记载的一件事,十分令人感动,今天特来讲给大王听。

寡人这几天正憋闷得慌,你讲来给寡人听听。

郑武公娶了申国公主武姜为妻,生下两个儿子,长子因为难产而生,因此取名寤生,次子叫共叔段。

武姜讨厌寤生偏爱共叔段,想让武公立共叔段为太子,但武公不同意,武公死后寤生承袭君位,这就是郑庄公。

庄公元年,封他的弟弟叔段于河南京邑,人称太叔。

郑国大夫祭仲劝阻说:京邑超过郑国都城,不应当这样封赐你的弟弟。

庄公说:这是母后让我这样做的,我做儿子的怎么可以违抗她老人家的心愿呢?叔段到了京邑,训练兵马,屯积粮草,打造兵器,暗中与母亲合谋,准备偷袭庄公取而代之。

庄公二十二年,叔段果然出兵攻打郑国都城,武姜也在城中作内应。

但庄公对叔段叛乱早有所知,故意装作不知罢了,因此叔段作乱很快被庄公平定,郑庄公对母亲支持叔段与自己作对十分恼火,于是把母亲武姜软禁在城颍,并指天发誓,不到黄泉绝不相见。

一年后,庄公十分后悔这样对待母亲,也常常思念母亲。

这时,考叔去拜见庄公,庄公盛情款待了他,席间,考叔留下许多精美的肉舍不得吃,郑庄公询问原因,考叔说:臣是想带回家给老母吃的。

庄公一听也非常感动地说:其实我也很想念母亲,可是我怕违背自己的誓言呀。

考叔就为他想了一个办法,挖了一条地道,看到了泉水,让郑庄公母子二人在地道里相见。

这样既不违背誓言,母子又得以团聚。

嬴政心中冷笑道:啊哈,你小子原来是想变个法子劝谏我,那也不行。

陈忠讲到这里,转口说道:庄公都能知错就改,释放出被囚禁的母亲,母子重新言归于好,大王何尝不能做到这些呢?依臣之见——嬴政不容陈忠说下去,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下面还有谁不怕死,敢出来劝谏寡人迎回太后吗?嬴政话音刚落,接连又有六人站了出来。

这一下子把嬴政激火了,他觉得众臣不是在劝谏,而是在向他示威,向至高无上的王权挑战。

他猛地从御座上站了起来,瞪着这七个人,吼道:来人,把他们全部推出宫外枭首示众!又有七个带血的头颅挂在高高的杆上,已经整整二十七个了,嬴政估计再也不会有下一个了。

就在这七个头颅刚刚挂在杆上的同时,一个衣衫不整的人来到宫门前,回首瞟一眼挂在杆上的人头,摇摇头,微微叹息一声,然后向宫内高声喊道:齐国茅焦叩见大王——秦国能够日渐强大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善于接纳来自各国的贤才之人,一般情况下外国宾客来到秦国,秦国的君王都热情接待,看看有没有可以任用之人。

因此,茅焦话音落下不久,里面就传来话宣齐国客人茅焦进谏。

茅焦走进朝堂大殿,众人都一释刚才的紧张害怕的气氛,偷偷发笑。

只见茅焦头戴破旧的学士帽,身穿打补丁的绨袍,脚穿一双草鞋,人也长得黑瘦短小,约莫四十来岁的样子,与站在两旁身穿绫罗锦缎的秦国大臣相比,更显得寒酸,简直与一个讨饭花子没有什么两样。

嬴政本想揶揄几句逗逗笑,但出于对国外客人的礼貌还是忍住了,略微欠一下身问道:请问茅先生到此有何指教?茅焦环顾一下两旁的大臣,潇洒地甩动一下袖子向嬴政拱手说道:臣听说天上有二十八宿星辰,如今咸阳宫外已有二十七个死者,还差一人就凑够天上星宿之数。

茅某不才,若能承蒙大王厚爱成就一臣的这一心愿,臣不胜感激。

嬴政听了,气得吼道:嗬,寡人以为你有什么治国平天下的文韬武略呢,原来从齐国大老远来这里也是劝谏寡人的,寡人偏不让你如愿以偿。

来人,在宫外架一鼎镬,寡人要让这不知趣的臭小子死不见尸,烹炸得连一块硬骨头也找不到,看他还想当天上的星宿不?熊熊的烈火中,一锅油慢慢翻滚起来,浓浓的油烟从宫外一直飘到大殿上。

嬴政看看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茅焦,问道:油已经滚开了,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寡人敬佩你的勇气,一定派人通知你的家人。

多谢大王对臣的厚爱,那我就直言不讳了。

臣听说活着的人不忌讳说死,君王不忌说亡国,忌讳说死并不能使人永远不死,忌读说亡国也不能阻止国祚的永久延续,生死存亡这类的事是人人都想打听的,难道大王就不想听一听?嬴政点点头:你先说说看。

大王以鼎镬对臣,臣就从鼎镬之刑治人一死谈起吧。

夏桀残暴发明了鼎镬,用来烹炸那些敢于直言进谏的大臣,人并不都是不畏死的,鼎镬之威终于堵住了敢于进谏之人的嘴,夏朝也因此亡了国。

商纣发明炮烙,炮烙之刑不弱于鼎镬,比干被剜了心,姬发遭到了囚禁,也不再有人指责商纣的过错,商朝至此完结了。

有亡必然有兴,夏亡商兴,商亡周兴,如今周也亡了,尽管群雄割据天下分争,但统一之势不可阻挡,有谁来担当完成统一大业的责任呢,大王你知道吗?统一天下是嬴政梦寐以求的事,他一听茅焦谈及此事马上来了精神,问道:莫非茅先生知道谁能担当起如此大任?茅焦点点头:孟子在《告子》一文中早已告知后人谁能统一天下,文中有这样几句话:故天将将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人恒改,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

臣按照之几条标准遍观七国君主,符合孟子所言的担当统一天下大任之人惟有一人,那就是大王你啊。

大王当初随太后流落邯鄣街头时,可算得上‘劳筋骨’、‘饿体肤’。

先王英年而逝,把千里江山这一重担交给大王,算是‘苦心志’。

如今又有吕不韦专权,成、作乱,应该是‘行拂乱所为’,以此震动大王的心志,坚韧大王的性格,增加大王原来所不具备的能力。

人常常犯错误,但要善于改过自新,正如大王杀戮敢于直谏的人,倘若大王认识到幽禁太后是不孝行为,对被杀的大臣施于厚葬,扶恤死者家属,表露出悔改行为,天下的贤士便会奔走相告,投奔大王之人一定趋之若鹜。

假如大王一意孤行,那滚烫的油鼎就会令各国贤士望而却步,宫门外旗杆上的人头也会令秦国的忠臣紧闭嘴巴。

倘若东方各国有一位国君大胆改革内政迎纳天下贤士,不出五年,天下形势必定大变,只怕能担当统一大任之人不是大王陛下了。

大王如果不相信臣的话,就拭目以待吧。

五年之后,臣的话一定会应验的。

臣的话说完了,请让我到鼎镬一游吧!第九章 诛杀男宠第131节 喋血咸阳(2)统一天下是嬴政梦寐以求的事,他一听茅焦谈及此事马上来了精神,问道:莫非茅先生知道谁能担当起如此大任?茅焦点点头:孟子在《告子》一文中早已告知后人谁能统一天下,文中有这样几句话:故天将将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人恒改,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

臣按照之几条标准遍观七国君主,符合孟子所言的担当统一天下大任之人惟有一人,那就是大王你啊。

大王当初随太后流落邯鄣街头时,可算得上‘劳筋骨’、‘饿体肤’。

先王英年而逝,把千里江山这一重担交给大王,算是‘苦心志’。

如今又有吕不韦专权,成、作乱,应该是‘行拂乱所为’,以此震动大王的心志,坚韧大王的性格,增加大王原来所不具备的能力。

人常常犯错误,但要善于改过自新,正如大王杀戮敢于直谏的人,倘若大王认识到幽禁太后是不孝行为,对被杀的大臣施于厚葬,扶恤死者家属,表露出悔改行为,天下的贤士便会奔走相告,投奔大王之人一定趋之若鹜。

假如大王一意孤行,那滚烫的油鼎就会令各国贤士望而却步,宫门外旗杆上的人头也会令秦国的忠臣紧闭嘴巴。

倘若东方各国有一位国君大胆改革内政迎纳天下贤士,不出五年,天下形势必定大变,只怕能担当统一大任之人不是大王陛下了。

大王如果不相信臣的话,就拭目以待吧。

五年之后,臣的话一定会应验的。

臣的话说完了,请让我到鼎镬一游吧!茅焦说着,解去绨袍,露出臂膀来,毅然转过身向宫外走去。

嬴政正在品味茅焦的话,一时还没回过味来,见茅焦已走到大殿外面才猛然惊醒,正要高声阻拦,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挡住了茅焦的去路。

嬴政一见祖母亲自来到殿上,急忙离座奔出殿外俯伏地下:孙儿叩见祖母太后!华阳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许久才点着嬴政的额头骂道:孽障,统一大业尚未完成就滥杀无辜,那么多忠臣义士不是死在扫平六国的战场,而是死在你这个小暴君的刀下,传扬出去岂不让天下贤士寒心!茅先生不远千里奔走劝谏,你却用亡国之君夏桀之刑罚对待远来客人,从今以后,你真想断绝国人对你的信任当孤家寡人吗?好,老妇今天就成全你,让你先尝一尝鼎镬之游的味道!嬴政从来没有见祖母如此生气过,对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再次叩首说道:孙儿知罪,求祖母宽宥政儿,我再也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了,孙儿心中难受哇!嬴政伏在地上呜呜哭道。

众大臣早已跪立两旁,齐声喊道:求太后开恩,大王已有悔改之意。

华阳太后理一下略有零乱的白发,喝道:还不快撤了那鼎镬,扶茅先生上坐!嬴政这才谢过华阳太后,爬了起来,亲自扶茅焦到朝堂里坐下,歉疚地说:寡人听从先生劝谏,明日就把太后迎接回宫,也请茅先生留在敝国辅佐寡人完成上天委派大任。

茅焦迟疑一下,点点头,会心地笑了,笑秦王政知错能改不失明君英主风范,也笑自己拿生命作一次赌注赢得那么惊心动魄。

六月流水。

大地像刚出锅的饷饼,烫手烫脚烫嘴,连马蹄落地的刹那地都迅速弹起。

从雍城故都驶往咸阳的车京车内却凉风习习,春意融融。

这不仅是车京车功能好有制凉调温作用,更主要的这是一种亲情融融,是母子释疑言归于好后的感情升华作用。

车京车左边坐着嬴政,右边坐着公孙婉,中间是太后赵姬抱着活泼可爱的小孙女香香,三代人说说笑笑,车京车内充满浓浓亲情。

小香香忽然搂着赵姬的脖子撒娇地说:奶奶,我要快,我要快,让车尉把马赶得快一些。

嬴政斥道:奶奶年纪大,身体弱,车快受不了。

小香香哇地一声哭了:不么,我要快,我要快。

赵姬忙把香香搂在怀里:好孙女别哭,奶奶不喜欢爱哭的孩子,奶奶还没有那么弱不禁风。

赵姬一边为香香擦眼泪,一边让车尉把车赶得快一些。

香香高兴了,在赵姬脸上亲吻一下:奶奶真好,好奶再让赶快,再快,再快,越快越好玩。

车京车跑得越来越快,已经把护驾车队远远抛在后面,并绕过了前面的仪仗车队。

突然,从路旁的草丛里蹿出一条青斑长蛇猛然袭击了那匹领头的辕马,辕马又疼又惊,连蹦几下,发疯一般向前冲去,其他五匹马也受到了惊吓,跟着辕马狂奔起来。

车尉见事不妙,大惊失色,想控制住马的奔跑,使出平生力气也无济于事,左右两名车校各自控制住手中的缰绳,仍然不能减缓马的奔跑。

六匹受惊的马拉着车京车如飞一般狂奔着。

嬴政正和婉儿讲着话,忽然觉得不对,透过帘子一看,大惊失色,急忙高呼:停车,停车!车尉也想停车可是已经停不下来了。

后面护驾的郎中令与虎贲军校尉等人催马追赶,但一匹马怎能赛过六匹马,都被远远抛在后面。

车京车在路基上左右摇摆着,突然在一个拐弯处冲出路面向前面的山包冲去,车毁人亡的悲剧眼看就要发生,就在这里,从旁边冲出一个年轻人飞身抢上,一剑劈死领头的辕马,又反手砍断两匹边马的马头,然后死抱住另外两匹马。

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索。

马势顿然大减,车尉与车校也竭力控制着车势,就这样,车京车又向山包上冲出十几米才被控制住,离前面的一处断崖只有几米远了。

有惊无险,众人都长长松了一口气。

嬴政见出手相救之人长得高大结实,手脚麻利,做事果断,有一股大将风度,顿生爱才之心,上前拱手说道:多谢壮士相救,请问尊姓大名,敝人也好登门致谢。

那人从马身上取下剑,擦去剑上的血,瞟一眼嬴政说:要谢我还要谢你们呢,今天不是你们的马惊我还没有练剑的机会,我这把莫邪宝剑已经三年没有饮血了,只怕早已渴了,今天能借你的宝马饮血也算不枉我外出一趟。

你们这些大户人家也太讲排场了,两匹马拉马还不满足,用六匹马,赶上周穆王西巡会王母的车驾了。

这人说到这里愣住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在旁边的公孙婉,公孙婉也在打量着对方。

车尉见这人如此无礼敢死盯着公孙婉的脸,上前就是一脚,斥道:大胆的狂徒,敢对我家主子无礼,我废了你的双腿。

这人也不理会,只是轻轻一甩脚,车尉便栽倒在地。

其余几人正要上前捉拿这人,公孙婉突然喝住了众人,上前问道:请问壮士尊姓大名?这时,护驾的郎中令、校尉等人率先赶到,向嬴政叩首谢罪。

那人一听是秦王,嘿嘿一笑,讥讽道:我说一般大户人家也不会有如此排场呢,原来是秦王的车驾,早知如此,我就一气把这六匹马都杀了,让我的宝剑一次饮个够。

失陪了!那人说完,把宝剑往身后一背转身就走。

公孙婉急忙追上去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名字只是人在这个世上的一个记号,如同花草树木猪猫鸡狗一般,何况重名重姓者多如牛毛,记与不记有何意义!你今天见我搭救了你们,出于礼貌询问我的名字,明天相逢也许形同陌路,我不是一个希望他人报恩的人,刚才也已经讲了,我救你们只是为了试剑,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两讫了。

公孙婉见他又想走,急忙说道: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并不是想报答你,只是见你像我小时候的一位亲人——那人止住了脚步,上下仔细打量一下公孙婉:我也觉得你像我小时候的一位朋友,只是像,当然,我并不是想高攀,可以看出你不是公主就是王妃,而我的朋友恐怕平民都不是,你不会是她,我是魏国人更不可能是你的朋友。

我也是魏国人,我叫公孙婉。

那人突然怔住了,欣喜若狂地上前抓住公孙婉的双手:你真是婉儿妹妹?让我看看,我是魏缭。

魏缭一把拂去公孙婉左臂上的裙衣,看到肩下一块半寸长的疤痕,高兴地晃动着公孙婉的胳膊说:一点不错,你就是婉儿妹妹!魏缭突然见人都不说话了,傻愣愣地看着他,顿时觉得不妥,慌忙松开公孙婉的玉臂,极不自然地说:我、我太高兴了,刚才失礼了,冒犯了你,请你多多海涵?公孙婉没来及回答,嬴政走过来问道:看你们刚才的亲热劲儿,莫非是旧知?公孙婉高兴地介绍说:大王,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常给你提及的师兄魏缭。

嬴政经常听公孙婉说魏缭得到他父亲真传如何有才,今日相见的第一印象也很好,但觉得此人太狂傲了,也许狂傲之人都是真正才华横溢之人吧,不然,如何能够狂傲起来。

嬴政恳请魏缭入朝为王,魏缭辞谢说:我一个布衣,平日浪荡惯了,恐怕受不了朝廷的繁缛礼节约束,大王还是另请高明吧。

第九章 诛杀男宠第132节 喋血咸阳(3)魏缭愈是推辞,嬴政愈觉得他有才,诚恳地说:你可以不受朝廷礼节约束,你是婉儿师兄,从今以后,你我二人就以兄弟相称,你为兄我为弟,彼此平起平坐,同衣同食。

公孙婉也说道:师兄,你我兄妹离散多年,今日异地邂逅,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只怕三天三夜也叙不完,你就此别去难道不觉得遗憾吗?魏缭从魏国逃到秦国就是为了寻找师妹,当然想了解离散后的遭遇,诉说多年思念之情,但是一想到两人地位已有天壤之别,更主要地是婉儿已有了美好的去处,用不着自己关心爱护,留在秦国也无益,便有归隐之意。

一听婉儿这么说,魏缭又不忍拂了婉儿的心意,便说道:我山上有位朋友,还有我潜心多年记下的师父传授的兵法,你们先走吧,我改日再去宫中叩见大王和婉儿妹妹。

嬴政一听魏缭写出一部兵书,对他更加欣赏,惟恐魏缭找借口逃走了,便说道:请魏兄与我等一起回咸阳,我立即派人上山把你朋友请来,你所著兵书等有用之物也全部带来。

魏缭无奈,只好答应随嬴政和公孙婉去咸阳。

嬴政为了笼络魏缭,重新调整了车辆,让公孙婉与魏缭同乘一车,给他们师兄妹一个互诉衷肠的机会。

车轮悠悠,心也悠悠。

小小车内公孙婉与魏缭彼此互望一眼,用眼睛读着对方,真是千言万语一时无从问起,还是婉儿先打破了沉默:缭儿哥,这许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何时到的秦国!婉儿妹,还是你先说说你是如何选进秦宫的,告诉我师父他老人家是怎么死的?我要为他老人家报仇!婉儿看着魏缭一脸愤怒的样子,问道:你怎么知道爹死了?你堂叔公孙喜告诉我的,他曾派人打听师父和你的下落,听说师父被秦兵杀害了,而你下落不明。

堂叔现在在哪里?婉儿问道。

他在魏国当官,很得魏王赏识,自从我逃离大梁,多年没有见到他了。

你快告诉我师父是谁杀的?魏缭追问道。

爹不是他人杀的,是自杀。

师傅为什么要自杀?魏缭不相信地问。

公孙婉便把父亲当年给嬴政治病违背诺言后,为了不食言自杀的经过简单讲一遍,魏缭惋惜地说:师父他老人家做事太认真了,当今世人为了权贵可以出朋卖友,为求荣华富贵贪生怕死之人更是比比皆是。

师父一死,只怕天下如此讲信义之人再也没有了。

婉儿一听魏缭说到为求荣华富贵贪生怕死,以为师兄在指责自己,幽幽说道:宫廷的日子并不好过,幼年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只觉得住在宫中处处新鲜,不愁吃也不愁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那么多人围着你转,捧着你,宠着你。

可我现在越来越感到宫廷生活的险恶奸诈,且不说宫中这几年发生的一系列污秽事件,就是大王他也大不如从前,变得一天天让我感到陌生,对我也没有过去——公孙婉欲言又止,魏缭忙问道:嬴政那小子是否欺负你,告诉我,我废了他个王八羔子!公孙婉摇摇头:大王对我很好,只是——唉,还是说些别的吧,宫中的事说了你也不明白,缭儿哥,说说咱们离别后你的经历吧?我可没有你那么幸运。

魏缭便把自己流落大梁以打铁为生后被太子增雇佣行刺安王诬陷信陵君的事说一遍,婉儿不解地问:缭儿哥,你怎么能做那样的事,信陵君受天下人敬仰,你帮助太子增诬陷信陵君一旦传扬出去,将来何以做人?魏缭惭愧地说:我是受了太子增的欺骗,有人让我入宫行刺安王,我也认为他昏庸无能给魏国百姓带来那么多灾难,本来以为杀了他信陵君就可以承袭王位,从此魏国富国强兵再也不受秦国凌辱,谁知那是太子增设好的圈套,不仅没有帮助信陵君,反而害死了他,我是魏国的罪人啊!师父曾经告戒我: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可我因为贫贱贪图几个小钱,竟然做出了终生悔恨之事,师父他老人家地下有知也不会饶恕我的。

公孙婉见魏缭悔恨交加的样子,安慰说:这也不能完全责怪你,当今魏王如此险恶,又那么昏庸无能,如今魏国国土已有多半被秦占有,也算是他罪有应得,魏国灭亡只是旦夕之间的事,师兄,有什么打算呢?景王知道我了解他的底细,对我杀人灭口未成,我几经周折才逃了出来,魏国是再也不能回去了。

纵观东方各国,韩国最弱,国土只有秦国的两个郡大,韩桓惠已经够软弱的,如今太子安继位为王比其父有过之无不及。

赵国在东方六国中本来最强,自从长平之战后一蹶不振,国势一天不如一天,国君也是一代不如一代,赵襄王贪图享乐,爱好女色,自从立香娇为妃后朝政荒废,如今郭开专权,香妃与郭开内外勾结已经废去稍有作为的太子嘉,立一个毛娃娃公子迁为太子,据我估计赵襄王一死,赵国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燕国远离中原,有胡人骑射的经验,地广人稀,又少有征战,正是发展生产富国强兵的大好机会,可惜燕王喜目光短浅,为蝇头小利不计后果,贪小失大,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加上不会用人,让乐氏家族投奔赵国,至使几次与赵国争战一败涂地,如今只有个大国的空架子,也不堪一击。

那么齐楚两国呢?公孙婉问道。

魏缭叹息一声:齐国自从被燕国大将乐毅攻破后,齐王被杀,齐国几乎亡国,齐襄王复国后,襄王无能,但他有一位贤德的王后,使齐国一度国富民强,襄王死后,齐王建继位,母亲年老无力撑国,齐王建安逸享乐,看不到齐国的危险存在,曾拒绝谋士周子的建议援助赵国抵抗秦国,可惜齐王建不听劝告,拒绝援助赵国,赵国长平惨败后,齐国失去阻挡秦国的屏障。

如今齐国受秦国蒙骗结为婚姻之好,自以为高枕无忧了,孰不知危险正一天天逼近,赵国灭亡,齐国一定不可能独自存在,正如周子痛心疾首所言的:唇亡齿寒啊!魏缭无可奈何地摇头,十分痛心地分析完齐国又谈到楚国:曾经一度天下无敌的强大楚国,在怀王时响应苏秦的合纵之策,一度被推为从约长,可惜怀王是优柔寡断之人,中了张仪的计,被诱骗到秦沦为阶下囚,终于客死异地。

襄王也是胸无大志之人,面对秦国强大的攻势隐忍退让,数次迁都,从郢迁到陈,如今又从陈迁到寿春。

当今楚王无子,春申君与太傅李园争权夺利打得不可开交,倘若春申君一死,楚国又能延续几天实在难以预料啊!公孙婉听师兄分析完东方六国都不足以立身,便说道:大王对你十分敬重,你就留在秦国吧,我们兄妹也能时常相见,彼此有个照应。

魏缭一时无语,心绪又随着滚动的车轮旋转起来,过了许久才说:我来秦国并不是寻求高官厚禄,也不想在这里建功立业留名后世,更不想辅佐秦王兼并天下,我是为了寻找你才来到秦国。

苍天不负有心人,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在这里与师妹相遇,知道师妹有了好去处,也不需要我照顾,更不需要我来保护,我也可以告慰师父师母在天之灵了。

我在此只会拖累师妹,我是不拘小节之人,对世俗繁复礼节最为讨厌,如何受得了朝廷礼节约束,做一名令秦王满意的大臣呢?短时间没有什么,时间一久我活得不自在,秦王也会对我不满意,到那时让你夹在中间是多么难为情,与其那时三个人都不快乐,我不如早早离开这里。

公孙婉一阵心酸,黯然神伤地问道:东方六国不足以立身,这里你又不愿意呆下去,那么师兄想到何处去呢?效法师父他老人家归隐田园,超脱世俗之樊笼,得天地人生之真谛。

爹爹那样做是出于无奈,因为没有找到贤仁的明君英主,空有一身安邦济国之才,没能实现人生鸿愿便魂归黄泉,留下几许遗憾。

师兄是爹爹终生惟一传人,通晓兵法,文武兼学,应效法吕尚、孙武子、吴起、孙膑之流,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光耀祖宗,扬名天下,也不枉爹爹教诲,令他老人家笑慰九泉之下。

魏缭仍不为公孙婉的话所动:归隐山林我也不会辜负师父他老人家的栽培之恩,一定效法孔孟荀卿鬼谷诸人,广纳门庭,传道授业,训导出几位治世济民的旷世奇才。

当然,归隐只是一种别无选择的选择,正如师父曾踏遍列国寻求明主一样,我也是在等待明君的出现啊。

公孙婉有点意外地望着魏缭:是嬴政不足以辅,还是秦国不足以展师兄平生之所学?魏缭没有立即回答公孙婉的话,过了许久才说道:婉儿妹,我本来不想对秦王政评头论足,既然你问及了此事,我也就直说了吧。

秦国自穆公以来,雄主倍出,均不甘偏居西陲,有问鼎中原之心,几易国都,步步东进。

自孝公任用商君新政以来,秦已呈现迅猛崛起之势,惠安王用张仪破坏合纵之策,秦已经雄居七国之首,昭襄王以白起为将范睢为相,远交近攻,版图蔓延,没有任何一国可比,国之实力更是如日东升。

嬴政袭位,吕不韦为相,独断专权,但功绩不可没,以农为本,农商并重,急学尊师,重儒扬道,隆礼正乐,杀伐当先,秦已到空前之盛世,因此赵太子嘉庞春申之流合纵兵败,不足为奇。

不韦为相,虽有专权之举,并无篡国之心,尽管近年秦国祸乱迭出,均未撼动秦国根本。

嬴政虽幼,因聪颖好学,功于心计,外加祖母华阳太后为其掌舵,因此处事少年老成,有大国霸主之风采,有别东方六国孱弱腐化之君。

如今秦王政奋六世余烈,吞二固而亡周祀,耀兵关东大地,大军所到之处有风卷残云之势,威震四海,令诸侯君臣闻之色变,淡及两股颤忄栗。

囊括宇内,并吞八荒,履至尊而制六合只是跷足之间的事。

第九章 诛杀男宠第133节 喋血咸阳(4)魏缭刚说到这里,公孙婉急忙插话问道:师兄既然对秦国如此看好,何不顺天下大势在此有所作为呢?将来裂土封侯,名传千古也是情理之中呀!可是——魏缭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偷偷瞟一眼公孙婉,然后避开她企盼的目光说,刚才我仔细观看了秦王政的长相,从面相而论,此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为人寡情少恩,有虎狼一样的凶狠心肠,身处逆境时谦恭隐忍笑脸待人,一旦得志便暴露出原先隐藏起来的凶恶本性,擅长杀人,甚至有把杀人当作一种乐趣的心性,这样的君主只可同患难而不能共享乐。

按照师父当年对越王勾践的评论,二人如出一辙,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也许自古帝王都有此本性吧。

公孙婉不以为然地说:也许是师兄多心了,大王在剪除逆党时做的有些过分,他是想除恶务尽呀,不至于师兄说的如此吧。

以我与大王多年的交往,我认为他待人真诚,为人随和,礼贤下士,惟贤是用,不分贵贱和出身,也能知错就改,比如今天到雍都迎取太后一事。

刚才,大王与师兄一见就蒙生惜才之心,为了挽留师兄,废去一切繁缛礼节,要与师兄平起平坐,同衣同食。

昔日文王去渭水邀请姜尚也不过如此,请师兄三思而行。

公孙婉见魏缭低头不语,又柔声说道:师兄与大王仅是一面之交,轻下断语恐怕不妥,你先留下来住上一些时日,如果大王对你不恭,真像你所说的那样,到那时再走不迟,我、我也会随师兄一起离开秦宫归隐山泽的。

最后一句话公孙婉说得那样轻柔,魏缭听了却如夏日里的一阵凉风,心清气爽,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快慰,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师父当年交给他的玉。

咸阳宫,秦王政大宴宾客,为太后接风洗尘,相伴之人有华阳太后、齐王后、公孙婉以及王室大臣及三公九卿之人,当然,更有贵宾茅焦、魏缭和他的朋友姚贾。

席间,嬴政把茅焦推到首位坐下,再次拜谢说:先生之言令寡人茅塞顿开,使得我母子相见,前嫌尽失,没有茅先生哪有今天的融融乐,先生就是寡人的颖考叔呀!当下授茅焦客卿职衔。

