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解放后的兴奋期之后,大部分巴黎人重新回到了寻找食物和其他生活必需品的艰难斗争中。
在兰卡斯特饭店,卡帕经常被电话吵醒,都是来寻找食物、咖啡、美国香烟或这位传奇般的人物能够找到的任何东西的老熟人打来的。
在卡帕真想帮助的名单表的最高层,都是他在巴黎的一些亲戚——贝拉和施泽伦·费谢尔,还有他们16岁的女儿苏茜·马奎。
费谢尔一家在占领期间遭了很大的罪。
在解放之前的那几个星期里,苏茜每天必须走好几英里的路才能找到一些生洋葱给全家人吃。
卡帕到达巴黎的那天,她曾去施格里布饭店,想传话给他,但运气不好。
接着,几天之后,她看见一名年轻的美国大兵的吉普在她家门外停下来。
那个咧嘴笑着的士兵很快就拖出一只大帆布袋来,里面装满食物,之后就搬到她父母的客厅里去了。
我们简直无法相信,苏茜说,她到今天还珍藏着那只布袋,袋子里装满了我们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东西——面粉、新鲜黄油。
那个美国人还给了我一块手表和一些袜子,他说那一袋子东西是包勃送的。
我们坐下来盯着那些食品看了好几个小时。
完全无法相信。
9月初,卡帕因为听说他被指派在巴黎多呆几个星期而高兴不已。
既然已经到了他觉得是自己家乡的惟一城市,他就再不想继续拍摄战争场面了。
再也不会有步兵的照片了,再也不会有北非沙漠或意大利山区的那些大兵了,再也不会有超过登陆诺曼底海滩的照片了,再也不会有超过巴黎解放的大事了。
当月晚些时候,一名美军公关官员比尔·格拉菲斯请他离开巴黎到法国南部去报道抵抗运动——法国游击队马基团的情况。
格拉菲斯后来解释了卡帕的反应:人们说,战争期间,那个快乐的匈牙利人什么活都敢接,无所畏惧。
但不要错误理解我的意思。
我觉得卡帕胸有万千胆量,但是,在他那方面来说,胆量永远都是一个人的勇气最美丽的展示。
作为第82空降师的一名军官,我曾请卡帕乘坐小型运兵车执行为马基团运送补给的任务。
他拒绝了,说:对于你们的飞行员和马基团来说,这次任务的确重要。
对我的编辑来说,这最多意味着一两张照片。
对卡帕来说,这么小的一件事情不值得他冒险去把自己漂亮的脑袋给炸飞,因为没有拍到横跨四大版面的照片的好处。
我不去,伙计。
我可以跟大家这么说,卡帕也许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最伟大的战地记者,正是因为他足够聪明,知道拿自己的风险跟杂志的版面进行衡量。
另外,卡帕也是我有幸认识的人当中真正自由和民主的绅士。
卡帕什么女人都有可能去追,无论种族、肤色、主义、身高、年龄、体重、婚姻状态或国籍。
直到10月底,这位真正自由的卡帕才离开巴黎,直奔图鲁斯,他在那里跟西班牙内战时期西班牙国家联盟的老手们取得联系。
10月22日,西班牙共和党人突击西班牙,但很快被弗郎哥的部队残酷地击溃了。
在一家简陋的医院里,卡帕拍摄到反独裁事业中这最后几名英勇战士的照片。
好几个人已经因为冻伤而截肢,而他们的大部分战友已经在横跨比利牛斯山回法国的途中死掉。
回头说巴黎的事情。
在兰卡斯特宾馆,他又遇到玛莎·格尔霍恩。
她准备跟老爹吃晚饭,并请求跟他离婚。
但是,到了宾馆,她发现他跟一批非正规士兵朋友在一起。
很明显,他在整个晚餐期间一直在嘲笑她,而卡帕也发现她早晨4点钟还在哭。
他告诉她说,玛丽·韦尔什正在跟老爹闹恋爱,如果她不相信他,可以打电话到里兹问清楚。
格尔霍恩打了电话,要求接到韦尔什那里去。
海明威接了电话。
之后,卡帕告诉她要求跟海明威离婚。
海明威大骂一通,之后同意她的请求。
卡帕为什么早晨4点钟还在格尔霍恩的房间里,这是目前还没有得到解释的一件事情。
卡帕在妇女战线上也有自己的问题。
红姑娘现在要求他对自己做出承诺。
她要求跟她丈夫离婚,然后跟他结婚。
如果他不向她求婚,那么,她会跟遇到的第一名符合要求的男人跑掉。
卡帕调动自己的全部魅力,请求她等到战争结束再说。
