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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花纹林地 (2)

2025-03-30 08:12:57

6月22日,卡帕跟皮尔和沃顿贝克一起作为第9师的一个美军营队进入瑟堡郊区。

在一个街角上,卡帕发现好几名德国俘虏和由妻子陪伴着的俄国应征人员。

这些妻子都怕得要死:德国人告诉她们的丈夫说,美国人并不俘虏敌人。

这是让他们战斗下去的最好办法。

从远处看,瑟堡港在熊熊燃烧。

这个营队朝市中心前进,卡帕听到附近的街上有激烈作战的声音:那是MG42机关枪发出的哒哒声,还有鲁格尔手枪发出的零星枪声。

狙击手在找人。

20毫米的子弹很快就在头顶上飞起来。

这个营的直接目标是一所医院,德国人在那里俘虏了一百多名美国伤病员。

突然之间,一名年轻的上校走近卡帕和他的同事,虽然天气不好,但这位上校还是戴着太阳镜。

几分钟内,我们的连队将从这条路过去,清除前方的一个据点,他说,只有大约半英里路。

一路上的房子里可能有狙击兵。

你们想跟我们一起去吗?皮尔不想去,但又无法拒绝这样的邀请。

那会是十分怯懦的行为。

沃顿贝克镇定地点头同意。

卡帕看上去很急切的样子。

他们一起朝前走,卡帕检查了一下相机,直到大家走到队伍前面为止。

上校介绍自己,说他叫奥里恩·肖克雷,是密苏里州杰弗逊市人。

他这个名字是按马克吐温兄弟的名字取的。

三个小时以前,他的另一批军官也到了连队,这些军官从来没有参加过作战行动,当外发邮件(美国人的炮弹)从头顶飞过的时候,他们都低下了头。

对照而言,他的手下自6月14日以来一直都在作战。

他们在潮湿的地窖和临时挖出来的猫耳洞里睡了几个小时。

他们的军服上全是汗水和泥污,他们表情木讷,人人都知道,要么抬上担架回去,要么死在这里。

这是诺曼底地狱惟一的两个出口。

到战争结束的时候,第9师已经在作战中度过264天,共有33,864人伤亡,这比欧洲任何一个步兵师死伤的人数都要多。

这个师的更新率达到令人咂舌的240%。

你们为什么不把这里的实情告诉国内的人?一名士兵问,他的声音里饱含愤怒。

他们听到的全都是胜利的消息,还有很多光荣之类的话。

他们不知道,每前进几百码,我们当中就会有人死掉。

为什么你们不告诉他们这里的生活有多么难受?皮尔告诉那位精疲力竭的大兵说,在他主持的一个栏目里,他努力告诉美国人民这里的战争有多么艰苦。

天开始下雨了。

不久,卡帕全身都湿透了。

肖克雷对卡帕解释说,他的手下准备到一个街角去扫平那里的机关枪据点和碉堡。

我们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他说,因此也不想把你推到前线去,所以,为何不跟在我们身后?卡帕点头同意。

