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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凤命千金的原配夫人8、未尽的情思

2025-03-30 08:13:19

尽管在离婚书上签了字,但是在于凤至这位具有从一而终观念的正统女子的心灵深处,张学良到任何时候都是她心中的精神伴侣。

为了张学良获得自由后能过上好日子,于凤至在美国一直准备着,期待着......1980年春天,于凤至以高价购进了位于好莱坞比佛利山顶的林泉别墅,实现了她为张学良购买养老房舍的夙愿。

这幢好莱坞著名影星英格丽•褒曼早年居住过的别墅,堪称是比佛利山上好莱坞明星们聚居之地中最为炫目耀眼的一幢住宅,它是一幢白色的小楼,造型古朴而典雅,从阳台上可以俯瞰整个比佛利山区好莱坞影星们居住的豪华宅院。

这里环境幽雅,楼前不但有棕榈和芭蕉,而且树林间又有几丛藤萝缠绕,小楼内外一派安谧,宛若世外桃源一般,确实是最适合老年人安度晚年的好地方。

在于凤至购进这幢山顶别墅之前,她还曾花了一大笔钱,在比佛利山下那有名的玫瑰园公墓里,买下了两座墓穴。

山上一幢豪宅,山下一座墓地,虽然于凤至不敢保证自己的上述两个愿望是否能够得以实现,但是她一直在用自己的心血来为这一愿望的实现而奋斗。

比佛利山顶的晚风飒飒,头发已然全白的于凤至变得更加瘦削了,虽然她的身体不时生病,但只要病情好转,她就会让女仆开上那辆劳斯莱斯到洛杉矶城区去转一转。

她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房地产交易市场去看看,那些美国大商人只要见到穿中国旗袍的于凤至到来,都纷纷从各自的座位上恭敬地起身相迎,向这位非凡的中国老妇人点头致意,即使在富豪云集的场合里,于凤至也格外受到敬重。

此时的于凤至,钱财早已是身外之物——在洛杉矶华人中间,于凤至早就是位很富有的老妇人了。

她不但敢于在洛杉矶最有名的比佛利山顶上购买豪宅,而且还配备了一辆最高档的劳斯莱斯小轿车。

在美国,具有如此豪华宅院和超豪华小轿车的华人可谓凤毛麟角,特别是一位独身居住在美国的华裔老妇人,就更加引人注目——到她这把年纪,她之所以还想在商海里闯一闯,绝不是想当一个百万富婆,她是想以此和衰老做斗争,看到自己存在的价值,等着丈夫张学良的到来。

熬到20世纪90年代的第一个早春,终于盼来了台湾方面为张学良隆重举行九十大寿的消息,于凤至老泪纵横,在她看来,这次祝寿就已在暗示了对张学良的平反立场!她何尝不想前往台北祝寿,当初于凤至初来美国定居时,根本就不曾想到会从此在美国长住五十年!在那些难熬的岁月里,她几乎无时不在翘首盼望着能与张学良重逢的一天,可惜的是,岁月悠悠,虽然她度日如年,然而台湾方面传来的信息,却永远是失望和痛心的,如今好日子好不容易盼到了,于凤至却沉疴在身,无力远路跋涉了。

3月20日,于凤至已经走到了她漫漫人生长旅的尽头。

她的目光越过守在床前的女儿、女婿,投向迎面悬挂着的一幅小像框,里面是张学良早年的一张相片!旅居美国五十年,这幅小照始终不离不弃,相伴左右。

五十年前的丈夫,在发黄的照片里栩栩如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于凤至久久地凝望着,旧情依依,老泪潸然。

我死后,把我葬在比佛利山上的墓地上,千万要记住,把我葬在左边的那只穴位里。

弥留之际的于凤至头脑格外清醒,她喃喃地说着她最后的遗言。

闾瑛和丈夫陶鹏飞屏气凝神,静静地记下母亲所说的每一句话。

我的墓穴在左,将来右侧可以再造一只空穴,那样两座墓就可以彼此遥遥相望了!......右面的墓地,是为你们的父亲备下的......他百年之后,......随我安葬在比佛利的玫瑰公墓,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了......看到闾瑛和陶鹏飞连连点头,于凤至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两个月后,1990年5月12日,多日来在加州上空盘旋的浓厚乌云终于散去了,位于群山之顶的玫瑰园公墓绿树葱茏,绿荫覆盖的偌大墓区里,在两株青翠挺拔的雪杉树下方,又竖起了一座新的汉白玉女神的雕像,下面,是两座钢筋水泥浇铸而成的墓穴。

两墓之上均覆盖着黄铜墓盖,上面用英文镂刻着死者的名字。

左边的墓穴里,于凤至静静地躺在那里。

墓碑上用中英文两种文字镂刻着:张学良先生之发妻于凤至女士之墓(1897——1990)右边,在这位才品双绝的少帅夫人的坟冢之侧,是一空穴。

那是留给他——于凤至永存心中的丈夫张学良的!第七章 鲜为人知的随军夫人谷瑞玉1、夤夜叩门的女伶1920年9月,秋风乍起时节,年方20、血气方刚的青年军人张学良从军以来第一次带兵出征。

此次他奉父亲张作霖之命,统军前往吉林和黑龙江两省剿匪,首担重任的张学良雄心勃勃,渴望能建立奇功。

初到吉林,自然少不了接风洗尘,客套应酬一番。

随后,又有几位吉林官场上的要人求见,张学良盛情难却,只好一一接见,直到午夜时分,整个督军公署的内院里才人声寂静,张学良长嘘了一口气,正准备上床就寝,只听得门廊下传来莺莺女声:少帅,我可以进来吗?随即,一位亭亭玉立的高挑姑娘出现在张学良的面前,她身材颀长,面庞白皙,含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在暗夜里越发显得幽深、明亮。

张学良怦然心动,然而,本能的戒意使他保持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你是谁?姑娘亮闪闪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戎装齐整、英武逼人的张学良,幽幽地说:少帅,白天我本来是想给你唱曲儿的,可是,你那么威严,吓得我都不敢开口了......张学良这才记起,原来眼前的这位姑娘就是刚才宴席上既不说也不唱的那位冷艳少女,怪不得有点眼熟,可是,这么晚了,她只身来到吉林督军公署的深宅大院干什么呢?难道她,是青楼里的卖笑小姐不成?也许看出了张学良的狐疑和重重戒意,姑娘静静地伫立在门口,说:少帅,你不必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并非不三不四之人。

张学良没料到姑娘会这样说,有些尴尬,正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听得姑娘幽幽地叹了口气,缓缓地说:我姓谷,叫谷瑞玉。

我是吉林万花戏班子挂头牌的花旦,早年在天津跟李金顺和白玉霜学过大口落子,现在在吉林和别人搭班子唱京戏。

当然,有时候我还唱京韵大鼓。

真没想到,原来谷小姐是位花旦演员,失敬,失敬!听了姑娘的自报家门,张学良心中的戒意消了几分,他急忙走过去,搬了一把椅子放在谷瑞玉面前,作了个请坐的手势,然后又解嘲地笑了笑说:据我所知,李金顺和白玉霜都是誉满津门的评剧泰斗,谷小姐早年跟他们学戏,想必也非等闲之辈。

不知谷小姐当年在天津时是在哪个班子唱戏啊?明亮的灯光下,谷瑞玉的面庞显得更加娇艳,她细语莺莺:少帅可知天津的孙家班吗?它是天津民国初年有名的五大戏班之一。

几年前我就在孙家班唱戏,后来成兆才在天津创建了‘庆春班’,我又到那里去唱,那时候就在天津唱红了。

几乎到过天津的人都知道小金玉的艺名,那就是我呀!张学良本来就是个戏迷,从少年时代起就喜欢听戏,对远在天津红极一时的评剧花旦也早有耳闻,却一直无缘见面。

现在一听谷瑞玉就是评剧四大名旦之一,他顿时肃然起敬,原先的敌意和戒心一扫而光,再也不像初见时那么倨傲和难以接近了,仿佛他乡遇知音一般,与谷瑞玉侃侃而谈起来。

但当张学良听说谷瑞玉是冯德立派来的时,刚刚泛起的好感顿时蒙上了一层阴影,想到冯德立阿谀奉承、拍马承欢的媚态,张学良兴味索然,谷瑞玉夤夜来到他的房间,很可能就是冯德立设下的一个圈套,想到官场上的险恶,张学良脸上又现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他不客气地说:谷小姐,实在对不起,我现在没有心思听戏,这么晚了,请回吧!谷瑞玉不知自己那句话得罪了张学良,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从对方那露出明显戒意的眼睛里,她知道自己已引起了张学良的反感,她讪讪地站起身来,怅然若失地朝门廊走去。

张学良凝望着谷瑞玉远去的背影,心里泛起了重重疑云。

张学良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这个谷瑞玉果然是有目的而来的。

谷瑞玉本是天津城外杨柳青人氏,小时候家境贫寒,十三岁时被卖给天津的戏班子,十四岁开始登台唱戏,十五岁走红天津评剧界,后来因为不愿委身于天津的地头蛇,才下关东来到吉林投奔二姐,自此改唱京戏。

