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居里夫人 > 第一部 屈辱第二章

第一部 屈辱第二章

2025-03-30 08:13:19

单身出门,独居巴黎、伦敦或柏林———二十岁左右的法国女子很难想像这样的生活,东欧女孩却习以为常。

有这份行动自由的观念,玛丽才得以展开她的学术生涯。

在最艰苦的时期,她写信给哥哥说:我相信你会处理得很妥当。

‘良家妇女’总是有许多不便,但我仍希望不要全然埋没,籍籍无名。

良家妇女当然有所不便,好在她至少不为自己制造困扰,笃信自己的独立自主是不须言说的。

她也从不打算勉强自己改变害羞、胆小、鲁莽的个性。

职业介绍所很快地为玛丽安排了一个华沙的律师家庭。

当年12月,玛丽写信给表姊韩莉,文字既佳,观察亦敏锐:这是一个地狱。

就连我的死敌,我也不忍心让他住在这里。

我和B夫人的关系其冷如冰,已经再也不能忍受。

我也坦白相告了。

她同样厌恶我,我们彼此倒是充分了解。

像很多有钱人家一样,这家人在一起时讲法语———低俗的法语。

账单可以积压六个月不付,吝啬到苛刻点灯用的煤气,却大把大把地乱花钱。

家里用了五个仆人,假装态度开放、思想自由,其实蠢到极点。

他们用甜如蜜糖的声音诋毁别人,没有一个人不受他们言词毁伤。

在这里,倒是有机会对人性有更多认识。

我现在知道,小说里描写的那些人物真的存在。

我也学到,决不要和那些被财富腐化的人有任何瓜葛。

另有工作机会,玛丽便离开了。

新的工作薪水较高但地点极偏远———从华沙要先坐三小时火车,再坐四小时雪橇。

离家这么远,到这样荒僻的地方会不会痛苦难耐?即使会,她也没有表现出来。

1886年1月1日,玛丽小姐开始在佐洛斯基家上工了。

这家里有佐洛斯基夫妇,两个女儿,各是18岁和10岁,两个小小孩。

此外有三个儿子在华沙念书。

另有仆人若干名,养了四十匹马、六十头牛。

从玛丽的信中,可以想像这座乡野间的大屋,有游廊、有棚架,厨房里是陶制的大灶,庭院草坪大得可以打锤球。

还有红色屋顶的谷仓、马厩、牛舍。

宾客来来去去,共坐饮茶、聊天或静思。

这景况不免让人联想起契诃夫(Chekhow)笔下的世界。

佐洛斯基先生种植甜菜出售,收入不坏。

从玛丽房间的窗口望出去,外面是两百多亩的甜菜田,和一座甜菜糖厂,上面有冒着烟的烟囱。

农艺家佐洛斯基掌管着这一大片农地,也是糖厂的大股东。

他能干又开朗,是个老派人,可是常识丰富、为人明理,挺可爱的。

玛丽这样形容。

他的妻子原是教师,现在飞上枝头做凤凰了,但是只要知道怎么跟她打交道,她其实蛮好的。

我想她还蛮喜欢我。

这家的大女儿很讨人喜欢,是希世之珍。

玛丽写道:这一带的年轻人乏善可陈:女孩子轻易不开金口,虽然舞艺都颇精,人也不坏,有些还很聪敏。

只是她们所受的教育并没有开启她们的心灵。

这里的节庆活动很频繁,结果只让她们的头脑更散漫。

至于男孩子,几乎没有一个好的,连一个聪明的也没有。

实证主义、工人阶级的问题这类词语,他们根本没听过。

相形之下,佐洛斯基一家太优秀了。

简言之,玛丽在那儿可算是个女学者,而她能托身佐洛斯基家,实属幸运。

佐家当然也同样幸运。

你可以想像,她写信给韩莉,我在这里堪称典范。

周日必上教堂,从不假托头痛、感冒赖在家里,几乎从来不谈女性的高等教育问题。

总而言之,我言行谨守本分。

因此,玛丽小姐也就受到别人的尊重甚至喜爱。

不过,这位实证主义者的理想成分并未消失。

不久她便想在这乡间做点启蒙工作,相当于把地下大学的理念应用到那些年轻、贫穷而无知的农民身上。

佐洛斯基先生的大女儿布朗嘉把玛丽这大胆的计划告诉他,而他基于对玛丽的好感,也就默许了。

靠着布朗嘉的积极协助,玛丽找来了十二个孩子,每天两小时在玛丽的房间里学习读、写、背诵本国历史。

孩子们是从一座由田野直通玛丽房间的楼梯上来的,那时候这样的教学活动仍被视为颠覆行为,因此楼梯上稍有响动,黑板立刻收起来,外面能看到的只有俄文字母。

其实他们并没真正遇过危机,有时候孩子们的父亲也都挤进房来,热切地看着小儿女堂堂进入知识圣殿。

如此过了一年,佐洛斯基家的三个大男孩从华沙返家过圣诞节,那不可避免的事情便发生了。

