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梁城外,送葬的队伍绵延数里。
除了大梁周围的村民外,还有许多闻讯赶来的各国使臣、使节,魏国的所有王公大臣更是不约而同前往吊唁。
人们对信陵君英年而逝悲哀,他不是死在腥风血雨的沙场上,也不是死在鞠躬尽瘁的相位上,而是死在苦闷无聊的酒色上,死在壮志难酬英雄无用武之地的绝望中。
身穿孝服的冯谖早已哭干了眼泪,他站在信陵君墓旁,任寒风吹乱长长的白发,任刮起的黄土布满苍老的容颜,当工匠轻轻合上墓门,冯谖沙哑地干号一声:侯爷,老夫无能,不能为你计谋权变,排忧解难,反而使你失去权柄,郁郁寡欢,生前没有服侍好侯爷,死后让老夫再来为你谋划!说完,一头撞死在墓墙上。
其他门客也都纷纷效法,霎时间,或刎颈或碰死在信陵君墓旁的门客就有一百多人。
围观的人无不扼腕垂泪,称赞这些人才是真正的高义之士,从中也可看出信陵君礼贤下士的为人风范。
赵国使臣郭开回到邯郸,把信陵君之死的前后经过报告给赵成王,赵成王听后十分感慨:寡人最敬重的人就是信陵君,他为了我赵国的安危舍弃家小,冒着骂名窃符夺兵权拯救邯郸于危难之中。
不是信陵君仗义相救,只怕邯郸已成为秦国的一个郡县,赵氏的宗庙祭祀已早为秦人荡为平地。
为此,信陵君与兄长决裂,有家而不能回,在赵国为相十年之间,把赵国治理得井然有序,秦国虽有吞并之心,却慑于信陵君的威名,不能轻举妄动。
如今信陵君去世了,他是被魏王气死的,是被魏王逼死的。
赵成王恼怒地把茶杯摔在地上,骂道:王真是小人,对信陵君这样的有德有才有功之人不加官封爵予以重用,反而嫉贤妒能将其免职在家,我看魏国气数尽了。
既然信陵君一死,我赵国与魏国的结盟也到此为止,安王有违天理,寡人将代天伐之,为信陵君讨还公道!赵成王说完,猛烈地咳嗽起来,太子偃忙上前给父亲捶捶背,心疼地说:父王何必为一个素不相干的人动那么大的肝火呢?尽管信陵君有功于赵,但我赵国也对他不薄呀,他曾率军解救邯郸之围,我赵国不也派大将庞火爰率二十万大军协助魏国击退秦军吗?一来一往算是扯平了。
再说,信陵君之死与我赵国无关,他是被安王解除兵权后纵情酒色郁闷而死,也怪不得他人呀!混帐!赵成王暴喝一声,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年纪轻轻就老于世故,处处从利益出发,权衡良知美德,这是对亲情、道义、友情、仁伦的践踏。
做人,要有权术,但不可奸诈圆滑,为君,要行王道,以德服人,推行仁政才能无敌于天下,见利忘义,明哲保身,如何能赢得天下人敬仰呢?万民不能同归,如何称霸诸侯!太子偃对父亲的话狠不赞成,本想直言顶撞,又怕父亲生气,加重病情,便委婉地反驳道:当今世道礼崩乐坏、道德沦丧,人人趋利忘义,为一己私利可以屠父,可以弑君,可以卖友,但人们已经习以为常,并不认为是大逆不道。
六国之人看着秦兵掠走周天子,却没有一国出兵相救,在众人眼中这是很平常的事,司空见惯,熟视无睹。
秦国历朝国君都不讲王政,更不讲仁义,虎狼之师打败的都是所谓的仁义之军,威服之下何人不从?兵车刀剑的威力胜过德行仁义的威力十倍。
赵成王瞪一眼儿子,依你之见,国家就不要崇高礼义了,社会也不要讲究善恶美德了,人人我行我素,恣意妄为,国家岂不乱了套!治国可以不讲礼仪,但不能不讲法度,用法令规范人们的行为,用法令保证国家运行。
赵成王嘿嘿冷笑道:法令也是人制定的,倘若制定法令的人缺乏仁爱之心,就会把民众推向法度的深渊,物极必反,民众又会群起而毁去定立法度的人,归根结底,法令还是受礼义仁爱的制约。
赵成王又干咳两声,耐心地说道:儿啊,父王已经年迈,如一盏快要燃尽的油灯,不知哪一天就熄灭了,赵国的未来就由你操纵了,希望你发扬先祖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精神,推行改制,富国强兵,振兴家邦,把祖宗留下的江山发扬光大。
无论是王制还是法制,都必须有杰出人才为你出谋划策。