由于她的美貌,也由于她唱腔的声压群芳,无论在天津还是在吉林,她身边始终有许多无聊的追求者,那些色迷迷的眼睛实在让这位守身如玉的梨园女子胆战心惊,她不知道自己凭着漂亮姿容和脆亮婉转的歌喉还能在舞台上拚搏多久。

在感到生活艰辛的同时,谷瑞玉又为自己的最后归宿时时发愁。

自从来到吉林以后,二姐为她的终身大事费劲了心思,替她安排下多次赴宴、参加舞会和出席上流社会交际的机会,希望她在那些场合里与吉林的军政两界头面人物进行接触,同时,二姐还千方百计为她介绍了几个有权有势的政界权贵,希望促成一桩可让谷瑞玉依赖终身的姻缘。

然而,谷瑞玉心高气傲,泛泛的男人都不入她的眼,她心里有自己不可动摇的择夫标准。

那天夜里谷瑞玉去见张学良,也是二姐苦苦争来的一个机会。

张学良作为东三省巡阅使张作霖的长子,寻常民间女子想接近他简直比登天还难,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谷瑞玉发誓一定要好好把握,她相信凭自己的容貌,定会打动张学良的心。

督办公署的一面之缘,让谷瑞玉陷入了深深的情网之中,她的脑际总是浮现出张学良那英武挺拔的身影。

从前,张学良在她心目中是位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可是自从那天晚上与他接触后,谷瑞玉才知道张学良远不是外界所传说的花花公子。

在风情万种、仪态万方的谷瑞玉面前,张学良没有丝毫的轻薄和失态,两人独处一室的时候,居然还对她敬而远之,谈话间也绝无半点挑逗之意,这对看惯了官宦子弟轻薄嘴脸的谷瑞玉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

她甚至发现张学良身上有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傲气,那是只有心胸高远的男人才可能有的傲然神气啊!在谷瑞玉眼里,张学良是那么帅气,又带有寻常少见的儒雅之风,虽然他对她很冷,她却一见倾心。

信奉自己的命运要靠自己把握的谷瑞玉决心主动追求张学良,她不信,凭自己的美貌和痴情,这个东北第一家族的大公子会无动于衷!黑夜里,谷瑞玉暗暗地攥紧了拳头。

第七章 鲜为人知的随军夫人谷瑞玉2、情定密山林海张学良负伤了!在密山小河湾附近,丛林深处的一个小窝棚里,张学良已经昏睡了好几个小时。

此刻,左臂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使他突然哦的一声清醒了过来。

别动,少帅,你不必担心,用了我的红伤药,很快就会痊愈如初的。

耳边传来的是个陌生的声音。

张学良睁开眼来,认出了一张张熟悉的将领的脸孔,郭松龄看见他醒过来,顿时长嘘了一口气,汉卿,这是哈尔滨专治红伤的刘医师,医术相当高明,他刚从几百里外赶来。

张学良这才发现刚才说话的正是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医生,他正在为他的左臂伤口敷药,女护士小心地替他包扎。

他微微点了点头,将眼光移向了床侧,突然,张学良发现在郭松龄的身旁竟站着一位穿紫色棉袍的妙龄女子,他暗吃一惊,他知道现在是在密山城外的深山老林里,为什么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会有女人,而且是位年轻的小姐?显然她不是护士。

见张学良探询的目光扫向自己,郭松龄急忙上前,凑着他的耳朵说:这位是谷小姐,专程从哈尔滨赶来探望你的。

竟然是那个在吉林省城有过一面之缘的女戏伶谷瑞玉!她怎么来了?张学良暗暗称奇,他直视着灯影里的谷瑞玉,努力想看出点什么来。

张学良发现谷瑞玉正悄悄地躲在护士的身后,小心地向躺在病榻上的自己偷偷窥望,当与张学良的目光碰个正着时,慌乱的她忙不迭地将眼光转开,羞怯地低下头去,面庞瞬时一片绯红。

张学良不禁心里一动,觉得身穿紫红棉袍的谷瑞玉,在油灯的微光下,显得格外温存可爱。

她的眉眼依旧清秀姣好,但显然从哈尔滨一路兼程的鞍马劳顿,使她看上去疲惫万分,容颜略显憔悴。

张学良突然间就涌上一股激情,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谷瑞玉会在东北最寒冷的大雪天里,路远迢迢地从哈尔滨赶到人烟稀少的密山探望他,如果不是对他有一片赤诚之心,像她这样娇艳的女子,是决然不可能顶风冒雪、长途跋涉地到边远的密山老林中来的。

想到这里,张学良的心被深深地打动了!数日后,张学良转移到了密山县城,由于治疗的及时以及护理的精心,张学良左臂上的伤势已渐渐好转,没有什么大碍了。

就在治伤疗伤的月余日子里,谷瑞玉与张学良朝夕相处,随侍左右,两人日渐生情。

在张学良眼里,谷瑞玉不再是吉林督军公署里初次见面的那个轻薄女艺人,从她肯由哈尔滨顶风冒雪到密山老林来这件事,张学良看出谷瑞玉绝非是那种逢场作戏、贪图享受的浮华女子。

在山林里疗伤的那段时间里,谷瑞玉寸步不离,始终守护在他的床榻前,白天为他诵读诗文、讲故事、哼京戏,千方百计地逗他开心,为他消愁解闷;晚上,在张学良伤口疼痛,睡不着觉的时候,谷瑞玉又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的身边,善解人意地陪他喁喁私语,也正是在彼此的交谈中,张学良才发现谷瑞玉确实不是一般的浅薄女戏子,他与她竟有那么多接近的雅趣,张学良对京戏的如痴如醉和不惜重金从民间收购古画的嗜好,都和从小就有艺术细胞的谷瑞玉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随着时间的推移,张学良感到自己与她越来越接近了,两颗曾经互相戒备的心,由于处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中,一天比一天更贴近了。

聪明的谷瑞玉从张学良逐渐变得平易和随和的态度中,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少帅的好感。

在密山的月余时间,谷瑞玉有机会真正地了解了张学良,同时,她也为无法接近的张学良找到了一个了解她的机缘,从前在吉林初识时的冷漠和戒心,正随着她与他的接近,在不知不觉中消除了。

这,正是谷瑞玉所期望的结果。

然而,谷瑞玉是个有心计的女子,她深知自己的身份,也知道在张学良面前她永远都处于被动的地位,她告诫自己万万不可急于求成,如若将她与张学良的关系趁热打铁地变得更为亲昵,反而会让张学良心生反感和戒意,所以,谷瑞玉刻意的与张学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关心然而矜持。

密山医院里的谷瑞玉,美丽、清纯得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如果说几个月前的谷瑞玉是为着某种自私的目的来到张学良身边,那么如今的她,在张学良面前流露出来的感情,确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

自从那天晚上的彻夜长谈以后,张学良知道他已经从心里悄悄喜欢上了这位温存俊美的天津姑娘。

他发现谷瑞玉再见到他时,脸庞总会不由自主的羞红了,那是一个少女发自内心的真情流露,他们两人自然而然地双双堕入了爱河!第七章 鲜为人知的随军夫人谷瑞玉3、大帅订下的约法三章谷瑞玉贸然来到了奉天,住进了张学良好友周大文的家里。

自从谷瑞玉突然来到奉天,住进周家以后,张学良有了艳遇的小道消息就在奉天军政两界高层人物中秘密流传开了。

对谷瑞玉的不约而至,张学良很是不悦,这明显就是逼他就范之举。

他没想到从前对他许下许多承诺的温顺女子,竟会在不经他首肯的情况下贸然来到奉天,在无形中造成对他的巨大精神压力。

不过,张学良毕竟是个敢作敢当的人,凡是他做下的事情,他都会负责到底。

诚然,他和谷瑞玉的结识并非出于他本人的意愿,他有时候也想也许根本就不该认识这个女人,但是,现在木已成舟,张学良又决非那种玩弄女人的无耻之徒,既然谷瑞玉跟定了自己,那么张学良只好决定娶她。

在当时的社会里,像张学良这样身份的人,发生婚外的移情别恋本属生活小事,不值得大惊小怪,再加上张学良和于凤至之间性格上的差异与年龄的悬殊,无法避免地形成一种近乎姐弟而非夫妻的感情落差,尽管于凤至作为妻子几乎无可挑剔,但是张学良另有感情的寄托也在情理之中,让人不能理解的是,张学良竟然会对一个梨园女子许下成婚的承诺,这与他所处的家族及社会地位简直无法同日而语,他受到四方攻击在所难免。

然而,来自家庭的压力远比张学良预见的要严重得多:因为他的心有旁骛,将爱情视若生命的妻子于凤至饮食俱废,几天来不吃不喝,终日以泪洗面;父亲张作霖为此事也大发雷霆,四处派人找他,声言要给小六子点颜色看看。

