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巴黎几天后,卡帕跟以前专门进行夜间空袭的一个叫做诺尔·霍华德的飞行员一起坐在他最喜欢的夜总会卡雷里之家喝酒,就在香榭丽舍一带。
他们最初是在一个晚餐会上认识的,之后彼此很合得来,因为他们发现,两个人都有同一个女人送的袖口钮扣——那女人就是诺尔的前妻。
我很快就跑回来了,卡帕对他说,回到兰卡斯特饭店的时候,我的裤口都还没有打开。
侍者雷蒙德每隔几分钟就来给他们加一次酒,尽职尽责。
他继续说,他已经决定,他和梅格纳姆其他的成员不再拍摄战争题材了。
在巴勒斯坦,他们走得太远了,或者不如说走得太近了。
对于这些玩小把戏的人,我再不想去为后人纪录什么东西了。
卡帕报道以色列独立战争期间,冷战已经进入了新的紧张时期。
看起来,整个夏天,全欧洲惟一值得报道的事情也就是柏林的空运。
9月18日,盟军飞机将创纪录的、超过7,000吨美国物资运送到柏林,公然违反苏联对柏林实行了三个月的封锁。
几周之后,卡帕跟海外新闻通讯社的首席记者西奥多·怀特一起,不失时机地前往三个东欧国家: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和匈牙利。
他们很快发现,按照英国记者理查德·梅因的话说,那是一片荒原,发出尘土、石油、火药和油腻腻的金属味。
还有排水沟和寄生虫的味道,汗味和呕吐味,脏袜子和大便的味道,腐烂和死人没有埋的味道。
在西欧,许多平民仍然吃不饱穿不暖。
节衣缩食的生活吓倒了整整一代英国人。
在艾娃·贝斯尼奥被收养的那个国家,也就是荷兰,成人只能摄取六岁大的孩子的热量。
但在波兰,苦痛的情形更是惨不忍睹。
在华沙,卡帕拍摄到一处风景,看起来就跟长崎灾难一样荒凉。
在华沙的贫民区,曾有40万波兰人死亡,一个天主教教堂是那里惟一的幸存物——苏联人将这个地区别的建筑夷为平地。
营养不良,疾病成灾。
但是,让人觉得惊奇的是,精疲力竭的波兰人已经开始在矿井和新建的工厂里工作很长时间了,他们在用自己的双手重建国家。
怀特和卡帕开车穿过波兰南方灰暗的乡村地区,他们专门绕道去看了最后一个可怕的纪念物:奥辛维茨。
纳粹最令人发指的死亡营已经被清除掉,现在已经成为一座博物馆。
卡帕经过的那条路修得很干净。
他们的导游很会说话,训练有素。
在离奥辛维茨不远的地方,有几道光秃秃的拱门,许多导游以前都是里面的犯人,他们都不敢从门下经过。
到了战争末期,纳粹分子认为光靠毒气室还不够迅速地处置犹太人。
把尸体扔进土坑之后烧掉要容易得多,快得多,也便宜得多。
已经过了三年,卡帕还可以认出被填平的那个土坑,因为那里的草长得特别茂盛,都是底下埋葬的尸体催肥所致。
纳粹在1945年仓皇逃避苏联红军,竟然让几处土坑没有封住就跑了。
卡帕发现那些地方都浸了水。
只焚烧了一半的尸体还在底下,到今天还在冒水泡,怀特报道说,那是缓慢发酵的结果。
如果在水边弯下腰去,你还可以听到冒泡的声音。
几个星期之后,卡帕到达布达佩斯,他发现,比较上次来住了24个小时的访问,这里稍稍少了一些阴惨。
昨天的匈牙利只是一个神话。
《画报》1949年3月26日号的一篇文章报道说,那篇文章附有卡帕的十多张照片,其中多张显示阅兵游行,是匈牙利由苏联支持建立的一个新部队。
如果提到柯苏的名字,提到这个城市最伟大的自由战士,人们今天只会想到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布达佩斯多瑙河大桥。
今天,多瑙河的河水又变红了,那是政治受害人的鲜血染红的,匈牙利的压迫者从无法记忆的时候起不断地将这些受害人扔进河里。
《画报》还报道说,对曼恩德逊迪红衣主教及其朋友的审判和关押,确立了这个国家的附属国地位,而这个国家一度在西方找到安慰,非常惧怕东方。
属于共产党情报局成员国家的其他国家都不曾受过同等残酷的对待。
波兰和南斯拉夫正在斗争,以保留其民族特色。
在匈牙利,苏联军队才是真正的主人,他们驻扎在那里,表面上是要确保与奥地利的俄国驻军的通讯线。
在圣盖勒特山的山顶上,他过去曾去那里滑过雪,现在,卡帕发现了一个纪念馆,是纪念在长达两个月的布达佩斯之围中牺牲的苏联红军的。
在留存下来的地标上,处处都是弹洞,到今天仍然没有变化。
在6个星期内,卡帕拍摄了这座被毁坏的城市,后来写了一篇很有头脑但也很肤浅的报道,给了美国一家叫做《假日》的旅游杂志。
也许,把数百年犹太文化和他曾经觉得十分迷人的城市风貌已经消失的事实告诉自己的高级客户,这是他无法忍受的事情。
但是,他的确暗示,能够在战前离开这个国家真是一桩幸事。
离开布达佩斯特的头一天,他去给自己的出境签证盖章。
一位三十几岁的中年人检查了他的护照,盖了章,之后问他上的哪一所学校。
结果,那位官员本人也在卡帕离开两年后出国。
如果晚两年出生,他说,以你这样的天赋,要么是死掉了,要么至少成为部长的秘书。
事情就是这样的,你只是一个思想混乱的西方自由主义者。
这就是历史唯物主义。
1949年1月,以色列的独立战争在正式停战协议签订后结束了。
卡帕发现,欧文·肖计划为《纽约客》报道战后的情形,并说服卡帕合作写一本书,叫《以色列报道》这本书是卡帕与一位作家最成功的合作项目,比《俄国日记》好得多。
肖的抒情式分析和卡帕抱有深刻同情心理的描述合并起来,成为最高水准的一篇报道。
5月初,他们到达特拉维夫,正好赶上以色列的第一个国庆节。
他们访问的第一个人是柴姆·魏茨曼总统。
在特拉维夫他的家中,卡帕给他拍了照,跟他的英国孙子大卫一起坐在游泳池边。
他们还参加了以色列的一次国会会议,参观已经生了锈的阿尔塔伦纳号。
肖写道,孩子们现在都在那个可悲的纪念物上游玩,他们游到已经搁浅的船上,胆大些的孩子赤脚爬到船边上往水里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