嬴政又亲自上前扶起魏缭和姚贾,把他们一一介绍给众人,向二人祝酒致谢,也授客卿衔。

饮酒正酣,赵高上前说道:李斯有要事求见。

嬴政宣李斯上殿也饮一樽,李斯上前窃窃说了几句,嬴政听后啪地一声把酒樽顿在几案上怒道:带郑国到大成殿等候,寡人要亲自审问他!嬴政说完拂袖而去。

郑国五花大绑跪在地上,李斯、王绾、隗状及几位宗室大臣侍立在两旁,嬴政坐在高高的御椅上,怒视着郑国吼道:郑国,你知罪吗?郑国毫不畏惧地仰头答道:知罪。

知罪就从实招来,是谁派你来谋陷我大秦国的?如有隐瞒,寡人立即派大军兵进韩国,索拿你全家,杀无赦!请大王息怒,待臣把事情原委讲完,要杀要砍悉听尊便!快讲!李斯在旁边喝斥道。

臣初来咸阳游说先王与文信侯时,确实是奉韩国先君桓惠王之命前来行疲弊秦国之计,妄图借修筑水渠工程使秦国劳民伤财,无力东侵攻占我韩国。

等到臣受文信侯之托认真考察了水渠的地形以及牵涉的农田水系后,臣已经完全改变初衷疲弊所为,决心尽终生之力在瓠口处修建一泽被后世的水利工程。

一旦水渠完工,引泾入洛成为现实,改造大批良田不说,关中地区将成为秦国富饶的谷粮之仓,补给咸阳军民供给,进可攻退可守,粮食是成就千古帝王之业的根本。

臣在修建水渠时,一切从秦国及当地百姓利益出发,能省则省,能减则减,决不多用一人,决不多耗一物。

修建水渠时尽管动用大量人力物力,但多是当地民工,所耗物资也多是从地方百姓中抽取,动用国库的储备极少。

这许多年来,秦国并没有因为修建水渠而停止对韩的攻伐,韩王听信庸人之言,不思进取,富国强兵振兴家邦,希图用修一水渠之力撼动秦国的根本,实在愚蠢之极。

如今韩国国土一天天减少,国力更是一天天削弱,尽管苟延数年,终不能改变行将覆灭的命运,而秦国虽然晚灭韩几年,却修建成一条给秦国带来万世之功的水利工程,臣私下以为,臣这样做无功于韩却有功于秦——不等郑国说下去,宗室大臣嬴况早已愤怒至极,拍案骂道:住口,大胆狂徒,死到临头还敢狡辩,你分明是来秦国当奸细,旨在耗费我大秦的军资与兵丁补给,妄图保全韩国,却口口声声是为秦国着想有功于秦,罪该万死!嬴况转向秦王政:大王,别听他一派胡言,立即停止水渠工程,将此贼子凌迟处死。

其他几位宗室大臣也一致主张立即停止修筑水渠,集中人力物力兵进韩国,力争一举灭掉韩国。

秦王政一时拿不定主意,郑国跪在地上匍匐向前两步急切地恳求说:大王,你杀了小臣可以,万万不可停止水渠工程,如今水渠已经历时八年有余,渠口、引水渠早已完工,灌溉渠的干渠和支渠都已开始,如果中途废止岂不给秦国带来巨大损失,千古遗憾呀!大王,万万不可半途而废!嬴政已不像刚才那样震怒,平静地问道:郑国,寡人问你,你明知修渠有百利于秦也不能阻止韩亡,为何还要坚持修下去呢?是否想以此取信寡人,在我大秦谋取一官半职?封妻荫子,为自己和子孙寻找一个可以托身的靠山?郑国摇摇头:敝人热爱水工犹如大王之于统一天下的宏图大业,我能展平生所学在有生之年修一令今人后世惊叹的水利工程,造福子孙后代,是我积淤心中多年夙愿,也算英雄有用武之地。

倘若大王在统一大业行将功成名就之时突然被迫停止,前功尽弃,大王将作何感想呢?嬴政沉思不语,李斯从旁劝说道:郑国所说的也有些道理,如果就此中止工程,以前多年的花费都将付水东流,现在稍稍投入一些人力物力就可以完成全部工程,并能给秦国带来一劳永逸的益处——李斯话未落音,嬴况就立即反驳说:秦国当务之急是兵出东方,而不是修渠筑坝,这些事可以等到完成统一大业后让抓来的各国战俘去做,何况修建水渠所产生的效益也不是短时间就能见效的,何必那么急呢?另一位宗室大臣嬴兴业也说道:这些来自外国客卿的话都不足以听取,他们到秦国来根本不是为了秦国的强大,而是各怀其图,商贾为谋取暴利,士人为捞取官爵,更有甚者是卧底当奸细,即使一些被重用的朝廷重臣,为了骗取大王信任委以高官,也时常伪造情报,有时知情不报。

嬴兴业说着,翻眼瞧一下侍候在嬴政旁边的李斯。

嬴况又趁机说道:奉常大人言之有理,这两年来秦国祸乱不断,究其原因都是国外一些客卿把持我朝大权所致,不说他人,且说前相吕不韦,他独断专权,力主纳捐取爵,致使众多爵位流到毫无战功的商贾手中。

吕不韦本是商家出身,当然以商人利益为重,他为相也利用职权官商勾结谋取暴利。

更令人不能容忍的是,吕不韦排斥王室之人,把众多宗室大臣驱逐权力核心部门之外,他所重用的人多是同他一样的外来客卿,其歹毒之心路人皆知!嬴况说到这里,向秦王政拱手说道:大王,以愚臣之见,外来客卿全部靠不住。

大王不是要发动扫灭六国的统一战争吗?这些客卿本来存有二心,如今大王对他们国家用兵,我大军一到抢掠的是他们国家的资财,捕获的是他们的亲人,他们能无动于衷心甘情愿为大王驱使吗?与其让这些人到时候掣肘大王对外用兵,不如现在就将他们驱逐,这也算大决战前的一次整顿吏制,肃清内部持不同政见之人,使统一战争顺利完成。

其他几位宗室大臣纷纷点头称赞,说嬴况这个建议提得好,早就应该如此,连隗状、王绾二人也表示同意。

李斯一听嬴况建议秦王政驱逐外籍客卿,心中暗暗叫苦,此令一出,秦国蒙受损失不说,自己的仕途也就无望了,他明知嬴况等人会直接反对,仍然小心谨慎地说道:大王,驱逐客卿的做法实在不妥,尽管秦国近年几桩祸端与客卿有关,但也不能因此一概否定客卿对秦的重大贡献,应该分别对待——正在这时,赵高慌慌张张走上殿来打断了李斯的话,他呈上一份竹简说:大王,副丞相昌平君全家突然不知去向,这是从他书房中发现的一份呈交大王的书简。

嬴政挥手示意李斯退在旁边,喝令两名虎贲军校尉先把郑国押进大牢,这才莫名其妙地问赵高:昌平君不是生病在家将养,怎会突然失踪呢?会不会遭到歹人绑架?嬴政边说边打开竹简,原来这份竹简是昌平君送给秦王政的一封告别书,上面写道:大王陛下,臣昌平君顿首!未提笔前先向大王告罪,臣本是楚国公子,顷襄王子嗣也。

先父王时秦楚友好,太子熊元入秦为质,臣奉父王之命入秦寻找太子,从此流落秦地一去近三十年矣,承蒙庄襄王不弃,升为客卿,又蒙大王厚爱,升迁为副相。

臣虽为楚人,这许多年来备感秦之恩德,恪守职位,兢兢业业,不敢有所倦怠。

尽管秦楚间有数次争端,臣丝毫没有为楚之利而伤秦,处处以秦为先。

臣本欲将三尺之躯托付于秦竭力图报王恩,终老于秦而效命大王陛下,无奈母国萧墙之乱,祸及王室,楚有密使来访,数次规劝臣回国理乱。

臣本无归故之心,奈何王室之裔,不能坐视宗室蒙羞,乃肯请辞去,又恐大王怒臣欺而索臣,故不辞而别仅以书告上,望大王海涵谅之。

大王怒恨与否不必派兵追索矣,王得书之日臣已抵郢,再拜,顿首。

第九章 诛杀男宠第134节 喋血咸阳(5)嬴政本是随便一问,见李斯立此毒誓,也不好再说什么,稍稍缓和一下口气说:你也不必如此发誓,谁对寡人忠心,本王心中自有一杆称。

由于你连续多件事失察,搜集掌管情报的差事就由赵高接任。

赵高一听这话,心里美滋滋的,表面上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说:多谢大王对小人的厚爱,奴才能胜任吗?怎么不行,本王说你行,不行也行,本王说谁不行,行也不行,寡人封你为侍中!赵高扑通一跪,朗声说道:谢大王,奴才决不辜负大王的栽培!嬴政斥退李斯,又对众人说道:驱逐客卿一事等明日朝会再进一步商讨,现在立即派人查抄昌平君府,并用快马十匹追索昌平君,看他是否真的逃离国境,此事由隗状与王绾负责,及时奏报寡人。

昌平君为何放弃丞相职位不做,突然逃回楚国,这与楚国发生一件大事密切关联。

国舅李园发动宫廷政变,杀死春申君自立为相国,立年仅六岁的太子捍嗣立王位。

说起楚国的这次宫廷政变的起因,竟然与吕不韦谋篡嬴秦王室宗嗣有着惊人的相似。

楚襄王时,秦楚友好,楚把太子熊元质押在秦国,并派宗室大臣左徒、黄歇去秦国服侍太子。

黄歇身在秦国却时刻派人了解楚国的情况,当他得知襄王生病时,便携太子熊元微服逃出秦国,回到国都,不久,襄王病逝,太子熊元登上王位,这就是考烈王,他追封先王为顷襄王,提升黄歇为令尹,赐封吴地,称为春申君。

考烈王袭位多年却无子嗣,春申君组织国人向考烈王进献好多女人,希望考烈王早有子息,结果都没有一人怀孕。

这时,春申君府中有位门客叫李园,赵国人,见春申君为考烈王求子心切,顿时生出一计。

李园有个妹妹叫李嫣,长得颇有姿色,他想利用妹妹偷桃换李为自己谋取高位。

于是向春申君告假回家省亲,故意过假不归,当回到春申君府时,主动告罪说,家中有个妹妹长得十分貌美,齐王听说了,特意派使臣来聘求,固与齐国使臣饮酒商讨聘礼的事耽误了假期,所以来晚了。

春申君一想,此女名闻齐国,一定长得貌若天仙,心中不免蠢蠢欲动,不自觉地询问是否接受齐国的聘礼,并要求见一见。

李园见春申君上钩,便把妹妹精心打扮一番送到春申君府中。

春申君一见李嫣长得确实讨人喜爱,便送给李园许多金银玉器,把李嫣留在府中纳为妾。

未过多久,李园得知妹妹身怀有孕,暗自高兴,私下告诉李嫣,你在春申君府中不过是暂时得意的宠妾,一旦年老色衰必将一无所有,如今楚王无子,你有幸怀有身孕,若进献给楚王,将来生下的孩子是女也会封为公主,若生下男儿一定能够立为王,到那时你就是王太后,与今天的妾位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李嫣被哥哥说动了心,询问如何才能入宫为妃,李园把想好的计策告诉了李嫣。

一天夜里,李嫣侍寝时对春申君说,楚王对君如此厚爱,就是亲兄弟也不如,如今你辅佐楚王二十多年了,可楚王仍无子嗣,楚王百年崩逝后必然以其兄弟嗣立国君,众兄弟恨你独揽大权把持朝政,一旦他们为王你将到何处安身呢?只怕吴地封邑也不能保呀。

黄歇听了李嫣的话久久沉默不语,李嫣又说道,我有一个办法也许能够为你避免这些灾祸,并且带来富贵,但我感到十分愧疚,难以启齿,又怕你不听我的劝告,所以迟迟不敢说给你听。

黄歇再三恳求下,李嫣才把哥哥告诉的计策说了出来。

李嫣说妾身已经怀有身孕,外人并不知晓,我来到府中时间也短,其他人也不会有所怀疑,倘若你把我进献给楚王,大王一定宠爱妾身,如果上天保佑我生下男孩,将来一定能被立为太子继袭王位,楚国就是君爷你的了,怎么还会有灾祸呢?黄歇听后连连点头称赞李嫣才智过人胜过男儿,当即答应了她的提议。

春申君在楚王面前夸赞李嫣貌美如仙,并说相面的人都说是适合生子之女人,齐王正准备聘请呢。

考烈王听后便让春申君宣李嫣入宫,李嫣貌美又善于卖弄风情,很快得到考烈王的专宠,等到产期生下双胞胎男孩,考烈王大喜,长子取名悍,次子取名犹,并立李嫣为王后,长子悍为太子。

李园因此成为国舅,权势一天天增长,几乎和春申君不相上下,但李园外表对春申君仍同先前一样恭敬谨慎,内心却视春申君为仇敌。

考烈王二十五年,也就是叛乱这一年,考烈王大病不愈,李园想起妹妹怀孕一事只有春申君知道,将来太子为王时怕自己不能专宠,于是产生杀人灭口之心,暗中纠集死士专待时机的到来。

这时,春申君府中有一门客,名叫朱英,魏国人,听说李园暗中蓄养死士,就报告春申君,再三告戒说:天下有无妄之福,有无妄之祸,又有无妄之人。

所谓无妄之福,你辅佐楚国二十多年,名为相国,实际上与楚王没有什么两样,如今楚王久病不愈,一旦死去,太子即位你再辅佐他,就像伊尹、周公一样名传千古,等到少主年长时再归还给他王权。

如果上天保佑君爷,便可以面南背北取而代之。

所谓无妄之祸,李园现为国舅,一旦少主承袭王位,李嫣为太后,李园联合李嫣将把持王权,其权位一定胜过君爷。

李园表面柔顺,但内心不甘居于君爷之下,我听说他私养死士,一定是为了对付君爷,这就是无妄之祸。

所谓无妄之人,李园与其妹李嫣互通信息,及时了解宫内变故,一旦楚王崩逝,李园抢先入宫控制局面,就会矫诏铲除君爷。

黄歇听后不以为然,认为李园软弱无能之辈,做事一向谨小慎微,不值得顾虑。

朱英见春申君根本不听自己劝告,便不辞而别,归隐田园山水之间了。

朱英离去不久,考烈王病故驾崩,李园事先从妹妹那里得到消息,先入宫控制了大局,秘不发丧,然后密令死士埋伏在宫门内,这才派人奔告黄歇。

春申君听说楚王归天,匆匆驾车入宫,刚进宫门便听到门内有人大喊:黄歇谋反,奉王后密旨诛杀反贼!春申君知道事情有变,想回车逃走已经来不及了,手下人被杀散,黄歇头被砍下挂于城门之上。

李园铲除了春申君的势力后才为考烈王发丧,立太子悍为王,号楚幽王,李嫣为王太后,李园自立为相国,楚国大权一人独揽。

当昌平君从秦国逃到郢都时,事已成定局,昌平君知道不能与李园硬斗,只好再次隐匿行迹,等待时机。

三夜已经很深了,李斯睡意全无,他回头看看正在睡熟的妻儿老小,心里真不是滋味。

在外漂泊多年,仕途刚有起色,本想妻儿老小能跟着享几天福,谁知好景不长,明日又要漂泊四方。

秦国不能立足,又到何处谋求发展呢?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天下之大竟没有我李斯用武之地,明主啊,你在哪里?李斯几乎要喊出声来。

明日酒醒何处?渭水岸灞桥边,还是咸阳道烽火台,李斯也不问那么多了,他顺手抄起旁边的酒斛猛灌一气,竟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妻子黄氏惊醒了,她见李斯又在喝酒,急忙披衣起身,夺下李斯手中的酒斛劝慰道:李郎,要当心身体,喝坏了身子骨我们娘儿几个还指望谁呢?李斯握住妻子的手,伤痛地说:我心里难受,更不心甘呀!酒入愁肠化作痛苦泪。

黄氏望着李斯眼角浸出的点点泪珠,也禁不住泪流满面地说:人们不是常说,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秦王既然把咱逐走,就到其他国家求发展,赵国、齐国、楚国不都可以去吗?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李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仕途之事你不明白,魏赵楚齐等国外强中干,已如风中之烛不堪秦国一击,如今匆忙投靠他国,将来都有可能成为秦国的阶下囚。

那咱就回上蔡老家,你开馆授徒,我纺线织棉照样可以养家糊口,日子也许过得清苦一些,总比在外受气要舒坦一些,今天漂泊在那里,明天又不知流落何地。

人们都说伴君如伴虎,既然不能出人头地就索性回到故里过一种平常人的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真,祖辈父辈都这样过来了,咱又何偿不能那样活着呢?李斯点点头:你说得也是,既然命中注定不能拜相封侯,只能做一个平平常常的人,那也只好认命了,明晨咱就回上蔡,永远也不再想入仕的事。

李斯把妻子扶上床,开始整理要带走的书籍。

面对一摞摞沉重的书卷,李斯感到委屈,自己满腹经纶却得不到赏识,空有安邦治国之才却被拒绝在庙堂宫阙之外。

一怒之下,李斯把一卷卷书投入炉中,听着噼啪地烧竹声,飞窜的火苗中李斯仿佛又看见了多年来一直缠绕在心头的那两只大老鼠:一个在囤仓中饱食终日,一个在厕所间污秽不堪。

每当想到此,李斯都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他向往那仓中之鼠,不止一次地告戒自己,无论仕途多么坎坷,都必须扼住命运的咽喉,自我奋斗,不惜牺牲一切去改变自己的境遇。

文信侯府隐忍八年都已经挺住了,如今又到了命运的一个急转弯,怎么办?真的就这样携妻带子回老家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不,我不能回去,回去就又成为厕所中的那只可怜的老鼠,我不能当厕所中的老鼠,我一定要成为仓中之鼠。

第九章 诛杀男宠第135节 《谏逐客书》(1)三夜已经很深了,李斯睡意全无,他回头看看正在睡熟的妻儿老小,心里真不是滋味。

在外漂泊多年,仕途刚有起色,本想妻儿老小能跟着享几天福,谁知好景不长,明日又要漂泊四方。

秦国不能立足,又到何处谋求发展呢?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天下之大竟没有我李斯用武之地,明主啊,你在哪里?李斯几乎要喊出声来。

明日酒醒何处?渭水岸灞桥边,还是咸阳道烽火台,李斯也不问那么多了,他顺手抄起旁边的酒斛猛灌一气,竟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妻子黄氏惊醒了,她见李斯又在喝酒,急忙披衣起身,夺下李斯手中的酒斛劝慰道:李郎,要当心身体,喝坏了身子骨我们娘儿几个还指望谁呢?李斯握住妻子的手,伤痛地说:我心里难受,更不心甘呀!酒入愁肠化作痛苦泪。

黄氏望着李斯眼角浸出的点点泪珠,也禁不住泪流满面地说:人们不是常说,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秦王既然把咱逐走,就到其他国家求发展,赵国、齐国、楚国不都可以去吗?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李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仕途之事你不明白,魏赵楚齐等国外强中干,已如风中之烛不堪秦国一击,如今匆忙投靠他国,将来都有可能成为秦国的阶下囚。

那咱就回上蔡老家,你开馆授徒,我纺线织棉照样可以养家糊口,日子也许过得清苦一些,总比在外受气要舒坦一些,今天漂泊在那里,明天又不知流落何地。

人们都说伴君如伴虎,既然不能出人头地就索性回到故里过一种平常人的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真,祖辈父辈都这样过来了,咱又何偿不能那样活着呢?李斯点点头:你说得也是,既然命中注定不能拜相封侯,只能做一个平平常常的人,那也只好认命了,明晨咱就回上蔡,永远也不再想入仕的事。

李斯把妻子扶上床,开始整理要带走的书籍。

面对一摞摞沉重的书卷,李斯感到委屈,自己满腹经纶却得不到赏识,空有安邦治国之才却被拒绝在庙堂宫阙之外。

一怒之下,李斯把一卷卷书投入炉中,听着噼啪地烧竹声,飞窜的火苗中李斯仿佛又看见了多年来一直缠绕在心头的那两只大老鼠:一个在囤仓中饱食终日,一个在厕所间污秽不堪。

每当想到此,李斯都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他向往那仓中之鼠,不止一次地告戒自己,无论仕途多么坎坷,都必须扼住命运的咽喉,自我奋斗,不惜牺牲一切去改变自己的境遇。

文信侯府隐忍八年都已经挺住了,如今又到了命运的一个急转弯,怎么办?真的就这样携妻带子回老家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不,我不能回去,回去就又成为厕所中的那只可怜的老鼠,我不能当厕所中的老鼠,我一定要成为仓中之鼠。

剩下的书卷李斯再也舍不得投放火中,这是他能够改变位置的本钱,他重新挑亮了烛灯,决定作最后一次努力,哪怕希望只是万分之一他也要试一试。

北国的冬夜是那样漫长,又是那样寒冷,李斯全然不顾,时而凝眉沉思,时而奋笔疾书,手冻僵了,放在嘴上哈一哈,写累了,站起来伸伸懒腰,东方露出鱼肚白时,一篇流传千古的奇文终于写好了,他匆匆揣上书卷推门而出。

哦,一抹阳光洒满窗扉,又是一个好晴天。

李斯来到咸阳宫门前,守门的虎贲军校一见李斯,没好气地说:大王的逐客令不是已经诏告全国了吗,你也在驱逐之列,怎么还赖着不走,滚远点。

几天前这些人还对自己毕恭毕敬,只是一夜之间就变了脸色,李斯再次认识到世态炎凉,更激起他要掘起高官厚禄之心。

李斯强作笑脸地说:我还有点小事没办完,让我进去吧?宫中禁地岂是你说进就进的,你以为你是谁呀,走远点,惹火了爷只怕想走都走不成了,这宫门前就是你的丧身之地。

一个校尉喝道。

李斯仍然笑着说道:那就有劳军爷通报一下赵高,说我求见,临行之前道一声别。

赵高也是你叫的么?应叫赵爷或赵侍中。

李斯连忙改口说:有劳军爷通报一下赵侍中,说小人李斯求见。

不行,你先在这站着,只怕赵侍中现在还没起呢。

李斯无奈,只好怀抱书卷站在宫门旁边,平日里进进出出他从来也没认真看一看咸阳宫门,今天仔细一看,才真正感到宫墙的巍峨、宫门的高大,相形之下自己显得更加矮小寒碜。

这不是李客卿吗?李斯听到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是蒙武,喜出望外,慌忙施礼说道:原来是蒙将军,你是准备进宫吧,我有一件事情相托,有劳将军把敝人写的一篇文章转交大王。

李客卿何不亲自呈交大王?你我一同入宫就是。

敝人已是驱逐之人,如何还有资格拜见大王,这事拜托蒙将军了。

李斯说着,把竹简递给蒙武,再三叮嘱几句才怏怏地离开咸阳宫门,也许这一走将永远没机会再次踏进这里。

秦王政正在思索逐客之后,选拔哪些亲信之人担当空缺的职务,蒙武上前拜见,并呈上李斯所递的书竹,嬴政打开一看,是李斯的一份上书,只见上面写道: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

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求丕豹、公孙支于晋。

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

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

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持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

昭王得范雎,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

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

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

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说之,何也?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郑、卫之女,不充后宫,而骏马马是,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

所以饰后宫,充下陈,娱心意,说耳目者,必出于秦然后可,则是宛珠之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锦绣之饰,不进于前,而随俗雅化,佳冶窈窕,赵女不立于侧也。

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目者,真秦之声也;《郑》、《卫》、《桑间》、《诏》、《虞》、《武》、《象》者,异国之乐也。

今弃击瓮叩缶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韶虞》,若是者何也?快意当前,适观而已矣。

今取人则不然。

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

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

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

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

是以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

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

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

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

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仇,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嬴政读罢这篇酣畅淋漓、汪洋恣肆的上书,爱不释手,再加上李斯写一手漂亮潇洒的字,连声叫好:好文章,好文章,寡人至今还没读过如此好的文章呢!嬴政把李斯的这篇《谏逐客书》又递给蒙武,蒙武看罢也点头称赞:立意高远,文采斐然,站在统一六国的高度剖析用客之利与逐客之害,用色乐珠玉等耳目口鼻之享用类比用客,铺张陈丽色彩斑斓,读之似有珠玉之色。

蒙武读后嬴政又让侍立旁边的赵高也拿去看看。

李斯的这篇上书开门见山直入主题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但李斯巧妙地用一个吏议,把矛盾焦点由秦王而推向官吏,可谓挖空心思。

然后以逐客为中心论证说理,历叙秦国四位知名君主皆以客之功而达到强盛,并用昆玉随珠、赵女郑声为喻暗示秦王政重珠玉色乐之享用而轻治国之良材,从而引申出逐客之害导致资敌损我的恶果,反衬出逐客是失策之举。

最后用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藉寇兵而赍盗粮等巧妙比喻把逐客之害与用客之利进行鲜明对比,并委婉表达了自己忠于秦王的心愿。

赵高边读边思忖,李斯不愧为天下大儒荀况之徒,这样的人才真是国家的栋梁之材,若能为我赵国之用决不在蔺相如平原君之下,赵高见嬴政对逐客一事似有动摇之意,决定大胆一试,让嬴政把逐客进行到底,那样将会有无数像李斯一样的贤才被拒在秦境之外,赵国至少可得十之二三,那才是资敌损我呢?想至此,赵高轻轻放下竹简,直言不讳地说道:李斯这一谏书写得文采飞扬、清朗有致,作为一篇文章可谓上乘之作,但作为谏书却是避实就虚、避重就轻、漏洞百出,实在不可取。

蒙武很不服气地问道:请赵侍中能否讲得具体一些,何处不可取,又怎样漏洞百出?谏书开篇就说吏议逐客,但逐客的原因为何只字不提,这是故意回避问题的焦点。

蒙武立即反驳说:因为此谏书是直呈大王陛下,逐客的原因众所周知,何须再多此一举费时费墨呢?赵高又说道:文中只列举客卿在秦国所作的重大贡献,为何避而不谈客卿给秦国带来的灾难呢?这足以见出李斯是故意避开这一逐客的真正原因而想蒙蔽大王。

还有谏书中用了大量的作比手法,以物比人,人与物本来就是两个无法进行类比的东西,物为死物,受人约束,任人摆布,无心性,不能自觉活动,而人就不同了,其内心好坏不是一眼能够看穿的。

有人为文很美,话也说得精彩,但心地是否忠于大王就不得而知了。

第九章 诛杀男宠第136节 《谏逐客书》(2)蒙武过去对赵高并不认识,更不了解,自从赵高升任侍中以后才略微相识,在他印象中赵高是一谨小慎微不拘言笑之人,看样子为人还算忠厚老实,他一时猜不透赵高如此这般驳斥李斯这篇上书的原因,莫非是担心李斯回来大王又把收集情报的事收回交还李斯。

无论赵高有何目的,从这件事中蒙武改变了对赵高的看法,他觉得此人含而不露,阴险狡诈。

蒙武也毫不客气地反问道:赵侍中话说得这么动听,谁知是忠于大王,还是怀有二心,赵侍中虽然不属客卿之列,但也不是秦国人呀!赵高内心十分恐慌,但以为蒙武听到他的什么风声,想痛斥蒙武几句,但知道自己目前还没有实力与蒙武抗衡,颇不服气地说:蒙将军怎能如此说话呢,我追随太后与大王多年,忠心苍天可鉴,虽是赵人,入秦十年之久,早已忘却了母邦,更何况大王待我恩重如山,怎会有二心呢?嬴政刚才初读李斯谏书对逐客一事心存疑虑,产生收回逐客令之意,现在听了赵高的分析,又有些犹豫不决了。

蒙武汇报完王翦与杨端和出兵伐赵又取九城,控制了上党地区与漳水流域的事,又提醒说:大王,李斯的谏书说得十分有理,请大王三思而行,切不可令大批杰出人才流落敌国,特别是李斯这样的人,正如公叔痤临终前向魏惠王举荐商鞅时所说的,要么用之,要么杀之,且不可使他为别国所用。

正是魏惠王不听公叔痤的话,商鞅才逃到秦国为孝公所用,终于应验了公叔痤的话。

我想大王应该明白一个贤能之人对于整个战争乃至整个国家的决定作用,不应因为极个别客卿不忠而否定全部,茅焦、魏缭、姚贾等人都是大王新任命的客卿,这些人都是难得的人才,一旦他们落入敌邦,必定给统一大业带来难以预料的隐患。

大王应该明白为何平原、信陵之流合纵成功将我大军挫败,而庞、太子嘉之辈却合纵失败被赶出关外呢?究其原因不是文信侯用兵高于蒙骜王诸将,而是庞等人无法和平原、信陵二人相提并论,归根结底仍是人才在起决定作用。