其实,在张学良的心中,于凤至是他的发妻,到任何时候都不能没有她。

谷瑞玉嫁过来后,则是随他在军旅中生活。

因为今后张学良在军界断然离不开南征北战,于凤至这样的大家闺秀不可能随军千里,鞍马不休,在这种情况下,张学良把谷瑞玉作为随军夫人,自认为也在情理和人情之中,谷瑞玉与于凤至之间应该是互不相扰的。

知书达理的于凤至毕竟是识大体的,虽然她说什么也无法在感情上作出任何妥协,但在郭松龄夫人韩淑秀的几次三番向她晓以利害,分析拒绝此事会给张学良仕途前程带来的诸多不良影响,以及那刚满20岁的姑娘谷瑞玉今后的归宿后,她还是稍稍抑制住了对谷瑞玉的敌意。

张学良面临的最大困难,还是来自父亲张作霖的责难。

张学良自知理屈词穷,但想到他和谷瑞玉已经发生的感情,他还是决定在父亲面前奋力相争,他想一开始就先堵住张作霖的口:父亲当年不是有言在先吗,汉卿依父亲的许诺行事,何错之有?张作霖语塞,当年他为了说服儿子娶于凤至,是曾经有过在于凤至之外允许张学良另觅新欢的承诺,儿子所言有理可据,张作霖尴尬万状。

而且他也已经看出张学良和于凤至婚后,虽然于凤至治家有方,帅府内外声名甚高,但是这对小夫妻之间毕竟有年龄上的差异和隔阂,儿子心有旁骛也无从指责。

尽管如此,张作霖还是将脸一沉,怒道:不错,从前我确实说过那话。

可是,你即便想在外边另找女人,也决不能找一个下九流唱戏的呀!咱们张家在奉天是什么人家,你应该比我清楚。

从前省城里有那么多政界要人的闺女,都想和咱们张家攀亲,可都让我一一回绝了。

如今你却将个唱戏的娘儿们带回来,莫非没有了一点家法?张学良见父亲的语气没有丝毫和缓的余地,心里越发不甘,他据理力争,苦苦相求道:父亲,谷瑞玉有恩有情于我,她决不是您所想的那种‘戏子’,她是个通情达理,心性清纯的女子。

况且她和我的关系,也绝非卿卿我我的闲情逸致。

父亲也许还不知道,去年我在黑龙江剿匪负伤的时候,身边如若没有谷小姐的照顾,我哪有今日?还望父亲体谅汉卿统军出征之苦,身边如果没有一个跟随在侧的人,我又如何能够统兵取胜呢?最后的几句话显然触动了张作霖,他这才感到张学良在黑龙江与一个唱戏的女伶相遇并产生深厚的感情,原来也不无道理。

不过,他心里仍然无法容忍一个女戏子走进威严的大帅府,他板着脸,朝着儿子斩钉截铁地说:不要再说了,汉卿,我绝不会容许你和那女戏子在一起,更不要想将这样的女人带回我的家里!张学良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父亲的房间,父亲的态度让他彻底的失望了。

可是,已经来到了奉天的谷瑞玉该怎么安置呢?虽然周大文一家对谷瑞玉招待甚殷,但张学良知道住在朋友家里终非长久之计,他还得另想办法。

绝望中的张学良苦思冥想,忽然间他想到可以求胞姐冠英帮忙,让她的公公鲍贵卿出面斡旋,也许可能出现新的转机。

就在张学良为此事焦头烂额,四处求人说情之时,深居简出的谷瑞玉在周大文家里也是度日如年,望断秋水,与外界完全隔断了往来的她只有从周大文的夫人口中才得知一星半点事态的发展。

谷瑞玉这才知道张学良正在为他们的事情苦恼万分,张作霖的毫不通融,于凤至的不理不睬,都让张学良伤透脑筋,好在有鲍贵卿等人从中玉成,多次求情,固执的张作霖虽然仍坚决反对让戏伶出身的谷瑞玉,走进戒备森严的大帅府,不过在鲍贵卿的好言相劝,利害分析后,张作霖总算有所松动,考虑到张学良将来指挥军队和南征北战的需要,他最后只得违心地默认了张学良和谷瑞玉之间的关系。

尽管如此,他还是郑重地告诫张学良:汉卿,你可以把谷小姐当做外室,但既然是外室,就一定不能把她带入帅府,这是一条规矩。

就是你搬任何人来说情,我也绝不会改变主意的!话说至此,也确实是张作霖最大的让步了,张学良只得接受了父亲的意旨。

对谷瑞玉来说,虽然她进张家帅府名正言顺地做张作霖的儿媳妇已经无望,但她毕竟赢得了张作霖的默许和承认。

谷瑞玉知道自己的身份,一个梨园戏子,在那种社会里是受人轻视的底层人物,现在,她已经成为张学良事实上的如夫人了,这对她来说,已经是个意想不到的鱼龙之变,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谷瑞玉沉浸在无比的喜悦之中,所以,当张学良告诉她大帅给了她约法三章时,她还没有回过神来。

瑞玉,我们张家毕竟是东北有头有脸的大家族,不管你是不是明媒正娶,只要和我生活在一起,就必须遵守父亲规定的这三条约法才行。

望着谷瑞玉无邪的眼神、不解的目光,张学良狠狠心解释道。

瑞玉,父亲说,既然你情愿和我走在一起,那么就必须有所牺牲才行。

他给你的第一个约法就是要你洗去铅华,从此不再登台唱戏。

初闻此言,谷瑞玉一怔,半晌没有开口。

对张作霖不许唱戏的要求,她多少有点心理准备,而且她也早已厌倦了靠唱戏取悦于人的梨园生活,她嫁给张学良,不就是想摆脱这种让人轻视的生活吗。

让她感到震惊和意外的是,张作霖所以把这列为约法三章的第一条,说明在他的心里,谷瑞玉的出身,始终是一种为人不耻的低贱职业。

想到此,谷瑞玉的心受到了刺伤,她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问张学良:那么第二条呢?父亲希望你,今后......就不要抛头露面了!谷瑞玉愣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即便她告别了戏剧舞台,这还远远不够,她从此应该在任何公开的场合销声匿迹,安心地过隐居的生活。

想到在周大文家里短短月余的匿居,她已经心绪烦躁,她真不敢保证自己能不问世事的固守家中,她的脸色黯淡下来。

可是她很快控制住了自己,她决不能因一时任性而失去好不容易争得的名份,她朝张学良点点头,过了好久,她才倦倦地再问:汉卿,还有什么条件呢?一并说出来吧。

瑞玉,你知道,在我们家里,尽管女眷众多,可是任何人都不能询问军政要事。

正是因为如此,父亲说的第三条,就是今后你不能参政!瑞玉,你做得到吗?听到这一条,谷瑞玉轻松地嫣然一笑,参政对于她来说,根本没有兴趣,所以她很痛快地答道:我当然做得到。

瑞玉,有了你的保证,我心里就有底了。

事情比想象中顺利,张学良一度曾有过的担心和忧虑,随着谷瑞玉斩钉截铁的回答全都烟消云散了。

谷瑞玉并不愿意想到,这约法三章会将她禁锢在一种特定的生活圈子里,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在寂静的小院里,她常常回忆起自己从前在舞台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富贵荣华已有,她却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幸福。

第七章 鲜为人知的随军夫人谷瑞玉4、随军生涯烽火弥漫的杨柳青战场,张学良的东路军在孤注一掷,拼死奋战。

由于西路军统帅张景惠的阵前投降,致使已被东路军战败的吴氏直军又大有反败为胜之势,情况危急,东路军统帅张学良忧心如焚,夜不成寐。

就在张学良心里憋着一股怨火的时候,谷瑞玉随着运送给养的军车来到了前线。

作为随军夫人,谷瑞玉认为只有在血雨腥风的战场,才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她期许能以自己的勇敢与牺牲,让张学良在九死一生的险境里感受到爱的力量,就像几年前她冒着冬天的寒风从哈尔滨赶往密山老林探望张学良那样,会给处于艰苦战事中的张学良带来温暖。

抱着这样的目的,她不顾远途,从千里之外冒着生命危险,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了前线,万没想到,等待她的竟是张学良怒气冲冲的冷脸,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骂!此时的张学良被困在欲进不能、欲退又不甘的两难境地中,一筹莫展,他当然不希望谷瑞玉在生死攸关的时刻给他添乱。

面对让他痛心和颓丧的败局,张学良心乱如麻,他恨不能大哭一场,这种时候的他,心里已没有空间容得下一个女人的温柔和关爱,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谷瑞玉的心里也很不平静,委屈、失望、痛苦和悲哀交织在一起,无情地吞噬着她。

