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噶尔丹在昭木多西北二十里的特勒克济地方——他为皇帝的威风所慑,率部下自克鲁伦河北岸拔营而逃,马不停蹄五昼夜之久,到了东库伦以北的拖诺山,本想重新布署迎战,无奈部下在流离亡命之中,命令不能贯彻。
一路上遗弃老弱辎重,哭声前后相接,几百里不止,到了特勒克济,只剩下一万人左右。
但这一万人能经过重重严酷的考验,当然是一个人可以当几个人用的精锐。
于是费扬古与奉旨运粮前来的、皇帝面前第一号宠臣的明珠商议,认为官兵久饥,体力未充,而且战马损失了一半,士兵大多徒步,在行动上不能快速,就无法展开突袭。
因此,决定采用反客为主,以逸待劳的方略。
于是选中昭木多以南三十里的地方扎营。
这里有座小山,三面皆河——土拉河过库伦向东,折而往北,分歧为二,一在东,一在西,中间就是西路军扎营之处。
照兵法看,这是个绝地,因为出路只有北面一处。
如果对方以重兵扼守封锁北面,官军就会被活活困死。
但费扬古另有打算——他知道噶尔丹的处境,必须速战速决,所以本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故意自踏险地,诱引噶尔丹进入这个像袋子形的阵地,以便一举而收歼灭的全功。
及至部署停当,派出四百名前锋去诱敌,且战且退,将噶尔丹的部队引入袋形阵地。
在东面设阵的八旗兵都已下马等待,而孙思克则率领绿营兵,直上小山,居高临下,用火枪劲弩往下轰出。
噶尔丹的部队,拼死要争这一处高地,不断地一波又一波,往上冲锋,硝烟弥漫之中,只见红妆白马,往来驰骋。
原来噶尔丹的妻子已经逃回丈夫身边,此时亦在阵中。
那孙思克是前明王化贞部下叛将孙得功的儿子,骁勇善战,亲冒矢石督阵,绿营只要一前进,后面立刻布设拒马,表示有进无退,有死无生。
而就在这鏖战的当儿,费扬古有了发现。
他发现敌后的人马不动,前锋打得如此激烈,仰攻何等吃力,而后援不至,当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可想而知的,妇孺牲畜是在那人马静止不动之处。
因而指挥西面沿土拉河布阵的伏军,疾趋往北,一半截噶尔丹的后路,一半去夺他的辎重。
据高向北的绿营兵,一看伏兵发动,阻截敌人的退路,知道收功在即,更为奋发,欢呼猛冲,前后夹击,噶尔丹部下的百战精锐,终于无法支持了。
狼奔豕突般夺围而逃,官军连夜乘胜追击,追出三十多里地去。
天明收兵,清查战场,斩首三千,生擒数百人,投降的亦有两千多;骆驼、马、牛、羊、帐篷、军械俘获的,不计其数。
还获得了一具艳尸,披铜甲、佩弓矢、长得白皙的阿努阵亡了。
于是皇帝命费扬古清理战场,亲自撰文记载这一次战役,立碑铭功,然后回驾至归化城,慰劳西路凯旋之师,杀羊宰牛,加上关内运来的大批美酒,大享士兵。
俘虏中有个噶尔丹帐下的老乐工,能通汉语,当筵奏技,吹笳献歌,唱的是:雪花如血扑战袍,夺取黄河为马槽,灭我各王兮虏我使歌,我欲生兮无骆驼。
呜呼!黄河以北奈若何;呜呼!北斗以南奈若何?大驾在六月间奏凯还京,九月间复又出塞。
其时青海回部纷纷输诚,表示愿意与策妄阿喇布坦合力擒获噶尔丹献于朝廷。
而噶尔丹走投无路,亦只好派遣使者关适年二度出塞向驻跸归化城的皇帝投降。
这个使者名叫格垒沽英,皇帝告诉他说:你回去告诉噶尔丹,叫他亲身来投降。
否则,我一定要亲自去问他的罪!我在这里行围等你,限你七十天内来回报,过此限期,我就要进兵了。
格垒沽英自然奉命惟谨。
不道有个内务府管御用米粮的包衣,名叫达都虎,贸贸然面奏:御用米粮快将吃完。
意思是不如早日回驾为宜。
皇帝大怒,因为格垒沽英尚未遣回,听得这话,回报噶尔丹,就可能不把七十天的限期当回事。
所以当众宣谕:达都虎摇惑军心,依法处斩。
同时表示:如果粮米将尽,随处可取,何虑之有?真个缺粮,哪怕嚼雪,也要穷追,断断不会回师!接着又命修筑一条通往迈达的跸路,因为那里有座很灵异的庙,皇帝要亲自去拈香。
事实上,达都虎的话也没有错,缺粮的情况,确已相当严重。
时已十一月,天寒地冻,从关内赶运接济,亦很困难。
所以全军将士,对皇帝的意向,都有莫测高深之感。
其实皇帝这番做作,完全是表现给格垒沽英看的。
等将他遣走之后,复命人跟踪,等确定格垒沽英不会再潜回窥探动静时,随即下令班师。
尽管这样费尽心机,而噶尔丹倔强到底,始终并无投降的诚意。
七十天限期一过,皇帝在康熙三十六年二月,复又下诏亲征。
这一次不出独石口,而是渡黄河到宁夏,循河西向北走。
这时噶尔丹的部下,已派了他的儿子,献于行帐。
从俘虏口中得知,噶尔丹处于掘草为食的困境。
想西归伊犁,为胞侄所不容。
惟一的出路是,南窜西藏,投奔达赖喇嘛,可是官军扼守甚严,这也成了妄想。
皇帝已经胜算在握,而噶尔丹宁死不降。
四月间到了绥远五原县西北的狼居胥山,费扬古奏报:准噶尔族人来告,闰三月十九,噶尔丹在阿密阿穆塔台地方,饮毒药自尽。
他的尸首、他的女儿钟齐海,尚有三百户人口,已经运到。
于是漠北三汗复回故土,而准噶尔则归策妄阿喇布坦掌握。
皇帝也知道他野心未驯,这几年重用他父亲与旧臣七人,招纳流亡,辟疆开土,志不在小,如今乘胜进兵,解散他的部下,改设郡县,并非难事,只是伊犁一带,数千里地广人稀,为收一个小部落,要动用多少人马运粮运械,太不上算。
所以划定阿尔泰山以西至伊犁这片土地,为策妄阿喇布坦的游牧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