望大王早作决定,且莫因一时听信他人妄言而酿成大错。

让寡人再考虑一番!嬴政虽有心收回逐客令,但也不想现在立即表态,君主之言一言九鼎,怎能昨天发出逐客令今天又收回,令国人讥笑他出尔反尔没有明君的风范。

嬴政不愿意毁坏自己刚刚树立起来的果敢强硬形象。

蒙武刚刚离去不久,公孙婉就搀扶着华阳太后走上大殿,嬴政慌乱起身迎接,他估计祖母太后一定为逐客一事来此,故意装作不知地问:祖母应以玉体为重,什么事要劳动您老人家亲自来此,需要做什么捎个口信,孙儿百忙之中也会去您老宫中的?华阳太后把玉杖往地上一顿,站了起来,未说话先咳嗽起来,公孙婉急忙扶华阳太后坐下,并轻轻为她捶着背。

华阳太后终于止住咳嗽,长长喘口气,这才厉声斥道:你听信何人妄言颁布的《逐客令》?嬴况、嬴兴业等众多宗室大臣认为客卿来秦不是为了助秦完成大业,他们都怀有二心,目的在于阻挠秦对六国的兼并,或者是为了个人的私利。

华阳太后不让嬴政继续解释,生气地说道:客卿择强而仕,建功立业,存有封侯拜相之心无可厚非,人活在世上就应该有所为有所不为。

当然,客卿有良有莠,不能因为少数客卿给秦带来祸乱就一概否定,将他们全部逐走,应当明辩真假好坏区别对待,该驱逐之人毫不留情,该任用之人大胆提升。

那些进言逐客的宗室大臣就完全是为朝廷利益着想吗?他们有的狭隘保守,有的老朽不中用,更有人自私自利,为了个人谋取高官厚禄而一概排外,自己无德无才却打击排斥贤才之人,嫉贤妒能,狂妄自大,是许多宗室大臣的本性,他们自以为出身王室之家,不思进取,无功于国,进爵不得,升迁无望,妄图靠打击贤才之人捞取高官厚禄实在可恶至极!华阳太后说到气愤处又站了起来,喝道:你着人把嬴况、嬴兴业诸人叫来,老妇和他们辩驳一番!公孙婉也在旁边说道:几天前大王还说魏缭、姚贾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下令逐客,他们也都在驱逐之列。

实不相瞒,魏缭本来就不愿留在秦国效力,他早有归隐之意,是我苦苦哀求才把他劝阻下来辅佐大王,如今将他们驱逐出境,将来谁还愿意踏上秦国国土一步。

嬴况、嬴兴业等宗室大臣都来了,他们见华阳太后盛怒,哪还敢说半个不字,都纷纷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华阳太后没好气地说:尔等先祖穆公下过一个名闻天下的《求贤令》,你们这些后世子孙倒好,与先祖恰恰相反,如今又来一个震惊天下的《逐客令》,穆公地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华阳太后突然提高了嗓门:就凭你们这些庸材也能完成统一大业,简直是蝼蚁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你们谁懂用兵布阵之道?你们谁会治国安邦?你们谁又懂刑狱诉讼?也许这几句话说得快了些,华阳太后一时背过气去,身子一软歪在座椅上,众人急忙救治,嬴政更是惊慌失措地喊道:赵高,快,快喊太医!等太医赶到时华阳太后已经醒来,嬴政跪在地上哽咽道:祖母不必动气,要珍惜玉体,孙儿立即颁诏天下取消逐客令,孙儿再也不惹你老人家生气了。

嬴政与公孙婉等人把华阳太后送回长乐宫,临行前,华阳太后拉着嬴政的手说:政儿,奶奶已是快要入土的人了,今后恐怕不能为你操心了,也不可能看着你完成统一大业了,但你要自立自强,凡事三思而后行,不要让奶奶失望。

猛然间,嬴政发现祖母确实苍老了,头发早已全白,满脸皱纹,奶奶当年最引以为骄傲的糯米牙也早已没有了,身子也明显有些佝偻,岁月的风尘已将这位尊贵的太后风蚀成一株行将倒地的朽木。

嬴政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泪水悄悄从眼角涌了出来。

孩子,去吧,奶奶一时还死不了,奶奶也不想死,奶奶舍不得你,还想看着你登上帝位呢。

你能及时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改正错误,把咱大秦国列祖列宗的心愿早日完成,就是对奶奶最好的安慰。

嬴政点点头,拜别华阳太后回宫第一件事就是责令隗状立即颁诏取消逐客令,并派王绾、蒙武等人快马出城追回已经离去的客卿,官复原职。

特赦郑国无罪,继续负责修筑水渠,直到完工。

渭水岸边的官道上,两辆牛车缓缓而行。

李斯望着冰封的河流,听着冰下呜咽的流水,不知是心里难过还是天太冷,鼻子酸酸的。

前面就是灞桥,如今出城已经十里,仍不见有人追来,李斯彻底绝望了,他最后的努力失败了,命中注定他只配做厕所中的老鼠。

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雪花,起初只是一片两片,渐渐地,雪花变大了,变密了,雪越下越快,地上已经变白。

李斯诅咒着这讨厌的鬼天气,骂归骂,车子已经沾满了泥,走得越来越慢,李斯决定暂在灞桥上的驿站里避避雪,这样走下去,只怕天晚时找不到投宿的村庄,大人孩子一家老小在露天地里过夜,不冻死才怪呢。

李斯把牛车驶进车马棚,刚安顿好家人,看见一人披着蓑衣冒雪走来,这人看见了驿站,也走了进来,他脱去身上的蓑衣时,李斯才看清对方的脸,年龄与自己相仿,满脸黑瘦,双眼凹陷,不知是嘴巴有点小还是牙齿太大,总之,一对黄牙向外龇着。

不等李斯开口,对方就先问道:请问先生,此去咸阳还有多远?李斯有点诧异,到了灞桥哪有不知距咸阳还有多远的,莫非他是从其他国家来的。

李斯又上下打量一下来人:听口音,你不是秦国人吧?对方点点头:先生好眼力,我叫顿弱,从赵国而来,准备游说秦王谋求发展,将来也能封妻荫子荣宗耀祖。

这样的人也来游说,李斯想笑终于没有笑出声,略带几分嘲弄的语气说:那先生要失望了,秦王已经颁诏全国下了逐客令,国内的客卿都被逐走,怎会再接纳先生呢,除非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

顿弱也不恼,看看李斯全家:先生一定是被逐走的客卿了,秦王驱逐那些无才之人,空下更多的职位就是为有才之人准备的,这么说我来的正是时候。

李斯想不到顿弱不动声色就愚弄了自己,冷冷地说:先生若有才恐怕不会等到现在依然贫穷潦倒,只怕先生此次来咸阳只想讨口热饭的吧?顿弱哈哈一笑:识时务者才能把握好时机,太公姜子牙不是八十三岁还垂钓渭水吗?终于钓得文王这条大鱼使自己成为周王室开国功臣。

只有不识时务之人才会处处碰壁,坐失良机。

狂妄之徒,不知天高地厚!李斯生气地斥道。

狂妄之人都是天才,我来游说秦王是因为我能助秦灭赵,为秦王统一天下,献计献策。

李斯马上讥讽道:先生刚才自称是赵国人,现在又说入秦是为了助秦灭赵,难道先生连一点廉耻之心、爱国之情都不具有吗?顿弱也不示弱地回敬道:先生被逐,足以见先生也不是秦国人,先生不远千里来秦的目的何在呢?当秦兵攻占先生的家邦时不知先生作何感想?第九章 诛杀男宠第137节 《谏逐客书》(3)李斯不服气地说: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正是由分裂走向统一之势,秦承天势顺民心统一六国,使分散的版图重新归于一体,我来此助秦也是合天理应民意,有什么觉得惭愧呢?顿弱马上说道:先生不觉得惭愧,为何指责我不懂廉耻呢?李斯无言以对。

李斯突然听到驿站外一阵人喧马叫,伸头一看,蒙武正率领一队人马赶到。

蒙武走上前施礼说道:李大人,恭喜你的鸿文博论打动了大王,已经重新颁诏天下取消逐客令,让李大人立即回城官复原职呢。

李斯一时无语,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又仿佛看见那只仓鼠正向他微笑。

雒阳的秋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树叶早已落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

吕不韦也较去年早早地穿上厚厚的夹衣,他伫立在庭院后的山坡上举头望去,满山遍野荒草凄凄,那些乱蹿乱蹦的活物都不知藏匿何处,到处看不出一丝生机。

偶尔有几只孤雁从头上掠过,也都发出失群的哀鸣。

贬谪封地一晃两年过去了,吕不韦的梦想一天天破灭,他原先指望嬴政执政后一定遇到难以克服的麻烦,然后屈驾向自己求援,他再故意摆一摆架子又可以官复原位了,哪怕仍是个丞相的空架子,也比在此闲居要好受得多。

吕不韦早已记不清他从哪一年起就有了闲不住的毛病,特别是拜相以后,真正成为秦国第一忙人。

忙也是一种乐趣,百忙时没有心思考虑人生的得失荣辱,更主要的只有忙才被他人看重,一个忙碌的身影能够吸引他人的注意。

吕不韦虽然编纂了一部蔚为壮观的《吕氏春秋》,但由于他整日操劳于政事根本没有时间操笔,因此,只能出思想,那些具体工作只好由众多门客去做。

其实,吕不韦也知道自己精于商道与权道,却不精文道,不知为何,自从回到雒阳后也偶尔做起舞文弄墨的事了,也许这是所有政治上失意之人的通病吧。

不知为何,吕不韦曾经最讨厌屈原的诗,可是现在,他却一天天喜爱起屈原的诗来,有时爱不释手,他已经深切地感觉到屈原被放逐之后的痛苦心里,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同病相怜吧。

吕不韦眼望浮云,情不自禁地吟诵起昨日刚刚朗诵过的《抽思》: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乎增伤。

思蹇产之不释兮,曼遭夜之方长。

悲秋风之动容兮,何回极之浮浮!数惟荪之多怒兮,伤余心之忧忧!愿摇起而横奔兮,览民尤以自镇。

结微情以陈词兮,矫以遗失美人。

吕不韦刚吟诵到这里,司空马悄悄来到身边面带喜色地说:侯爷,赵国太子嘉亲自到此邀请侯爷,车马已等在房外多时了。

吕不韦一怔,他想不到太子嘉会亲自来此。

自从回到封邑,太子嘉已经三次派使臣请吕不韦到赵国为相,都被吕不韦拒绝了。

当然,其他各国也都不断有使臣来请,许以高官厚禄,吕不韦或婉言回绝,或根本不予接见,只让司空马应付一下。

他在秦国为相多年,对内对外了如指掌,他清楚地意识到东方各国任何一国都不足以与秦国比权量力,再加上六国君主贪图享乐不思进取,更让大批有识之士流向秦国,能够担当起合纵之势的中心人物都不复存在,合纵抗秦纯属无稽之谈。

如今东方各国只图自保,根本没有相互结交团结一体抗秦之心,许多国家派使臣前来聘请吕不韦的目的也只是看重他在秦为相多年,指望通过吕不韦的关系与秦结为友好,吕不韦正是清醒地看到聘请者的用意,当然不能答应。

更主要地是吕不韦与秦王嬴有一种割不断理还乱的血源关系,他宁可去死也不会背叛自己的亲生骨肉,不想与秦王政为敌。

吕不韦明白,他曾经设想的伟大计划落空了,让他痛苦的同时,心中也聊以自慰,他毕竟有过一个称王的儿子,即使秦王政不知道自己是他的父亲,甚至知道而不认他这个父亲,那都是次要的,人生有那么一点值得骄傲的足够了。

吕不韦不接受秦以外的任何一国邀请,但他又派人四处放出口风,准备接受诚聘,再到另一国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业绩,吸引各国的使臣络绎不绝地奔走在通往雒阳的官道上,他想效法孟尝君当年之为。

孟尝君曾为齐国相国,一时权倾朝野,门下食客近三千人,后引起齐王的猜忌而罢官回到薛地食邑。

孟尝君失意之际并没有一蹶不振,他不断派门客游说各国君王宣传自己贤德有才干,魏国的梁惠王听信了孟尝君门客冯的话,用百辆车队携重金聘孟尝君到魏国为相,但孟尝君故意推辞不去;梁惠王因为礼节不便来,派使臣往返三次。

浩大的声势震惊了齐王,他也为孟尝君不被重金所诱惑的精神气节所感动,终于再次诚聘孟尝君为相。

只可惜秦王政不同于齐王,尽管他对各国使臣奔走雒阳一事了如指掌,却不会再次把吕不韦请到咸阳,哪怕自己碰得头破血流也决不会向吕不韦低头,他的性格决定了他这样做,何况嬴政现在踌躇满志,事事得意。

吕不韦又一计失算了。

各国见吕不韦根本没有外出为官的诚意,都纷纷偃旗息鼓,通往雒阳官道上的使臣车驾越来越少,这半年多已经没有一位使臣前来了。

吕不韦想不到太子嘉会突然到此,他将如何面对这位故人呢?吕不韦把太子嘉请到客厅。

自咸阳一别一晃又是多年过去了,二人相互一望,无情的岁月夺去青春的风采,时间的车轮在他们的额上都辗下了深深的皱纹。

彼此施过礼分宾主坐下,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人事沧桑,两颗分离的心仿佛又碰到一起了,至少太子嘉这样认为。

太子嘉先开口说道:过去的事就让它永远过去吧,你我从头开始,我想请吕先生到赵国为相,也封先生为文信侯,食邑比秦地雒阳多一倍,赵国的一切大政方针惟先生是从。

吕不韦不等太子嘉继续说下去,婉言说道:太子美意吕某不胜感激,只是今非昔比,如今已是老朽之人,在秦国都不堪驱使,如何还能到赵国为相呢?传扬天下岂不令有识之士讥笑,太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吕先生一定是认为我赵国弱小不足以抗拒强秦的大军压境,给你带来兵燹之害吧?嘉虽不才私下却认为强秦不可虑。

我父王固然疏于朝政,使赵国一弱再弱,但父王如今年事已高,身体一向不好,如今又患病在身,说句不肖之言,不久便离开人寰。

一旦我执掌大政,决心反其道而行之,效法先祖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举,改革弊政,任贤任能,发展生产,整顿军制,富国强兵。

有先生之贤,振臂一呼,东方各国一定群起响应,合纵之势形成。

赵虽弱小,仍有沃土千里,雄师百万,良将千人,以赵国为轴心,合齐楚魏燕韩五国之兵与秦决一雌雄,不能全胜也不全落败。

只要能抵住秦军东侵,为赵嬴得十年时间,一个强大的赵国将会重新出现。

人生能有几回搏,吕先生如今正当盛年,正是再创建人生辉煌的最佳岁月,何不奋起一搏展现个人价值,令天下人瞩目。

吕不韦微微摇摇头:常言说:审堂下之阴,而知日月之行,阴阳之变;见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之寒,鱼鳖之藏也;尝一肉,而知一镬之味,一鼎之调;见一叶落,而知秋之将至;窥一斑,而知全豹。

我吕不韦已近花甲之年,当然有自知之明,对于太子之才与心志我吕不韦十分钦佩,无奈岁月不饶人,只想终老此地颐养天年享天伦之乐,当年的豪情早被无情的岁月腐蚀,猛虎也会变成乖羊。

太子不必多费口舌,我心已决。

太子嘉继续说道:闲时高山观虎斗,闷来松林听鸟鸣,这不是先生之为。

虎就是虎,风就是风,打掉牙的虎不会成为乖羊,脱光毛的凤凰与鸡也不会一样。

先生不愿屈驾赴赵,仍然对秦王政抱有幻想,想效法孟尝君再次被嬴政重用,来个梅开二度。

以敝人愚见,只怕吕先生是一厢情愿,先生与秦王政相处多年,难道不知此人的心性吗?这话击中了吕不韦的心病,他不是不知,是不愿相信罢了。

人们都说恋爱中的男女都愚蠢,被权钱迷惑的人更是笨蛋,吕不韦现在就是个大蠢蛋。

司空马见太子嘉许下这么好的条件,吕不韦仍不为之所动,有点着急了,只怕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使臣来此聘请了。

过去司空马一直认为吕不韦是一个极其理智之人,做任何事都能把握好分寸,可是摆架子不能过分呀。

司空马担心吕不韦失去这个极难得的机会,不经吕不韦许可,便插话说道:侯爷,赵太子言之有理,秦国不能再久留了。

秦王政不念侯爷辅佐之情,对侯爷的赫赫功勋视而不见,随便抓个错就把爷赶出京城。

从秦王政对及太后的态度,可见此人凶性残暴,过河拆桥,得势不饶人,忘恩负义,寡情少恩。

他虽然把爷赶回封邑,心中实在不心甘,一定有赶尽杀绝之意,只是还没有找到更好的借口罢了,一旦——吕不韦早已气得脸色铁青,不容司空马再说下去,大声喝斥道:闭上你的臭嘴,孤落到今天这种地步,都是你们这些不明是非的下人乱嚼舌头从中搅和的!今天鼓动我做这,明天又怂恿我干那,弄得我乱了方寸,结果事事被动不然,凭我的心智,嬴政怎能不拜倒在我脚下?司空马被骂个狗血喷头,不声不响地退立一旁,一肚说不出的委屈。

太子嘉见一时无法说服吕不韦,便在雒阳逗留几日,想与吕不韦多叙谈一下,让他回心转意接受自己的邀请。

第九章 诛杀男宠第138节 《谏逐客书》(4)公子嘉认为父王正是这千千万万个男人中的典型代表,而香妃恰是这数以万计女人的标本。

自从香妃进入赵王宫,赵襄王就一天天失去自己,越来越变得父亲不像父亲,丈夫不像丈夫,国王更不像国王。

特别是公子迁出生后,在香妃强劲的耳边风狂吹下,太子嘉在父王眼中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多次扬言要废了他的太子之位,无奈太子嘉大功没有大错也没有,赵襄王一时抓不住太子嘉的什么大错,也就无法将他废去。

太子嘉早已看清了自己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但让他主动退出他是决不甘心的,他也要有功于国,巩固自己的太子之位,只可惜天不从人愿,他的一次次努力都以失败而告终。

太子嘉得知父王是在病榻上废去自己的太子之位,他不服气,决定亲自入宫面见父王,当面问个究竟。

太子嘉,不,现在应该再回到原来的称呼上叫他公子嘉了。

公子嘉想找一个德高望众的老大臣一同前往,思来想去找谁呢?庞在上党作战撤退时中了蒙武一箭,回来后不久便病逝了。

自从相国庞死后,公子嘉就失去一位给自己讲话的人,这也许是自己被废的一个外在原因。

相比之下,公子迁内有香妃外有相国郭开,众朝臣多是看着赵王与郭开的脸色行事,只要赵襄王与郭开决定的事,众人明知错也无人反对,因为反对也没有用,只会给自己带来横祸。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知不对,少说为佳,这是众多人的明智选择。

公子嘉与老将颜聚入宫拜见赵王,赵襄王已经病入膏肓。

公子嘉想不到仅仅十多日不见,父王竟然病到这种地步,一时悲感交集,跪在御榻前失声痛哭,颜聚再三劝慰,公子嘉才止住哭泣,哽咽道:父王,儿臣究竟有何大错,竟被废去太子之位?赵迁又有何德何能被立为承祚?不等赵襄王开口,郭开就冷冷地说道:无功就是错,大王认为你有错没错也是错,大王认为你没错就是有错也没错。

香妃更是尖酸,瞟一眼躺在榻上的赵襄王,毫不客气地抢白道:依我看你的太子之位早就该废黜了,你的错太多啦。

你与庞鼓动合纵伐秦无功而返,损兵折将不说,破坏秦赵友好之盟,给赵国带来灾难。

长安君成与桓齿奇聚众谋反,你力主出兵助孽,擅自兵进上党,最终又是兵败而归,使秦国对赵国恨之入骨,多次派大军讨伐,丢土失城的罪还小吗?公子嘉无言以对,委屈地望着父王。

赵襄王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叹息一声,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嘉儿,你虽有心把事情做好,只可惜能力有限,事事总给人留下攻击的把柄,我也没有办法,废去你的太子之位并不是父王一人就能做主的,你好自为之吧。

赵襄王说这几句话直喘粗气,只好闭目休息。

公子嘉看着坐在御榻旁的太子迁,心中不知道有多难受,他这么一个十来岁的毛头孩子,与自己的儿子年龄相仿,要德无德,要才无才,至于能力现在也看不出来,竟然将他取而代之,公子嘉怎能服气。

可是,事已至此,不服气又有什么办法,母后已死多年,几位支持自己的老大臣也都死的死亡的亡,没有人同情他,更不会有人站出来为他鸣不平。

公子嘉站了起来,铁了心说道:既然儿臣有错,我愿受罚,请父王把我逐出都城吧,我想外出立功赎罪,省得留在这里看着他人恶心,也令他人看着恶心。

你——赵襄王睁开眼瞪着儿子,想训斥几句,一口啖上涌,憋得老脸青紫,连连咳嗽起来。

等到赵襄王咳声停了下来,颜聚恭敬地说道:大王,北地代郡常常遭匈奴人的搔扰,急需能人治理,既可发展生产又能抵御外敌入侵,就让公子嘉去吧。

郭开心里道:公子嘉的太子之位虽然被废,但他常期与军中人交往密切,个人实力也十分强大,让他留在都城实在是心腹大患,把他赶到荒芜人烟的偏远代郡也好,省得留在京中与我作对。

想至此,郭开也慌忙说道:颜将军言之有理,代郡确实需要一位像公子嘉这样的文武全才驻守,大王就遂了公子嘉的心愿吧。

赵襄王抬眼看看儿子,略显愧疚地说:如果你真想到外地做些实事,寡人答应你的要求,一旦生活不习惯就回来。

手里手面都是肉,父王也不想这样做,只是——赵襄王无力地摇摇头,没有说下去,又重新闭目休息。

颜聚陪公子嘉走出王宫,这才说道:我知道公子刚才要求到外地做事只是气话,要以此要挟大王——不等颜聚说下去,公子嘉就恼怒地说:你既然知道我并不想离开都城去外地,为什么还向父王提出答应我的要求,并把我赶到荒凉的代郡,你是何居心?颜聚解释说:公子有所不知,我这样做正是为公子寻找一条进可攻退可守的后路。

代郡固然偏远,也荒凉,但那里地广人稀,既有农耕又有游牧,物产也算丰富。

更主要的是那里远离秦地,秦兵轻易不能到达,暂时能避免兵灾之害,为公子嬴得招兵买马聚草屯粮的大好机会。

再加上代郡与匈奴人相杂居,只要公子能够与匈奴人搞好关系,借得匈奴兵,将来举兵抗秦一定胜券在握。

还有一点,我赵国虽然走了廉颇,仍然有一位杰出的军事天才李牧存在,此人一直驻守在雁门郡,威镇匈奴与幽燕,公子到了代郡可多与此人交往,向他学习领兵布阵攻守之法,也要用诚心将这些人收到公子门下。

综上几点,公子此去代郡就等于拥有地利与人和,谋图霸业的三个条件公子已据有两条,只要上天保佑公子,形势一旦有变,公子的大业可成!公子嘉听了颜聚的分析,也认为有理,急忙拜谢说:嘉一时无知误会了将军的一片好意,请颜将军接受在下一拜!公子请起,折杀老臣了。

颜聚将公子嘉扶起,又叮嘱说:邯郸不可久居,为了免于不测,公子还是尽早收拾行囊携妻小去代郡吧。

即使公子听到大王薨驾的消息也不可轻意回都城,切记,切记。

公子到代郡后,一定把代郡作第二邯鄣修建,广揽人才,吸纳兵源,大量屯积粮草,等待时机到来。

公子嘉听信了颜聚的劝告,回府后即刻命人收拾行李打点细软,带领府中精锐部下和门客门人直奔代郡。

公子嘉来到代郡不久,就传来赵襄王薨驾的噩耗,他牢记颜聚敬告,只派门客奔回邯郸吊唁,自己在府中设奠拜祭。

赵襄王死,太子迁嗣立君位,号缪王,仍任命郭开为相国,立生母香妃为太后。

第九章 诛杀男宠第139节 吕不韦服诛(1)四秦王政从公孙婉那里看到魏缭所写的兵法大吃一惊,他颇不相信地说:这些兵书都是你师兄所写的吗?当然喽,我敢向大王保证,当今天下,就用兵之道能而言,够胜过我这师兄之人的恐怕没有了。

嬴政见公孙婉一提起魏缭就流露出一股难以言表的自豪,不免生出淡淡的醋意,但这种醋意只是一闪而过,嬴政忽然有了稳住魏缭的主意。

魏缭不是一直想离开这里吗?他可以不为我服务,但不能不为他师妹服务。

嬴政已经隐隐感觉到魏缭对公孙婉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是超越师兄责任以外的那种关心与爱护之情,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

他正是要利用魏缭对公孙婉的这份情来控制魏缭,让魏缭为秦国驱使。

嬴政抬头看看公孙婉,恰好公孙婉也把目光投向他,嬴政多少有一丝愧疚之心,急忙把目光移开。

他这样做无疑是把公孙婉当作一个诱饵,最终的结果是牺牲公孙婉换取一个贤才。

当然,对于嬴政,女人早已算不了什么。

这几年来,正是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而且美女如云,随便挑一个都比公孙婉要漂亮得多,他才一天天疏远了公孙婉,偶尔公孙婉主动了他,他也以朝政太忙为借口把公孙婉打发走。

有时,嬴政常常暗笑自己太挚太愚,现在自己都不明白选择公孙婉时为何有一种任性和蛮劲,真觉得可笑,为了她差点和祖母闹翻了,真不值得。

女人么,特别对于君王,女人就是每天批阅的奏折,有的折子批后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应该扔掉;有的折子需要进一步思索商讨,当然要保留;也有的暂时可能用不着也许对今后有用,就把它放在一边,等需要了再拿出来。

嬴政觉得公孙婉就是这后一种折子,现在需要她了。

嬴政数一数堆在几案上的兵书,足有五大卷,二十四篇,《孙子兵法》才十三篇,此人真有孙武之才么,嬴政仍有所怀疑,因为纸上谈兵之人太多了,也许魏缭正是这样的人,嬴政决定亲自试一试。

恰在这时,魏缭也步入殿内,他一见嬴政在赏读他的兵书,故意讥讽道:大王也懂兵法吗?偶尔读一读,略知一二罢了,怎能比得上缭兄精于用兵之道。

大王读过那些兵书?或听说过哪些兵书?嬴政见魏缭有意考问自己,正中下怀,随口说道:寡人读过《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听说过《太公六韬》、《司马兵法》和《吴子兵法》以及《魏公子兵法》,寡人虽读却是一知半解,不知缭兄能否详细解说一二,让寡人耳目一聪?嬴政边说边向赵高招招手,耳语几句,赵高便匆匆走了。

魏缭知道秦王政是想考一考他的真才实学,甚至有刁难他的意思,因为嬴政把当时人们所知道的几种兵书全部列举出来,看看魏缭是否博学,通览诸家兵法。

不知为何,魏缭与嬴政初次相遇之时,他就在心里把嬴政当作敌手,不是因为嬴政是秦王对魏国大肆用兵所引起的国仇家恨,而是来自男性内心深处的妒忌,他恨嬴政夺走了他的师妹,似乎不是因为嬴政公孙婉理所当然为他所有,那是师父当年的心愿。

魏缭扫一眼秦王政,下意识地摸一摸腰间师父相赠的玉。

男人常说什么都可以让人,惟独妻儿子女不能让人。

男人都有一种心理,就是在情敌面前不甘认输,哪怕一个是鸡蛋另一个是石头,鸡蛋宁可粉身碎骨也会和石头相撞,也许价值就体现在粉碎的刹那间。

魏缭当然明白自己不能和秦王政相提并论,他有一种无形的自悲感,也许正是这自悲才使他有归隐之心。

但他看不惯秦王政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姿态,尽管嬴政主动要求互相以兄弟相称,平起平坐,同衣同食。

嬴政愈是这样做,魏缭越感到这恰是秦王政高高在上的显示。

魏缭想挫一挫嬴政的傲气,他不认为嬴政处处都是优秀的,就兵法而论,魏缭自认为当今天下无双,他为了不让秦王政看轻自己,也想充分表演一番,让秦国的内外大臣刮目相看,今天就是机会!魏缭朗声说道:《孙子兵法》十三篇开篇就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之之道’,提出战争影响国家的存亡和将士的生死,因此,用兵要慎重,尽量通过外交等谋略手段解决争端而不使用武力,所以在《谋攻篇》说‘上兵伐谋,其次代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只有在万不得已时才使用武力,君主决不能随便发动战争!秦王立即反问道:如果本王一定要征战,如何才能做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魏缭冷冷一笑:那大王就是不顾百姓死活感情用兵,孙子斥之为‘以怒兴师’、‘以愠致战’。