她感到自己来得太不是时候了,从前在哈尔滨对她恩爱有加、彬彬有礼的少帅,在战场上居然面目狰狞,粗野暴躁。

她既为自己的来不逢时而感到懊悔,也为张学良的出师不利而倍感痛惜。

但即便她确不该这时候上前线,可是她的心是为着他而来的,难道他就一点都不体谅吗?一腔热情被浇了个透心凉,谷瑞玉暗自垂泪。

谷瑞玉亲眼看到了战争的残酷!此刻,她才真正理解了张学良,原谅了他的无礼。

战事的复杂和困难使得张学良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儿女情长,卿卿我我。

谷瑞玉没有再去纠缠他,而是很快将前线指挥部的二十几位团以上军官家眷组织起来,组成了一支战地抢险小分队,充任了战地护士的角色。

她们不但在战地临时医院里为从前线下来的伤员包扎伤口,换洗纱布,而且在谷瑞玉的带领下,她们还随卫生连直接到阵地上去,用担架将那些被直军炮弹炸得骨断肢裂的士兵们,一个个抬回后方。

在那些艰苦的日子里,张学良也亲眼目睹了谷瑞玉的勇敢和顽强,洗尽铅华的谷瑞玉,竟还有一份常人难及的豪气和侠胆。

兵败如山倒,张学良想夺回霸桥的计划化作了泡影,东北军败退数十里,张学良懊悔得恨不能一头撞死在战场上,他的绝望与颓废,被谷瑞玉看在眼里,她暗暗地为张学良捏了一把汗。

就在张学良实在忍受不了内心的痛苦,拔出手枪准备自尽的千钧一发间,早就在暗中留心着张学良一举一动的谷瑞玉猛地扑将上去,拼命抢夺张学良手里的枪。

无奈身单力薄的她哪里是张学良的对手,见张学良死心已决,谷瑞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苦苦哭求:我原先心目中的张汉卿,是个敢作敢为,坚忍不拔的硬汉子!你这个大家族出身的公子哥,竟然能在身负枪伤的情况下,在严冬的林海里坚持那么多天,那是一种多么让人感动的意志啊!可是现在你却让我失望了,因为你当年的意志已经随着你地位的提升,变得越来越软弱了,你,是个懦夫!什么?你,你竟敢说我是懦夫?!盛怒的张学良眼睛里好似要喷出火来。

你不是懦夫,为什么要把手枪对准自己的脑袋?只有意志薄弱的人,才会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谷瑞玉的话重重地击在张学良的心上,象一把尖利的刀子,深深地刺中了他心中的要害,他被震醒了,紧攥着手枪的那只手,慢慢地垂了下来,刚才那股不自杀就无以面对失败的凶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逃逸了。

汉卿,只有敢于面对失败的人,才有可能获得成功。

如果你在战场上遇到强敌就产生畏怯之念,你又怎么能够成为一个百折不挠的将军呢?在张学良冷静下来以后,谷瑞玉又诤言相告。

张学良没有想到一个梨园中唱戏的女子,居然会有如此坚韧的意志,在那普遍士气低落、战将气馁的关键时刻,谷瑞玉竟然没有任何胆怯和消沉。

张学良不禁对这个平日少言寡语的女子刮目相看。

张学良心里清楚,这一次,若不是谷瑞玉的话,他也许会逞一时之勇,感情冲动之下做了傻事。

张学良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一场可怕的悲剧在谷瑞玉的拼死相救中化为乌有,是谷瑞玉救了他一条性命。

想到这里,张学良更加后悔当初谷瑞玉从奉天来杨柳青时自己对她的冷淡和无情,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地待谷瑞玉。

然而,第二次直奉战争的时候,历史又重演了。

山海关指挥部里,张学良为第二天的大战作最后的部署,此时的他,早已将谷瑞玉丢到了九霄云外。

而谷瑞玉来到山海关之后,就希望到前线指挥部去,她希望在战争进行得最残酷的时候,出人意料地来到张学良面前,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谷瑞玉知道前次由于她的任性,贸然前去吉林唱戏,伤透了张学良的心,她希望通过自己不惧炮火上前线的义举,来弥补已犯下的失误和过错。

待在天泰栈客房里的谷瑞玉,时刻为张学良的安危担着心,她无从得知张学良在这场战役里是如何指挥战争的,可她十分清楚地知道,张学良一定还象前次对直军作战一样,又是几天几夜不曾合眼了。

此后的几天里,谷瑞玉在天泰栈客房中急得如万箭钻心。

她是为了劳军才千里迢迢赶到山海关前线的,可是,到了前线以后,却连张学良的面也不曾见到。

战争已经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胜利,谷瑞玉心里却感到万分悲哀。

她没能如愿地赴前线劳军,更没有借劳军来冲淡她与张学良心中的芥蒂,既然如此她岂不是空跑了一趟山海关吗?此时,山海关内外已经成了东北军的天下,大批从河北境内退下来的官兵都集中在这里,再加上吴佩孚军队的战俘也云集于此,山海关人满为患。

谷瑞玉此时倒也充实,她不必再困守在天泰栈里饱受寂寞的折磨了,她每天和韩淑秀在一起,为慰劳军队而到处奔忙,笑容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

只是她一旦闲暇下来,就为时时不见张学良而感到焦虑。

待到山海关内外的森森蒿草泛黄了,凛冽的北风也越刮越猛烈,严寒的冬天来了,大部分东北军已经撤回奉天,谷瑞玉还是没有等来张学良,她只得怏怏不乐地随郭松龄夫妇返回了奉天。

谷瑞玉多么希望能和张学良和好如初啊,她认为曾经发生的摩擦,就是因为他们的经常分离,才产生了彼此心理上的隔阂。

张学良也觉得他与谷瑞玉感情的疏远,是戎马倥偬所至,他希望悄悄的修补这曾经出现了裂痕的感情纽带。

然而,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第二次直奉战争取胜后不久,张学良就被晋升为陆军中将,指挥着几乎东北军的全部精锐,在这种情况下,他更不可能沉醉在与谷瑞玉的柔情蜜意之中,就在两人的关系刚刚恢复不久,张学良的踪影在奉天又难以寻觅了。

难言的苦涩浸润了谷瑞玉的心,她苦闷万分......1927年,张学良突然奉父命挥师河南,和北伐军进行决战,谷瑞玉知道这次出征比从前更加艰苦,作战也更加激烈,她决定随张学良转战南北,誓死相伴。

自从远征到河南地界以来,一路上可谓是腥风血雨,大大小小的战事谷瑞玉也经历了不少,她都咬牙熬过来了。

虽然征战异常艰苦,但是,谷瑞玉却感受到这是她和张学良结识以来,夫妻感情最融洽的一段时光,战事的紧张与艰难,使她和他的心贴得很紧很紧。

在河南尽管条件艰苦,可是谷瑞玉觉得活得很开心,在军马倥偬中他们同生死共患难,生活在张学良的身边,她忽然觉得与他有那么多的相似之处。

张学良也把谷瑞玉当成了不可缺少的知己和伴侣,在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战争中,谷瑞玉已成了他须臾不可分离的至友亲人了。

瑞玉,在河南你受苦了,到了保定,我一定好好地补偿你。

张学良是由衷地从心里说出这句话的。

虽然谷瑞玉和张学良已经共同生活了几个年头了,但是,像在河南出征时这样经常住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见。

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有时一年中也难得有几次相聚,而且即便聚在一起,张学良也大多忙碌于军政要务,很少和谷瑞玉朝夕相处。

到了河南以后,一年来的军旅生活中张学良亲眼见到谷瑞玉为他吃了许多常人难以忍受之苦,当他看到她在那女人难以忍受的环境里与自己苦苦厮守的时候,张学良从心里深深地感激她。

但是,一年来的朝夕相对,也张学良发现了谷瑞玉性格的两面性,随着张学良对她的越来越放任,谷瑞玉身上的毛病也开始明显的显现出来。

一旦她生活在一种较为安逸的环境里时,心底那不健康的思想就会渐渐显露出来,行迹也放肆起来,让张学良看不惯。

从北戴河返回保定后,张学良又将他的全部心思投入到对晋军阎锡山的战事中去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张学良挥师娘子关迎击阎锡山,谷瑞玉却再也不曾随军前往。

这其中的原因谷瑞玉也难以说清。

与其说是张学良不许她随军,不如说谷瑞玉已经厌倦了那无休止的鞍马征战,她对在大风大雨里随军出征的生活非但开始产生厌恶,同时也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在出征邯郸期间,她竟然再也找不到当年在河南大雨中转移时的感情了。

从前她天真的以为,越是环境好的时候,夫妻间的感情越会在安逸中产生恩爱,直到这次去邯郸随军,谷瑞玉才惊愕地意识到,患难中才可能产生男女的真挚之爱,而现在,由于她和张学良已经从从前那行军的困境中解脱出来了,所以,反倒再也不见了当年那想起来就怦然心动的情感。

一种疏远的陌生感,在张学良和谷瑞玉之间不容怀疑地蔓延开来。

正是因为有了这种让谷瑞玉痛心的感觉,她才在行军途中以生病为由,提前回到了保定。

回到保定以后,他们之间暴露出来的差异越来越多,谷瑞玉有时为一点小事不如愿就大发其火,甚至无端和张学良发生口角,有时两人一连几天都不想说话,那是因为张学良不希望继续和她吵嘴。

