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9年她是怎么过的?在她的第一本黑皮实验室小笔记本里,2月26日的记载如下:仪器损坏,重新调整。
(一个数目字,之后……)稍待。
(又一个数目字,之后……)稍待。
抹掉多余的粉。
什么也没有。
同一时间,在某一页的顶端写着:温度摄氏625度!!!!!!那六个惊叹号表示她工作的室内也是这个温度。
同年,她在烹饪书上写:我用八磅重的水果和等重的砂糖同煮,十分钟后用细滤网过滤,便成了14瓶不透明的果冻,风味甚佳。
这是做过冬的果冻。
同年8月15日,她在一本灰皮笔记上写:伊雷娜长出第七颗牙,下面左边的那颗。
连续三天,我们带她去河边洗浴。
她自己在河水里站了半分钟,前三天她总是尖叫,今天她不叫了,开始玩水。
这时他们是在法国中部的奥佛涅度假。
在封面上题着:M居里,铀,1898的绿皮笔记本里,她写着:人造辉铜矿七颗牙,第四次河浴,八磅,一分半钟,一毫米半,十四瓶,八磅。
账簿里则记载:给皮耶买一双骑车用的大袜子,55法郎。
两个脚踏车轮胎,31法郎。
洗衣,45法郎。
每件事她都记下,但是从来不写:天冷,伊雷娜发烧,我累了之类的话。
天冷可以测度,发烧也一样。
但是情绪不能以数字表示,疲倦也不能。
如果要记录她的疲倦,她会写:我爬了二十二级阶梯,得休息一下。
她不描写,只以科学方式记下观察到的一切。
她总是担心自己太过敏感,决不肯在笔下泄露心情。
但是后来,强烈的悲哀终于突破了这道闸口。
还有什么比发现一种新元素更能让科学家兴奋的?皮耶为此中断他自己的研究,来助妻子一臂之力。
他原以为只是暂时的。
1898年4月14日,他们一起给一块沥青铀矿秤重。
经由化学分析,已经得知这块矿石的成分,他们现在希望从中找出也许只有百分之一的新放射性元素。
在这天以前,居里夫妇有时还会在晚间出去看戏、听音乐会,或与布洛妮亚、凯希米夫妇共进晚餐。
两姊妹星期天还常常共坐为女儿缝衣———伊雷娜的衣服都是玛丽亲手做的。
但是后来,俄属波兰宣布特赦,凯希米获准归国,布洛妮亚自然随同。
玛丽很难过,她现在寂寞极了。
她写信给姊姊:你不能想像你留下怎样的空虚。
失去你们两人,巴黎除了我的丈夫和孩子之外,便没有让我关心的人了。
好像在我的家门之外,工作的学校之外,巴黎根本不存在。
请代问德鲁斯基妈妈,你们留在我这儿的绿色植物一天要浇几次水?需要比较温暖,比较多阳光吗?伊雷娜快变成大小孩了,这孩子很难养,除了树薯布丁外,什么东西都不大吃,连蛋也是。
请你写信告诉我,这年龄的孩子该吃些什么。
她放在实验室里的黑皮笔记本,整齐的笔迹常被皮耶潦草的字打断。
他用简短的几个字记录观察的结果,字体倾斜向下。
两种不同的笔迹相映成趣。
他们的研究方法包括析出沥青铀矿的各种成分,分别测度其放射性。
这是精细又费时的工作,每一个步骤都记载于黑皮笔记本上,我们几乎可以日复一日地追踪其过程与观察。
据此,我们也可以想像他们工作的情景:静默、专注,就在皮耶玛丽放在实验室里的黑皮小笔记本中的两页:她整齐的笔迹常被皮耶潦草的字打断,两种不同的笔迹相映成趣修长的、玛丽纤小的手指间,时光飞逝。
他们废寝忘食,只偶然停下来思索、讨论,然后又开始,既不失望,也无得意。
到6月13日,玛丽测出一块沉淀物的放射性比铀强150倍,他们兴奋极了。
玛丽以削尖的铅笔在黑皮本子上记下这事。
同一天,他们把一块硫化铅置于试管内加温至摄氏300度,玻璃碎裂时,皮耶注意到有一点黑色的粉末凝结在试管内。
他们一起测度这粉末的放射性,发现比铀强330倍。
虽有如此重大的发现,周日他们还是停工休息。
早上能不能多睡一会儿呢?不能,伊雷娜会叫醒他们。
这孩子很缠人,虽然玛丽照料她无微不至,皮耶也极宠爱这个女儿,但是她一定是察觉到他们在实验室里另外有个孩子,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孕育着,需要他们两人,而且只要他们两人去照顾。
一再析出,一再纯化,所得的物质愈来愈活跃。
到1898年7月18日,他们终于确定,可以宣布一种新元素、新金属的发现了。
为了对波兰(Poland)表示敬意,他们把这元素命名为钋(Polonium)。
但是波兰实在命途多舛:钋太活跃,可单独存在的时间太短,不宜作工业用途,光芒很快地被后来发现的另一元素镭所掩盖。
不过,钋的另一特性在34年后还是为它自己赢得了某种胜利。
原来镭会放出几种射线,而钋只有一种高能量的阿尔法射线。
1932年,查德兑克(James Chadwick)利用钋的这种特性,发现了中子,其灵感来自于伊雷娜·居里和她的丈夫朱立欧(Frédéric Joliot)在玛丽的实验室中做实验的记录。
带着伊雷娜去乡间度假时,居里夫妇不知为什么那么累。
他们得要很费点力气才能去河里游泳,骑脚踏车出去兜风。
玛丽的手指尖还裂伤、刺痛。
他们都没想到自己已经开始受到辐射线过度曝射之苦。
那年12月,镭这个字首次出现在黑皮本子上。
在一页没有标明日期的笔记中,先是出现一个问号,接着:因此硫酸镭在H2SO4中比硫酸钡易于溶解极少人能得进入居里夫妇的实验室参观,不过狄马凯是其中之一。
他着迷于居里夫妇的进展,征得他们同意,取了一点样品到他的实验室去,用他的分光镜摄得镭的射线光谱。
居里夫妇提供给他愈来愈纯的样品,他所摄得的光谱便愈来愈强(注:每种元素都会放出一系列别具一格的射线,有如它的签名式)。
1898年12月26日,科学院听取了一份报告,同样是由李普曼代提的。
报告中说:根据以上列举的各种理由,我们相信新的放射性物体中含有一种新的元素,我们建议称它为镭。
报告由三人署名:皮耶·居里、玛丽·居里、G·贝蒙(Bémont)。
我们不知道贝蒙在镭的发现上有何功劳,只知道他是物理学校的化学家,也参与了居里夫妇的研究工作,1898年5月,他的笔迹曾数度出现在黑皮本子上。
无疑他也是一个很谦抑的人。
现在要证明这新的元素确实存在。
我希望它有漂亮的颜色。
皮耶说。
纯镭盐是无色的,但是由于具有放射性,装了镭盐的试管会呈蓝紫色。
若分量够多,这辐射光在黑暗中灿然可见。
看到这光穿透实验室的黑暗,皮耶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