战争是以国家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为后盾的,这就要求作战要速战速决,且忌旷曰持久。

当年秦赵长平之战就犯了兵家大忌,秦国虽然取胜,但损耗也是惨重的,因而此后再围邯郸就被打败了。

孙子曰‘兵贵胜,不贵久’正是这个道理。

倘若不得已进行长久作战,正如秦国进行的兼并战争应该采用以战养战的策略,用武力夺取敌国财物兵源补充军需,可是文信侯却提出纳捐取爵供给战争带来的财物损耗,实在不可取。

骄横的秦王政对魏缭用《孙子兵法》分析秦国的这两次战争不能不暗暗佩服,确实入木三分,见解独到。

魏缭又分析说:要想在征战中取胜,必须做到‘知彼知己’,‘知己’则不必多说,如何进行‘知彼’呢?这就需要向敌方派出间谍或从敌方中收买细作,听说大王已经接纳李斯的建议这样做了,但进行得尚不够到位,所派出的谍报人不能仅是一般兵丁商贩,这样得到的消息也多是外部消息,作用不大。

大王应舍得耗费重金收买各国的权臣,如果这些人能够为大王效力,其作用不弱于大王的车骑军。

买通六国权臣最多不过三十万镒黄金,这些资财看起来很多也很昂贵,与大王将来的一统江山比起来实在九牛一毛,舍不了孩子打不到狼,我想大王不是只顾眼前小利而放弃大利之人。

已经花去十万黄金,又何必再吝啬那二十万呢?许多事都是尽七成之力而不能成功,为何不再加最后的三成之力?嬴政对魏缭的这些话既佩服又惊奇,他一个刚入秦不久的外国人怎么会知道许多极为秘密的事呢,有些事公孙婉也不可能知道,更不会是别人泄露给他。

嬴政感到匪夷若思,他更认为不能让魏缭流落他国,一定要为秦国所用,倘若到了敌手那里,仅一个魏缭足以抵挡秦国三十万大军。

魏缭又说道:决定战争的胜负除了‘知彼知己’之外,还有许多外在的因素,孙武子归纳为五点: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道’,就是民情事量,孟子也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因此,你发动的战争要是正义的,符合军民的愿望。

所谓‘天’,指阴晴、冷暖、风雷雨雪、四季等天时的变化。

‘地’则指地形险易、道路远近等地利方面因素。

所谓‘将’,就是将帅的才识、威信、爱兵如子、赏罚分明、作战有勇有谋。

而‘法’则指军中的行伍编制、攻守分责及军需供给的管理,我在兵书上进一步发挥了孙子的这一思想提出伍保制,即五人为伍,十人为什,五十人为属,一百人为闾,相连相保,有违犯法令知情不报者,一律用连坐论处,各级军官概不例外!秦王政听到这里,高兴地说道:缭兄,这个办法好,我认为五保制不仅可以用来管理军队,也可以用来治理国家,将来寡人统一天下后就用五保制约束黔首,以此严明法令,令百姓不敢犯上作乱。

魏缭一愣,忙说道:大王,五保制是用来治军的,明法严令,约束将士拼死沙场,用来治国太苛刻了,会把百姓逼上反叛之路的。

嬴政大手一挥:治国与治军形异而道同,你不必多言,我自有分寸,你继续讲解《孙子兵法》给寡人听!这时,赵高和王翦、蒙武、李信、李端和、王绾、辛胜等人一起走了进来,参见完毕,分坐两旁。

公孙婉看看这阵式,向秦王政笑道:大王是让众将军来向我师兄讨教学习兵法,还是故意让众人来考问他,与他为难?嬴政看看王翦,王翦会意,站起来说道:我久闻魏先生精通兵法,并撰一部五大卷兵书,今日奉大王之命特来讨教学习。

公孙婉转向魏缭:师兄,你不是一直要开馆授徒吗?大王今天给你请来这么几名弟子,你就不必谦逊,好好教教他们,有问必答,也让秦国的将领懂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至于狂妄自大到天下无敌的地步。

魏缭见师妹当众毫不掩饰地偏向自己,受到很大鼓舞,信心十足地说:师妹放心,这几个弟子我还收得起教得动,今天不会让他们白来的,保证让他们听一次课胜读十年书。

王翦早就听说魏缭狂傲,对秦王政从来不用臣子的礼节,今天一见果然是一名放荡形骸之人,看年龄也与自己仿佛,却如此托大,根本不把他们这些秦国一流的上将放在眼中,不禁大怒,天下谁人不知道我王翦,又有几人知道你一个无名之辈魏缭。

纵然写了几卷兵书又能怎样,当今世上舞文弄墨、纸上论兵、徒有虚名之辈比比皆是,这里抄抄那里摘摘,东拼西凑,七偷八窃,写出一部书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

我若把多年来打仗的经验总结一下,稍加润色,只怕不止五卷呢?想至此,王翦站起来沉声问道:请问,魏先生,孙子兵法对征战技巧上的论述有哪些独到之处?征战既要讲究战略又要讲究战术,战略上要藐视敌手,战术上要重视敌手。

所谓战略上藐视敌手,这是为君为将所必须具备的作战心理与基本要求,正如孙子所说: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

只有心中有一个‘全’字,才能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

除此以外,‘气’和‘势’也十分重要,曹刿论战中曾提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之说,齐鲁长勺之战鲁国以少胜多的原因就是一个‘气’字。

孙子也在《军争篇》中写到:‘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

’这里又从战略讲到战术:‘治气’、‘治心’、‘治力’、‘治变’。

《孙子》第五篇专门论‘势’,湍急的流水飞猛奔泻,能把石头漂移,这就是势,因此,善于指挥的将帅要擅长‘造势’与‘伍势’,像‘转圆石于选千仞之山’一样势不可挡。

第九章 诛杀男宠第140节 吕不韦服诛(2)魏缭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战略上要求,他这样论述本身就是用气与用势,似乎先用磅礴的势气压倒王翦咄咄逼人的锐气,这是魏缭把军事上的战略用在论辩之中吧。

魏缭稍稍舒缓一下语气,然后心平气和地说起《孙子兵法》对战术方面的论述:《孙子》十三篇,有十篇之多都是讲战术,概而论之,孙子强调战前准备、灵活用兵、示形动敌、出其不意、避实击虚等作战方法,要求将帅做到‘智’、‘信’、‘仁’、‘勇’、‘严’五点,‘以正合,以奇胜’,集中优势兵力打击敌人,行军作战时,军队要‘疾如风’、‘动如雷’,以静制动,精于权变,从而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王剪听完魏缭对孙子兵法的讲解,暗想:《孙子兵法》为兵书之祖,只要略知兵法的人都一定读过此书,尽管你讲得十分中肯也没有什么,不过读得熟一些罢了。

为了刁难魏缭,王翦故意问道:魏先生能谈一谈《太公兵法》吗?我等愿洗耳恭听。

《太公兵法》本是人们传说中的一种兵法,有没有太公兵书一直是许多精研兵法的人讨论的话题。

魏缭听后淡淡一笑:《太公兵法》失传已久,家师曾拜读过一些兵法,缭有幸得到家师真传,曾不厌其烦地给敝人讲解过太公兵法。

《太公兵法》又称《太公六韬》,以姜太公与周文王对答形式写成,全书分八十一谋,七十一言,八十五略,共二百三十七篇,包括文韬、武韬、龙韬、虎韬、豹韬、犬韬六韬。

太公用兵以人为本,要求为将者具有仁、义、忠、勇、信、谋等品质,并做到‘柔而静,恭而敬,强而弱,忍而刚’,以‘爱卒’上升为‘卒爱’,与士卒共寒暑、同劳苦、齐饥饱,上知天道,下知地利,中知人事。

因为太公通天地之理、晓五行之变,书中论述了五音判断胜负和望气知兵变的秘诀,可称为千古绝唱。

李信插话问道:魏先生能否详细讲解一下如何用五音判断胜负?魏缭说道:五音五行之道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必须是懂天地玄理之人才可参破,我说了你们也学不会,如若不信就全部讲解给你们听一听,看看你们之中有几人能够领悟其中的精妙。

五音即宫、商、角、徵、羽这五个正声,五音演变组合形成天地万物混响。

五行即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构成纷纭繁复大千世界。

五音与五行玄理相通,五行以五色反映可以用眼睛识别,五行以五音反映则用耳朵辨察。

太公五音知敌情正是用耳听来获取作战信息,其识方法是:取一律管置于耳中,凝神细听,根据律管中不同的声变,结合《易》中八卦五行之理,配合天干地支之变加以判断。

若以宫声相应,则为青龙,表示甲乙木星主位,东方有敌。

商声对应朱雀,丙丁火星主位,南方有变;角声对应白虎,庚申金星在位,西方有情况;徵声应和玄武,壬癸水星在位,北方有敌;羽声为勾陈,戊巳土星主神位,中央有变。

当然,五音为基础,五音变为十二律,又各自暗合,其变无穷,其妙也无穷,死搬应套是永远学不会五音辨敌诀窍的。

魏缭这一番玄之又玄的五音之论确实唬倒了众人,连秦王政也听到目瞪口呆,佩服得五体投地。

嗬,无怪乎太公辅佐文王战必胜攻必克,原来懂五音辨敌的诀窍,魏缭能够讲解得如此透彻,也一定学会了五音辨敌之术。

王翦也曾听父亲说过音律辨别敌情的事,但父亲也不通其中之理,当年父亲谈论此事时面带遗憾之色,凭父亲的才识都感到遗憾,足见五音辨敌非常人可以通晓,魏缭能掌握其中的玄理,我不及也!杨端和见王翦低头不语,猜中了八九分,不服气地说道:魏先生说了这半天都是大谈他人的兵法,至多算见多识广罢了,听说先生自己完成一部兵法,愿闻其详!杨端和想从魏缭自己对用兵之道的阐述中找漏洞加以批驳,给王翦等人挽回面子。

公孙婉见魏缭刚才谈兵论武驳倒赫赫有名的秦国第一名将王翦,喜不自胜,现在一听杨端和主动提出让魏缭说说自己的兵法,当然十分高兴,欣喜地说:师哥,你的这些兵书我虽看了几篇却不理解,想必他人读了也未必能够领悟其中的奥妙,快讲解一下吧,让我也开一开眼界,帮助这几位将军提高提高。

嬴政知道公孙婉是有意夸赞魏缭,讥讽他的这几位将军,也故意装作不知地说:缭兄,寡人也想听一听你独到的用兵之道,正如婉儿所说,帮助这几位将军提高提高,寡人有心把他们几位交给你指挥呢?王翦等人大吃一惊,莫非大王想任命魏缭为国尉,因为自被杀后国尉一职一直空闲着,多少人都梦寐以求呢,魏缭如此年轻,又是外籍客卿身份,怎能担当起执掌国家兵权的大任,今天一定要驳倒他,让大王对他失去信心。

魏缭却一反开始的骄纵之态,谦逊地说道:大王说笑了,大王的这几位将军都是当今天下人人皆知的勇武之将,智勇双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久经沙场对敌无数,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统一天下的征战中更是中流砥柱。

敝人不过是村夫野汉,怎敢指挥诸位将军!闲暇之际,对棋品酒切磋一下兵艺还可以。

辛胜有些不耐烦了,粗声说道:魏先生还是精研兵法之人,我看怎么与乡闾村妇一般无二,婆婆妈妈没完没了,哪有一点为帅的果敢风范。

我辛胜是个粗人,做事向来巷口扛竹竿直来直往,你有什么过人的带兵之道就快放出来吧,少絮叨!其他几人都忍俊不禁笑了,连秦王政也笑了。

师哥,你别客套了,快说吧。

公孙婉笑着催促说。

魏缭说:我所著的兵法至此已经写有五卷二十四篇,首篇从‘天官’论及日月之行,阴阳之度,人心向背,这是作战的前提,但归根结底,决定战争胜负的是人心。

这里,我吸纳了孟子的观点: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那么如何才能拥有人心呢?杨端和抢先发问道。

魏缭答道:要想拥有人心,必须从四个方面做起:第一,出义兵,用仁义之师伐无道之暴乱;第二,明将帅,要有英明的将帅,上不受制天时逆顺,下不受制地势险易,中不受制人事强弱,在接受命令的那一刻起,就忘掉家庭,领军在外就忘掉亲人,操起战鼓就忘掉生死;第三,严法度重刑令,刑重则内畏,内畏则外强,以重刑惩罚战败、投降、脱逃、违纪之人,达到提高战斗力的要求;第四,重奖、赏厚军功,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优越的军功奖励能够让将士无后顾之忧,即使个人战死妻儿老小仍能得到优惠的抚恤。

魏缭刚说到这里,辛胜就耐不住性子站了起来:我以为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有什么新鲜别致呢,原来也是老生常谈,热前人的剩饭。

无论是孙武子还是司马穰苴都反复强调以仁义为本,至于将帅的要求,姜太公也反复谈论多次,严法重刑就更不用说了,孙武、吴起的重罚是人人皆知的,孙武初出道时就以演练阵法斩了吴王两名宠妃。

魏缭对辛胜的批驳并不以为怪,反而十分赞赏地说:辛将军明白这些常理,足以见你是位合格的将帅。

我也承认我所作兵法是吸纳前人的重要军事思想,任何兵书的诞生都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加以创新,并提出自己独到的东西,横空出世的兵理一定是凭空而思无根无据,匪夷所作。

蒙武的个人修养较其他几位将军深厚一些,一直都在凝神聚听,把魏缭所谈的内容与父亲曾经传导的和自己带兵的体会加以比较吸收,并试图找出魏缭的不足之处加以批驳。

蒙武想听一听魏缭究竟有哪些创新,于是也拱手说道:敝人想听听魏先生在所著兵书上的创新之处,请赐教!第九章 诛杀男宠第141节 吕不韦服诛(3)魏缭见蒙武彬彬有礼,又听说他是威镇南北的大将军蒙骜的儿子,也还礼说道:恭敬不如从命,蒙将军是将门之后,见多识广,请指教!魏缭认为:用兵作战有三种取胜的方法,一是道胜,即靠政治谋略取胜;二是感胜,指凭借强大的感势取胜;三是力胜,就是靠军事攻打获胜。

道与感,都是不战而使敌方投降,力胜就要讲求战术与策略,他总结出十二条用兵之道:一、连刑,士兵有犯罪实行连坐,同伍连保;二、地禁,禁止士兵在防范区内自由走动,以便及时捕获敌方奸细;三、全车,战车上的甲士和随车的步卒相互配合,协调一致;四、开塞,指划分防区,各部队坚守防区,尽责尽守;五、分限,划分界限,左右营阵互为警戒,互相监督,前后营阵相互呼应,以环形排列战车,形成坚固营垒,进可攻退可守;六、另别,即标致各不相同,前进与作战时便于指挥与识别;七、五章,用佩戴五种标志的士兵行列,保持队列整齐不乱,前后左右井然;八、全曲,指部队在行进中队列曲折连贯,各自保持应有的队形;九、金鼓,激励将士英勇向前,杀敌立功,鸣金为退,击鼓为进;十、阵车,用战车排列为战车阵,首尾相连,结成阵形,并蒙住战马双眼,防止战马惊驰;十一、死士,从各军队中挑选智勇双全的将士组成敢死队,以备非常之急;十二、力卒,选拔勇力超群的士卒掌握军旗,军旗作为指挥的标识。

魏缭在行军布阵上又进行了创新,他设计了三军四阵法,所谓三军,即左中右三军和车、骑、步三军。

所谓四阵,即内向阵式、外向阵式、站立阵式、跪坐阵式。

一、内向阵式,主要是为了保卫中军安全;二、外向阵式,主要是为了防范外敌入侵;三、站立阵式,主要是为了进攻,士兵以戟和弩两种兵器为主,将帅位于此阵式中间位置,便于统一指挥;四、跪坐阵式,主要是为了防守,士兵主要用剑和斧两种兵器;五、站立与跪坐并阵式,主要是为了进攻和防守互相配合交替使用。

魏缭除了论述行军布阵安营扎寨攻城与守地之外,还专门论述了士兵的编制、标识与约束。

军队的编制上就是什伍制,五人一伍,十人一什,五十人一属,百人为一闾,千人为一佰,万人为一师,十万人为一军。

军队的标识上:三军的标识是左军用青色军旗即左青龙旗,首将佩戴青色羽毛;右军用白色军旗,即右白虎旗,首将佩戴白色羽毛;中军用黄色军旗,首将佩戴黄色羽毛。

士兵是用五种颜色标记的:第一行士兵在头上佩用青色标记,青色是木;木生火,因而第二行士兵在脖领佩用红色标记,红色是火;火生土,所以第三行士兵在胸前佩戴黄色标记,黄色是土;土生金,第四行士兵则在腹部佩戴白色标记,白色是金;金生水,第五行士兵在腰上佩戴黑色标记,黑色是水。

将士的约束上用金、鼓、铃、旗四种工具。

击鼓前击,再次击鼓为奋勇冲杀,一下一下击鼓是命令士兵左右冲杀,慢行军时走一步击一次鼓,快行军时走十步击一次鼓,急行军时不击鼓。

鼓声又分三种,西方为商发金音,则是万人之将的鼓令;东方为角发木音,则是千人之帅的鼓令;发音细小的鼓声则是佰长的鼓令;三种鼓音同时响起,则表示将、帅、佰长齐心一致杀敌。

鸣金为停止前进,再次鸣金为迅速撤退。

铃用来传达军队指挥的命令,旗是指挥前进的方向。

魏缭又讲解了军队各种武器的配置与粮草的贮藏与运输,都是众人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王翦、蒙武诸将军心悦诚服自愧弗如,他们深深感到自己只配做魏缭手下的一名将帅,魏缭不仅有将帅之才,更有统领整个国家军队的智谋。

公孙婉看着魏缭,激动得掉下泪来,她想起了早逝的父亲,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父亲是一个寡言少语的怪人,她曾多次埋怨父亲不中用,连自己的妻儿老小都保护不了。

现在,她从师兄身上看到了父亲的价值,如果父亲不死该多好啊!公孙婉不想再让魏缭重走父亲的老路,做一个终生默默无闻的隐士,纵有惊世骇俗之才又有何人知道呢?空将满腹韬略付黄土,给个人留下遗憾。

这是一个需要巨人而又诞生了巨人的时代,平庸的人都钻窟打洞寻找机会以最大的努力表现自己,以获得国君或他人的赏识,从而改变自己,实现个人的价值,封官进爵,拜相封侯,封妻荫子,荣宗耀祖。

像师兄这样的佼佼者,更应该当仁不让,在国家需要的时候站出来,担当大任,怎能苟全性命于乱世呢。

就像父亲,明明是强者,却做出一个弱者的样子。

当今时代是强者的时代,强者只会更强,弱者只能更弱,没有人同情弱者,甚至廉价的眼泪都没有人为你挥洒。

公孙婉轻轻挥袖擦去眼角的泪水转向秦王政:大王,你刚说这几位将军交给师兄指挥,不知大王要委任师兄什么职位?嬴政暗想,魏国有如此杰出人物,魏王不知重用,这也许正是上天保佑我让我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任吧,如果没有公孙婉在,魏缭又怎会为我所用,能够笼络住这样的人才就是把王后送给他寡人也舍得。

嬴政看看公孙婉,又瞟一眼魏缭,含笑答道:寡人怎敢委屈缭兄,职位太小也与缭兄的满腹才华不相称,寡人现在就赐魏缭为国尉,执掌全国军权,负责对六国的征战,王翦、蒙武、杨端和、李信、辛胜,五大将军均由其指挥。

委任诏令已下,整个朝野震惊,这么一个年轻的魏人真的能够担当大任吗?嬴政从朝堂上回来长长吁了一口气,伸伸懒腰,他感到十分疲乏,为君真难啊!自从颁诏任命魏缭为国尉后,不断有宗室大臣前来进谏,提出质疑,有人干脆直接说魏缭年轻又是无名之辈,根本不够格担任国尉。

嬴政力排众议,坚持己见,将众人的提议回绝了,他相信魏缭不是纸上谈兵之人。

魏缭果真没有令他失望,上任后便用他的治军思想调整了军队编制,实行什伍制,严明了法纪,上至国尉下至士卒,人人有章可循,有法可依,重罚奖。

征得秦王政同意后,魏缭改革军队标识,按新的阵法对车骑步三军进行操练,军容整洁,将士斗志昂扬。

魏缭为了进一步提高军队战斗力,加强军事冲杀训练,将六国主要城市与关口制成模型,令将士模拟攻城与守御。

武力训练的同时,魏缭更注重整个军队作战水平的提高,用他的军事思想武装全军。

先对上将军进行兵法培训,然后再令上将军对一般将帅进行培训,依次向下深入到最下层士卒。

除此以外,魏缭也改革了军需的使用与贮运,提出以战养战的战略主张,用最少的花费取得最大的效果。

魏缭的这一系列措施,渐渐堵住了那些王公大臣的嘴,也给秦王政争回了面子。

因为魏缭是国尉,不便直呼其名,因此许多人把魏缭改称尉缭。

在今天的朝会上,嬴政又下达一个诏令,调整个别朝臣的职权,任命王绾为左相,隗状仍为右相,提升李斯为廷尉,执掌典狱诉讼,同时兼管情报的搜集整理,任命姚贾为长史,协助李斯做好对六国豪臣的贿赂收买工作。

嬴政的这一决定虽然没有像提升魏缭为国尉那样引起朝臣的强烈震惊,但众人仍然吃惊不小,特别宗室大臣对嬴政重用客卿而疏远宗室大臣更是气愤,但他们也知道嬴政有些喜怒无常,敢怒不敢言,惟恐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嬴政想想这多日来的朝政之事,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还算满意,任何事都由他一人做主了,就连祖母华阳太后也不再过问朝中的事,他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这是最高权力自由的满足。

嬴政接过赵高递上的香茶呷了一口,一边品味,一边随手拿起一卷布满尘埃的书,随便扫了几眼,便被上面的文字吸引了。

今人主之于言也,悦其辩而不求其当焉;其用于行也,美其声而不责其功焉。

是以天下之众,其谈言者务为辩而不周于用。

故举先王、言仁义者盈廷,而政不免于乱;行身者竞于为高,而不合于功。

故智士退处岩穴,归禄不受,而兵不免于弱。

兵不免于弱,政不免于乱,此其故何也?民之所誉,上之所礼,乱国之术也。

嬴政读至此,拍案叫绝,连声说:写得好,写得好,真是寡人肺腹之言也!嬴政放下手中的水杯,又翻了一卷念道:圣人之治民,度于本,不从其欲,期于利民而已。

故其与之刑,非所以恶民,爱之本也。

刑胜而民静,赏繁而奸生。

故治民者,刑胜,治之首也;赏繁,乱之本也。

……夫国之所以强者,政也;主之所尊者,权也。

……故贤君之治国也,适于不乱之术,贵爵则上重,故赏功爵任而邪无所关。

好力者,其爵贵,爵贵则上尊,上尊则必王;国不事力而恃私学者,其爵贱,爵贱则上卑,上卑者必削。

故立国用民之道也,能闭外塞私而上自恃者,王可致也。

读着,读着,嬴政由默念到小声念,最后一段,嬴政是大声朗读出来的。

第九章 诛杀男宠第142节 吕不韦服诛(4)赵高从来没见过嬴政像今天这么兴奋过,凑上前问道:是什么好文章令大王如此高兴?好文章,好文章,寡人从来没读过这么好的文章呢,字字是珠玑,句句是金玉。

这是谁的文章?嬴政看了看,忽然想起几年前李斯初来进谏时曾呈上几篇文章,自己当时心烦没有来及看随手丢在这里,莫非这些文章都是出自李斯之手?高,你快去把李斯喊来,就说寡人有急事找他,令他速来见驾!赵高走后,嬴政又把刚才的文章拿来认真读起来。

不多久,李斯进来了,不待李斯站稳,嬴政指着手中的文章劈头就问:这文章是你写的吗?李斯一时莫名其妙,接过文章一看,原来是自己曾经呈上来给大王观看的,他以为文中的言论不合秦王口胃,或触动了嬴政的心事引起反感,急忙跪下求饶说:求大王恕罪,这文章虽是小臣呈上的,但不是小臣所写,是小臣昔日同窗学友所写。

他叫什么?此人现在何处?他叫韩非,是韩国公子。

李斯惟恐嬴政怪罪于自己,又补充说道:文中有冒犯大王之处,求大王海涵,小臣呈上此文时确实不知——不等李斯说下去,嬴政便说道:李卿不必惊慌,这些文章令寡人爱不释手,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处处说到寡人的心坎,我找你来是想了解文章的作者是谁,寡人想立即与他相见,向他请教依法治国的措施。

此时,李斯有几分后悔,如果事先了解秦王的心思,自己就说这些文章都是自己所写该多好啊,大王会更加重用自己。

既然告诉大王是韩非所作也没什么,自己再添油加醋夸赞韩非几句,大王仰慕韩非的同时也会高看他的,他与韩非都是一个老师教导出来的啊,爱屋及乌之心人皆有之。

李斯说道:臣与韩非在先师大儒荀卿那里求学时,家师根据我二人的心性爱好不同,在教授学业时也各有侧重,家师要求臣侧重儒学,攻读经伦治世之术。

而对韩非,则要求他法儒兼修,精研商鞅、李悝、申不害这些法家经典后,结合孔孟儒学形成自己的治世思想。

韩非果然做到了这一点,他对帝王之术的钻研令家师推崇备至,只可惜他有口吃的毛病不擅言辞才没有受到韩惠王的重用,如今韩王安也没有重用他,只好在家著书立说。

嬴政一听韩非有口吃的毛病,颇为惋惜地说:纵横之士都是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两片不僵之唇立于朝堂让,他一个口吃之人因为生理缺憾不能发挥其长,无怪乎得不到重用。

但寡人不忌讳他有口吃的毛病,想请他入朝为官,李卿辛苦一趟,到韩国把韩非请来。

这是李斯没有想到的,他知道韩非之才远远超过自己,一旦来秦必然得到重用,相形之下自己就将失宠,略一思恃说道:韩非尽管不得重用,但毕竟是韩国公子,只怕不会答应来秦的,即使来秦也怀有二心,请大王三思。

如今韩国已经朝不保夕,不用说他是韩国公子,纵然是韩王也会为自己考虑后路的,你先出使一趟韩国,力争把韩非请来,其余的事寡人与他见过面后再议。

嬴政又补充说:仪仗要隆重,礼节要全,聘礼要厚。

李斯刚要离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急忙回身拱手说道:大王,最近从雒阳传来消息,赵国又有使臣去请吕不韦,据说吕不韦也有赴赵接受聘请的心意。

另有内线人汇报说,吕不韦虽然蜇居雒阳,但对朝中大小事务了如指掌,足见朝中仍有许多官员与他暗中往来。

李斯的奏报触到嬴政的心病,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吕不韦在朝中为相十多年,许多旧臣都是吕不韦一手提拔上来的,有些人表面不敢和吕不韦往来,暗中相通是必然的,吕不韦的亲信遍布朝廷内外,就是宫中也不乏吕不韦的人。

才显赫几年,其势力都足以发动一场叛乱,吕不韦虽然不同于是市井无赖之徒,丧心病狂,但正是吕不韦的沉着冷静含而不露才令他害怕,雒阳靠近东方六国,吕不韦在那拥兵谋反要比成有影响,纵然他无反叛之心,背离秦国到其他国任职也是嬴政所不允许的。

嬴政又想起吕不韦被贬出咸阳时的那个送行场面,整个咸阳几乎倾城而出,送行的人连绵不绝,一直到十里灞桥,当然,看热闹的也大有人在,但朝中大臣中真心送别的却不在少数。

去年的朝会上还有人提出招回吕不韦,被自己斥退了。

任命魏缭为国尉时又有人提及吕不韦,想让吕不韦代替魏缭为国尉。

尽管最近不再听人提出招回吕不韦的事,嬴政知道不是朝臣不想进谏,而是不敢。

不说一般大臣,就母后也几次向他谈及了吕不韦,由于自己故意叉开话题才使母亲没敢继续谈下去,母后的心思再明白不过了。

斩草就要除根,与其让吕不韦成为自己的心病,不如趁早把他除去。

嬴政苦苦想了几天,始终没想出一个好的办法,他不想像对待那样大开杀戒,因为吕不韦没有谋反的证据,将他杀害会引起朝臣公愤,如今正是用人之计,他不想给人留下一个兔未死狗就烹的印象,那样的后果势必让许多大臣寒心。

恰在这时,嬴政收到吕不韦的一封信,嬴政打开帛书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大王陛下:臣吕不韦听说大王重用宦人赵高,此人乃赵国奸细,臣提醒大王疏远此人或早早处死此人,留之后患无穷。