随着张学良对她的迁就和忍让,谷瑞玉越来越顽固的表现自己,她甚至希望以张学良夫人的身份公开露面,希望和于凤至平起平坐。

一度火热起来的感情,随着不断的摩擦、口角和误解,变得疏远和冷漠起来。

张学良惊愕地发现,从前谷瑞玉身上那种刻苦、温存和任劳任怨的美德,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孤傲和沉默。

战争的困扰和长期深居简出的生活环境带给她的烦躁,已经让谷瑞玉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第七章 鲜为人知的随军夫人谷瑞玉5、金丝鸟飞出笼去富丽堂皇的奉天经三路公馆,谷瑞玉度日如年。

在这里,谷瑞玉尽管可以尽情地享受生活的安逸与快乐,她衣食无虞,她可以对女佣男仆们颐指气使而无需看人脸色,看到他们俯首帖耳地唯唯是从,谷瑞玉开心地大笑。

曾几时何,看惯别人脸色的她竟然可以给别人使脸色,谷瑞玉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做女主人的威严和快乐,但是,她无法忍受无边的寂寞。

尽管张学良将经三路当成了他的第二个家,同时他也再三保证一有空就来看她,可是,谷瑞玉不久就发现,张学良到她身边来的时间,少的可怜,整日包围她的,只是无边的寂寞,百无聊赖的她,只有听唱机消愁解闷,梨园登台的往事虽然大多暗含无限的辛酸,但谷瑞玉竟然又怀念起从前在舞台上自由自在唱戏的日子来。

侯门深似海,藏在金屋中的谷瑞玉象笼中的小鸟一般渴望着外面的世界,她终于难以忍受这不知何时是尽头的幽居,她向张学良提出了回吉林的请求。

出乎谷瑞玉的意料之外,不希望她在奉天抛头露面的张学良,却并不反对她去吉林探望二姐。

谷瑞玉再次来到长春,她心头涌起难言的感慨,当年她从天津初到东北时,就是在这里落脚的,虽然长春与繁华的奉天城简直无法相比,可是,谷瑞玉还是由衷地喜欢这里,一年多时间的离别,对她来说仿佛就像经历了半个世纪那么漫长和悠远。

谷瑞玉的郁郁寡欢没有瞒过二姐的眼睛,在二姐的追问下,谷瑞玉终于说出了此次来吉林的打算:她不想再回奉天了,她还想唱戏!二姐大惊失色,她想不明白嫁入显赫张家的妹妹,怎么竟还会有这么愚蠢的念头?她惊愕地听着谷瑞玉将憋了一年多的心里话一股脑地倾泄出来:我喜欢唱戏!从前我还没有体会到自己对唱戏的感情,可是经过这场婚姻以后,我才真正认识到了唱戏就是我生命的全部。

不论到任何时候,唱戏都是我的追求。

离开了它我就是在奉天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心情也不能愉快!在来长春之前,谷瑞玉对重新下海的想法还没有真正下定决心,可是自从到了长春,随二姐去戏楼听了一场戏以后,那早就潜伏于心的欲望,便蠢蠢欲动,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她一想起经三路小楼的苦闷生活,就越发向往舞台上那自由自在的表演,她泪眼凄迷地对着二姐大倒苦水:我不是笼子里的金丝鸟,我是活生生的人啊!二姐万没有想到谷瑞玉心里会有这么苦,她同情妹妹的遭遇,但情知事关重大,她决不能由着谷瑞玉的性子乱来,她急急劝阻道:瑞玉,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张学良如夫人,莫非回到吉林来唱戏,反倒比在沈阳当张家的夫人好吗?这种政治人家的生活,你暂时过不惯,为什么不可以慢慢适应呢?谷瑞玉哭得越加悲恸,任凭二姐如何苦苦规劝,她却坚持留在长春,择日前往吉林重新组班子登台唱戏。

其实谷瑞玉心里清楚得很,重新登台只能解决一时的心情悒郁,是不能让她终身幸福的,但情急之中的她已顾不上那么多了,重新登台唱戏已经成了她最迫切的追求了,她宁愿付出代价。

恰在此时,吉林江城大戏院的马老板,刚好来到省城招聘名角,谷瑞玉便又一次来到了江城,重登舞台的海报刚在城里贴出,马上就全城轰动,戏迷们奔走相告:扮相秀美,唱腔清亮的花旦名伶谷瑞玉再回吉林登台!顷刻间江城大戏楼就人山人海,人潮汹涌,门票的价格也接连飙升,人人争睹销声匿迹一年多的一代名旦风采。

谷瑞玉又一次在吉林大红大紫,她虽有多时不曾唱戏,可一旦再次登台,她仍是如鱼得水、收放自如。

她的扮相俏丽,风姿可人,刚一亮相就博得满堂彩;她的唱腔更是让那些戏迷们听得如痴如醉,喝彩声接连不绝。

四出戏唱下来,几乎场场爆满。

戏楼外挤满了黑压压的戏迷人群,他们都连呼要见谷瑞玉一面。

如此盛况在吉林城里绝无仅有,即便民国年间谭鑫培来此唱戏,也不曾出现如此的盛况。

见此情景,谷瑞玉的心里像灌了蜜似的那般甜,唱得也更加卖力了。

第五日,过足了戏瘾的她又别出心裁地上演了一出反串戏。

虽然也是众戏迷耳熟能详的旧戏,可是因为有了谷瑞玉的出场,情况竟大大出人意料,谷瑞玉一改唱花旦的旧例,而一反常态得改串小生一角,让看惯了谷瑞玉花旦扮相的戏迷们,顿时眼前一亮,耳目为之一新。

谷瑞玉美俏英俊的小生造型,竟博得了全场一致的掌声雷动、赞不绝口。

谷瑞玉沉浸在成功的喜悦当中,喜出望外的江城大戏院马老板命人在吉林遍贴海报,连连加演,在一个月的时间里,谷瑞玉的戏票已经告罄。

然而,就在谷瑞玉踌躇满志的时候,周大文带着张学良的委托匆匆赶到了吉林,给执迷不悟的谷瑞玉敲响了警钟:莫非谷小姐就忘记张大帅订下的约法三章了吗?周大文曾有恩于谷瑞玉,去年秋天她初到奉天时,就曾在周大文家一住月余,周大文一家对她关爱有加,所以,谷瑞玉也愿意向他敞开心扉,倾诉衷肠,见周大文说得真诚率直,谷瑞玉眼圈一红,哽咽道:周先生不说那约法三章倒也罢了,如若说起,我就不得不说明我为什么要来吉林。

我所以这样做,就是因为那约法三章实在太过分了,您想一想,我刚刚二十多岁,一个人长年累月独自住在经三路的公馆里,莫非我这一生就该在无边的寂寞中度过吗?周大文对谷瑞玉在沈阳的寂寞处境早已耳闻,也十分同情她的痛苦感受,他也曾数次私下里直言规劝,让张学良不妨多给谷瑞玉一点自由,但他并不赞成谷瑞玉以出来唱戏作为抗争的理由,他为谷瑞玉分析其中的利弊得失,谷小姐的处境当然值得同情,可是,大帅的话也不能不听。

须知你如此胡来,非但传到大帅耳里他不会相容,只怕将来连汉卿也不能谅解,到那时,难道谷小姐要在外边唱一辈子戏不成?周大文的话入情入理,可固执的谷瑞玉仍是摇了摇头,说:汉卿待我的好处,我当然心领。

可是,现在让我回去,恐怕难以从命,一是我心绪茫然,对人生心灰意冷,从今往后,是否能再过从前的封闭生活,实在没有把握;二是即使我要回去,也必须在吉林把既定的剧目,一一唱完才行啊!周大文见谷瑞玉如此任性,深知自己虽受张学良的委托而来,但毕竟不能强求谷瑞玉改变主意,他语意坚决地最后劝道:谷小姐,如你还想回到汉卿身边生活,那么当务之急,就是马上中止唱戏。

如果谷小姐继续一意孤行,你和汉卿就永远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谷小姐请好自为之吧!周大文最后的规劝使谷瑞玉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她震惊地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一个可怕的分界岭上了,她必须尽快作出最后的抉择。

自从来到吉林后,这还是她第一次静下心认真考虑今后的何去何从,她渐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如若自己继续在吉林滞留下去的话,真的将会永远失去心爱的人,想到此,谷瑞玉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和张学良相恋是她的幸运,虽然这种幸运给她带来的决不是从前设想的幸福,但是,如果失掉了张学良,她肯定会追悔莫及、悔不当初的。

