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时光倏忽而过,眨眼间,于凤至在美国已经独居了二十多个寒暑。
越到老年,越是容易怀旧。
近来,这位坚强的老夫人总爱望着前方的红桧林,听着隐隐林莽深处响起的潺潺水声,怀念千里之外的故乡和亲人。
她的思绪飘回到辽河畔的古镇,当年与张学良结合时的戏剧性往事,就恍如昨日般清晰。
想到这,于凤至的脸竟如同少女一般泛起了红晕。
女儿闾瑛看在眼里,叫苦不迭。
她知道,自从两年前,她随丈夫去台湾看过父亲张学良以后,母亲就一直没有再收到过父亲的信,最近,母亲频频问起此事,闾瑛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
她把张学良写给于凤至的信整整压了两年之久!但,这是怎样的一封信啊!两年前,闾瑛随丈夫陶鹏飞飞赴台湾参加阳明山会议,历尽千辛万苦总算见了父亲一面。
临走,父亲拿出一封信来,对她说:闾瑛啊,爸爸老了,现在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一名虔诚的基督徒。
可是,因为你妈妈和一荻的原因,牧师不肯为我受洗。
这封信带给你妈妈,就说我请求她帮助我下决心吧!闾瑛从父亲的话里明白了信中所写的内容,作为女儿,她同情父亲,但她更了解母亲自和父亲分手后在美国多年历经的苦难。
母亲是个不幸的女人,乳癌手术后,虽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但是次子闾玕、长子闾珣先后病殁,对她的打击实在太沉重了。
多少年来,母亲在远隔重洋的异国,无时不刻不在思念着台湾遭幽禁的丈夫,深知母亲心意的闾瑛怎么敢将父亲要求离婚的信交给母亲,在她受伤的心上再撒上一把盐呢!所以,她一瞒就是两年。
两年来,母亲偶有问及,都被闾瑛巧妙地掩饰过去了。
现在,面对母亲越来越不信任的百般追问,闾瑛已感到无法搪塞了,愁肠百结的她忍不住抽泣起来。
于凤至反倒显得很平静,她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准备随时遭受突然的打击。
她如有所料的接过闾瑛递来的信,颤抖的手许久许久才将信拆开了。
张学良的来信虽然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可是当她真的见到丈夫在困难处境下倾吐的真诚之言时,她还是感到天旋地转,心乱如麻。
闾瑛见母亲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心疼得紧紧抱住于凤至,愤愤地说:宋美龄真是荒唐极了!基督教什么时候有了那些她所谓的清规戒律呢?这并不奇怪,经过刹那的心灵风雨后,于凤至冷静下来,她也是深谙政治之道的,她一针见血地对女儿指出:宋美龄为什么会在你父亲做洗礼这件小事上大做文章?就是担心有一天汉卿会脱离台湾啊!因为我们都在美国,这就是你父亲的一条退路,为了永远将你父亲囚禁在那个海岛上,他们就必须先断了他的后路。
宋美龄不过是受了蒋介石的委托,才逼迫你父亲在基督和亲情之间做出选择的。
一直在国外长大的闾瑛,从来不曾想象得到政治的黑暗,在母亲说穿宋美龄的意图以前,她还以为这只是宋美龄刁难父亲的一个借口,她没有想到母亲竟会入木三分地洞悉台湾当局的用心。
她刚想表示对母亲的钦佩,只听得于凤至继续说道:当然,宋美龄在基督领洗上以两个夫人作要挟,也有另一番用心••••••闾瑛忍不住哦了一声,她从来没想到一件离婚的家务事竟蕴含着这么多复杂的政治因素,她不解地望着于凤至。
于凤至看了女儿一眼,苦笑着说:宋美龄是在试探你父亲是否另有其他的野心!你可以想象,如果一个假意皈依基督的人,让他牺牲夫妻的亲情,他会答应吗?闾瑛这才恍然大悟,可是,即便......如此,您,您又该如何处理呢?闾瑛吞吞吐吐地说出了事情的症结,问题的关键:于凤至该如何答复张学良两年前就提出的这个请求呢?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会马上给你父亲写回信的。
汉卿的事情,我从来都是无条件支持的。
只要对汉卿有好处,就是让我死我也情愿,更何况解除婚姻关系呢?为了张学良能更好地活下去,外表柔弱的于凤至表现出了何等的果敢与勇毅。
闾瑛早已哭成了泪人,今天让她没有想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母亲在和父亲离异这种重大的打击面前,竟会显出如此的豁达大度,两年来一直困扰她的难心事,竟然被母亲轻轻的一句话就迎刃而解了!闾瑛深深地被母亲感动了,她紧紧抱住挺身而坐的于凤至说:妈妈,您真的会在和父亲解除关系的文件上签字吗?......于凤至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动情地说:我当然会签!我知道汉卿在台湾是个什么处境,他是蒋介石笼中的一只鸟啊,他们随时都可能把他掐死。
几十年来,我为了你父亲,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在离婚书上签个字吗?再说,他和赵绮霞这么多年也确实不容易,二十五年了,赵绮霞一直陪着汉卿同生死,共患难,一般人是很难做到的,我很敬佩她,也很感激她,我该成全他们才对啊!话说至此,于凤至的语气突然坚定起来:只要能使你父亲有安慰之欢欣,我任何事情都答应。
她欣然动笔写了回信,接受张学良离婚之请求,并向赵一荻表示祝福:你们的之间的爱情是纯洁无暇的,堪称风尘知己。
尤其是绮霞妹妹,无私地牺牲了自己的一切,任劳任怨,陪侍汉卿,真是高风亮节,世人有口皆碑。
其实,你们早就应该结成丝萝。
我谨在异国他乡对你们的婚礼表示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