臣虽迁雒,心系王事,丹心可鉴,苍天有证,谨望大王慎听臣方,切切!嬴政读罢帛书,哈哈一笑,递给侍立在旁边的赵高说:高,吕不韦说你像赵国奸细,让寡人处死你呢!赵高暗吃一惊,见秦王政把帛书递给自己放心了许多,说明秦王并没有怀疑自己。

赵高读完吕不韦呈上的书信,嘿嘿一笑,说道:文信侯的势力无孔不入呀,奴才让在受审时咬定吕不韦的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想不到他现在不仅知道是奴才干的,并想借大王之手除去奴才,这事也只有文信侯这样老谋深算的人才想得出来。

幸亏大王英明一眼就能看穿吕不韦的卑劣伎俩,一般人还真被他蒙蔽了呢。

赵高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极富心计,既说出吕不韦是报复自己,又拍了秦王政的马屁。

嬴政说道:吕不韦这封信的真正用意,陷害你都是其次,他旨在向寡人表功与表心迹,希望寡人再次重用他。

只可惜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是越老越糊涂,这么笨的手段也来蒙骗寡人。

还是大王英明,奴才本来以为吕不韦只是想诬陷奴才借大王之手报复奴才呢,原来真正的用意是想重新回来掌大权。

嬴政把吕不韦的信投入火中,看着升起的火苗,忽然笑道:寡人多日来一直为找不到合适的办法除去吕不韦而发愁呢?他这封信却提醒了寡人,也许是苍天知道吕不韦该死,特意来指点寡人的。

嬴政也写了一封帛书,交给赵高说:你明日带一千名虎贲军赶到雒阳,把此书面交吕不韦,他接信后必死无疑。

赵高接过帛书不解地问:大王何出此言,莫非大王也懂催命之术?嬴政嘿嘿一笑:此书与催命符也差不多,你送去自然明白。

咸阳通往雒阳的官道上,赵高和一千名虎贲军星夜奔驰。

赵高坐在军车里心潮起伏,偷偷抹着眼泪。

第九章 诛杀男宠第143节 吕不韦服诛(5)多年来,他是第一次离开咸阳这么自由地在外奔跑着,他的心像长了翅膀,早已飞回赵国飞回邯郸,飞到亲人的身边,年迈的老母是否还在人世,妻子改嫁了吗?两个可爱的儿子长多高了,是否成家立业?还有很多很多的事他都想知道。

他曾几回梦里回到亲人身边,他是呼喊着妻子的乳名被惊醒的,而每天晚上入睡前,他又是回忆着往昔恩恩爱爱的小家庭进入梦境的。

赵高越来越感觉到他的心包括他的肉体,一天天被撕裂着,被撕成两半。

一半夹着尾巴做人,对谁都陪着笑脸,一半晚上躲在被窝里想亲人,在梦里与亲人相见,回忆与梦成为他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正是梦与回忆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勇气。

赵高感到可悲的是残酷的现实使他一天天远离原来的自己,远离他奉公子嘉之命来秦国的初衷,他也渐渐理解吕不韦与赵姬的背叛,这不能叫背叛,是生活所迫,是环境的必然,自己不也一天天背叛了赵国吗?有时他扪心自问,究竟应该怎么做?是自己背叛了赵国,还是赵国背叛了自己?一系列始料不及的事令他欲哭无泪、欲喊无声。

他是受公子嘉之命来到秦国的,可是,公子嘉的太子之位都没有了,国家被赵王迁所有,公子嘉流落到代郡,自己留在秦国已经没有丝毫意义。

即使他抱定信念为赵国殉身,秦国的现实他太清楚了,荡平六国只是时间的事,这个时间来得决不会太晚。

现实改变了赵高当初的想法,他早已感到公子嘉与他都太可笑太天真了,根本不懂什么叫权谋,等他们明白这一切时太晚了,公子嘉失去了太子位,自己成为一个废人。

赵高昨晚上想了一夜,如果现在逃离秦国太容易了,尽管有一千名虚贲军,但谁也看不住他,正如昌平君轻而易举逃回楚国一样。

可是,赵高经过慎重考虑后,他不愿意这样做,理由当然不是为了公子嘉的大计,更不是为了赵国,而是为了他自己。

他羡慕,他钦佩吕不韦,尽管二人都有一个不得好死的骂名,人生自古谁无死,窝窝囊囊苟活百年,不如轰轰烈烈只活一天,人生能够有一次辉煌就足够了,何必要求活得那么长久呢?正因为这样,他才不愿再回到赵国,公子嘉几乎成为流浪公子,自己再投入到他们那里与一条丧家犬有什么两样。

多年的秦宫生活改变了他对人生的态度,要做强者就要有权,任何时候权大于一切。

嬴政不过是一毛头小子,众人向他顶礼膜拜,因为他是王,他有权。

赵高从从吕不韦,从李斯等人的发家经历上也逐渐悟到了一种谋取大权的手段,他相信自己的聪明才智,相信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也会像与吕不韦一样风光的,哪怕只风光一天就足够了。

雒阳。

吕不韦正在书房读书,说是读书,其实面对书本半晌一个字也没读进去,竹简上都是嬴政的脸,有的微笑,有的点头哈腰,有的泪流满面,更多的是怒目圆睁。

自从他派人送走那封信后。

一直心神不宁,揣测着结果。

他之所以这样冒险一搏,也是反复考虑多日的,他是真心向嬴政提醒防范赵高,并希望他立即处死赵高,哪怕嬴政不听自己的劝告逼死自己,他也要这样做,这是来自一种天然的父爱。

当然,吕不韦又无法在信中说得太清楚,本来就无法说清,他希望嬴政理解他的苦心,如果嬴政接受他的忠告,他东山再起还有希望,倘若嬴政不理他这一套,后果堪忧,凭赵高目前在嬴政身边的所作所为,不会不知道自己写信的事,那么他只有死路一条。

吕不韦突然接到司空马报告,赵高奉旨到此。

吕不韦面如土色,失声叫道:我命休矣!任何人都不想死,对死都有恐惧感,当真正面对死亡时,恐惧与躲避都是徒劳的,表现出从容与大度才是明智的选择。

聪明的吕不韦现在就是这样,他平静地从赵高手中接过嬴政手书的帛书,打开一看:君何动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

君何亲于亲?号称仲父。

其与家属徙处蜀!尽管吕不韦极力保持着镇静,帛书还是从他手中飘落下来,飘落的瞬间赵高看清上面的字,这确实是一张催命符。

面对赵高,吕不韦什么也不想说,语言是苍白的,他狠狠瞪了赵高一眼,还是忍不住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你也别枉费心机!赵高冷冷地看着绝望的吕不韦,有几分胜利者的快感,一字一句地问道:我只想问你,你为什么要背叛诺言,背叛赵公子,背叛赵国,难道是因为身在高位,贪图秦国的荣华富贵吗?这一切赵国也会加倍补偿给你的!不,我可以背叛任何人,但我不能背叛我的儿子!赵高,看着吕不韦泪流满面的样子,小心问道:难道外面的传说——吕不韦点点头,颓然跌坐在地上,这一瞬间,赵高发现吕不韦苍老多啦,再也没有昔日为相国时的风采,地地道道成为一个濒临死亡的普通老人,赵高仿佛看到了自己将来的影子,油然升起了几分怜悯之心。

现在,他终于理解吕不韦的所作所为了。

是的,吕不韦曾经可以将嬴政取而代之,他也可以像一样拼死一搏,就是现在,他仍然可以逃到其他国家,仍不失封侯拜相。

可是,吕不韦他不能,正是他自己所说的,他可以背叛任何人,但不能背叛自己的儿子。

赵高轻声问道:大王他是否知道你与他的血亲关系?知与不知都是一样,我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

假如嬴政早已知道我是他的父亲,也许我不能活到现在,王室的血统纯正迫使他选择王权而不会选择父亲。

父子不能认,亲生父亲必须死在儿子手下,赵高又一次感到生活的残酷,认识到人生的无奈。

赵高十分同情地问道:你有什么话让我向大王转告吗?吕不韦摇摇头,一反刚才的沮丧,强作笑脸地说:我只问你一件事,你现在还抱定当初入秦的信念吗?赵高一时无语。

一个国家的命运,是天地大势所趋,不是两个人能够改变的,你多为自己想想吧,嬴政待你不薄,望你丢掉幻想,放弃俗见,好好服侍他。

吕不韦想了想又说道:无论如何,我有愧于公子嘉,没有公子嘉我不会有昔日的显赫与今日的惨死。

纵然公子嘉有晋文公贤才也改变不了赵国灭亡的命运,他如今流落代郡是祸又何尝不是福,等到秦国攻破赵国时,我求你代我向嬴政求情,放公子嘉一条生路。

世事难料,到时再说吧,你对家中妻儿老小有何打算?吕不韦长叹一声:还能有何打算,这也是报应吧,我违背誓言,无意间偷桃换李,计赚嬴氏家祧,当然遭到天怒,要付出血的代价!吕不韦终于饮鸩自杀了。

司空马和门客把他安葬在雒阳的北芒山。

安葬完毕,司空马携带吕不韦惟一的儿子秦钟潜逃了。

府中其余的人被勒令迁徙巴蜀,门客被逐出雒阳,凡是秦国人一律贬迁房陵(今湖北房县),外籍客人驱逐出境。

吕不韦一案终于圆满地划了一个句号,秦王政的一块心病去掉了。

第十章 尔虞我诈第144节 阴谋阳谋(1)嬴政知道缔造霸业离不开人中才俊的辅佐,他知人善任,求贤若渴。

为了笼络住尉缭给自己卖力,不惜以婉儿为诱饵;他为了得到韩非,不惜发兵十万,索求贤才……李斯看秦王越来越宠信自己的同窗韩非,自然是妒火中烧……一个残忍的阴谋开始了……一韩国都邑新郑(今河南新郑)。

李斯带着一支长长的车队,浩浩荡荡驶入城内。

进城的刹那间李斯改变了出使韩国的目的。

秦王让他来韩诚聘韩非,李斯一想到韩非的才华和秦王要见韩非的急切心情,就有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他可以不请韩非,只要能做成另一件事,秦王政不仅不会怪罪,反而更加重用他。

李斯想起《孙子兵法》之言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不战而屈人之兵,他决定大胆试一试,以秦王名义请韩王安入秦,然后把韩王安扣押秦国,用韩王安为筹码与韩国执政大臣进行谈判,这样,秦国就可以不动一兵一卒得到韩国的土地,他李斯也算在秦国的统一大业上立下一大奇功。

李斯在使馆里把拜帖备好,正式选择吉日入朝呈递韩王。

韩王安对秦国使臣从来不敢怠慢,用盛大的礼仪在朝堂上接见了李斯,当他得知李斯的来意后吓出一身冷汗。

秦国向来不守信誉,时常以扣押人质要挟他国,楚怀王因此受骗客死秦国,其他各国多少都有类似上当受骗的经历,所以李斯又想重复张仪的伎俩,韩王安一眼识破,但他又不便当面回绝李斯,给自己带来麻烦,便客气地说道:寡人也早有出使秦国之意,向秦王学习治国之才,但出使是件大事,需要安排执政大臣及车马礼仪等事,待寡人与众大臣商定后再答复李进尉。

李斯见韩王安答应得很顺利,十分高兴地回到馆舍等待消息。

可是一等再等,一晃十多天过去了仍不见韩王的答复,李斯有些急了,几次奏报要见韩王都被回绝了。

李斯估计韩王是故意避而不见作推托,让李斯知难而回。

李斯知道空手而回无法向秦王政交待,更显示出自己无能。

一面待在韩国不走,一面派人星夜奔回咸阳呈报秦王政,说韩王安执意挽留韩非不放,必须派大军进逼强迫韩王屈服。

嬴政接到奏报后果然大怒,派内史腾率大军攻韩,进逼新郑,扬言兵索韩非。

这时,李斯才向韩王安提出秦王政闻听韩非有才聘为上卿的意思。

韩王安接到奏报秦国派兵攻打的原因只是为了索取一人,十分困惑地询问左右大臣:韩非究竟是何人?他有什么超群的才华名播秦国,值得秦王发兵索拿,寡人怎么不知道此人?你们也从来没有向寡人举荐过此人!众大臣面面相觑,老臣堂溪公出班说道:韩非是大王的宗室之人,擅长刑名法术,学识渊博,曾是大儒荀况之徒,由于生来口吃,不善于言辞,但长于著述,他学成归来时曾多次上书先王要求立法术,设度教,变体制,富国强兵,均没有被先王采纳,后来退居书斋,闭门著书,近况老臣也不详。

韩王安不再说什么,人家有才自己老子不用,倒是国内栽花国外香,你不用有人用。

韩王立即命人诏见韩非。

韩非,这个王室之家破落的贵族子弟,正在家中写着他的治世之学,忽然听说韩王诏见,以为韩王安要用他变法新政了,欣喜若狂,把一摞竹简掀翻在地,向夫人吆喝道:采薇,帮我更衣,我要去见大王。

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喊我的乳名?采薇一边给韩非换衣衫一边责怪道。

我、我——下不为例。

别激动了,到朝堂上再说不出话,又会被赶出来,还有,瞧你的脸脏,先洗一洗再去吧。

来不及了,回家后再洗,大王让我上朝是听我讲法术刑名,又不是选美。

韩非再一次走进高大的朝堂,他已经第四次走进这里,前三次都被赶了出来,他希望这次不再重复往日的经历。

他第一次入朝进谏时,劝韩桓惠王倡导修法度,执政势,富国强兵,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赶了出来。

第二次进谏时,他提出求人任贤,对外抗强秦对内除权奸,由于他一时紧张又犯了口吃的毛病引起桓惠王反感,再次被赶了出来。

当他第三次进谏时,他什么也没说,反呈上一份谏书。

谏书题命《和民》,他以卞和向三世楚王献玉的故事作比,向韩王捧出一颗金玉一般的心,祈求得到韩王赏识,任用他治国安邦振兴韩国。

可是韩桓惠王看也没看,就将他轰出朝堂。

这次是韩王主动宣诏,又是新一代君王,韩非多少看到了希望。

众臣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人走上朝堂,都窃窃发笑,韩王安也皱了一下眉。

韩非行过大礼,韩王安才把诏见他的原因说出,韩非一阵辛酸,自己是韩国宗室子弟,在韩国贫穷羸弱濒临亡国之际,数次上书力图振兴家邦,挽救韩国灭亡的命运,可是,自己捧出一颗火热的心得到的却是唾弃与嘲弄,多么令人心寒。

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介无名无份的破落子弟,秦王政不惜动用数万大军兵索自己,求贤若渴闻所未所,相形之下,秦国之强也无可厚非了。

韩王安略显愧疚地说:寡人久闻公子之才,有心任用公子革故鼎新,图强新政,无奈事不由人,现在秦军大举攻入,兵索公子,寡人有心挽留公子却不能抗秦兵呀。

求公子使秦,力争劝谏秦王退兵攻赵,暂时保存韩国,以延续韩氏宗祠。

倘若公子平安归来,寡人即刻接受公子建议,再定兴国大计,保存韩国的使命全仗公子一人了。

韩非心灰意冷地回到家中,把上朝的事告诉夫人,采薇高兴地说:你不是一直悲叹自己的治世谋略得不到重用吗?如今秦王不惜动用大军来得到你,一定是要任用你去治理秦国。

天下惟秦最强,你到了那里一定能够充分发挥才智,施展你平生所学。

小小韩国一弱再弱,很快就被秦国吞没,许多人想到秦国谋职只怕秦王不用呢,如今你有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应该高兴才对,何必愁眉苦脸呢。

韩非痛苦地摇摇头:常言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弃家贫。

韩国再弱小也是我的国家,何况我是王氏后裔,理当肩负起挽救韩国的重任。

尽管到秦国能够得到重用,发挥我平生所学,但秦国是我韩氏世代仇敌,韩国之所以羸弱正是强秦一侵再侵、一掠再掠造成的,如今让我侍秦,实在不甘心啊!采薇见韩非十分痛苦,又安慰道:如今秦国兵临城下,你一介学士,手无缚鸡之力,纵然留在韩国又能怎样。

倘若你到了秦国,可以见机行事,规劝秦王用兵他国,至少可以延迟韩国灭亡的命运。

韩非正和夫人谈论间,李斯驱车来到家中。

李斯随韩非走进客厅,举首望见采薇,一时不知如何,尽管采薇是自己主动放弃的,他多少有些酸意,更多的是歉疚,他之所以那样做,也是仕途所迫呀!采薇看见李斯更是一阵酸楚,她曾把一个少女最值得珍惜的东西捧给李斯,最后得到的却是无情的抛弃。

采薇曾一度想到了死,在她最需要抚慰的时候,韩非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父亲也因为她的缘故病倒了,不久离开人世。

采薇恨李斯,曾指天发誓有朝一日见到李斯时一定当众唾他的脸。

可是,现在真正面对李斯时,她再也鼓不起勇气。

李斯对今天的场合早有预料,他一边向韩非与采薇拱手施礼,一边命随从献上礼物。

我奉秦王之命特来邀请韩师兄,这是秦王送来的聘礼,不胜敬意,请师兄与师妹笑纳。

李师弟太客气了,韩某不才怎能收大王礼聘。

李斯不容韩非说下去,抢先说道:我曾多次在秦王面前夸赞师兄贤才,秦王早有诚聘师兄之意,只因国事繁多才拖至今日。

如今韩王也答应让师兄出使秦国,韩师兄此去既是接受秦王邀请,也是奉韩王之命使臣。

一举两得,师兄就不必推辞了。

二人先谈论了天下形势,后又说到了别离之情,当提到师父之死时,李斯内疚地说:当我得到师父仙逝的消息时,早已事过境迁,他老人家临终前没能在床前尽孝,也没能在坟前添一锨土,每当想起此事总感到终生遗憾。

后来我也曾派人去兰陵打听师妹的消息,回报说师妹随师兄回韩了,我也就放心了。

如今我在秦国已经得到秦王重用,正把师父之学应用于治国安邦,多少是对师父他老人家的一点小小安慰,但愿师父在天之灵能够有知。

师兄此去秦国将会更加受到秦王礼遇,你我二人并肩携手,共辅秦王完成大业,封侯拜相,名垂青史自然不在话下!第十章 尔虞我诈第145节 阴谋阳谋(2)韩非本来不善言辞,如今仍然闲居在家,与春风得意的李斯相比,多少有一丝自卑,只好把自己多年写的文章拿给李斯看。

李斯见韩非书房中摆满了书简,除了他原先读过的《心度》、《五蠹》等少数几篇,还有《主道》、《到老》、《说林》、《内储》、《外储》、《难》、《问辩》、《扬权》等,足足有五六十篇,几十万言。

李斯边翻看边啧啧称赞,他嘴上赞不绝口,内心却更加嫉妒,他想阻止韩非入秦,但秦王之命难违,李斯只好先把韩非邀请到秦国,根据秦王的态度再相机行事。

李斯与韩非回到咸阳,秦王政亲自率文武大臣到十里灞桥迎接,在咸阳宫大殿设九宾之礼,举行盛大的宴会为韩非接风洗尘。

席间,秦王政不断举杯向韩非祝酒,那些善于察言观色的大臣也频频向韩非祝酒,有意讨教。

韩非虽不胜酒力,也尽量应付众人的邀请,平静地解答众人所问。

相比之下李斯感到自己被冷落了,冷落了的原因当然是韩非的到来。

按照常规韩非现在属于客卿身份,应当安置在礼馆里,嬴政为了讨教方便,破例让他住在咸阳宫内。

请韩非稍稍歇息几天,秦王政正式在大成殿召见了韩非。

先生的文章寡人只读了《心度》和《五蠹》,如今这两篇文章寡人已经熟能成诵。

嬴政说着,真的背起《五蠹》中的一段文字: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礼之,此所以乱也。

夫离法者罪,而诸先生以文学取;犯禁者诛,而群侠以私剑养。

故法之所非,君之所取;吏之所诛,上之所养也。

法、趣、上、下,四相反也,而无所定,虽有十黄帝,不能治也。

……嬴政像一个刚入学的孩童在先生面前炫耀自己好学一样,背了一段然后问道:先生为什么把学者、带剑者、言谈者、患御者和商工这五种人称为‘五蠹呢?韩非知道有口吃之疾,尽量放慢语速解释道:蠹,蛀虫也。

臣在文中所说的学者,主要指那些自命不凡的儒家弟子;带剑者则指四处招摇过市,违法乱纪的游侠剑客;言谈者指凭靠伶牙利齿夸夸其谈、四处白说混饭吃的纵横家;患御者就是临阵脱逃的士兵和奸臣家中豢养的舍人;再加上商贾之流斥为五蠹。

这五种人在诸侯列国之间不为各国生死存亡的大计谋划,不为国君图谋,只为他们个人的私利与权欲搬弄是非,制造祸乱,然后从中不劳而获,谋取高官厚利,其结果只能像蛀虫一样有害于国家,有害于君主,也有害于百姓,其例子真是举不胜举。

以儒毁国有徐亻匡王大讲仁义,结果徐国为他所灭;苏秦与张仪一个合纵一个连横,其结果是苏秦把东方六国闹得乌烟瘴气,自己也不得善终,张仪虽有功于秦却坑害了楚怀王,张仪事秦也是为了个人私利,当他得不到利时又投奔了魏国。

聂政刺韩相侠累,专诸刺杀吴王僚,豫让行刺赵襄子,这都是游侠祸国作乱的典型。

至于商贾惟利是图坑拐骗夺的事情,市井此此皆是。

嬴政点点头:先生说得好,寡人也有同感。

从先生的文章中,寡人看出先生倡导以法治国,能具体谈谈如何用法来治理强大的国家吗?韩非说道:古人亟于德,中世逐于智,当今争于力。

三皇五帝治理天下凭借的是大公无私的高尚道德,以人格令天下人臣服。

夏、商、周三朝君王就德而论与三皇五帝相去甚远,德不邑以服人,只好用智,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外,还要任用有才智的谋臣替他出谋划策,管理好国家,因此夏启重用佰益,商汤重用伊尹,周文王到渭水畔诚请吕尚,武王重用周公旦,这三朝亡国的原因也是因为驱逐了谋臣。

当今是一个血与火的时代,诸侯争霸,列国之间相互兼并争杀,由大小近百个侯国如今只剩七雄存于天下。

无论儒家倡导的永乐存氏,墨家提倡的兼爱非攻,还是黄老主张的返朴归真,都不足以承担起富国强兵称王称霸无敌天下的大任。

重刑法就能够无敌于天下吗?嬴改抑止不住内心的渴望,急切地问道。

韩非先点点头又摇摇头:秦国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强大,实在是孝公任用商鞅变法的结果。

同样,李悝曾在魏国变法,吴起曾在楚国变法,这两个国家也一度强盛过,为什么后来却弱败了呢?这是因为李悝与吴起的变法不够彻底,其原因不完全是因为二人不懂法,而是君主没有沿着变法的道路继续走下去,中途或变更或荒废了。

而秦国则不同,孝公死,商鞅虽然遭到车裂之刑,但他的法却没有废,被后世君主继承下来,但却没有进一步发扬光大,否则秦怎会到如今还没有兼并天下呢?嬴政激动了,迫不急待地问道:先生快告诉我如何把商君之法发扬光大,寡人即刻就颁诏全国推行!仅有法不行,必须把法、术、势结合起来。

对于‘法’,寡人略知一二,那么‘术’与‘势’又指什么呢?嬴政急忙问道。

法是商鞅之法,术是申不害之术,势则是慎到之势。

韩非进一步解释说:商鞅倡导严刑峻法与奖励耕战,在孝公时代是适用的,但时过境迁,人事已废,先王之法也应该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墨守陈规,只能使人削足适履。

当然秦国近年祸乱不断,险象环生。

值得庆幸的是东方六国已经弱到合纵不足以抗秦的地步,否则,秦国内患外忧双重压力是不能有今天的局面,这也许是大王得到上天保佑命该如此吧。

这几句话确实击中了秦国要害,嬴政听得毛骨悚然,他不得不承认韩非的话一针见血。

秦国近年内部接连发生几件大事,差点动了秦国的根本,如果东方六国有一强大的国家作外援,后果实在难料。

韩非忽然问道:大王知道为什么被水溺死的人多而被火烧死的人少吗?嬴政想了想:寡人不知,请先生指教!被水淹死的人多是因为水性柔弱,入水玩耍的人多;被火烧死的人少是因为火焰猛烈灼热,人们不敢轻易接近它,玩火自焚,这是人们常常用以提醒他人的比喻。

以法治国,实行严刑峻法就如同一盆熊熊燃烧的烈火,制约着百姓接受君主的统治,而不敢以身试法,作乱犯上。

对百姓用法时要严还要全,使臣民一言一行所思所想都有法可依,做到‘禁心’、‘禁言’、‘禁事’。

根据儒生厚古博今,以儒诽谤时弊的通病,除了传书问医、卜筮等有利于生产的书外,其他诸子百家之术一律禁止百姓阅读,让百姓以官吏为师,学习法令,依照法令规定的内容行事。

民以吏为师,吏再以君为鉴,君权至上,统领天下。

君主为了驭使百官,就应当设置不同层次的官职爵禄,以此招贤引才,吸引官吏积极进取,为国君效劳。

自古至今,只有被臣民推翻的君主,却没有被法令罚倒的君主,因此,君主应当扬法。

嬴政听到这里,喜不自禁,拍案说道:先生讲得太好了,寡人与先生相见甚晚,今日听先生一席话,虽死无憾啊!请先生再谈谈势吧。

有法尚不足以治国,还必须有势,只有势才能发挥法的效力。

那么什么是势呢?慎到说:‘君主不可一日无势。

’可见势就是君主应当具有的权力,无权则无势。

勇笨、商纣都曾是天子,无德无才也无能,但都曾统治天下多年,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身处君位,大权在握。

尧舜都是德才兼备之人,当他们为百姓时连三个家庭都治不了。

文王被囚,勾践沦为奴仆,其原因都是没有得到王权,才落得如此可悲的下场。

船上装载千斤重的东西能够漂浮在水面上,而锱铢般轻的东西直接放在水中却会下沉,不是因为千斤轻而锱铢重,这就是有势与无势作用的缘故,船为千斤之势。

有了势,法的成功才能发挥出来,因此,君主应当重势,把势当作眼睛一样看待。

有句俗语: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川被犬欺。

当年狸猫欢如虎,掉毛的凤凰不如鸡。

龙、虎、凤被戏被欺不如鸡,而狸猫却赛过猛虎,这恰好说明了失势与得势之间的天壤之别。

君主怎样才能不失势呢?就要善于用法保护势,提防一切对权位有威胁的人,包括妻儿子女父母兄弟。

愈是亲近之人愈容易接近君主的权位,而君主也愈容易麻痹大意。

赵武灵王可以称得一位雄武君主,他胡服骑射,锐意改革,为赵国的霸业奠定基础,就是这样一位英明的君主却死在儿子之手。

其子惠文王因公子章之乱率兵包围赵武灵王居住的沙丘宫,将父亲围困在宫三月有余,连鸟雀都吃不上,最终活活饿死。

晋献公正是听了夫人骊姬的话,使太子申生致死,结果晋国内乱多年。

再拿大王来说,之所以能够作乱,太后也有责任啊!成为大王亲兄弟,却妄听谗言擅兵作乱。

儿子、妻子、父母、兄弟都不可信,还有什么人可信呢?对于君主来说,任何人都有觊觎王位之心,只不过因为条件所限,野心有的外露,有的隐蔽罢了。

家师苟卿一再训导弟子,人性不是孟轲所认为的善而是恶,人生来就有恶心,好逸恶劳,趋利避害,贪图享乐,向往富贵。

人与人之间根本无情可言,什么亲情、友情、爱情,不过是文人学士创造出来愚弄百姓的花名词,人与人之间只有互相利用关系,情也只能建立在利用关系上,正是因为此,才不断出现臣弑君、子屠父、妻害夫、弟诈兄等违法乱纪之事。

正由于人性是恶的,才必须用严刑酷法约束恶的人性不向外张扬。

第十章 尔虞我诈第146节 阴谋阳谋(3)君主要像防贼一样提防有人谋权篡位,时刻高举屠刀砍向任何有威胁王权的人,为了王权的稳固,君主应该大肆杀戮,宁可错杀一千,不可使一人漏网。

当然,在杀的同时也要讲究策略,这就是术,君王必须有熟练驾驭权术的技巧。

嬴政听了韩非不紧不慢的论说,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联想到近年秦宫内外发生的事,韩非说得太正确了,如果当初有他做太傅教导自己,秦国是不会出现这些令他伤心又失面子的事。

