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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屈辱第四章

2025-03-30 08:13:19

跨越欧陆的蒸汽火车把玛丽送到巴黎北站的那天,《费加罗报》头版正刊出年轻的国会议员巴尔斯发表的一篇评论,主题是法国国会最近热烈讨论的问题:小学生应否停止学希腊文和拉丁文,改学英文和德文?议员们已将辩论的层次升高,这问题变成爱国与否的情绪问题了。

他们声言希腊、拉丁与法兰西文化当中的珍贵资产,是英格兰、日尔曼和斯堪底那维亚文明所完全欠缺的。

法兰西自认是世界灯塔。

头版的另几条新闻分别是:特里莫公爵与诺里公爵昨晨赴伦敦、蒙本西公爵夫人患严重肺炎、贵族大狩共猎得雉100只、兔300只、鹿50头。

第二版则报导:巴斯德卡莱斯煤矿区明天将宣布大罢工。

矿场动乱已是一个长期问题。

在歌剧院,维尔第正在彩排法尔斯塔夫(Falstaff)。

声誉如日中天的小说家左拉,刚刚出版了18巨册的《银子》(L’Argent)。

作曲家德彪西已谱成牧神的午后,高更刚画了马拉末(Mallarmé)的画像,正要启程赴大溪地。

罗丹正受命塑一座巴尔扎克像,独居的塞尚则在秘密研究认知事物的各种方法。

巴黎的林阴大道上已装设了最早期的电力街灯。

工程师艾菲尔建造的铁塔已在巴黎的天空展露了两年。

虽然是工程技术上的杰作,却连美国也不愿仿作。

法国是艺术天堂,既不关切工程师,更不重视工业。

很少人看重科技进展,更没人想到科技最终会改造了社会。

以中产阶级与自由派为骨干的法国第三共和,已有20年历史。

1870年普法战争的战败余波荡漾,巴黎公社的影响力犹存。

在巴黎的工人阶级住宅区,支持布朗热将军(Georges Boulanger)的仍大有人在,虽然这位逃亡到布鲁塞尔的英俊将领已经自杀身亡。

共和体制蹒跚前进。

主张君主复辟的、主张贵族主政的、主张民族主义的、主张社会主义的,左右夹攻政府。

在国会下院,布朗热将军派和社会主义派联手要求容许工人分红,让资本与劳力紧密结合,还要求排斥外籍工人,保护法国工人。

失业情况严重,上流社会和工人阶级都兴起反犹太风,新教信仰则已经不再流行。

民族主义右翼人士和社会主义派虽然在殖民扩张问题上互相对立,却都担心机械广泛使用的影响,并且痛恨工业投资与牟利行为。

他们认为只有继承而来的财富没有沾染罪恶。

有一位神学院院长说,火车于周日隆隆驶过镇上,既惹恼了我,也亵渎了上帝。

当时恐怕有很多法国人同意他的说法。

1891年5月1日,是一个悲惨的日子。

早在五年前,美国有30万工人罢工,争取一天工作八小时,自那以后,第二国际固定每年5月1日罢工一天,争取同样的工作时数。

1891年,罢工更形扩大,有些地方政府动用武力阻止罢工。

北县(department Le Nord)有一个名叫福米(Fourmies)的小镇,是一个纺织工业镇,由于纺织业萧条,有些工人遭到减薪。

他们决定发动示威,争取调高工资、每日工作八小时,以及组织工会。

厂方事先获悉此事,要求北县长官派军镇压。

4月30日,两个步兵连开来,5月1日,警察驱散示威群众无效之后,军队开枪,打死了九人,其中五人未满20岁,还有一个两岁幼儿受伤。

结果受到审判的却是筹划罢工的工人。

他被判六年徒刑。

福米事件至今仍是法国五一罢工史上最血腥的事件。

国会为之震动。

但法国工人的悲惨生活素来是大家避而不谈的问题。

除了左拉之外,任何人的文学作品、戏剧、绘画中都不提,它似乎不存在于巴黎社会的意识之中。

毕竟,在巴黎人看来,乡镇地方是太遥远了。

再说,除了纺织厂、矿场和冶金厂外,别的工业都极少雇工五人以上。

首都经过奥斯曼(Haussmann)重新设计,焕然一新。

奢侈品交易兴盛。

造价昂贵的大楼纷纷在新铺大道上耸立,但艺术家、白领阶级之类赋予巴黎品味、创意、智慧的人,还没有向郊区迁移。

自成一格的拉丁区,缤纷、活泼、亮丽的学生世界,是欧洲知识分子的心脏地区。

有12000名男生和极少数的女生在此上大学。

林阴大道两旁遍是咖啡屋,据《巴黎人报》描写,法国的精英人物或成群而来,或单身一人,聚集在这迷人而著名的地方。

这里是巴黎也是全世界的聚会场所,流行风潮在这里底定,成为全世界依循的准则。

这篇文章的作者感叹林阴大道上出现了胸罩这种东西:那是只应存在于充满野蛮男子、粗俗女郎与低劣啤酒的未开化国家的(such as exist only in savage countries full of savage men and savage girls and savage beer.)。

这种以法国传统自豪的语气,在当时极为普遍。

有一则推销处女仙丹的报纸广告,标题是科学与爱国心,广告文案如下:外国人可能利用我们内部的困境,攻击我们,把我们看作退化的民族。

其实这是拥有最知名学者、最伟大发明的国家。

到底处女仙丹是什么呢?原来是治疗女性更年期痔疾、静脉瘤等所有疾患的良方。

好在,对于不远千里前来寻经的玛丽·斯克洛道斯卡而言,法国的科学还是有点水准的。

法国至少有一位大科学家,那是风烛残年的巴斯德(Pasteur)。

巴斯德的研究成果既重要又能赚钱。

狂犬病疫苗奠定了他的名望,还有好几种发明都已应用在工业上。

例如法国啤酒业,就是拜他之赐才得以和德国啤酒业竞争,法国全国都因此受惠良多。

那时候,只有德国懂得把科学研究应用于工业上,而且是有系统的开发。

巴斯德带动医药、化学和研究方法方面的大幅进步。

然而在其他的科学领域内,19世纪初期原本光芒四射的法国学界,却已经减缓了脚步。

科学教育更是最弱的部分,受到严重忽视。

理论物理方面,法国只设单一教授职。

实验室设备既不如英国,也不如德国。

只有庞加莱(Henri Poincaré)领导的法国数学院,在数学物理方面不落人后。

玛丽若早知道这情形,会不会改往英国或德国去学物理呢?大概不会,一来,以她当时的学术水准,在那里学并无差别;二来,她像波兰一般规矩人家的女孩一样,心向法国。

所以,她到巴黎来了,来到德鲁斯基一家居住的德意志路(rue d’Allemagne)。

这是一个安静、偏僻的工人阶级住宅区,布洛妮亚在此布置了一个华沙风格的家。

1891年11月3日,她穿越梭尔邦大学的校园,去办理注册数学家庞加莱手续,攻读科学学士学位。

再过四天,她就满24岁了。

几乎是恰巧15年以后,1906年的11月5日,玛丽成为受聘在这所大学教书的第一位女性。

那时候,校园的建筑都已经重新装修或扩充,只有实证主义之父孔德的半身塑像,仍然面对着校门。

这15年,在每一方面都是异乎寻常的:欧洲的科学在这些年里飞跃前进,法国因德雷福斯事件(Dreyfus affair,犹太军官被诬叛国事件)而形成互相对立的阵营,玛丽的人生也经历了许多变化。

不过就她而言,这15年实在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