周文王遇姜尚,才有周王朝的确立,齐桓公任用管仲图霸中原,吴王阖庐拥有伍子胥和孙武子才得以称霸吴越,越王勾践没有范蠡和文种,纵然卧薪尝胆也不能兵报会稽之仇。
秦国之所以强大,有多少奇才异士为之献计献策,赴汤蹈火,商鞅、张仪、白起、范睢,如今又有一个吕不韦。
就拿赵国来说,先王有赵奢、蔺相如、廉颇等人辅佐,才不弱于秦,也正是信陵君在我赵国为相十年,秦人虽有虎狼之心,却不敢有虎狼之举。
赵成王说到这里,又接连咳嗽几声,沙哑着嗓子说道:我决定出兵讨伐魏国替信陵君鸣不平的真正目的都是为了赵国着想,全都是为了你啊!太子偃十分不解地问道:为了我?赵成王点点头,我令大军打着为信陵君报仇的旗号讨伐魏国,消息一旦传出,信陵君府上的门客及诸侯各国的有识之士,一定认为我赵国爱惜人才,求贤若渴,这样,那些隐居深山里面的仁人志士就会主动到赵国谋职,为我赵国驱使。
只要能有一两个杰出的人才辅佐朝政,赵国就可以和西秦抗衡。
哦,原来父王出兵的真正目的在这里,儿臣明白,父王真是高见。
赵成王得意地哈哈大笑,孩儿呀,姜还是老的辣!赵成王也许有点得意忘形,只觉得胸口一闷,一口痰涌了上来,憋得脸通红才吐了出来,太子偃低头一看,惊叫道:爹,你痰中有血!赵成王点点头,父王早就知道了,所以,我说这次出兵全是为了你,也许这是爹最后一次出兵了。
父王,你为何不请太医诊治一下呢?没用的,爹这是老病了,治了多年也没见效,随它去吧。
爹有生之时再给你留下一个爱才如命的好名声就足够了。
父王准备派何人领兵伐魏?本王这次伐魏志在必胜,决定派老将廉颇出征,只有他领兵我才放心。
儿啊……赵成王看着太子偃,又说道,本王也想让你到战场上锻炼一下,跟廉将军学一点指挥打仗的本领,你愿意吗?太子偃当然知道征战之苦,长平之战时,赵成王曾派他随军督战,他当时推说疾病在身让儿子赵嘉代他前往,结果赵嘉差点丧了命。
太子偃不想随军督师,却又不敢出言拒绝,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大夫郭开。
郭开急忙说道:太子殿下,既然大王令你随军出征那就去吧,说不定会在魏国有所奇遇呢。
郭开边说边向太子偃使眼色,太子偃虽然不明白郭开的用意,但知道这是让他答应父亲的要求,于是,勉强说道:既然父王有心栽培孩儿,我岂有不去之理,只是——,只是父王年迈体弱,又疾病缠身,孩儿实在放心不下。
哼!你不是担心王位吗?放心去吧,没有人同你争夺,父王一时还死不了。
赵成王退了下去,边走边咳嗽着。
父亲一走,太子偃就埋怨道:郭大夫,你,你明知我最怕战场上那杀杀砍砍的场面,不仅不替我向父王求情,反而——郭开立即满脸堆笑地说道:殿下有所不知,我正要禀报殿下呢。
殿下可听说信陵君是为何而死的吗?不是纵情酒色,郁闷而死的吗?难道另有原因?酒当然没有什么了,这色,至少也应有一位令信陵君销魂的女人,才会使他每日沉沦酒色力竭而死。
殿下请想:信陵君是何等高雅之人,被誉为四公子之首,如此正人君子都会为一名女子的美色倾倒,可见这位女子有倾城倾国之貌了。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太子偃一拍大腿说道,早想到这一点,临行前也让人在魏国打听一下,信陵君一死,这女人流落何处了。
郭开嘿嘿一笑,属下还能不了解殿下的这一点爱好吗?我让殿下随军出征就是为了这个,听说那美女叫香娇,魏王和太子增都有据为己有的心意。
太子偃高兴了,大拇指一翘,知我者郭大夫也!好,我随军出征,不过我担心,担心父王他——郭开一拍胸脯说道:殿下担心什么,担心你不在的时候大王突然去世其他王子抢了你的王位?殿下只管放心去吧,有我郭开在大王身边,谁也别想抢走殿下的王位!有郭大夫这句话我就可以放心走了,郭大夫为了本太子可谓赤胆忠心,一旦我承袭王位,郭大夫就是第一功臣,一定给你封侯加爵!只要太子心中有在下,郭开就是为殿下肝胆涂地也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