嬴政觉得自己没有像韩非所说的那样熟练掌握权术,于是说道:请先生教我一些运用权术的技巧吧。

韩非说:王妨和造父曾经共驾一辆车,结果马不知向何处去;田连与成窃共弹一张琴,谁也听不懂他们弹的什么曲。

掌管国家大权也同弹琴与驾车一样,是不能两人或多人共同进行的。

国家犹如一辆车,权势则是拉车的马,而君主就是赶车的御者,如果赶车仅有技术,费了很大劲车马也不走,即使行走了也不会跑得很快。

倘若御者有高超的驾驭技术,不仅能把车赶得飞快,他本人也悠然自得,成就帝王大业也是这样。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帝无,欲以观共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渭之去。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从老身由对‘道’的解释我等也可以体味出什么是驭驶大权之术,最高技巧就是无技巧,上升为‘术道’,这是所有国君都极力追求的,却又永远不可能达到的‘术道’只是作为弄权者向往的目标罢了。

但通往‘术道’之途中是有章可循的,从武王、穆天子等贤明君主对术的运用上看,他们都是把‘术’存在心中而不表露在外,并且不让臣子们摸透自己的性情脾味。

君主不要表露自己的欲望,一旦表露出自己的欲望,臣子们就将粉饰自己的言行去讨好君主的欲望。

君主去掉好恶,臣子才能表露出实情;君主去掉成见和智慧,臣子们才更加小心,所以,君主要做到大智若愚,能够到‘无智’的境界就真正领略了‘术道’的真谛。

此时,君主以澄明的心境暗观六路,潜听八方,融万物于心中,臣子的一举一动当然逃不出君主的眼睛,这时再施加德与刑,该赏者赏,该罚者罚,整个国家玩弄于君主一人掌下了。

嬴政完全进入到韩非的谈话之中,韩非已经打住多时了,他依然痴呆呆地坐着,许久,才恍然说道:先生之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实在是治国为君的秘要,听君一席话何止胜读十年书,韩王不知重用先生亡了国也是咎由自取。

寡人没有遇见先生前自视深谙权谋,现在想来不过井底之蛙、鼎中游鱼。

过去寡人仅知道有法,却不晓得还有术与势,原来法主要是束缚百姓,势主要针对君王、近亲之氏,而术主要用来对付朝中大臣,三者结合起来就如同一张蜘蛛网,把整个国家网在其中,而君王正是结网的蜘蛛。

韩非听了秦王政的这几句话也暗吃一惊,他没想到嬴政悟性如此之高,把君主比作蜘蛛,把法、术、势用网来喻之,真是再确切不过,凭秦王政的资质,自己这一席话等于助他完成了君王之道的飞跃,一个大一统的雄主暴君蹴然而就。

韩非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向秦王政讲述这些并非真心展露才华,赢得秦王赏识得以重用,拜相封侯,名垂丹青。

而是要打动嬴政,让他信任自己,然后完成这次入秦的真正目的。

韩非心急如焚,他虽然来秦月余,但秦国围攻韩国的军队并没有撤退,他来秦的使命更没有完成,于是,向秦王政呈递一份奏折。

秦王政看完奏折没有任何表态,把韩非的折子递给李斯,李斯接过折子一看,原来是一份上秦王存韩书:韩事秦三十余年,出则为干蔽,入则为席荐。

秦特出锐师取地而韩随之,恕悬于天下,功归于强秦。

且夫韩入贡职,与郡县无异也。

今日臣窃闻贵臣之计,举兵伐韩。

夫赵氏聚士卒,养从徒,欲赘天下之兵,明秦不弱则诸侯必天宗庙,非一日计也。

今释赵之患,而攘内臣之韩,则天下明赵氏之计矣。

夫韩,小国也,而以应天下四击,主辱臣苦,上下相与同忧久矣。

修守备,戎强敌,有蓄积。

筑城池以守固。

今伐韩,未可一年而报,拔一城而退,则权轻于天下,天下摧我兵矣。

韩叛,则魏应之,赵据齐以为原,如此,则以韩魏资赵假齐以固其从,而以与争强,赵之福而秦之祸也。

夫进而击赵不能取,退而攻韩弗能拔,则陷锐之卒勤于野战,负伍之旅罢于内攻,则合群苦弱以敌而共二万乘,非所以亡赵之心也。

均如贵臣之计,则秦必为天下兵质矣。

陛下虽以舍石相弊,则兼天下之日来也。

今贱臣愚计:使人使荆,重币用事之臣,明赵之所以欺秦者;与魏质以安其心,从韩而伐赵,赵虽与齐为一,不足患也。

二国事毕,则韩可以移书定也。

是我一举二国有已形则荆、魏又必自服矣。

故日:兵者,凶器也。

不可不审用也。

以秦与赵敌衡。

加以齐,今又背韩,而未有从坚荆,魏之心。

夫一战而不胜,则祸构矣。

计者,所以宦事也,不可不察也。

韩秦强北,在今年耳。

且赵与诸侯阴谋久矣。

夫一动而弱于诸侯,危事也,为计而使诸侯有意我之心,至殆也。

见二疏,非所以强于诸侯也。

臣窃愿陛下之幸熟图之!攻伐而使从者闻焉,不可悔也。

李斯看完奏折并没有立即表态,他知道秦王与韩非这一个多月来几乎朝夕相处,形影不离,讨论如何在秦国实行法、术、势一体的治国方略,这一段时间秦王都在读韩非的文章,并让韩非伴随在旁边及时给予指教,秦王政虽然没有宣布韩非为太傅,但已经成为实质上的太傅。

自从韩非到秦,秦王几乎没有单独招见过李斯,今天算是碰巧赶上了,秦王政才把韩非的折子让他看,李斯决定抓住这个折子攻击韩非一下,看看秦王政的反应。

李斯在没有摸清秦王政对折子的真实意图前不敢冒然批驳,他先委婉地问道:大王最近一直都在读韩非的文章,是否感到这篇上书不同于其他文章!嬴政一愣:寡人没有在意,李卿看出有什么不同?韩非文章向来汪洋恣肆,酣畅淋漓,有排山倒海、山崩雪袭之势,又有飞淙流瀑、雄鹰出谷之爽快,更有空山新雨、红日东升之清新。

可是,这篇上书丝毫没有韩非文章的这些风格,相反却如冰下流水幽幽咽咽,语气吞吞吐吐、委委婉婉,似有难言之隐,用词也疙疙瘩瘩,闪烁其词。

内容上更不同于其他文章大谈君临天下、为君之道,故意在回避一些东西。

嬴政略微点点头,拧眉说道:李卿这一提醒,寡人也感觉到了。

韩非在书中摆出四条存韩攻赵的理由,初看十分可信,仔细一琢磨都是牵强之词,回避了我秦国强大的军事实力。

臣以为韩非的这一上书还隐藏一些东西,把上书的起初意图给隐藏了。

嬴政猜中了李斯的意思,颇为不悦地说:寡人请韩非胜过任何朝臣,难道他仍不死心,处处为韩国着想?李斯趁机说道:韩非毕竟是韩国王室宗亲,我二人在兰陵求学时就曾劝他西入秦共谋发展,他一口回绝了,曾发誓回韩改革新政与秦对抗到底。

这次出使韩国,我曾得到消息,韩非来时曾受命于韩王安在秦行存韩大计,否则,韩王安决不会同意他来秦的。

嬴政最痛恨对他存有二心之人,一听李斯这话,勃然大怒,派人把韩非找来,怒斥道:你口口声声对寡人一片忠心,却在此大谈存韩是何居心?韩非急忙解释说:臣确实是为大王统一天下的战略着想,使大王用最少的兵最少的花费却能获得最大的收益。

李斯不听韩非继续辩白下去,便说道:韩师兄,你这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你书中所提的存韩四条理由没有一条站住脚,都是牵强附会之谈,想掩盖你存韩的真正目的。

韩非憋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说,如何牵强——附会?李斯,你就一项项说给他听!李斯听了秦王政的这句话内心一振,气势来了,批驳他人论点是李斯的拿手好戏。

一、你说韩臣服秦国如同秦国的郡县,这是违心之谈,韩是表面服秦而心则痛恨秦,数次合纵抗秦均有韩国介入足以说明了这点。

二、你说韩国对秦早有防备,秦攻韩一年不可取,这与你前面所说的韩臣服秦本身自相矛盾,足见是牵强之说。

凭秦军的攻势,攻破韩国只需三个月就足够了,你却故意吹韩国强大的实力而贬低秦国。

三、你认为攻韩会引起合纵抗秦,而秦也因而惨败,这更是无稽之谈。

庞,春申、赵嘉之流合纵如何,如今攻韩韩必亡,合纵之势更不足惧。

四、你建议存韩先攻赵,不是为秦国着想,而是为韩国谋利。

韩是秦东进的绊脚石,更是秦国的心腹大患。

昭襄王时就曾提出灭韩计划,范睢倡导的‘远交近攻’战略主张也是把灭韩作为统一大业的第一攻击对象。

李斯连珠炮似的话语把韩非的上书驳得一无是处。

第十章 尔虞我诈第147节 阴谋阳谋(4)韩非本来心虚,又因为紧张犯了口吃的毛病,脸气得发白却说不出一句回击的话。

嬴政斥退韩非,对李斯说道:按照尉缭原定的计划进行,力争早日攻破韩国,迈开统一大业第一步,也让韩非看看秦军的强大威力,从此死了那条心。

李斯刚刚离去,王绾就进殿奏报,王翦与杨端和攻占赵国的平阳和武城,杀死赵将扈辄,斩杀赵军近十万人。

嬴政把前线的报捷书接在手中,仔细看完,喜不自胜,按照这种进军速度,不出五年,统一大业可望成功。

嬴政当即责令王绾传旨嘉奖前线将士,命他亲自去平阳辛苦一趟,携重金及宫中贡品犒赏三军,以示鼓励。

王绾领命而去,嬴政哼着小曲走回后宫,迎面碰见赵高和御医夏无旦小跑着走来,二人一见嬴政,急忙上前施礼,赵高忙说道:大王,公子扶苏忽然高烧不退,如今正昏迷不醒。

嬴政一听,吓了一跳,催促说:不必多礼,救人要紧。

嬴政随赵高与夏无旦来到王后宫中,早已围满了人,几名御医正在紧张救治,齐王后坐在旁边泪流满面。

众人一见嬴政带着夏无旦进来,急忙退让一旁。

嬴政见夏无旦把一下脉搏,又看看眼睑,面呈忧虑之色,蓦地一惊。

夏无旦是宫中最好的御医,如果他也有难色,嬴政不敢想下去,忙问道:扶苏患了什么病,还有救吗?夏无旦过了许久才应道:能否救活现在还不能断定,臣一定竭尽全力而为。

嬴政看着儿子满脸通红,牙关紧闭,半合着眼,仍然处于昏迷状态,顿时有一种愧疚感,他觉得自己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当然,他可以有许多借口,但只能是借口,就是每天的朝政再忙,偶尔也应该关心一下孩子的成长。

一晃扶苏都七岁了,可他从来没有抱过他,哄过他,更不必说喂他一口饭一口水,关心他的学业,尽管这一切都不要他去做,但作为一位父亲,天职要求他与儿子亲近一些总是应该的吧,但他也没有做到。

倘若把儿子放在众多的孩童之中,嬴政知道自己是一定认不出扶苏的,不仅扶苏,对于其他的孩子也是这样,自己现在已有几个孩子嬴政都不清楚,更谈不上叫清楚子女的名字。

除了扶苏以外,其他儿女的名字都不是他起的。

因为扶苏是长子,又是王后所生,按秦宫祖制,名字一定要由君王命定,嬴政想起他给扶苏起名时的情景。

当侍女向他报喜时,嬴政正在寝宫与韩惠王进献的美女调情,那女子边舞边唱《诗》中一首有名的艳曲: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嬴政正陶醉在美人婀娜的舞姿与曲里情致中,他哪有心思给儿子起名,随口说了句:就叫扶苏吧。

现在想来,多么混蛋,大秦国君王的长子应该起一个气吞山河的名字,像秦国一样强大磅礴,怎么能叫扶苏呢,竟然与一首低级下流的情诗关连,这是自己对王后的不尊重,也是对儿子的不负责任!自己可以和美人打情骂俏浪费数不清的时光,给儿子起名的时间都不愿意花费,多么不应该。

夏无旦已经用针砭术将扶苏救醒,并派人端来刚调制好的药剂,嬴政从侍女手中接过药匙,弯下身一勺一勺给扶苏喂汤药。

扶苏睁开眼,见父王正在给自己喂药,翕动一下嘴唇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说,从眼中流下两行豆大的泪珠。

嬴政更感到愧疚,轻轻给扶苏擦去脸上的泪水,安慰说:孩儿,等你病愈了父王带你去上林苑狩猎,带你去渭水钓鱼,还带你去骑马。

娘说父王朝政太忙,没有时间陪孩儿玩耍,怎么父王现在有了时间,朝政不忙么?嬴政看看齐王后,又向扶苏说道:忙,可朝政再忙也要带你和其他兄弟出去玩一玩,你们才是父王的全部啊!扶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李斯接到秦王宣诏匆忙赶往咸阳宫,刚到殿门前,赵高就凑上前小声告戒说:大王正在发怒,事情的起因可能与你有关,你要小心。

李斯一怔,忙问道:赵侍中可知大王为何事发怒,让在下心中也有个准备。

你进去就知道了。

李斯来不及细问,匆忙入内参拜。

嬴政见李斯进来,劈头斥问道:李斯,你身为廷尉,执掌全国典狱大权,却不懂刑名法术,以致全国狱讼案件上升,作奸犯科之事有增无减,在京都之地竟出了一桩罕见大案,你却一无所知,你到底瞒着寡人都干了些什么!嬴政说着,将一摞公文哗地一声抖落在李斯面前。

李斯捡起一看,原来是广成传舍昨晚遭到洗劫,数十名馆舍人员被杀,燕太子丹遭人行刺,人头被砍得血肉模糊。

李斯吃惊不小,吓得跪在地上几乎站不起身来。

广成传舍是外国使节及客卿在咸阳居住的所在,装饰华丽,守卫森严,怎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呢,一旦传扬出去岂不震动天下,外国使节来秦都没有生命安全,从此哪国还敢与秦交往,那些想到秦国谋求发展的贤才之人也会望而却步。

究其原因,是秦国外强中干国内治安混乱,还是秦国故意杀害外国使节或人质,以此寻衅滋事,挑起事端寻找出兵借口。

李斯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秦王政又喜怒无常,罢官都是小事,说不定还要掉脑袋呢。

显然,这不是一桩普普通通的凶杀案,说不定背后还藏有更大的政治阴谋,自己掌管典狱不算,还负责情报工作,事先对此事没有得到任何风声,真是失职,他准备回去后把属下人找来大骂一顿以解恨,但现在先消消大王的怒火平安脱身才是上策。

李斯稍稍镇定一下,小心谨慎说道:请大王放心,小臣一定在十日之内查清此案,将凶手捉拿归案。

嬴政冷哼一声:捉住凶手还有屁用,太子丹已死,让寡人如何向燕王交代,秦燕刚刚建交就出了这等大事,你知道此事的后果吗?李斯当然清楚。

当年蔡泽奉命出使燕国把燕太子丹骗到秦国,太子丹刚入秦,秦国就与燕国绝交转而和赵国结盟,从赵国得到了河间一带五座城池,支持赵国攻打燕国,并且扣押太子丹不许回国。

因为这件事,燕国对秦国又恨又恼,尽管无力加兵攻秦,但发誓永不与秦建交。

近年来,秦王政为了间散六国合纵抗秦,达到各个击破的目的,多次派使节入燕游说重建友好均未成功。

最近,是姚贾先后三次入燕才说动燕王喜,勉强答应与秦建交,并派太子丹入秦为人质。

现在太子丹被杀,燕王喜若一怒之下发动全国之兵助赵抗秦,必然使秦王政在两年之内灭韩亡赵的计划落空,这个责任算在谁头上都有诛连九族的可能。

李斯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大王在太子丹初到秦国时不是说过这样一句话:天雨栗、马生角、乌头白才允许太子丹回国。

听大王的话意是准备把太子丹永远扣留秦国,既然如此,就将此事密而不宣,不向燕王提及此事,燕王喜索要人质时置之不理,一旦灭亡赵国,就是燕王喜知道此事真相又敢怎样。

到那时,他不率兵攻秦,我大秦国还要派兵马踏燕蓟呢。

嬴政一听李斯想为自己开脱责任,训斥道:太子丹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质子,扣押与放走并无多大作用,他第一次质秦时寡人都放他回国,何况这次呢。

那次宴请他的宴会上寡人说这几句话只是同他开个小小玩笑,看他有何反应,怎么会真的扣押他!如今出了这等大事,也只好按你所说的做,但追缉凶手的事决不能懈怠,今天是太子丹被杀,明日就有可能是其他质子或使节被杀,一定要查出凶手是何人,为什么入馆行刺,是否存有其他企图,随时向寡人奏报!一直陪坐在旁边的韩非插话说道:大王不是要求严明法纪以严治政吗?臣以为大王就应该从这件事入手,追查凶手自然不必多说,此案的一系列责任人也须从严惩处。

这件事可以看出朝廷上下官员渎职怠懈,没有做到各司其职各尽所能,其中的疏忽与遗漏一定很多,不从严治政,群臣就以为大王要求松散,大臣的惰性就得以滋长,做事拖拉,互相推诿塞责之事将层出不穷,若把此情绪传染到军事,统一大业要到何时才能完成。

第十章 尔虞我诈第148节 阴谋阳谋(5)韩非就事论事,也有意回敬李斯驳斥他的那篇上秦王书提出存韩的事。

李斯自然听出韩非说这些话的用意,但他不敢正面驳斥韩非,旁敲侧击地说:臣以为太子丹遇刺一事不是我秦国人所为,因为此事从来没有失例。

此事早不发生晚不发生,恰恰发生在秦国大举攻韩之际,这样的凶杀显然不是仇杀,也不是图财害命,极有可能是为了破坏秦燕邦交关系而制造的一场蓄意谋杀。

嬴政不解地问:李卿此话是何意?太子丹质秦表明秦燕结为友好,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太子丹被杀之事一旦传到燕国都将使秦燕关系破裂。

那样,燕国将会倒向秦国的敌国——韩与赵,此三国一旦联合抗秦,秦不能灭韩也不能亡赵,这与韩非师兄曾经上书存韩中所提到的事相同,臣以为这不是巧合,其间可能就是一种刻意谋划。

韩非一听,气得脸色铁青,只你你了半晌,却说不出话来。

尽管此事与韩非无关,说真的,韩非还真希望李斯所说的这种后果,韩赵燕三国联合,再加上楚魏齐,六国联合,秦国灭韩亡赵的计划一定落空。

这时,姚贾走上殿来,十分惋惜地说道:太子丹根本不愿意入秦为人质,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哄骗来秦,如果太子丹被杀的消息传到燕国,臣辛苦两年耗资上万的花费都白费了不说,今后到其他国游说都将失去效用。

嬴政叹息一声:事到如今,先封闭消息缉拿凶手,等到抓住凶手后,了解事情真相再说。

不过,此事正如李斯所说有些蹊跷,你了解一下在韩赵两国的内线,看看刺杀太子丹一事是否与这两国有关,若与他们有关,寡人便可以此为借口强邀燕王喜出兵协助寡人攻打两国。

姚贾哈哈一笑:大王若有这个想法,太简单了,随便抓个人说是凶手,令他供认自己是韩国或赵国人,受他们君王之命前来刺杀太子丹破坏秦燕结盟,然后将此事奏知燕王喜,天下人谁敢怀疑。

韩非蓦地一惊,秦王君臣太阴毒了,说不定太子丹是他们自己派人刺死的,然后嫁祸于他国派来的刺客,这是他们君臣事先密谋好的,故意放出口风罢了。

韩非看看姚贾那副贼眉鼠目的长相就生出几分厌恶之情,听了他的话更感到恶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站出来说道:大王以法治国,以诚信获得民爱,用武力证讨天下,这都是无可厚非的,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太子丹被杀一定有着某种原因,大王令人缉拿凶手澄清事实,然后公布于天下,这是对的,但不可听信一些奸佞之人的言辞毁了大王的声誉。

臣曾把儒士、游侠、纵横家、商贾、奸佞之人称为五蠹,太子丹一定是死在五蠹之一的游侠之手,五蠹之害再次得到佐证。

臣私下认为大王身边仍有五蠹之人,理应尽早清除,否则,有害大王声誉不说,对统一大业不仅毫无益处反而有害。

不知韩先生所说的五蠹之人都是哪些人?能否说得具体一些?如果寡人真的发现他们有害于统一大业,坚决将他们清除。

韩非瞪了姚贾一眼,说道:大王身边就站着一位。

姚贾也读过韩非所写的《五蠹》,一听韩非竟当自己的面向秦王政进谏说自己是五蠹,勃然大怒,向韩非吼道:你说清楚,我姚贾怎么是五蠹?韩非睨视一眼姚贾,冷哼一声说道:你父亲曾是魏国的守门人,可谓出身卑贱,而你本人呢,原来是魏国都邑大梁南门一带的流氓,曾干过偷窃的事受到缉拿,在魏国混不下去了,才与魏缭一起逃到赵国,后来被赵国驱逐出境后才逃到秦国的。

这样一个盗贼之人为大王所用,当然也干不出什么大事来。

你抓住大王想尽快统一天下之心,以离间各国权臣为借口骗取大王信赖,携重金到各国游说,其实只是借用秦国的国威,花费大王的钱财四处招摇撞骗,结交诸侯权臣为自己谋取私利。

韩非说到这里,又转向秦王政:大王当然清楚,姚贾这两年花去多少金银,但取得的成效在哪里,有一个国家臣服秦国了吗?有哪个国家的权臣在为秦国做事?秦王政想想韩非的话,也有一定道理,便问姚贾说:你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吗?姚贾跨了出来:臣当然有为自己辩解的话,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隐瞒过自己的出身,家父确是大梁南门的守门人,大梁曾有位隐士侯嬴曾经不也是东门的守门人吗?魏公子无忌多次微服与他交往,二人结为好友,此事一直传为佳话,说信陵君礼贤下士,侯嬴为信陵君赢得美名不说,也曾助他出谋划策,窃取虎符夺得兵权。

姜太公吕尚屠过牛,卖过酒,也做过吏卒,但周文王不因为他出身卑贱而重用他。

管仲管夷吾曾辅佐公子纠,在齐桓公死后,诸子竞争中取公子纠谋杀公子小白而被打入囚牢,齐桓公并不因为他是自己仇敌而重用了他,终于成就霸业。

百里奚也是卑贱之人,秦穆公重用了他完成霸业,因此,他有王羊皮大夫之称。

其他如孙叔傲、张仪、范睢也都是卑贱出身,并不妨碍他们的才华得到任用。

韩非因为自己是韩国王室出身而攻击鄙人地位卑贱,尚有情可原,只怕韩非攻击在下是另有图谋吧?我是为大王声誉及秦国利益着想,怎会另有图谋?无中生有诬陷他人是你这种小人一惯的做法。

姚贾不容韩非说下去,嘿嘿一笑,说道:我结交诸侯是为秦国出击六国扫除障碍,你进谏大王清除我却是为了韩国的长久存在。

你上书大王提出存韩主张,明着为秦,实际却是为韩,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韩国的长久存在,你敢承认吗?你在造谣中伤,无中生有,我怎会承认!姚贾见韩非已经被自己的话激怒,暗暗高兴,得意地说:曾参孝敬双亲,所以天下父母都愿意有曾参这样的人做儿子;伍子胥忠于吴王,所以天下人都想有他这样的民子;一个贤惠而又心灵手巧的女子,天下的男人都想要这样的女子做妻子。

诸侯各国的权臣为什么要乐意与我结为朋友,正因为我对大王忠心不二。

而韩先生却恰恰相反,言不由衷,表里不一,心恨秦攻打你的家邦却口口声声支持大王统一天下,明知秦统一六国必须扫除韩国这一心腹大患,却上书提出攻赵。

你指责我是五蠹让大王清除我,才是真正的险恶用心,毁坏大王的声誉,让大王学夏桀听谗言诛杀良将,断绝效忠秦国之人。

你攻击我出身卑贱使大王不用我,也是让秦国失去大批地位卑贱却贤才的士人。

姚贾说到这才转向秦王政,十分恳切地说道:大王如果听信了韩非的谗言,只怕从此以后秦国就没有忠臣了,望大王认清韩非的险恶用心,早早除去对秦怀有二心之人,以免后患无穷。

秦王政挥手说道:你们都退下吧,谁是谁非,谁忠谁奸,寡人自有分寸。

第十章 尔虞我诈第149节 阴谋阳谋(6)李斯离开咸阳宫,追上姚贾,姚贾叹口气,说:韩非虽然暂时尚没有得到大王信赖,但凭他的才学取得大王宠信只是早晚的事,不久的将来,韩非一定能够得到相国一职,到那时,你我都不会有立足之地,应当尽快想办法除去此人。

如何除去此人?是诽谤他借大王之手铲除他,还是派人暗杀?李斯问道。

当然是先诽谤他,只要大王对他不再宠信,再收拾他就易如反掌了。

现在若派人杀了他,即使事情不败露也一定引起大王猜疑,对我等决没有益处。

李斯有所顾虑地说:大王聪明过人,又有心在秦推广韩非之学,稍一不慎就会被大王识破的,一旦大王知道我等在诽谤韩非,那就弄巧成拙了,适得其反。

姚贾诡秘一笑:太子丹不是被杀了吗?你可以从调查此事入手嫁祸韩非,不动声色地置他于死地。

如何嫁祸于他?李斯问道。

姚贾嘿嘿一笑:李廷尉,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想借我之口说出你想说的事吧?告诉你,你我都是同一山坡上的狼与狈,而韩非则是一只虎,虎来了,跑不了我也走不了你。

别看你们是同门师兄弟,真正的竞争敌手就是同门师兄弟。

庞涓与孙膑、苏秦与张仪就是李兄你的镜子,望李兄早作打算,一山不容二虎,一槽不栓二驴,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再犹豫一段时间,错失良机,想搬倒韩非就更加困难了。

李斯沉默不语。

其实,不用姚贾提示,他早已想好了怎么办。

李斯虽有一丝不忍,但为了自己的远大前程只好践踏友情,令他感到困惑的是同窗学友为什么都走到水火不容刀兵相见的地步,且不说庞涓与孙膑,就是张仪与苏秦也令后人扼腕叹息。

张仪与苏秦都曾求学于鬼谷子门下,学得游说之术。

同学时,苏秦自愧不如张仪,然而,当苏秦在赵国当上相国时,张仪依然穷困潦倒于家中,张仪迫于生计前去赵国投靠苏秦,先前吃了闭门羹,后来虽然得以相见,但得到的却是苏秦的冷漠与羞辱,尖酸刻薄的话使张仪不能容忍,一怒之下离开赵国来到秦国,历尽艰难受尽屈辱终于等来了拜见秦惠文王的机会,凭着他的足智多谋与能言善辩,取得秦惠文王赏识,由客卿升为相国,不动一兵一卒离散六国合纵之约,两次使楚,诱使怀王中计。

苏秦头悬梁锥刺股,力主合纵,身挂六国相印显赫一时,最终却屡遭排挤,惨死齐国。

一对同窗学友各为其主斗斗杀杀八十年,其中的恩恩怨怨令后人嗟叹不已。

李斯与韩非情似于苏秦与张仪,但现在二人同事一主,他不想相煎太急,姚贾似乎看出李斯的心意,怂恿说:无毒不丈夫,存妇人之仁最终只能成为他人刀下鱼肉,你好自为之吧。

李斯与姚贾边说边来到广成传舍,查看太子丹被杀现场,现场封闭完好,十几名守卫人员都是一刀结果性命,很少留下打斗的痕迹,惟太子丹居住的地方一片狼藉,好像激烈拼斗过。

令李斯感到奇怪地是,太子丹被杀后而且毁去面容,如果不是从衣着装束及身材,几乎无法判断死者就是太子丹。

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李斯颇为不解。

姚贾俯下身仔细辩认一下血肉模糊的尸首,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

李斯凑上前问道:你从燕国一路陪同太子丹来到这里,与他结交较多,应该能判断出这具尸首的真假?看身材极为相似,但此人的手掌又好像与太子丹的手不相符,我记得太子丹的手光滑细腻,而此人的手却十分粗糙,不像出身于王侯世家子弟,倒有点像普通百姓。

姚贾的话也提醒了李斯,李斯又仔细看了看死者的手脚,都很粗糙,像是劳动者之手,与太子丹的身份似乎不符。

莫非有人以假乱真,把真正的太子丹换走了,死者只是一个挡人耳目的替身,如此说来,真正的太子丹并没有死。

姚贾点点头,太子丹没死又能去哪里,只有一种可能,乔装改扮逃回燕国了,可他为什么要逃走呢?姚贾想起在燕国时太子丹就不情愿来的事,是燕王喜威逼利诱才把太子丹送出国的。