但是,红姑娘说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岁数不饶人啊,她担心,如果青春耗尽,他有可能不再需要她了。
她补充说,他在战场上无所畏惧,但却很害怕爱情。
卡帕回到巴黎,不知道红姑娘是否会忠实于自己。
几个星期之后,他又应召回到战场。
12月初,在接近德国边境的萨尔谷,他加入了正在向第三帝国进行要命的推进,已经到了最后几英里的美军第95师。
他遇到的都是一些让人看了心寒的年轻人,他们对于在德国边境上的苦战没有思想准备。
这些人都是早先就安排好的替补人员,只有极短暂的训练,没有作战的经验。
他们甚至都没有得到过适应恶劣环境的训练,很多人在第一场霜冻中跟苍蝇一般死掉。
在某些战斗中,前线上一半的人在战斗开始的三天内就成为伤亡者。
那个时候的作战老手,就是指已经在战场上经历过一个月的生活而没有死掉的人,他们甚至都不想问那些替补兵员都叫什么名字。
他们并不想认识一个马上就要死掉的人。
这样的人只会让他们联想到自己不可避免的命运根据第82空降师19岁的列兵肯·鲁塞尔的看法,卡帕拍摄的那些替补兵员都是力大如牛的好兵,但他们跟老妈子一样无知。
他们在我们这些老兵面前显出十分的敬仰,都是些害羞、性急和吓坏了的小伙子,真让人惋惜啊。
最开始的战斗中,他们一般都死在一堆。
(安布罗斯,《平民士兵》)。
在回忆录中,卡帕并没有提及这一类的屠杀事件。
在《稍有偏焦》中,他只暗示了战争的极度恐怖性质。
幽默替代了直白的叙述。
讥笑遮住了对于极差策略的批评。
作为非作战人员,他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可以在拿生命冒险和钻进猫耳洞之间进行选择,因此,除开面对不幸而微笑以外,他并没有权力去批评什么,他后来对朋友们是这么说的。
他只能面对损失耸耸肩,之后进入下一场战斗或下一场扑克牌游戏在详细描述卡帕面对危险时所表现出的漠不关心表情的众多作家中,漫画家比尔·莫德丁是其中的一个。
他宣称,有一天,卡帕邀他去穿越一条河。
那条河在德国人的监视中,因此,他拒绝了。
不久,卡帕拖着受伤的腿回来了。
他同两个步兵一块出发,碰到一个德国士兵,显然地,那个德国兵被炮弹吓着了,作出一副投降的姿势。
等他们三个人靠近德国兵时,他把手慢慢举高,拔出一个美国手榴弹,炸死了一个美国人,同时他和卡帕也被炸伤了。
另一个美国人开枪打死了德国士兵,并扔给包勃一套急救用品。
在这之间,这个摄影家把发生的一切都拍了下来。
尽管他的腿在流血,但他一直没有用那套急救用品。
卡帕最关心的是怎样把这个胶卷送回伦敦去。
(莫德丁,《铜铃》)。
当年12月,在萨尔谷,卡帕看到的场面越来越像超现实主义。
在一个层面,他发现了新式武器:一种人造的雾气,让人看不到几码远外面的东西。
施放雾气的都是些黑人士兵,他们在猛烈的炮火下从事这一类的事情。
有个士兵告诉卡帕说,他相信88毫米炮弹是在对他说话,警告他不要回到阿拉巴马。
越往前走,卡帕看到越来越猛烈的炮火,因此,他决定钻进地窖里去——因为有人造气雾,他反正也是拍不到任何东西。
炮弹在头顶嗖嗖飞过,他却在借着手电光看一本旧版的《战争与和平》。
他写道,声音效果完全是订制的。
托尔斯泰的这本名著,他一连看了五天,之后,他在无线电台里听到了令人心烦的公告。
德国人对盟军发动了大规模反攻。
德军重新组织起来,新建的装甲师越过比利时,经由亚丁的利芝和巴斯通朝安特卫普扑来。
朝向德国的推进处于危险之中,盟军前线上的一个鼓出部分正在朝马士河方向延伸。
卡帕立即赶回巴黎。
传奇般的巴尔支之战于12月16日打响,德国的三个装甲师挺进比利时东南方向的巴斯通交叉部位。
但是,在德国人赶到之前,第101空降师在安东尼·C·麦克奥利夫准将的指挥下进入并占领了巴斯通地区。
但是,德国人很快就包围了第101师。
海因里奇·冯·路德维奇中将要求麦克奥利夫准将投降,后者做出了声名远扬的回答: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