谷瑞玉最后还是接受了周大文的劝告。

然而,她心里是痛苦莫名的,她不否认自己在心灵深处是深深爱着张学良的,可是,让她完全割断与梨园舞台的感情,也未免太残忍了。

她是那么热爱京评两个剧种,这至诚的感情,是她在毅然离开奉天时才体察到的。

现在,她虽然在周大文的劝告下权衡利害,不得不悬崖勒马,然而在她心里,仍然不能淡忘自己为之倾注无数汗水与真情的舞台!谷瑞玉解除了和江城大戏院的演出合同,但她也并不想立刻回到奉天,她留在了长春,独自沉浸在梨园舞台的自我陶醉中,每天早上,谷瑞玉仍会去长春城外的无人处练声,只要一听说戏院上演新戏,她都要二姐陪她去看,一场连着一场,好像多年不曾接触戏剧般的兴奋和新奇。

第七章 鲜为人知的随军夫人谷瑞玉6、苦尽甘未来乍闻公公张作霖在皇姑屯爆炸事件中丧生的噩耗时,谷瑞玉心里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她第一个感觉就是张作霖死得太突然,太暴烈了,正因为此,那种他生前对自己的种种冷漠、蔑视,以及拼命压制所积下的仇恨,才可能全都在胸臆间逐渐化解了。

拂去了张作霖笼罩在她头上的阴影后,谷瑞玉的另一个感觉就是,自己有种拨开云雾见天日,终于熬过来了的解脱感。

她知道从现在开始,她再也不必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地做人了,张作霖的猝然逝世使张学良极有可能成为张家惟一的继承人,而她谷瑞玉,也极有可能成为张家另一位公开的夫人!苦尽甘来,总算老天有眼,命运垂青于她,想到这里,谷瑞玉心里仿佛洞开了一扇镜子,心花怒放。

再也不必在张作霖的威压下,战战兢兢,胆胆怯怯了,谷瑞玉只和张作霖见过一面,那一面,她永远也不会忘记,什么时候想来,什么时候都是一阵心悸。

那是在1926年的冬天,北京中南海居仁堂里举行的一次晚宴上。

当时,于凤至仍住在奉天,作为一个大家庭的少奶奶,她有众多的家务事要处理,无法前往北京参加那些为张作霖即将登上最高政坛所进行的一系列外交活动。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谷瑞玉才得以出席在居仁堂举行的晚宴,并且见到了一直控制着她的生活,却一直不曾谋面的公公张作霖。

那次晚宴是谷瑞玉第一次的公开露面,她以张学良如夫人的身份坐在侧席上。

在璀璨明亮的灯光下,谷瑞玉远远瞟着坐在主席位置上的张作霖,心里暗暗生出几分怯意。

她虽然从来不曾得见这位严厉的公公,但却一直在公公为她订下的约法三章下寸步难行,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公公心存敬畏。

这一次,她多年的忍让、顺从终于得到了偿还:能在这样的高层宴会上公开露面,虽然还只能作个不为人所注目的陪客,但谷瑞玉毕竟已经跻身上流社会,她心满意足了。

她的突然露面,还在北京上层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轰动,尤其是新闻界,对于多年来深居简出的谷瑞玉更是因为首次发现,在报纸上长篇累牍加以报道,刊登她的照片,并首次冠以张学良如夫人的称谓。

谷瑞玉有些陶醉,她知道自己在这个大家族中,已经渐渐有了一些实际的地位了。

尽管如此,那天晚上,谷瑞玉在那些高官贵妇面前仍不敢过于声张,她克制着心里强烈的表现欲,坚持坐在宴会厅一隅的阴影里,尽量不引人注目。

灯红酒绿、杯觥交错中,谷瑞玉羡慕地看着杨宇霆的三姨太,在众人面前起身向傲坐在首席上的张作霖等要人敬酒、开玩笑、谈笑风生,谷瑞玉感到自卑和怯懦,这更使她装出一幅自珍自重的傲态观望着其他女宾在席间周旋应酬。

谷瑞玉的低调和沉默,还是没有逃过张作霖的眼睛,她首次出席宴会,就被她那严厉的公公发现了。

张作霖感到很纳闷,角落里这个如此眼生而又生得异常娇艳俏美的女眷,是何许人呢?但张作霖没好意思探问,一旁的杨宇霆看出了端倪,故意凑上前跟张作霖说:那不是汉卿的如夫人谷小姐吗?什么,是她?张作霖当场就怔住了。

杨宇霆不依不饶,当众取笑张作霖道:大帅真是贵人多忘事,连自己家里的人也认不全了?张作霖对谷瑞玉违抗她的约法三章,公然出现在公众场合,已有不悦,再受此奚落,心中更是恼恨,回到顺承王府后,他马上把张学良叫来,严肃地告诫道:汉卿,今后凡是任何正式的场合,一律不准她再出现。

一个戏子,不但我的面子上不好,对你的前程也没有什么大的好处!张学良想辩解,张作霖用手势制止了他,叮嘱道:汉卿,男人要以江山社稷为重,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明白我的意思了吗?父亲的话从来都是不容置疑的,张学良惟有应允。

没过几天,谷瑞玉就被送回了天津。

在津门英租界的小洋房里,谷瑞玉从此闭门不出。

想起中南海居仁堂的难堪一幕,谷瑞玉心里就感到憋闷,对张作霖的怨恨也油然而生。

她真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把胸臆中的积郁和痛楚都宣泄一空,可是,哭泣又有什么用呢,根本解决不了她在张家的这种被动局面。

不过,往事终究都烟消云散了,如今,谷瑞玉再也不必惧怕公公张作霖了,她可以堂而皇之地前去北京中南海了。

汉卿,现在大帅故去了,他生前强加在我头上的那个约法三章,也该取消了吧。

我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汉卿,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帅府去呀?谷瑞玉迫不及待地向张学良提出了这个酝酿良久的要求。

张学良没想到谷瑞玉会在父亲尸骨未寒之际就提出这个让他甚感为难的请求,他忍住气说:瑞玉,你让我好伤心啊!谷瑞玉眼泪汪汪地望着张学良,当初在吉林时,你不是说过迟早有一天会给我夫人的名份吗?我已经等得够久了!张学良窘迫而尴尬,自知理亏的他只有低头不语。

谷瑞玉不肯放过这个据理力争的好机会,多年来期盼的出头之日触手可及,她怎能半途而废,她振振有辞道:大帅在世的时候,我理解你的处境,知道你即便心里疼爱我,也无法改变现状。

那时我不是毫无怨言地遵守约法三章了吗?可是现在,你已经成了执掌东北军政的第一把手,在大帅府,你也可以一言九鼎,只要你一句话,就可以改变我谷瑞玉的命运,莫非你到现在还要我信守那约法三章?!谷瑞玉的得理不饶人勾起了张学良的腾腾怒火,他恼恨她的步步进逼,让他无路可退,他忿忿地看了谷瑞玉一眼,说不出话来。

谷瑞玉仍在得寸进尺,汉卿,这么多年来我在你们张家的地位,连一个女佣也不如。

我非但不能进大帅府,不能外出看戏,甚至到街上走一走,也要瞻前顾后,胆战心惊。

是我人品不端,还是我才貌欠缺,都不是!就因为有了那个可恶的约法三章!汉卿,现在是该你替我主持公道的时候了!张学良被逼得忍无可忍,他腾得站起身来,声色俱厉地大吼道:住口!我告诉你,父亲他虽然不在了,但他说过的话在我们张家永远有效!你听明白了,他当年给你的约法三章,从前,现在,将来都是有效的!谷瑞玉怔住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盼到的翻身机会,就这样被张学良一句话打入了冷宫,忽然之间,她万念俱灰,颓然跌坐在沙发上,掩面痛哭。

张学良见状,心有不忍,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但谷瑞玉没完没了的哭泣,又搅得他心烦意冷,索性走了开去。

那天晚上,谷瑞玉和张学良之间的紧张气氛,一触即燃,谁也不肯先服输,谁都在期待着对方的让步,两人都在苦苦思索说服对方的理由。

经过一夜的权衡,谷瑞玉决定豁出去了,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把话说明白,她再也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忍耐下去了。

第二天,谷瑞玉旧话重提:汉卿,从前我敬重你是个敢作敢当、说话算话的磊落男儿,我知道,你说过的话,你一定会做到。

所以,我相信你,这么多年来,我也从来没有逼过你,可是,你要记得,当初你是对我有过承诺的呀!现在你已经有条件履行你的承诺了,为什么我还不能回帅府去住呢?张学良没料到谷瑞玉会单刀直入,又提起昨日不愉快的话题,他强忍住心中腾腾升起的怒气,努力保持着和缓的嗓音,说道:瑞玉,你住在经三路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到帅府去呢?张学良不说还好,一说谷瑞玉的火也腾得上来了,她显然昨夜对此事已经打定主意,此刻见张学良态度依然,她哪里肯依,索性耍起性子,赌气道:别人住得,我为什么就住不得呢?瑞玉,你太过分了!张学良再也忍耐不住怒火,厉声道,不错,我是对你有过许诺,可是,现在你已经有了名份,为什么还要纠缠不休呢?回大帅府,也不是说行就行的事,你也总得容我考虑考虑,现在大帅尸骨未寒,东三省的军政大事,哪一件不要我亲力亲为,你为什么变得这么不通情达理呢?抛下这番话后,张学良不再搭理谷瑞玉,一甩手,愤愤地走了。

