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意外地,罗卜藏居然亦会知道,策妄有撤退的意向。
延信认为他的消息来源,应该问个清楚。
你是从哪里来的谍报?将军不必追问这一点。
罗卜藏说,只请将军告诉我,有这回事没有?我何能不追问?易地而处,你倒想想看,这样重大的情况,我何能不彻底查明。
延信提出交换条件,你老实回答了我的话,我也老实告诉你想知道的事。
罗卜藏想了一下答说:将军一定要我说,我自然不敢违令。
不过我请将军允许,不追究任何人的责任。
你这一说,我知道了,是什么人告诉你的,责任我可以不追究。
不过,你得告诉我,赵守信跟你是何关系?将军真是明察秋毫!罗卜藏笑道,赵守信是早就认识的,他善相马,我常请教他。
前两天我要找他,说他奉命差遣,不知到哪里公干去了,今天看见他忍不住查问,他被我逼得没有办法才说了实话,我想,这虽是机密军情,但像我这样的地位,似乎也能参预。
不错,到时机成熟,自然非向各位公开不可。
将军所说的‘时机成熟’,不知是不是指等这个消息得到证实而言。
是的。
那可晚了!消息证实,策妄已经远走高飞了,罗卜藏很认真地说,将军,你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怎么?延信想了想,懂了他的意思,很沉着地问,请你告诉我,机会是什么?是歼敌!罗卜藏很起劲地说,如今有两策,一策是设伏狙击策妄;一策是助策妄击平策零敦多布,藉以收服策妄。
你这两策都不错,无奈,扦格难行。
先说第一策,我们奉到的旨意是‘安藏’,最主要的任务是将新达赖送到拉萨去坐床,策妄果然肯让路,我们不应节外生枝,自己多事,反生阻力。
那么第二策呢?第二策更不可行,孤军深入,兵家所忌,而况粮食不足,不说打仗,困都困死了。
延信又说,再者策妄与策零到底是一族,一看召来外患,反促成他们和解,前后夹击,岂不危乎殆哉?将军的话不错,不过,我有一个想法,似乎也值得一试。
罗卜藏的想法是,策妄既肯让路,拉萨又有岳钟琪接应,则延信护送达赖入藏,一路无阻根本不须多少兵力,既然如此,罗卜藏可以带回青海的队伍,往西追击,至于粮食,不妨就地征购,到底他是青海的台吉,在青海用兵,自会得青海土著之助。
这话也不能说他没有道理,可是,延信因罗卜藏心存叵测,很可能是想进占准噶尔,取策妄及策零而代之。
旧患虽去,隐患又出,绝非朝廷国家之福。
不过,为了士气,他亦不便峻拒台吉。
他和颜悦色地说,兹事体大,我作不了主,必得奏请上裁。
将军这话我不敢苟同。
岂不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即以时机急迫,如果凡事请旨而行,必致坐失戎机。
这不可一概而论,命将专征,非同儿戏,必有一个鹄的在。
如今皇上付托我的是安藏的重任,为了这个任务,有时不妨从权。
若说,不往南而往西,变成征准噶尔了,与安藏是两回事,我何能擅作主张?罗卜藏语塞,但还是不肯死心,仍欲有言,延信却不容他开口,还有驳他的理由。
再说,兵凶战危,就算打胜仗,也得看看要怎么样才能胜。
倘或得不偿失,还是不能去。
至于落了败仗,损兵折将,有伤天威。
这犹在其次,更有一层绝大的关系,台吉应该想到。
什么关系?罗卜藏有些负气的意味了,索性请将军说个明白。
你一定要我说,我就说。
延信的脸色也不好看了,倘或你出师不利,策妄或者策零,会乘胜追击。
岂不是自召其祸?本来策妄内外交迫,势穷力蹙,只有逃回老巢之一途。
只为他人贪功反而给了他一个激励士气,卷土重来的机会,台吉,果然有此不幸的结果,只怕你会连累老父!这是极严重的警告,如果罗卜藏不服节制,擅自行动,导致了兵败为准噶尔回师反扑,以致入藏大军,竟有后顾之忧,那就连他的父亲札什巴图尔亲王都会获罪!罗卜藏毕竟被慑服了。
心里虽还不大服气,行动却很谨慎。
不久,谍探报来,果如预料,准噶尔内部有不稳之势,策妄阿喇布坦,从老母之劝,悄然撤兵。
于是延信安然无阻地护送达赖入藏,九月间坐床,正式成为第六世达赖,捷报回京,群臣以为会大奖有功将士。
谁知竟无动静,自然要引起许多猜测。
有个说法,皇帝明年登极六十年,必有恩典,并在一起封赏,热闹得多,所以此时暂不作任何处置。
又有个说法,皇帝早有上论,不愿有什么繁文褥节来庆祝他登极六十年。
为了示天下以清静简朴,所以有功不赏。
但心中自有邱壑,谁好谁坏,施恩降罪,随时都可降旨,不必急在一时。
再有个说法,藏事妆平,抚远大将军胤祯并未身临前敌,亦未见有什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表现。
皇帝是要等胤祯有了出色的战功,一并奖赏。
此外还有个私下谈话的说法,皇帝对胤祯非常失望,因为他并没有杰出的表现,显示他并无足够的资格君临天下。
对这次大征伐竟无封赏,正意味着皇帝对抚远大将军的不满。
这是个相当深入的看法,但如以为皇帝对胤祯的失望是绝望,却是大错特错。
而有些人看不清这一点,觉得又到了不能不谈建储的时候了。
其中有个人叫王,江南太仓州人,康熙九年的进士,选入翰林院,一帆风顺,早在康熙五十年,便已入阁拜相,官居文渊阁大学士。
其时正当朝中为废太子,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王冷眼旁观,感触特深。
原来他的祖父叫王锡爵,是前朝神宗年间的宰相,力争建储,而后果非常之坏。
王对于他祖父在国史上留下这一段挨骂的记录,痛心疾首,耿耿于怀,总想替祖父争个面子回来。
所以早在康熙五十六年,便上了个密折,建议建储。
自从太子废而复立,立而复废这两番大波折以后,皇帝已经想得非常透彻,身后之事,最明智的办法是暗中留意,择贤而立。
所以很讨厌臣下谈建储,不过王年将七十,官已拜相,格外优容,只将他的奏折留中不发,以为置之不理,自然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