突然之间,他的头顶飞过大批子弹。

他在靠近十字路口的一堵高墙下蹲下身来。

要前进一步,卡帕必须冒险冲过前面的一个火力密集的开阔地带。

肖克雷命令他的部下前进,同时,卡帕在旁边观察。

散开!他大喊一声,他明白人太集中会成为攻击目标。

你们想让自己吸引更多火力吗?不要挤在一起。

保持五码的距离。

散开,给我他妈的散开!皮尔震惊,他知道那些人在接受肖克雷的命令时完全无法反抗。

他们才是猎人,但他们看上去好像是被人猎取的东西。

他们不是武士。

他们是一些美国小男孩,鬼使神差才端起了步枪,来到这个大雨滂沱的异乡,进入这个陌生和破烂的城市,悄悄行进在这样一条死亡铺道的街上。

他们害怕,但又没有权力撤退。

他们没有选择了。

前面传过话来,说德国部队就在前面两百码开外的地方,接近我们的目标——有很多美国伤病员的那家医院。

离开医院五十码的时候,一辆美国坦克开始发射75毫米火炮。

街道震动起来,窗玻璃唏哩哗啦响起来。

之后,坦克被击中,火焰从其肚皮底下冒出来。

里面的人爬出来,四散寻找掩体。

几分钟后,一批德国人出现在前面,一名军官在前面带路,棍子上举着一面红十字会的旗子。

他们抬着两副装有伤员的担架。

卡帕跳过障碍物,朝投降的德国人跑过去,手里举着莱卡相机,拍了好几张相片。

之后,他用德语告诉他们跟他回到美军战线里去。

最后进入医院后,卡帕发现有200名打着绷带的士兵,是82空降师的人。

他得知,医院的地下室里藏有极好的葡萄酒和白兰地。

但是,等他到地下室去的时候,卡帕发现,47步兵师的每一名士兵的腋下、夹克和口袋里鼓鼓地装满了宝贵的酒瓶。

他极想喝上一口,因此请求一名士兵给他喝一点。

那士兵大笑:除非你是恩里·皮尔。

卡帕因此去找另一个士兵,要求为皮尔带上一瓶,结果很快就得到一瓶。

为了那个惟一的恩里·皮尔,大部分大兵都会心甘情愿地拿出自己刚刚搞到的无论任何美酒。

到了战争的这个阶段,《施格里普斯-霍华德》杂志的记者时常会受到大兵的包围,这让皮尔十分难堪。

无论他去哪里,士兵们都会请求他在法郎钞票上签上名字,或者在步枪托上签名。

每天都会有新的邀请到来,皮尔的传记作者詹姆斯·托宾写道,无论是士兵还是将军,大家都希望他们的单位跟皮尔扯上关系。

后来,到了6月26日的下午,卡帕目击了德军的瑟堡司令官冯施莱本上将的投降。

他拒绝让人拍照,用德语对助手说,他很讨厌美国的新闻媒体。

卡帕用德语回答说,他也不想拍摄已经投降的德国军官。

卡帕傲慢无礼的话让他十分震怒,竟然愤怒地朝卡帕转过身来。

卡帕早就准备好了,他的手指搭在莱卡相机上,结果拍到了极好的一张愤然投降的照片。

瑟堡陷落的时候,诺曼底的美国人已经承受了巨大的损失。

登陆日开始的头两周里,盟军一共死亡40 000人,其中三分之二是美国人。

德军边打边退,顽强地坚守着每一块田野和城镇,结果也有极大的伤亡。

但凡见过那种场面的人都开始感到头晕了。

6月30日,皮尔已经跟卡帕和第9师一起度过了5天,他对一位朋友写道:这种从树篱到树篱的战斗,是我们以前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我见到的德国死人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多。

美国人也是一样,但还是没有德国人死的多。

有一天,我觉得自己会看到死人而不动声色的,那可都是些年轻的死人,数量庞大,结果,第二天,我发现自己还是无法硬起心肠来,永远也不可能。

卡帕和沃顿贝克也深感震惊,一切让人恶心。

瑟堡陷落后,一天下午,他们回到巴约的新闻报道团去,沃顿贝克作出了愤怒的批评,抨击某些政客把战争看成是一场宏大的游戏:战争是孤独,只有人才可能成为有尊严的动物。

但是,战争的恐惧和污秽摧毁了这一份尊严,人类甚至都失去了庄严赴死的机会。

战场上的死亡很少是清洁的,无法预料到的子弹在一个人产生恐惧之前就打死他,结果使他的面部变形……贴近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这些活生生的生灵的,往往是一发炮弹,或一枚炸弹,或一排密集的机关枪子弹,当死亡过后,混在泥土里的那一团血乎乎的肉浆根本没有任何尊严可言。

他们的吉普在鬼影幢幢的花纹地带跳跃着,卡帕一脸浓密的胡须,就好像是蒙古匪徒。

但是,有一阵子,他们的情绪还是很高昂的。

他们在炮火下通过前往伊西格尼的一座桥,抬头看到一架战斗机在清澈的天空一块孤立的云团下,肚皮底下闪出银光。

法国的天空真是可爱,卡帕说。

沃顿贝克也抬头看,之后点头赞叹。

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天空之一,卡帕补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