谷瑞玉失望至极,委屈的泪水顺着脸颊簌簌地流淌,她实在不愿意相信,自己走进帅府名正言顺作如夫人的幻想,竟是被心爱的丈夫给强制地断送了。

先前张作霖活着时,对她百般压制,谷瑞玉都没有这般伤心,因为那时她毕竟还怀着希望——总有一天,她会堂堂正正、昂首挺胸地走进大帅府的,为了这一天,她吃多少苦,都认了,而如今,她以为苦尽甘来,谁知却仍是遥遥无期,难道这些年的随军之苦都白吃了吗?莫非连点真正的感情都换不到吗?谷瑞玉的心在慢慢地变冷。

第七章 鲜为人知的随军夫人谷瑞玉7、被人利用的如夫人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轻盈地驶进小河沿杨府,啊哈,如夫人驾到了!随着一声娇呼,杨宇霆的三姨太娉娉婷婷地从杨宅里走出来,亲自站到中门迎接。

车门无声地打开,从车上下来的正是仪态万方的谷瑞玉。

走进杨宅的谷瑞玉,有一股胜券在握的自豪感,连赫赫有名、八面威风的东北政界要人杨宇霆,居然也礼贤下士地等候在客厅的门前,迎接一位从前在东北唱过戏,后来又在奉天经三路长期过隐居生活的如夫人!这对谷瑞玉来说,简直是个意想不到的殊荣,更让她感到自豪的是,对于凤至不理不睬的杨家三姨太,居然对她百般阿谀,甚至还主动上门要和她换帖子结拜姐妹,这不能不让冷居多年的谷瑞玉受宠若惊。

谷瑞玉清楚地知道,就是这位三姨太,不久前曾将于凤至主动送上门去的一张庚贴无情地退了回去,三姨太此举,在谷瑞玉看来是为她出了一口恶气,每想到此,她就暗自得意,同时也由衷地感激杨宇霆和三姨太的青眼有加。

在杨宇霆和三姨太的恭维奉承下,谷瑞玉不禁有点飘飘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已经可以和于凤至比个高低了,不是连奉天官场资历最老的杨宇霆也这样说吗:在我们看来,能真正代表汉卿出面到外边交际的,不是别人,只能是你谷小姐呀!你才是张家的有功之人嘛!谷瑞玉开始积极改变自己多年辛辛苦苦做随军夫人的窘境,随意出入在奉天的各种娱乐场所,跟着张学良频频出席各种官方的宴会和舞会,从前一直处于隐居状态的谷瑞玉终于如愿以偿地走进了羡慕多年的官场。

可是,就在谷瑞玉准备自由自在享受她苦苦争得的自由时,张学良忽然一反常态,不辞而别地住进了空旷无人的北陵别墅,让谷瑞玉恼火不已,她想起杨宇霆和三姨太的托付,恨不能立刻找到张学良。

瑞玉,现在常荫槐想当黑龙江的督办和省长,可是有人说汉卿却想任用万福麟。

邻葛(杨宇霆字)是常荫槐多年的朋友,替他在汉卿面前进言几次,汉卿也不肯答应。

我们没有办法了,只好求你来帮这个忙了,因为只有你现在还可以在汉卿面前说得上话。

二妹,此事就拜托你了,只要你开口,相信汉卿无论如何也会给面子的。

三姨太的话又浮上谷瑞玉的心头,想到杨宇霆这样德高望重的东北高官,竟然也透过三姨太向她求助了,谷瑞玉心里顿时泛起一股自负和自傲,她急着要尽快见到张学良,然后才能办成三姨太交办的事情。

谷瑞玉自信凭她和张学良多年的感情,只要在他面前略进一言,张学良决不会拒绝的。

想到事情办成后杨宇霆和三姨太的感激之情,谷瑞玉不禁莞尔一笑。

张学良已经得知谷瑞玉和杨宇霆三姨太结拜的事,他感到杨家三姨太对谷瑞玉的热情巴结有些蹊跷,谷瑞玉和杨家的往来也大大对己不利,他之所以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急急地赶回经三路,就是要劝阻谷瑞玉以后不要再和杨家来往。

谁知没等他把话讲完,谷瑞玉早就固执地偏过脸去,将脊梁对着张学良冷冷地说:看来我在张家不但没有名份和地位,就连交友的自由也被剥夺了!说着,就悲悲切切地哭了起来。

张学良最见不得她的眼泪,急忙拿出手帕为谷瑞玉拭泪,一边又好言相劝道:瑞玉,不是我不允许你和杨家三姨太来往,我是担心你不了解东北政坛上的明争暗斗,成了别人利用的牺牲品。

你知不知道,三姨太不肯和凤至来往,是担心他们的行踪被我所知;可是她主动和你结拜姐妹,则是希望通过你来掌握我的行踪啊。

我是担心你没有政治斗争的经验,被别人利用啊!你想一想,三姨太对你说过什么没有?她是不是特别关心我对东北大政方针的决策和人事安排?张学良的一语中的,吓得谷瑞玉收回了眼泪,她连忙摇头否认,不,不,汉卿,三姨太从没有向我打听过你的事情,更不关心军政大事。

她只求我在你面前说说常荫槐的事,她说常荫槐想当黑龙江省督军,也是想为你张汉卿主政出力啊!果然不出张学良所料,三姨太已经暗中开始利用谷瑞玉为杨宇霆的夺权出力了,想到近日多次到大帅府纠缠不休的常荫槐和杨宇霆,张学良心里积郁的怒火越烧越旺,他一把推开谷瑞玉,怒道:还说三姨太不关心军政大事,那她让你劝我给常荫槐官职是什么意思?这就是军政大事啊!好险啊,瑞玉,你实在太不懂事了,如果你继续和三姨太搅在一起的话,我的身边可真的是越来越不安全了!谷瑞玉被张学良的愤怒吓住了,她惊甫未定地望着暴跳如雷的张学良,喃喃地说:我只是想替三姨太做点事情。

既然你不答应,我就不说了。

这件事以后,谷瑞玉收敛了许多,她深知张学良已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不满。

她心里很清楚,不管张学良对她多么关爱,多么怜惜和珍重,可是只要涉及哪怕一点点有关东北军政的事情,他就会突然变脸,勃然大怒。

然而谷瑞玉却偏偏喜欢关心那些东北政坛上的大事,与其说是谷瑞玉对军政上层的事情感兴趣,还不如说这是她多年前就希望有一天能冠冕堂皇跻身上流社会的思想在作祟。

张学良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知道谷瑞玉所以对他的多次劝阻视若耳旁风,绝非她对东北政界的斗争一无所知,也不是看不透杨宇霆暗中窥权谋私的野心,谷瑞玉是由于他在张作霖死后重申那个约法三章,才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理。

张学良越是戒备杨宇霆,谷瑞玉越是希望和杨家三姨太接触,她当然不是想参与杨宇霆对张学良的阴谋篡权,而是一种情不自禁的消极对抗。

正如张学良所分析的那样,谷瑞玉也看出了杨宇霆并不像当初结识时那么忠厚质朴,三姨太虽然对她亲昵有加,但是她也发现这个精明的女人,在与她相处的时候往往暗藏着让人无法猜度的心机,谷瑞玉在心里已经暗暗警惕杨家了,但在行动上,她又往往身不由己,她从心里对张学良的叮嘱产生了反感。

谷瑞玉从前对张学良是那么言听计从,在吉林如此,在天津和保定如此,就是回到奉天初期的她也仍然不敢不听张学良的任何忠告。

可是,自从张学良再次向她重申了那个让他深恶痛绝的约法三章后,谷瑞玉的心忽然就变冷了,她的心里时时有一种强烈的反抗意识在作祟,她暗暗挑衅:你越是反对我到杨家去,我就偏偏去,看你能把我怎么样!第七章 鲜为人知的随军夫人谷瑞玉8、缘尽时分张学良很兴奋。

盛大的三军阅兵式圆满成功,想起刚才北大营阅兵场上戎装齐整、礼炮轰鸣、三军威严的一幕,张学良不禁得意万分。

此次北大营的公开阅兵,是他实现东三省易帜后又一举措。

他一改父亲张作霖在世时士气沉闷的旧习,大张旗鼓地在北大营举行隆重阅兵,向中外人士展示了东北军的军威和军容。

此时,在奉天交际处的宽敞大厅里,张学良正在依桌敬酒,向那些远道而来的中外贵宾表示感谢,整个宴客大厅里一片欢声笑语,杯觥交错。

就在张学良为他的政治抱负踌躇满志的时候,谷瑞玉却在为如何规劝他而绞尽脑汁。

她在想,她如何把昨天在杨宇霆家里听到的那些刺耳忠言,都一一转告张学良呢?在昨天杨宇霆家宴的席间,常荫槐等几位官员当着她的面,非议着次日将要举行的阅兵仪式,谷瑞玉如坐针毡般听着他们的每一句话,不知为什么,她竟对那些反对张学良的非议不但没有任何反感,而且感到常荫槐等人的议论也不无道理。