刚到秦国,在为太子丹接风洗尘的宴会上,秦王政曾说把太子丹永远扣留此地,天雨粟、马生角、乌头白才准许太子丹重回燕蓟。

因为秦王政当时是半真半假说的话,姚贾就坐在太子丹的旁边,他注意到太子丹的表情变化,恐怖、无奈、羞愧之余更多的是仇恨,也许那一刹那太子丹就蒙生了逃走的念头。

当然,这只是李斯与姚贾的推测,为了证实自己的推测,李斯一面密令潼关、函谷关等关卡哨所严密查巡可疑之人,一面飞鸽传信潜伏在蓟城的内线人员打听太子丹是否回国。

在没有得到确证前只是怀疑,如何向秦王政奏报此事呢,姚贾说道:现在不要告诉大王太子丹可能没有死而是逃走了,应以追查凶手为名嫁祸韩非,把韩非逮捕入狱。

说韩非是杀害太子丹的凶手鬼才相信,此话一出大王就知道我等在诬告韩非,岂不弄巧成拙?李兄聪明一世怎么糊涂一时,嫁祸韩非不一定指控他为凶手,你只要这样做就可以了。

姚贾凑到李斯耳边小声嘀咕几句,李斯听后翘起大拇指说:佩服,佩服,姚兄的智谋在下今日才算真正领略到,无怪乎姚兄能够纵横六国说服那么多权臣归附大秦,我李斯不如也!姚贾嘿嘿一笑:李廷尉总爱把称赞人的话说得同骂人一般,把骂人的话说得同赞美之辞一般,姚某愚钝,实在不知李廷尉是称赞我还是骂我?尽管我姚贾在游说他人时阴谋与阳谋并用,但对朋友还是愿意两肋插刀、肝脑涂地的。

李斯急忙解释说:姚兄不必多疑,在下的确钦佩你的聪明才智,什么阴谋阳谋,只要能够办成事就是好谋,大王用人各取所长,这正是你深得大王重用的原因。

这么说你愿意按照我的计谋行事?姚贾问道。

当然,有你老兄出谋划策,我还怕大王看出破绽吗?这叫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二人说完,相视诡秘一笑。

第十章 尔虞我诈第150节 恐慌的邯郸(1)二邯郸一片恐慌。

平阳、武城惨败,大将扈辄战死,十万将士成为秦军刀下冤鬼。

消息传到邯郸,又好像重复多年前长平之战的梦魇,几乎村村戴孝,几乎家家有人哭。

这次惨败对赵国的打击更胜于当年的长平之战,人们已经窥见到赵国灭顶之灾,赵国可能成为秦国扫灭的第一个国家。

上至赵王迁,下至平民百姓,每个人心中都笼上一层阴云。

赵王迁连续三次召集大臣商讨对策,他也不想把赵国的千里江山葬送在自己手中,给后世留下千古骂名,但面对强秦凌厉的攻势,他确实束手无策。

当秦军攻占赤丽、宜安进逼邯郸的消息报到宫中,赵王迁一扫往日的安闲,斥退宫女妃嫔,召集近臣及宗室大臣商讨对策。

丞相郭开见赵王迁如坐针毡,六神无主,建议说:秦这次出兵不同于往年攻占一城一地就退,志在灭赵,割让几座城池的土地恐怕满足不了秦王的口胃,不如先委屈求全,保留住赵氏宗祀为上策,派人入秦向秦称臣,让秦兵退去,然后再另图良策。

郭开话音未落就遭到众多大臣的反对,颜聚斥责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赵国虽然新败几仗,但赵国仍有千里之地,数十万雄兵,怎能就此向秦称臣?秦兵曾数次兵围邯郸,数月而不得解,最终不也化险为夷吗?何况如今秦兵距邯郸仍有百里之遥,若不战而降,传至天下,岂不令三岁孩童耻笑,大王也愧对赵氏列祖列宗!郭开狡辩说:我所谓的称臣并非举国投降,而是缓兵之计,骗取秦兵退出赵境。

哼,你以为秦王政是三岁毛童就那么好骗,只要向他称臣,他会马上派兵占领邯郸,任意割取赵国的土地作为秦的郡县。

到那时,再想筹措兵马抗秦都来不及了。

颜聚扫了一眼郭开又讥讽道:降秦后,凭郭相国的八面玲珑与经营之术,很快也会当上大夫乃至相国,而大王呢,秦王政会把王位拱手让给大王吗?郭开一听颜聚挖苦自己,气急败坏地说:如此说来,颜大夫有退兵之策了,是颜大夫亲自领兵迎战秦军,还是颜大夫已经知道何人能够打败来犯之敌?颜聚毫不退让地说:赵国地大物博,人才倍出,能够迎战秦军的将才大有人在,只不过被奸佞专权之人驱赶出境了。

众人都明白颜聚所说的人是老将廉颇,赵王迁也似乎眼睛一亮,犹如一个即将溺死的人见到了稻草,忙问道:廉将军现在魏国怎样,是否愿意回国领兵?郭开一听赵王迁要派人去魏国迎请廉颇,着实吓了一跳,他知道廉颇对自己恨之入骨,只要廉颇回国领兵,一定会大权在握,那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郭开暗下决心,宁可让赵国亡国也不能让廉颇回国掌权,赵国亡国是赵国之事,廉颇回国却牵系着他的身家性命,是他私人的事。

郭开于是说道:常言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廉颇虽是一员虎将,但年过六旬,如今闲居大梁多年一直没有重上战场带过兵,如何能与秦国这些如狼似虎的猛将抗衡呢,我看还是从朝中选派大将,臣以为已故名将赵奢之后人赵葱可以与秦将杨端和、冯无泽比拳量力。

司马尚立即反对说:赵氏一门除赵奢之外,其余之人皆不中用,赵葱也是赵括一样的草包,只懂纸上谈兵,真正打起仗来还不如一般将领呢,臣保举一直驻守在代郡雁门关的李牧前来迎敌,也许能够抵挡秦兵的凶猛之势。

赵王迁也曾听说过李牧的名声,他驻守雁门关抗击匈奴,几次大败勇猛剽悍的匈奴兵,使匈奴人十多年不敢窥伺代郡一草一木,李牧也曾率军进攻燕国,攻占了武遂与方城等地,曾配合庞将军打败燕兵杀死燕国名将剧辛。

纵观国内名将胜过李牧的人实在寥寥无几,赵王迁决定两路行动。

一面派人去大梁探寻廉颇近况,问他是否愿意回国,若愿意领兵抗秦,官封原职,爵赐原位。

赵王迁觉得,廉颇虽老,但威名尚在,人的名树的影,影响不可低估。

另一方面,赵王迁又派人去雁门关调遣李牧回邯郸。

郭开见赵王迁不听他的建议,坚决与秦军对抗到底,又气又恼,心里骂道:没有我郭开为你谋划,你小子如何能当上赵王,如今敢不听从我的主意,老子让你一件事也做不成!郭开听说赵王迁内侍大臣唐玖去魏国迎取廉颇,在唐玖临行前悄悄派人把唐玖请到府中,设宴为他饯行,并令家人赠送黄金千两,唐玖受宠若惊,推辞说:相国厚爱设宴饯行已令唐某感激涕零,怎能再收受丞相如此厚礼呢?丞相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唐某一定尽力而为,不让丞相失望。

在郭开的一再坚持下,唐玖只好收下郭开赠送的厚礼:恭敬不如从命,再谢丞相慷慨相赠,从此以后唐玖惟丞相马首是瞻,只要丞相一句话,我愿以身家老小性命交给丞相驱驶。

郭开笑道:我郭某向来知人善任,结交可相交之人为知己,我请你来既是有事相托,也是看重你这个人值得信赖,让你去魏国诚聘廉颇之事就是我向大王推荐的,我告诉大王你诚实可信,能够委以重用。

郭开说到这里才转换话题说:廉颇之所以被驱逐出赵国,是因为他得罪了一大批权贵之人,众人听说大王有心召他回国都十分反感,但又不便当面扫大王的兴,只好把此重任委托给你,你是明白事理之人,该不会为了一个行将入土的廉颇而拂逆众多权贵之人的心意吧。

唐玖当然明白郭开的意思,他早就听说郭开与廉颇之间的恩怨,于是拱手说道:请郭相国放心,唐某还不至于傻到为了一个不中用的廉颇得罪众人的地步,如何行事请相国指教?郭开故作谦虚地说:指教谈不上,廉颇虽勇也只是一只掉牙的猛虎,已经不能伤人,因此我郭开也不想对他赶尽杀绝,只要不让他回赵国令我眼见心烦就可以了,如何做你自己看着办就行。

唐玖心中有了数。

廉颇漂泊大梁一晃十年了。

十年,在历史的长河里不过是白驹过隙,沧海一粟,然而对一位背井离乡的老人真是度日如年。

十年前,因为交换一名风尘女子的缘故,自己成为这场交易的牺牲品,堂堂一位威震诸侯列国的名将成为风尘女子的等价物,确切地说在某些人眼中还不如一名风尘女子,这在廉颇看来真是奇耻大辱。

古人云:士可杀不可辱!廉颇想到了死,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他要坚持活下去,哪怕苟活着,他要让时间证明自己的价值。

门前的小树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小树一天天长大了,他却一天天衰老了,头发更白,连胡须也白了。

据说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了头,廉颇也觉得自己的毛发变白不是因为年老,更多地是愁白了头急白了胡须。

怎能不愁不急呢?一位纵横战场的将军一旦离开他心爱的战车战马和手中的兵器,这种滋味是寂寞难耐的,更何况有虎狼之心的秦国一刻也没有停止对东方的入侵,每当听到赵国的一座座城池沦陷的消息,廉颇都彻夜难眠,痛哭流涕,也时常在梦中与秦兵进行血战,又在梦中的杀喊声中惊醒,醒来满脸都是泪。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天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桴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咸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廉颇,这位曾经最讨厌诗文的武将如今也喜欢上了诗文,并且对屈原的诗文熟能成诵,这其中包含多少辛酸啊!自从廉颇得知秦兵攻占平阳、武城后,十万赵兵被杀的消息,他心如刀搅肺如剑击,先后上书三次要求魏王派兵救赵,再次喊出唇亡齿寒的呼声,可廉颇不过是一个有其名无其实的空头客卿,魏王根本不愿意重用他,又怎么会听从他的见解出兵救赵呢?更多人嘲弄他迂腐不识时务。

这天,廉颇正在斗室里阅读兵书,忽然听说赵国使臣前来相见,心喜若狂,趿着一只鞋就走出书房与客人相见,后来,还是书童给他取来另一只鞋。

唐玖一面命人献上犭唐猊甲一副、良马四匹,一面施礼说道:廉将军别来无恙,将军离赵一别十年,人事已非,不知将军是否仍恨赵王?廉颇摇摇头:往事已如过眼烟云,何况先王早已不在人世,新主年幼,我怎会把仇恨转到无辜的少主身上呢。

廉某本是赵臣,纵然君主有过,事过境迁,臣也不能耿耿于怀。

倘若说有恨,我廉颇只恨秦兵践踏我赵国疆土,掠杀我家邦亲人,我也恨自己不能驰骋疆场与秦兵决一死战,捍卫家邦。

第十章 尔虞我诈第151节 恐慌的邯郸(2)唐玖只好说明来意:赵王让在下向将军致歉,并恳请将军回国御敌,不知将军可否重上战场统兵陷阵?廉颇手捻胡须,显示出精神矍铄的样子说:廉某虽然年近七旬,这多年来一直在潜心精研兵法,闲时练武强身从来没有间断,人虽老,宝刀未老,武功未老。

廉颇说着,在客厅门前踢踢腿,伸伸腰,打一趟虎拳,然后穿上唐玖献上的犭唐猊甲,接过佣人递上来的长戟,跃上战马急驰几圈,舞弄一下长戟,这才跳下马来。

唐玖见廉颇折腾半晌,面不改色,心不跳,暗暗佩服,连连赞叹道:廉将军勇武不减当年,唐某回赵后一定如实奏报赵王,请将军复出领兵抗秦。

廉颇说道:全靠唐先生美言,只要赵王复用廉某,我愿把这身老骨头献给赵国,誓死夺回秦兵抢占的城邑!午饭时,廉颇与唐玖对饮,廉颇连饮三坛老酒,吃一斗米饭和十余斤肉。

廉颇狼吞虎咽,再次显示出当年叱咤风云时一员武将的神威。

唐玖回到邯郸,先去拜见了郭开,把赴魏的经过向郭开细说一遍,在郭开的授意下,唐玖向赵王迁奏报说:廉将军虽然年老,但饭量尚可,一顿饭能食一斗米和十斤肉,只是肠胃不太好,与臣坐谈一个时辰去了三次厕所。

赵王迁听后忧伤地说:廉颇果然老了,一个时辰竟去了三次厕所,如何经受征战时的辛苦呢?廉颇在渴望中焦灼地等待了数月,终于没有接到重新起用的诏书,他伤心失望至极,人突然苍老了,饭量也一天天减少了。

恰在这时,楚国派使臣来魏诚聘廉颇,廉颇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随使臣来到楚国都邑寿春,当他站在阅兵台上,看到满眼楚衣帽的楚国士兵时,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伤痛,禁不住老泪纵横,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喊道:我想指挥赵国的士兵啊!不久,廉颇在郁闷中死去。

赵王迁听信唐玖之言没有起用廉颇时,李牧奉命从雁门来到邯郸。

赵王迁询问李牧御敌之策,李牧答道:秦兵乘胜而来尚未遇挫,气焰嚣张,士气正旺,不可正面迎击,只能以守为上策,等待敌势削减,锐气已钝,然后采用迂回麻痹战术可破来犯之敌。

赵王迁听李牧分析得有理,便说道:本王决定拜你为上将军,领兵二十万迎战秦兵,不知将军是否同意?李牧躬身回答:多谢大王厚爱,但臣有一个要求。

李将军但说无妨?将在外征战时,往往根据天时地利及双方军情的变化而灵活多样地行军布阵,确定战略与战术,倘若君王处处掣肘领兵之将,势必造成将不能按其所思指挥将士攻与守、战与退,这往往是打败仗的一个重要原因。

不等李牧说下去,赵王迁笑道:寡人明白李将军的意思,古人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寡人既然重用将军御敌,岂有掣肘之意,请李将军放心去吧,本王决不会干涉你在前线的指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寡人也是理解的。

李牧接受赵王的任命,从代郡发兵五万,又从邯郸领兵十万,用颜聚与司马尚为左右将军,在肥累修筑营垒阻挡秦军。

李牧效法廉颇当年在长平关对抗秦将司马梗、王齿乞的战术,连营坚壁,坚守不出,并在营垒前深掘壕沟注满水。

秦将杨端、冯无泽每天派人叫阵,李牧令士兵不理不睬,秦兵前来攻打营寨又不能取胜。

一晃数月,李牧令将士轮换操练,每天都是好酒好菜供应着,士兵养精蓄锐,磨拳擦掌,纷纷要求出战。

李牧派出暗探了解到秦兵锐气大减,杨端和、冯无泽也认为李牧胆怯不敢出战,决定绕过肥累李牧营盘进攻甘泉市。

李牧知道出战的机会到了,他召集众将说:如今秦军锐气已尽,而我军士气正盛,彼竭我盈,正是曹刿论战时指出鲁国以少胜多取得长勺之战胜利的根本,就士气而论我军已经胜券在握,其次就是战术的应用。

秦兵决定绕过我军营垒偷袭甘泉,如果我军去救助将被敌军牵着鼻子走,这是兵家大忌。

因此,我决定分兵三路,一路由颜聚率领偷袭秦军曹寨,一路由司马尚率领切断秦兵退路,我亲率大军迎击杨端和回救大军。

一切都如李牧所预料的那样,杨端和率精锐士兵偷袭甘泉,大军还没到达甘泉就接到奏报说军营遭到赵军偷袭,他急忙挥师救助,正遇到李牧伏兵,杨端和不敢恋战,仓皇而走,被李牧大军追杀,损兵折将无数。

等到杨端和赶到大营,冯无泽已经败走,司马尚又领兵杀来,杨端和估计自己无法抵挡李牧三路大军冲击,急忙下令撤军,李牧又派骑兵随后追杀,杨端和大败而逃。

赵军大获全胜,乘胜把秦军赶出赵国境内。

李牧取胜的消息迅速传遍赵国,传遍东方各国,秦军天下无敌的神话被打破了,不仅赵国士气高涨,东方其他各国也都为之一振,纷纷派使臣前去祝贺。

赵王迁一扫往日的垂头丧气,派使臣前往军营犒赏三军将士,加封李牧为武安君,李牧的名声一时响遍天下。

韩非心急如焚。

他不断接到从韩国送来的秘报,秦兵步步紧逼,韩兵节节败退,韩王安令他不惜一切也要让秦王政下令停止攻韩。

韩非着急也无计可施,这半年多来他已摸清了秦王政的脾气,喜怒无常,生性多疑,少情寡恩,惟我是尊,要求臣子绝对服从,绝对忠诚。

因为上书存韩与痛斥姚贾两件事,秦王政对他已经有所猜疑,如果秦王政不是想借用他的学问,只怕早就将他逮捕入狱了。

韩非虽有心挽救行将灭亡的故国,无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这天,韩非又接到一封来自韩国的密函,再次催促他阻止秦王对韩用兵。

韩非害怕自己与韩国秘密往来的事被发现,便写一封回信请来人带走,临行前再三叮嘱来人今后除非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要再来与他接触,以免频繁的往来引起他人猜疑。

韩非在煎熬中等待向秦王政进谏停止攻韩的机会,机会终于来了。

秦国肥累兵败的消息传到咸阳,朝廷上下一片震惊,秦王政更是坐立不安。

号称天下无敌的秦军在统一战争的第一次大决战中就遭到了惨败,损兵折将都是其次,挫败了秦王政的信心,挫败了秦兵的士气,相反,却鼓舞了东方六国抗秦的斗志。

秦王对兵败之事大为恼火,专门在大成殿召集左右近臣商讨兵败一事,寻求对策。

尉缭身为最高军事长官,率先说道:分析肥累兵败的原因,前线将领轻敌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并非重要原因。

李牧效法廉颇当年在长平关中抵抗王齿乞、司马梗的战术,修筑工事,坚守营垒拒不交战,用时间拖跨来犯之军的锐气,麻痹敌军。

同时,由于秦军是孤军入赵作战,军需运输耗资大,要求速战速决,李牧正是抓住这一点消耗秦军的供给,然后抓住战机破敌。

即使杨端和与冯无泽不急着偷袭甘泉,这样长期与李牧相持着,也会被李牧拖跨,众所周知,长平之战先后相持三年之久,最终是用了反间计,使赵国用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取代廉颇才取胜的。

假如仍是廉颇驻军长平关,胜负还难料呢。

王绾不以为然地说:听国尉之言,秦国之内没有能打败李牧的人了。

王丞相错会我的意思了,尽管李牧利用本国优势,以逸待劳,坚守不出,也不是没有破敌之术,但速战速决、兵到敌破的办法却没有。

你愈是心急硬攻,愈给敌方创造可乘之机,兵败的可能愈大,而一旦你也相持相守,战事又会无限期延迟下去。

嬴政也认为尉缭分析得有道理,便问道:以缭兄之见,如何才能尽快破敌呢?倘若这样相持下去,东方六国一旦走向联合,统一大业又不知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完成。

尉缭说道:臣也是考虑到这些才主张效法当年长平之战的谋略,使用反间计,利用赵国大臣之间的矛盾除去李牧的兵权。

李斯看看秦王政的反应,不失时机地说:那就再派姚贾携重金入赵,他曾在赵国做过事,人事较熟,这几年来一直奔走列国,对于各国权臣之间的疏密关系了如指掌,一定能够胜任。

李斯及时举荐姚贾,是想姚贾再立大功,进一步取得秦王政的信任。

尉缭当然也赞成让姚贾去赵国行反间计,姚贾却为难地说:我去赵国行反间计不是不行,未必能够奏效。

因为我这几年来一直都是在列国之间奔走,常言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的身份也有所暴露。

现在赵国君臣关系十分和睦,上下齐心协力,我突然到赵国行反间计势必引起赵国君臣猜疑,一旦反间计被识破,再派人前往就将失去效用,臣以为另派一名能言善辩、足智多谋,而且没有多大名气的人更合适。

尉缭认为姚贾分析得有理。

右丞相隗状反对说:我堂堂大秦国兵多将广,以武力征讨天下,对付一个小小的李牧还要采用这种见不得人的下三烂手法,即使成功了,传扬出去也令后世嗤笑。

何况即使赵人中计换下李牧,如果更换之人也懂得廉颇这种坚壁驻守不战的战术呢?这样拖下去只会把时间拖得更长,我认为离间一事实在不足取!王翦一听尉缭把李牧同廉颇相比,并把李牧说得如此足智多谋,大有天下无敌之意,很不服气地说:在下也赞成右丞相的主张,如果没有人愿领兵对敌李牧,我愿统兵出战会一会李牧,看一看他究竟是怎样一个将才,莫非真是孙武复出吴起转世不成!第十章 尔虞我诈第152节 恐慌的邯郸(3)秦王政本来同意行反间计,一听隗状与王翦这么说,也改变了主意,他也不相信秦国猛将如云没有能打败李牧的,不能因为李牧侥幸胜了一仗就长他人之气灭自家威风。

从内心讲,秦王政希望凭实力打败赵国打败李牧,这将会鼓舞他出兵其他国的信心。

韩非一直都在静听众人的争论,他见秦王政听取王翦的建议,决定再次派兵进攻赵国,急忙进谏说:臣认为打败李牧就等于打败赵国。

如今赵国新胜,国内士气高昂,东方六国也受到鼓舞,赵国很可能会成为再次合纵的核心,必须尽快打败赵国,摧毁东方六国合纵的梦想。

为了集中兵力打败李牧,只有王将军一人不行,可以暂停攻韩,让攻韩的人马撤下来也投入到赵国的战场上,王翦、杨端和加上攻韩的内史腾三路大军压向赵国,李牧必败无疑。

臣仍然觉得存韩攻赵的战略主张没有错,特别是现在,若不对赵用兵,天下人笑秦怯赵,以为秦欺软怕硬;若对赵用兵,人马少又不能取胜,只有停止攻韩集中所有兵力攻赵才是上策。

李斯向姚贾使个眼色,姚贾会意,悄悄走了出去。

秦王政又听韩非提出存韩攻赵的主张,十分不悦地说:我大秦有雄兵百万,不用说同时与韩赵两国作战,就是同时兵进六国也绰绰有余。

如今内史腾所率大兵节节胜利已经逼近南阳,南阳攻克,韩都新郑指日可取,现在就如一鼎即将沸腾的水,都已经翻开水花,岂能息火再让鼎中之水凉下来呢?寡人预计明年灭亡韩国,此战略布署不能更动,请韩先生从今以后休要再提存韩之事!韩非被抢白一顿,仍不心甘,又说道:只要赵国灭亡,大王一封书信递到韩国,韩王安就会举国降服,举手之劳就能够灭掉一个国家,大王何必兴师动众、劳民伤财、损兵折将去得到呢?大王以兵取韩犹如弓背,以书取韩则是弓弦,臣不明白大王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去做那些费时又费力的事?不等秦王政回答,李斯就揶揄道:韩兄的存韩攻赵之策才是弓背与弓弦之间的关系呢,韩兄用心实在良苦,韩国早晚要灭亡,只要不是第一个灭亡就行;韩国一定要亡,只要不遭兵燹而亡就好。

韩兄不愧是韩国王室弟子,连这样的事都为韩国想到了,韩民列祖列宗地下有知也应该笑慰九泉了。

韩非又羞又恼,满脸绯红,正要张口回击,赵高进来在秦王政身边耳语几句,秦王政立即勃然大怒,向韩非斥道:韩非,寡人敬你为上宾,欲用你为太傅,破例允许你留在宫中,每天锦衣美食,本王如此待你,你为何背着寡人与韩国私通,寡人何负于你?韩非大惊,结结巴巴地说道:请……请……请大王……明查,臣从来也没做过有损大王与秦国的事。

嬴政猛然喝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抵赖,不是寡人亲眼所见,真难以令人置信!嬴政说着,把一方锦帕掷到韩非跟前:这上面的字是你写的吗?韩非低头一看,正是自己几天前写给韩王安的那份帛书,韩非不明白这封帛书怎么会到赵高手中。

这时,两名虎贲军押着那位时常给韩非送密函的人走上殿来,嬴政怒喝道:韩非,你可认识此人!韩非早已吓得两腿发软,结结巴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嬴政盛怒之下对韩非吼道:来人,把韩非打入廷尉大牢,审讯之后再做处理!韩非被虎贲军押了下去,李斯望着韩非萎缩的身影,与姚贾相互瞟了一眼,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秦王政派王翦为大将,杨端和与辛胜为裨将,领兵二十万再次攻赵。

王翦将大军兵分两路攻入赵国,一路进逼邺城,一路攻打番吾(今河北灵寿西南),两路大军互相呼应,左右逢源,迂回并进,犹如两只巨龙进逼赵国北部。

李牧再次受命迎敌,他在灰泉山一带修筑营寨拦截王翦的两路大军。

王翦吸取杨端和与冯无泽肥累惨败的教训,并不急于求成,而且步步为营迂回逼近,也连营结寨与李牧大军对峙,伺机攻破李牧营寨,打败李牧大军。

王翦知道如今李牧的名声天下人家喻户晓,如果自己一举打败李牧,就成就了一世英名。

尽管这多年来出生入死,东杀西讨,为秦国攻城掠地立下许多战功,可以当之无愧地称自己为秦国第一名将。

但自己的名望和地位与武安君白起相比,差之太远,就是与蒙骜及自己父亲王齿乞相比也仍然不及。

王翦这次主动请求领兵攻赵与李牧一较高低,就是想凭这一仗巩固自己的第一名将地位,这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只有打败李牧才能向天下人展示自己的真本领,也让秦王政与尉缭刮目相看。

王翦与李牧对敌,可称得上棋逢对手,将遇良材,两军相持三月有余,彼此没有找到对方的破绽。

高手相搏,一方有一丝一毫的疏忽被对方抓住了都可能导致惨败,这其中既有战略战术上的技巧,也要有为将者心理素质之间的较量。

论作战技术与实战经验,王翦并不逊色李牧,但就心理素质而言,王翦比李牧稍差了那么一点,也许因为王翦此次出军本身包含着几分个人功利,在三个月的对垒中毫无建树,稍稍显露几分浮躁。

恰恰这几许浮躁被李牧抓住了,就等于李牧抓住了战机,战争的胜负自然决定了。

战争不仅耗人耗物耗时,也耗心。

前线将士一连数月如箭在弦,不敢有一点散慢怠懈,作为统一战争的最高统帅秦王政和他的军事顾问尉缭也没有睡过一天安心觉,他们时刻关注着前线战况的进展,前线的战况一天也不间断地送到咸阳。

嬴政把打败李牧的希望寄托在王翦身上,倘若王翦也不能取胜,秦国真的没有人能与李牧匹敌了。

秦王政虽然没有明明白白地向王翦命令只许胜不许败,但他在给王翦的军情批文中已经不止一次流露出这个意思。

秦国不能再败了,再败,统一大业只能泡汤了。

这天,秦王政正在宫中陪扶苏练剑,尉缭匆匆忙忙拿着一卷军情谍报进来说:大王,前线不妙,王将军可能要吃败仗。

秦王政一惊,急忙放下手中的剑,走过来问道:前线到底出了何事?尉缭打开牒报说:大王先看看王翦送来的兵马调动奏报就明白了。

嬴政看完奏报,不解地说:王翦只说天寒为了便于军需储运,更担心战线拉得太长不利进攻,把两路出击改为一路出击。

把深入赵国内地番吾的一路大军调往邺城,缭兄怎么说王翦要吃败仗呢?难道这样调动有所不妥?大王有所不知,李牧一直在赵国北部的代郡带兵,长期与匈奴作战,从匈奴人那里学会了灵活多变运用骑兵的战术,尤其擅长冬日作战。

王翦本来兵困番吾,突然撤兵邺城,在撤兵途中恐怕要遭到李牧骑兵的袭击。

嬴政将信将疑:按照缭兄的见解仍然兵围番吾,继续用两路大军与李牧对敌?那倒未必,我只担心王翦在退兵时不够谨慎给李牧留下可乘之机。

缭兄认为如何撤兵才能不给李牧留下可乘之机?嬴政又问道。

李牧要想在王翦退兵的过程中袭击王翦大军,一定用骑兵与战车,速战速撤,因此,王翦为了安全撤退应以进为退的战术,在作好撤退的一切准备之后,先主动出击,压得李牧大军透不过气来,然后令步兵先退,骑兵与战车督后,可保安全合兵一处。