长子凯希米爱上了玛丽,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玛丽没把她自己的感受告诉任何人。

也许她还分说不清,不能承认陷入凯希米为她设下的情网并不明智。

可是,经过次年夏天一整个暑假两人一同散步、跳舞、骑马、聊天之后,她显然是准备嫁给他了。

佐洛斯基夫妇当然反对。

为什么要娶一个家庭教师?何况旁边还有五个嫁妆丰盛的年轻女孩可供选择。

凯希米原以为父母一定会同意的,如今只好心烦意乱地回华沙去,继续研读农艺。

但他没有放弃。

玛丽则忍气吞声地留在佐洛斯基家。

这里的待遇好,她不能辞工不干———布洛妮亚正在巴黎孤军奋战,仰赖她这份薪水过日子呢。

凯希米走后,玛丽表现得非常平静自持,佐洛斯基一家也就一句话也不多说,留下了这位优秀的女教师。

日子就这样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的过去。

玛丽内心的痛苦,只能从一些信件中看出。

像这封写给哥哥的信,谈到姊姊海拉原本准备结婚,后来却未成的事:我可以想像海拉的自尊心受到多大的打击。

这种事真让人看穿了他们的另一面!他们不愿娶穷人家的女儿,就让他们去死吧!可没人求着他们。

可是他们凭什么羞辱海拉?为什么要去扰乱这无辜女孩的宁静?你问我对未来的计划,我没有,或说是太平凡无奇了,不值一谈。

反正我就是尽力而为,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向这世界道别吧。

我的离去不会给这世界造成什么损害,人家不会太怀念我的。

这是我目前仅有的计划。

有人说,不论如何我总要染上几场名叫爱情的热病,这可完全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过去我有一些别的计划,后来都烟消云散了。

我把过去的梦想埋葬、封锁、遗忘,原因正如你所深知,尝试实现那样的梦有如以头撞墙,墙永远比头来得厚实坚硬。

次年的心情也无好转,她写道:只要能再过独立自主的生活,有自己的家,我愿付出一半的生命。

接下来还有漫长的三年,她像是被埋葬在这穷乡僻壤了。

她勤于写信,但有时候连邮票都买不起。

1880年3月,她写信给哥哥:亲爱的小约瑟夫:这封信上所贴的,是我的最后一张邮票了。

我已身无分文,真的是一文钱也没有。

所以,除非是天上飞来一张邮票,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会写信给你了。

我写这封信主要是祝你生日快乐,如果你收到得太迟,那是因为我没钱买邮票。

我为此苦恼极了,又不能开口去要。

……亲爱的约瑟夫,我好想念华沙,好想回去几天呀!我还没谈到我的衣服呢,都穿破了。

唉,多想走开几天,脱离这冷死人的空气,脱离闲言闲语、无休无止的监督。

在这里,我永远得谨言慎行。

我需要暂时离开,正如热天里需要冲个凉一样迫切。

理由还有很多。

……布洛妮亚好久没写信给我了,一定是她也没有邮票……如果你还省得下邮票钱,请务必写信给我。

好好写,仔细说明家里的一切,因为父亲和海拉的信里只有怨言,我不知道情况是否真的那么糟,但我大受折磨。

更糟的是我在此也很痛苦———居里夫人的形象被印制在各种邮票上详情我不想说。

要不是为了布洛妮亚,我会另寻去处,即使待遇较低亦在所不惜。

佐洛斯基家并不重视她,但她坚持忍耐,显然是打算牺牲自己,只要牺牲得值得。

她在世俗生活中注入了宗教式的超凡入圣精神。

以后科学成了她牺牲奉献的对象,但在22岁的此时,她牺牲是为了布洛妮亚,还有约瑟夫———在华沙一直还没能立业的约瑟夫。

她写信给他:在小镇开业,你便不能继续深造和做研究。

那等于是把自己掩埋在一个小洞里,没有前途可言。

如果你变成这样,亲爱的,我会极其难过,因为我现在已经失去了雄心壮志,我的野心全都寄托在布洛妮亚和你的身上了。

你们两人至少要规划一个与才华相匹配的人生计划。

我们的家人无疑是有才华的,不可任其埋没,总要有人发挥出来。

我愈对自己感到遗憾,对你们的期望愈高。

在佐洛斯基家待了四年,合约到期,孩子也都长大。

她已先行另觅工作,结果找到华沙一个工厂厂主的家。

她的苦修生涯总算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