她觉得他们说得对,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张学良把东三省的军队统统交给蒋介石和南京政府,而成为千人所骂、万人所指的罪人!虽然谷瑞玉与张学良隔阂已深,感情多日来一直处于无法交流沟通的窘境,可是,谷瑞玉仍想找他最后交谈一次,她不能在他处于人生十字路口的关键时刻,对他可能发生的重大失误袖手旁观,她必须要尽到夫人的责任!抱着这样的信念,谷瑞玉来到了交际处的接待室。

汉卿,本来我不想再过问你的事了,可是,谁让我们相好一场呢?谷瑞玉似乎仍在考虑她该不该对张学良进行规劝。

瑞玉,有话,你就直说吧。

汉卿,有人说,阅兵就等于向南京政府投降,是真的吗?谷瑞玉晶亮的眸子定定地凝视着张学良那显得有点陌生的脸,她发现,她的话显然刺伤了张学良的心。

瑞玉,你......张学良万没有想到多日不见的谷瑞玉气喘吁吁地找到这里来,一开口就问起当前最敏感的事情,他心里一惊,按耐不住怒火,挥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声音里有明显的不满和恼怒,难道你忘记我对你说过的话了吗?女人家是不得参政的。

不,汉卿,你再也不能用那些陈旧的礼法约束我了!被这句话激起了满腔激愤的谷瑞玉完全抛开了刚来时的顾虑,恨不得一吐为快,她激动得胸口起伏,急切地向张学良表白心迹,说:汉卿,我是为了你好,才跑到这里来的。

我的话就真的不值得你听一听吗?谷瑞玉不给张学良说话的机会,抢着往下说:现在有好多人在看你的笑话,他们对你的阅兵愤恨至极。

有人说你是先大帅的败家子,有人甚至说你是在拿东三省的地盘,到南京换取个人官爵利禄的罪人!张学良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忽然,他一把揪住谷瑞玉的衣襟,厉声追问道:瑞玉,你给我说清楚,你所说的有人在说,那个人是谁?是不是杨宇霆和常荫槐?你说,是不是他们?你说呀!此时的张学良怒火中烧,他控制不住地抓着谷瑞玉拼命地摇晃。

谷瑞玉一把挣脱开张学良,说:汉卿,你不要管是谁在说。

我现在要对你说的是,东北军绝对不能归南京指挥,那可是先大帅的心血所在啊,汉卿,你一定要在这个关键时刻把握好自己啊,否则的话,......啪!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了谷瑞玉的脸上。

几秒钟前还振振有辞的激愤声音嘎然而止,谷瑞玉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似的,怔怔的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好久,又好似不相信似的抬起手来,捂住了半边已发红发胀的左腮,泪水这才汹涌而至。

这是怎么了?自从吉林相识以来,多少岁月过去了,他们也有过无数次的争吵、斗气,可是,即便在他们感情发生危机的时候,张学良也从未动手打过她,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是在做梦吗?眼前的这个人,还是从前那个爱她、疼她、宠她的张学良吗?瑞玉,我......张学良自己也愣住了,他不相信自己刚才动手打了人,打了自己心爱的如夫人,然而,他发麻的手提醒他这是真的!张学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震惊。

虽然十年的光阴中他与她时有口角摩擦,但是,他从来不肯对谷瑞玉恶语相加,更不用说动手打人了。

尽管对谷瑞玉越来越偏离的人生轨道感到气愤和痛惜,尽管他感到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可是,张学良始终在心里安慰自己说:没什么,瑞玉她只是任性而已,过段时间她就会改过来的。

面对谷瑞玉的疏远,他也曾想方设法加以弥补,他派于凤至去经三路请她回帅府居住,不就是最大的让步了吗?然而,他没有想到任性的谷瑞玉竟然一口回绝了。

现在,她又居然为杨宇霆等人反对全国统一大计充当起说客来了。

当张学良意识到谷瑞玉今日之举已在明显地干预他的军政大计时,一时的冲动使他不顾一切后果地朝她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清脆的撞击声让他立刻清醒了过来,张学良感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喃喃地说:瑞玉,你听我说......话未说完,谷瑞玉已经夺门而出,临出门前,谷瑞玉猛地一个转身,留给张学良最后一个恨恨的凝视,那目光中,有着下定决心后的毅然决然......缘已尽......第七章 鲜为人知的随军夫人谷瑞玉9、新约法三章谷瑞玉留下了一封信,不辞而别。

人去楼空的经三路公馆里,张学良怅然若失。

我渐渐发现我在你的事业中,原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充其量也不过是你艰难时的同行者、高兴时的同乐人而已。

捧着谷瑞玉的信,张学良百感交集。

他的脑际浮现出她那含羞带笑的大眼睛,他又想起了他们初识时的情景,他想起:第一次直奉大战时,谷瑞玉在杨柳青前线指挥部遭到他的训斥而不肯落泪的倔犟;霸桥一战,兵败如山倒,眼望着丢盔卸甲、落荒而逃的东北军,悲痛欲绝的他忽然掏出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是谷瑞玉悲哭一声,猛地扑将上去,紧紧抓住他的手,跪倒在地上,苦苦哭求;在他受命平息郭松龄反奉,赴秦皇岛的兵舰上,谷瑞玉为他把盏,他酒醉摔杯子,溅得她满身酒渍;在经三路公馆里,谷瑞玉倚门苦盼,见到他时绽放的如花笑靥......谷瑞玉是他人生刚起步的时候结识的红颜知己,也是他在仕途上遭遇困难最多的时候追随自己南征北战的随军夫人,然而,这一切,俱往矣......1930年1月中旬,平津卫戎司令于学忠的官邸里,从北平行营匆匆赶来天津的陆海空副总司令张学良平静地宣布,他要在此与谷瑞玉女士举行离婚仪式。

对于所有应邀而来的旧部将领们来说,这是个突然的消息,也是个尴尬的场面。

面对众部将形形色色的探询的目光,张学良神色凝重地向众人一拱手,语意坚定地说:君子无戏言。

事情既已如此,我和谷瑞玉女士的姻缘,就只能到此为止,再无重新和好的余地了。

请诸位不必再劝为好!窗外风雪呼啸,天地一片混沌,张学良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忽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的眼前,竟浮现出当年他统率千军在边陲疆场上冒雪出征的情景,在那滴水成冰的严寒天气里,他率领的千军万马中,只有一位随军女子,她身披鹤氅,英姿飒爽,骑坐在一匹雪白大马上,逆风前进,她就是谷瑞玉!恍若昨日!张学良不禁满腹悲酸,愁肠百结。

瑞玉,张学良在心底轻轻呼唤着这个名字。

副司令,谷瑞玉女士已到,请您到楼下,参加仪式吧。

于学忠上前报告。

张学良走向了楼梯口,与刚好走进楼下大厅的谷瑞玉迎面相逢,刹那间两人的目光对峙着,楼上楼下一片寂静,仿佛听得到彼此的心跳。

我......我不想再见到她了!张学良忽然一甩袖子,转身又回到了楼上。

他拿出一份早已备好的文件,递到于学忠的手里,说道:请谷瑞玉女士过目。

只要她答应在这份文件上签字,其它一切条件,我张汉卿都可以应允。

只见纸笺上写着:一、 离异以后,谷瑞玉女士不得利用张学良的名义;二、 不得为娼;三、 任凭改嫁。

于学忠不敢再问,拿着文件,转身快步下楼去了。

不大一会儿,副总司令,于学忠伫立在门口说,谷瑞玉女士完全同意您提出的三个要求。

她••••••张学良用颤抖的手,接过那份谷瑞玉亲笔签名的文件,半晌才问道:她......她的条件是......?谷瑞玉女士别无所求,只请副总司令将英租界上那幢楼房留给她居住。

......可以,请转告谷瑞玉女士,英租界上那幢小洋楼,从此产权归她所有。

张学良浓眉舒展,忽然将手一挥,吩咐于学忠道:还有,为酬答谷瑞玉当年的随军之劳,告诉东北边业银行一次性付给她大洋十万,以作她日后的生活之资!离婚后,谷瑞玉独自一人住在天津的小洋楼里,因为没有儿女,她的卧室床上一直放着从天津天后宫抱来的泥娃娃,她寂寞地生活着,和张学良的弟弟学铭、妹妹怀英、怀卿偶有往来。

张学良赠送给她的那笔巨款,本来即使坐吃也够养老了,但谷瑞玉听信人言,将这笔钱悉数拿出,托人去做生意,不到几年生意受骗,本钱全部赔光,给她的刺激很大。

西安事变,张学良被蒋介石关押,对她的打击更大,不久她便突发脑溢血中风,说话不清,半身不遂,靠变卖首饰为生,最后连房子也卖掉了。

后来赖以生存的几盒项链、戒指又被人偷走,遭此致命打击,病逝加重,终于病逝。

死时的谷瑞玉,债台高筑,举丧惟艰,张学铭代替幽禁中的长兄为她料理了丧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