秦王政想了想,认为尉缭分析得有道理,转念一想,众人都称道李牧的防守,并没有人说李牧在进攻上也高人一筹,未必像尉缭认为的那样,何况王翦在外征战多年,攻守进退均万无一失,现在只是稍稍调整一下军事布署能有什么闪失呢,也许尉缭是谨慎过度了,但还是说道:要么把缭兄的建议快马送到王翦大营,提醒他防备李牧偷袭?尉缭摇摇头:恐怕来不及了,倘若王翦送出奏报后就着手撤军,现在已经与李牧的骑兵相遇了。

嬴政本来并不介意,一听尉缭说得如此肯定,也有几分担心,立即命人把尉缭的建议写在帛书上,派快马送往王翦军中。

正如尉缭所说,已经来不及了。

秦王政派出去的快马信使还没到达番吾,就从王翦军中传来消息,王翦大军在撤离番吾的途中遭到李牧骑兵袭击,败退邺城,情况和尉缭估计的差不多。

王翦败退邺城,集合两路人马强攻邺城,希望攻下邺城,雪洗番吾惨败之辱,这又犯了兵家大忌。

李牧先是传令邺城守将坚守不战,加固防守工事,等到王翦失去警惕之后,李牧又亲率大军从灰泉山杀奔邺城,邺城守将也出城袭击秦军,这一仗王翦虽然没有落败,但也没有取胜,反而让李牧解了邺城之围,王翦只好再次退兵太原,准备与李牧长期对垒。

嬴政听到王翦兵败的消息,又气又急,准备严惩王翦,尉缭劝谏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王翦之败损失并不严重,责任也不能全在王翦,大王你也有责任呀!秦王政沉默不语,当初提出再次出兵伐赵,就是自己不听尉缭见解一意孤行而引起的,王翦只是执行者,若是另换其他将帅,只怕失败得更惨,嬴政认识到凭一时意气用事打败李牧是不可能的。

嬴政看着尉缭:如果缭兄亲自领兵迎战李牧如何?只怕比王翦也好不到哪里去。

嬴政有些茫然地问:可是缭兄身在咸阳对前线战事却料事如神,做到知己知彼,仅这一点就远胜王翦,怎能说比王翦好不到哪里去呢?是李牧真的不可战胜,还是缭兄不愿为寡人冲锋陷阵拼杀疆场?第十章 尔虞我诈第153节 恐慌的邯郸(4)尉缭淡淡地一笑,不置可否地说:李牧不是不可战胜,但大王选择的战机不对。

兵书上都强调天时、地利、人和,可大王没有得到其中一条,当然两次兵败。

寡人为什么没有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之一,难道本王命不该统一六国?大王错会我的意思了,兵家所谓天时,指风、雨、阴、晴、冷、暖、冬、夏、雷电,如今正处冬令,我曾告戒大王李牧长期在北地代郡领兵,最长于冬战。

秦兵入赵作战,当然无地利可言。

至于人和,秦为掠夺战,赵为反掠夺战,赵军因为肥累之战大胜,将士上下齐心协力,士气正盛,此时出击当然必败无疑。

大王要想在战场上打败李牧,必须耐心等待。

嬴政有些不耐烦地说:等待,等待,只怕等到寡人白了头也不能统一天下,又会像寡人先祖一样把统一天下之梦寄托给后世子孙,自己遗憾九泉,难道就没有快捷之径完成统一战争吗?我还是那个主张,战争的胜利不在战场之上,而胜在战场之外,正如孙子所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孙子又曰: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

大王要想尽快完成统一大业,必须‘伐谋’、‘伐交’、‘伐兵’、‘攻城’四种谋略同时进行。

就现在看来,大王已经初步使用这四种谋略,只是力度尚不够。

对韩国用了‘伐谋’与‘攻城’,对赵国用了‘伐交’与‘攻城’,但缺少个‘伐谋’。

如何对赵国‘伐谋’?用反间计借赵国人之手除去李牧,毁掉支撑整个赵国的勇谋并举之人李牧,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够快速推进大王的统一大业。

就是我魏缭亲自上战场也不可能在一年之内打败李牧,并不是属下不愿为大王驱使,实在是我到战场上所发挥的效用还不如王翦、蒙武、杨端和等人。

嬴政问道:这是为什么?尉缭答道:庄周《齐物论》中言:‘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惟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

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

’也就是说世上万物无论贵贱优劣都各有其用,各有其长,各有其短,互相不能代替。

正如猛牛虽有力若放入井中却无处施展,雄鹰翻飞长天却不能水中戏游,车奔于路却无法行于水,我可以为大王整顿三军却不能执戟杀敌,李斯可以用作廷尉但不适用于攻伐掠地,姚贾长于辞令能成功出使他国离散权臣却不能执掌刑名法令,韩非虽不善言辞却有华文供大王赏读,他精通法制却不谙军机,这就是我不愿为大王上战场取代王翦的原因。

再拿大王本人来说,大王可以治理天下,但不适应耕田经商,其道理都是一样。

人有男女,兽有雌雄,天有日月星辰,地有山水田林,物与物之间是不可互相取代的。

嬴政被尉缭说服了,他决定采纳尉缭的建议,一面让王翦继续领兵与李牧对阵,一面派人去赵国行反间计。

由于姚贾名声太响,人也太显眼,无法完成使命,嬴政只好另派他人,思前想后始终找不到合适人选,这时,嬴政才真正感到人到用时方恨少,暗暗感激李斯的那篇《谏逐客书》,倘若没有李斯的这份谏书,大批贤才之士流入东方各国,统一大业只怕寸步难行,仅一个李牧就够头痛了,雄才之人多么重要,一个人可以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

这样的人除了李牧之外还能有谁呢?秦王政突然想起了韩非,对侍立在旁边的赵高说:你去询问一下李斯,韩非一案审理得怎么样,如果没有发现他做出什么有害于秦国的事就将他赦免,韩非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至今寡人还没有发现一个人可以代替他。

赵高急忙答道:韩非固然有才,但也不是不可替代,奴才以为韩非之才在于他的学说,像他这样的人著书立说当然无可挑剔,若让他在大王身边做事则有些欠缺,且不说他有口吃之疾,仅他念念不忘故土处处为韩国着想就不可任用,他这是身在秦而心在韩呀,倘若大王重用他,将来还不知做出什么损秦利韩的事呢。

嬴政嘿嘿笑道:寡人很快就会让韩非死心的,只要韩国一灭,他还不老老实实给寡人卖命。

赵高连连摇头:未必像大王认为的这样,韩非毕竟是韩国公子,韩国王室血统,大王灭了他的母国,毁了他的祖宗祭祀,即使他不敢把仇恨表现在言行上,内心也会怀恨大王的,怎么会心甘情愿给大王做事呢?嬴政略带惋惜地语气说:对韩非寡人是爱恨有加,爱他之才也爱他的骨气。

许多人都在高官厚禄面前出卖灵魂,出卖朋友,出卖国家社稷,可韩非竟然不为名利所动摇,一心眷念着自己的国家,实在难得,只可惜韩王安有眼无珠,纵有这样的良臣贤才却不知道任用。

赵高听了秦王政的这几句话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偷眼瞧瞧嬴政,掩饰道:如果所有人都对他们各自的国家忠心不二,姚贾东方之行也就付水东流了,大王也不可能得到各国的贤才之人,那样,大王的统一大业又不知道推迟到何年何月呢?许多人对他本国的不忠恰是对大王的忠心啊!秦王政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寡人正因为这样才恨韩非,纵然才华横溢不能为本王所用也等于没有此人。

赵高不失时机地说:韩非就像一棵参天大树,倘若他不愿为大王驱使,还不如一株愿为大王效命的草呢。

留下他只会在秦廷内留下患根,不如——赵高见秦王政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生怕言多必失,急忙把到了舌尖的话又咽了下去,改口说道:不如将他长期监禁,令他把全部学说写出来。

李斯与韩非同学,二人才华在伯仲之间,只是各有所长罢了,韩非重于思想,擅长著述,而李斯则精于做事,有安邦治世之能,大王何不让李斯学习韩非的法家思想,充分发挥他的治世才干,这样,就不会因为韩非不忠于秦而不能重用他的思想给大王留下遗憾。

秦王政欣喜地看着赵高,称赞道:这确实是一件两全齐美的事,真难为你给寡人想得这样周到,看起来寡人把你调到身边是有先见之明啊!赵高立即谦逊地说:奴才的进步都是大王的功劳,奴才每天跟在大王身后,听大王与群臣商讨军国大事,久而久之,耳濡目染也学到许多书本上没有的学问。

古人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何况小的整天听大王讲话呢?赵高这几句话说得十分到位,让嬴政听了犹如三伏天吃了冰镇西瓜,从里到外都感到舒服。

嬴政微笑道:寡人也不想监禁韩非,传扬出去有损寡人的英明,我只是不让他掌握朝中大权,他纵然有向韩之心也无计可施。

寡人想让韩非效法他的老师荀况开馆授徒,教书育人,不过,寡人只允许他在章台宫南书房教书。

赵高还是一惊:哦,大王准备让韩非做太子太傅!!不,寡人只令他在章台宫教众王子学习名法律例,并不授他太子太傅之衔,寡人在没有统一六国之前决不会立太子!这样,韩非就可以一边教书一边著述,也算充分发挥他的个人之长吧。

赵高还是有点不太心甘地嘟囔道:大王让韩非做众王子的老师,他会不会把满腔怒恨发泄到王子们身上,那岂不是——你尽管放心,胳膊拧不过大腿,寡人自有分寸,你快去通知李斯,把韩非从廷尉大牢里释放出来,寡人要亲自同他交谈一下传授王子刑名律例之事。

赵高怏怏而去。

赵高来到李斯府中,把秦王政准备任用韩非教授众王子的事向李斯简单说一遍,最后无可奈何地说:小弟确实尽了最大努力,并且按李廷尉告诉我的,劝谏大王以李兄之能用韩非之学,可大王仍然没有杀掉韩非之意。

不过,大王也只是用韩非教授几位王子刑名律学,又不委任官职,我觉得韩非对李兄已经没有丝毫威胁,你就让他去做一名教书匠吧。

李斯来回踱着步,沉思许久才说道:韩非不死终究是我的心头大患,大王今日能用他为王子之师,将来就可能用他为太子太傅,升迁为丞相都是正常的事。

韩非之才你们都不明白,包括大王也仅仅见识了他的几篇文章同他谈了几次话,我与他同窗五年,当然知道他的才学,韩非不仅善于著述,也深谙治世之道,只是无人重用他,他的这方面才能没有被人发现罢了,一旦他执掌实权,他才是一个冷若冰霜的铁人呢,我等在他手下做事,死都不明白怎么死的。

依我看韩非不像那样狠的角色,弱不禁风,也就是一个教书匠的材料。

赵高说道。

李斯摇摇头:韩非之狠之硬之冷不是表现在表面上,而是深藏在心里,不是与他长期交往之人是不了解他这方面的个性。

李斯看看赵高,又说道:不怕你笑话,我和韩非还有一段感情瓜葛呢?赵高来了兴趣:是不是为了争你那师妹,你没有竞争过他才早早离开兰陵来到咸阳的?第十章 尔虞我诈第154节 恐慌的邯郸(5)李斯自嘲地笑一笑:被赵侍中说对了,就是因为师妹的事我才看清了韩非的本性。

本来是我先到兰陵求学,与师妹相识相爱,自从韩非到兰陵后,他百般讨好师父与师妹不说,还时不时抓住我的一些过失在师妹面前诋毁我,凭借他的韩国公子身份贬低我,用甜言蜜语和金银首饰讨好师妹。

自古女子多是见利忘情之人,经不起男人花言巧语诱骗,师妹对我处处表现了不满,后来竟投到韩非的怀抱中,我在兰陵也呆不下去,只好找个借口提前走了,家师也明白我的处境,因此没有阻拦。

我走后韩非与师妹越来越做出过分的事,终于气死了师父,韩非便把师妹带回了韩国。

李斯讲到这里,仍然不感到满足,故意哀叹一声,继续说道:可是,韩非的人格也太卑鄙了,他把师妹哄骗到手后并不珍惜师妹对他的一片真爱之情,反而有心抛弃师妹寻新欢,时常对师妹说些有辱师妹的话,说师父不过是一名穷困不得志的教书匠,说师妹出身低贱配不上他的贵族地位。

我上次出使韩国,师妹偷偷向我苦诉了她上当受骗的经过和她这多年不幸的遭遇,告诉我许多人都被他的假像迷惑了,韩非尽管有才,但人格卑劣。

我现之所以这样对他,一是为报当年兰陵之辱,更重要的是怕他小人得志后会坑害更多人。

李斯对自己编的故事十分满意,赵高听了信疑参半,笑了笑说:李廷尉怎么办我不再过问,我只能做到这些了,大王的话我也传达了,一切听李兄自己安排。

赵高走后,顿弱对李斯说:凭李大人的身份地位除掉韩非并不难,何况韩非就在李大人所管辖的监狱中,更是易如反掌。

顿弱是李斯府中舍人,李斯知道他足智多谋,能言善辩又巧于心计,早就想入宫拜见大王得到重用,只是没有机会罢了,他也让自己向秦王政举荐他,李斯都是口头答应,却从来没有在嬴政面前提及顿弱,他只想让顿弱在府中为他效命。

李斯估计顿弱一定有铲除韩非的妙计,便说道:只要先生能助我铲除韩非,我决不会亏待先生的。

顿弱说道:办法只有一个,必须我顿弱亲自去做,但事成之后李大人必须向秦王政举荐我。

李斯点头答应了,问顿弱如何做,顿弱把早已想好的计策说了出来,李斯听后高兴地说:先生真不愧是足智多谋之人,一切拜托先生了。

云阳大牢一间阴暗的囚室内,韩非已经衣衫不整,面目灰黑,两眼凹陷,蓬头垢面。

自己被投入监狱多久了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并不在乎自己的危难处境,令他焦虑不安地是故国的安危,他每天都向狱卒打听外面的情况,主要是秦韩之间的战况,但没有人告诉他,对外面的世界韩非一无所知。

韩非正在闭目静坐,当啷一声,沉重的槛门被打开了,一个中年人被推了进来。

韩非同情地打量着来人,也像一位饱读诗书之人,看年龄似乎比自己还大几岁,满脸怒容。

来人似乎受了很大折磨,十分疲劳,被投入牢房后一直都沉睡不醒,直到第二天才不断呻吟着,偶尔夹杂几句咒骂声。

韩非听口音似乎像韩国人,凑上前问道:这位先生身犯何罪被逮捕入狱的?我什么罪也没犯,是秦廷这些强盗把我投入监狱的,他们不是怕骂吗?我就是要骂,骂秦王政,骂内史腾,骂所有杀我国人掠我同胞的强盗!韩非吃惊地问道:你不是秦国人?听你口音有些像韩国人?来人凄然伏在地上呜呜哭道:我是韩国人,可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韩国人了。

韩非略带不悦地说:先生此言差矣,你是韩国人,我也是韩国人,韩国仍有数百万民众,怎么说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韩国人呢?来人吃惊地瞪着韩非:这么大的事难道先生不知?韩国已经被秦军攻灭了,韩王都已经被掠来成为阶下囚了。

这个消息太令韩非震惊了,好似晴天霹雳,他傻愣愣地呆坐许久,忽然抓住来人连声催问道:快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韩国怎么会这么快就灭亡了?来人悲愤地从牙缝里嘣出几个字:都是韩非这个贪生怕死的奸贼坏了韩国!韩非由惊到糊涂了,不解地问道:我就是韩非,怎么说韩国灭亡是我造成的呢?来人嚯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把揪住韩非的衣衫,朝脸就是一计耳光,骂道:原来你就是那个贪生怕死出卖国家出卖君王的小人!韩非被打得嘴角流血,跌倒在地上,一边勉强站起来,一边擦着嘴上的血迹,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你为什么打人,你叫什么,快把事情的经过讲清楚,否则,我决不饶恕你!告诉你也无妨,我叫顿弱,自从来秦的第一天起我就准备以死殉国。

不光我打你,骂你,只怕所有有良知的韩国人都在唾骂你呢?你向韩王上书,让韩王来秦商谈停战与秦结为友好之事,谁知韩王刚入秦境就被秦兵拘捕了,秦人以韩王为人质胁韩国割地求降!韩国向秦称臣,交出降书降表,可秦王政并没有放过韩国,仍派内史腾率大军攻入新郑,尽情杀戮百姓,毁坏韩国王室的宗庙祭祀。

顿弱说到这里,指着韩非吼道:说,是不是你贪图秦国的高官厚禄写信欺骗大王来此的!韩非估计这是秦王政耍的花招,一定是命人冒充自己的笔迹与名声把韩王安骗来的,原来秦王政囚禁自己的真正用意在这里,无论如何,自己是韩国的千古罪人,自己身为王室之后理当肩负起拯救韩国的大任,想不到却害了韩国,毁了韩氏祖宗创下的数百年绩业,令祖宗蒙羞,自己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韩非知道自己被冤枉了,被利用了。

可是,现在他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解释不清。

韩非大叫一声昏厥过去。

顿弱望着昏倒在地的韩非,脸上升起一丝狞笑,他俯下身,轻声呼喊道:韩先生,韩先生,你醒醒,醒醒。

当韩非苏醒过来时,早已泪流满面,他十分痛心地说:我被秦王政与李斯等人利用了,我愧对韩王与韩国,我死不足惜,只可惜无人能理解我对韩国的一片忠心。

顿弱故作不知地问:你为秦王出了这么大的力,帮助他灭了韩国,他不许你高官厚禄,为什么要把你打入监牢呢?韩非一边流泪一边把自己入狱的经过讲给顿弱听,顿弱听后冷冷一笑,斥道:你这话只能骗一骗三岁孩童,一定是你自以为助秦灭韩功劳大,要挟秦王政封赏太过分,秦王政认为你已经毫无可利用价值,才一怒之下将你拘捕入狱的。

韩非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解释也不可能令人相信自己对韩的一片赤诚之心,更不可能洗清自己的清白,一切努力只会徒劳,何况自己身陷囹圄,根本没有机会出去为自己辩解,也没有可能再上朝堂质问嬴政与李斯。

韩非欲哭无泪,欲吼无声,悲愤至极,仰天长叹:苍天,只有你明白我韩非的确没有做出有愧韩国的事,今天就以死来向世人表明我的清白之身!韩非说完,一头撞在监狱坚硬的青石壁上,顿时脑浆迸裂,气绝身亡。

顿弱见韩非已经死去,长长出了口气,对狱卒说,快去通报李廷尉,说韩非畏罪自杀身亡。

李斯看看韩非僵硬的尸体,又喜又惊,问顿弱道:我的心病虽然去了,如何向大王回报才能免受大王猜疑?大王不是要让韩非教授众王子刑名法学吗?你只管告诉大王,说韩非听到此消息坚决不从,声称宁可一头撞死也不做秦国的走狗,更不愿做王子们的老师,众狱卒本来以为他说的是气话,谁知放他出狱时,韩非真的这样做了。

李斯认为顿弱说得有理,立即去见秦王政,顿弱忙说道:请李大人履行你我二人事先约定的协议,向大王举荐我。

李斯想了想说:我一定向大王举荐先生,只怕大王不肯召见呀。

顿弱笑道:对大王用人的原则我早已摸清,大王不用平庸之人,不用性情举止合俗之人,人愈是怪涎超常,大王愈是倍爱有加,因此,只要李廷尉按我说的去做,大王一定会破格委我重任。

顿弱说出自己的想法,李斯暗叹道:顿弱才智过人,非寻常之辈,我若长久将他压制在府中,也不是好事,将来他一旦有出头之日必定报复我,不如借此机会将他举荐给大王,他若得到重用我也有一份举荐之功,说不定他会感激我,成为我的人呢。

李斯入宫拜见秦王政,奏报韩非在狱中自杀的事,嬴政听后沉默不语。

第十章 尔虞我诈第155节 恐慌的邯郸(6)李斯怕嬴政有所怀疑,又说道:大王对他恩爱有加,仁至义尽,是韩非不识好歹,一意孤行,自寻短见,大王何必内疚呢?嬴政摇摇头:寡人不是内疚,我是为失去一位难得的人才而惋惜,韩非一死,何人助寡人改革法制,整顿吏制!李斯揣测一下秦王政的心意,轻声说道:韩非虽死,他的著述却是存在的,大王组织一批文臣武将精研韩非的学说,掌握其精要,然后将其赴诸实施还是能够做到的。

臣等尽管愚钝,不及韩非十之一二,但可以悉心学习,边学边用,决不会令大王失望。

众多朝臣可能不及韩非之才,但有一点却是远胜韩非十倍百倍的,就是对大王的忠诚之心,望大王明察。

嬴政看看李斯,想到孙膑与庞涓之事,他二人同事鬼谷子学习兵法,庞涓先得到魏惠王重用,攻打宋卫等国屡屡得胜,一时声名大噪。

但庞涓自知才学不如孙膑,提心孙膑被其他国家重用后对自己不利,于是便修书邀请孙膑到魏国。

孙膑到魏国后,庞涓表面上对孙膑情同手足,暗中却在魏王前诋毁孙膑与故国齐国私通。

魏惠王终于听信庞涓之言对孙膑实行酷行,剔去双膝盖骨,并在脸上刺字用墨涂黑,使孙膑成为一个废人不说,也让他羞于在街上露面。

当孙膑知道这一切都是庞涓所为时,便装疯卖傻逃避庞涓的监视回到齐国,终于被齐威用作大将,桂陵之战一举打败魏国,这就是历史赫赫有名的围魏救赵之术。

后来,孙膑又奉齐宣王之命出兵援救韩国,采用减灶诱敌的办法在马陵之战中击毙敌手庞涓,报了当年受辱之仇。

孙膑与庞涓由同窗之友到嫉妒之仇,以致后来战场上刀兵相见。

嬴政不能不对韩非之死有所猜疑,怀疑李斯也有忌贤妒能之心,从中做了手脚把韩非逼死。

秦王政只把猜测放在心中,他拿不出任何能表明李斯陷害韩非的证据,他也不想派人去追查此事,因为人死不能复生,他已经失去一个韩非了,决不想再失去李斯。

因此,秦王政一扫刚才的不快,对李斯说道:李卿也不必自谦,你与韩非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李卿的长处恰是韩非永远不及的,而韩非的长处李卿却能学以致用,特别是李卿的忠心韩非更不能相比。

有李卿为寡人效命,韩非虽死,寡人无憾也!李斯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感激地说:多谢大王厚爱,臣一定为大王竭尽鄙薄之力。

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大王对臣有知遇之恩,臣为大秦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李斯提出厚葬韩非,向诸侯各国表明秦王政爱惜人才,秦王政哈哈笑道:对寡人来说有用的是韩非的那些著述,而不是他的一具僵尸,不仅要薄殓韩非,还要将他的尸首送交韩王安,谴责他派奸细来秦行反间,命他亲自来秦谢罪,否则,将派大军踏平新郑!李斯对秦王政的这一举措又是吃惊又是叹服,吃惊秦王政用人只在一个利上,窥视出他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人,但又叹服他过人的见识,凭着一具僵尸却能为秦国谋取大利。

李斯称颂道:大王实在英明,韩非尸首一旦送到新郑,韩王安不举国请降,也会割地请罪的,这一举措所起到的效用不逊于十万大军压境呀。

李斯的拍马溜须并没有把头脑清醒的嬴政拍得忘乎所以,相反,嬴政听了李斯的话后却蹙眉叹息一声:小小韩国不足挂齿,可赵国就不同了,一个李牧就把我二十万大军拒之境外,倘若再有第二、第三个李牧出现,寡人须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攻破赵国呢?李斯心中一喜,忙拱手说道:小臣舍下有一个自诩能够除去李牧的人,臣也早想将他举荐给大王,只是此人性情怪僻,要求苛刻,臣怕他惹大王生气,一直没敢向大王提及此人,今见大王为李牧发愁,忽然想起了此人,这才向大王提及。

他有哪些苛刻要求,是要金要银,还是要官要爵,只要他有真才实学能为寡人做出大事,寡人都答应他!李斯急忙答道:此人叫顿弱,本来是赵国人,在臣的舍下已经几年了,臣发现他确实才智过人,也机敏善辩。

此人不求名不求利,对金银财宝与高官厚禄并不感兴趣,他只想求明君而辅,展露平生所学而青史留名,可他心高气傲,不愿委曲求全,他曾说除父母双亲之外,任何人都不愿下拜,他愿为大王所用,但却不愿向大王行跪拜礼,臣怎能把他举荐给大王。

嬴政并不恼,嘻嘻笑道:自古高人隐士都是清高古怪之人,超俗脱凡,行为怪僻,当然不能用常礼约束他们,寡人现在就召他,看看他是一个怎样古怪的人,能否委以重任。

顿弱走进大殿,一点也不感到惊慌,好似一个庄稼汉到田地查看今年的收成一样,径直走到秦王政面前,打量一下秦王政,然后说道:大王请我到大殿来就等于接受我废弃行君臣大礼这一要求,臣见大王求贤若渴,并能不拘一格任用人才,初具明君雄风,我是否愿意为大王驱使,必须先请大王回答我一个问题之后才能确定。

秦王政觉得稀奇,此人确实是行为怪僻之人,恃才放旷,看他这态度似乎愿不愿留下是他主动,而我只有服从的份。

嬴政并不恼,淡淡地问道:请先生赐问?顿弱也不客气:请问大王,天下有三种人,一是有其实而无其名,二是有其名而无其实,三是无其实也无其名,大王是否知道这三种人是谁?嬴政摇摇头,顿弱解释说:商贾有其实无其名,因为他们不种田不征战却满室财宝,这是投机而得;农夫有其名却无其实,因为他们整年操劳却食不裹腹,这是劳力者治于人;大王却是无其实与无其名,因为大王乘六世余烈,有雄兵百万,良将近千,谋臣过百,可是至今却没有统一天下,羸弱的韩国没有屈服,并不强大的赵国出了一个李牧就把二十万秦兵拒之境外,两战两败,天下人笑秦王无能呀!嬴政虽然有些恼怒,却又不得不承认顿弱说得有道理,只好讪讪问道:请问先生,寡人怎样才能做到既有其名又有其实呢?扫平天下,让六国臣服,天下归于一统,大王履至尊之位而制六合之势。

嬴政听李斯说顿弱有除掉李牧的计谋,于是说道:扫平天下谈何容易,现在一个李牧都让寡人的二十万大军不能前进一步,如此相持下去令寡人实在作难,进不能取胜,退则令天下人嘲笑,请先生指点迷津。

顿弱笑道:对付李牧必须利用其所短而制之,大王却是以己所短攻其所长,当然必败无疑。

那么李牧所短是什么,先生一定清楚了?顿弱答道:李牧为将做到了智、信、仁、勇、严,可谓上等将材;李牧为臣做到了忠、义、德、才、礼,也算是良臣。

正是因为李牧既是良将又是忠臣,所以作为人则不是一个合于世通权变的人。

对于将与臣则是用国家的标准对人的要求,而作为儿子、丈夫、父亲、朋友等个人标准来要求李牧,就可以看出李牧不是一个好儿子,也不是一个好丈夫与好父亲。

常言说忠孝不能两全,李牧整日带兵在外,常年在代郡驻守边疆,哪有时间孝敬父母、陪伴妻子和照顾子女呢?也因为李牧要做忠臣良将,便不能损害国家利益而讨好朋友,不能徇情枉法给亲戚朋友开脱责任,所以李牧一定得罪许多人,包括朝中权贵之人。

也因为他忠信二义,敢于犯上直谏,就是君主也不会喜欢他,他如今得到重用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凭仗其军事才华、国家居于非常之际不得已而用之,倘若过了非常之期,李牧的才华被人忽略,此时再除去李牧易如反掌。

因此,我建议大王先放弃攻赵,转而攻魏,留少许兵马与李牧捉迷藏就可以了。

大王能做到这一点,我回一趟赵国,李牧必死无疑。

嬴政听了顿弱分析得合情合理,相信他确实有过人之才,便向顿弱拱手施礼说道:先生的建议寡人铭记于心,寡人即日就照先生所说去做,此去赵国反间李牧的事就拜托先生了,先生需要什么尽管向李斯索取。

嬴政又叮嘱李斯说:顿弱先生的行程所需你一定小心安排妥当,无论先生需要什么你都一定照办!李斯一一答应,他不得不钦佩顿弱游说的技巧,以退为进,用奇制常,以反克正,不仅不向秦王政行君臣大礼,反而让秦王政频频对他施礼,并敬为上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