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俘虏

2025-03-30 08:12:49

杜暹率军进城时只见各处房屋帐篷火光冲天,恐惧的突厥人蜷缩在四处角落,被乱兵屠戮者不计其数。

这时追击突厥败军的骑兵部队也回来了,在事前没有条件布置包抄合围的情形下要在茫茫草原全歼敌军马队显然是十分困难的事,只能见好就收罢。

杜暹稍作思考,就下令部将约束部下,并下榜安民。

屠城这种事儿前线武将干了也就干了,问罪倒不至于,但杜暹觉得这样做无甚益处徒害名声,不如上报到薛崇训幕府,让那帮文人来决定。

不过攻占黑沙城之后掠夺财富对当地部落征收重税是不可避免的,就食于敌是唐军将帅喜闻乐见的事儿。

这种做法虽是压迫,显然要比杀了人直接抢光要文明得多。

稍后将领们又带兵围了汗帐及各处规模较大的宅邸,收缴汗帐中的图腾信物旗帜作为战利品,并俘虏了许多贵族和家眷邀功。

在这些俘虏中,杜暹很快就注意到了长相出众的阿史那卓。

突厥人的生活环境不如国内那么暖和安稳,就算是什么王室女眷大臣的妻女也看起来不怎么样,至少在唐人的审美里不够白净,所以阿史那卓在他们中间就显得十分出众了。

杜暹询问之后得知原来是突厥公主,心里顿时有了一番计较。

阿史那卓开口说了一句汉语,又让杜暹大喜过望,原来这公主竟然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他当即就点点头:不错不错。

但见这小娘小麦色的肤色活力四射,乌黑的头发和异域风情的迷人眼睛、高鼻子红唇,犹如散养的小马那般有着野性与灵气。

杜暹虽平时自喻正人君子,但作为一个士大夫不懂得品评女人显然是不行的。

此时他一眼就看出这小娘是极品货色,加上高贵的血统,要是送回去肯定比送一匹千里马来得有价值……来而不往非礼也,薛崇训既然送佩剑,杜暹送点战利品回去也无可厚非。

此时阿史那卓的眼神有点忧郁,沦为阶下囚自然是高兴不起来了,但一个美女无论是高兴还是忧愁都很让人着迷,她的眼睛里仿佛有说不完的忧思情愫。

阿史那卓冷冷说道:突厥汗国打了败仗,我们被俘虏,还有什么好说的?杜暹忙好言道:战争自然无法避免伤亡,但战斗结束之后我已约束部下安民,就算征收一些税赋,我们作为战胜者如此做有什么让人诟病的?我们也没有屠杀无辜子民,所以公主不必因此心怀怨恨。

想当初你的父汗袭扰河北,动辄屠城,死伤流离失所者数以十万,而今日我大唐骑兵攻占突厥屠城,并未仇杀,这是一种上国胸襟,你不觉得么?阿史那卓听罢一席话神情有所缓和,加上他对汉人本来就有好感,又特别喜欢李适之,所以此时对眼前的和气儒将倒是没多少厌恶感了。

杜暹不知道她的心思,又趁机灌输不良的东西:突厥的男人打了败仗丢下女眷就跑,这要换作汉将,回去是要掉脑袋的,只能与城共存亡。

阿史那卓无言以对,她确实希望李适之能救她。

杜暹说了几句,便叫部下好生安顿阿史那卓,不可无礼。

待黑沙城的善后有眉目了,他便差一队兵马护送阿史那卓往南走,同时传捷报到薛崇训中军。

阿史那卓在路上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被带走,其他俘虏没有同行,也觉得有些奇怪,心下生出了一丝不祥之感。

……一行人在中受降城稍作停留补充给养又继续往南走,因获悉薛崇训中军刚刚经过南部沙漠,还未到达三城。

又走了两天,总算碰见唐朝军队了,远处只见荒凉的原野上黑压压一片的兵马,旗帜猎猎飞扬好不壮观。

本来明光军离开中军后薛崇训身边只剩神策军一军兵马,但见此时的排场肯定不只一万,应该是各地调来的军队陆续汇合了,人马已增至五万以上。

此时已到黄昏时分大军正在忙着扎营,充当信使的将校等几人带着阿史那卓来到薛崇训的大帐面见薛崇训。

捷报传入中军,上下无不欢喜。

信使先口头说了战胜的消息,书面军报是用密文所写,等文吏翻译出来之后薛崇训才坐在那里细看。

这种加密形式的信息传递方式还是薛崇训设想出来的,不过具体措施是王昌龄等文官幕僚经办。

在薛崇训的观念里,先进的军队不仅是组织和装备,还要有信息优势,故而有这么一出。

他看罢军报又递给旁边的文官,然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随同进来的阿史那卓,这女子显然不是汉人,怎么会和唐军信使一块儿走进来薛崇训倒还没弄清楚。

周围的幕僚将帅也比较好奇,只是不便问出来罢了。

这女人没被绑着自己跟着走进来的,不像是俘虏,薛崇训心说难道是唐军在草原上的间谍?那信使只顾着说战争胜利的正事儿了,一时竟然也忘了阿史那卓的事。

这时信使又说:军中将领欲屠黑沙城报一箭之仇,杜将军以为须得上峰下令,故请王爷定夺。

阿史那卓一听愤然,立刻说道:杜将军不是和我说什么上国胸襟,以德报怨?你们骗我!薛崇训问道:这妇人是谁?信使恍然道:突厥公主阿史那卓,被咱们在黑沙城俘虏了,杜将军让以礼相待押解回来。

他们这么带着人跟着进中军大帐,真不像是押解回来的,说罢周围的文武官员一时多少也有些诧异,不少人顿时就明白其中的猫腻了。

既然是俘虏自然没有发言权,王昌龄呵斥道:军机之地,什么人都能进来?来人,押下去看着。

阿史那卓愤然道:我不走,你们究竟要把黑沙城的子民怎样?败军之城,任人鱼肉罢了!薛崇训幕府中有不少少壮幕僚长期受其中民|族主义思维的熏染,此时不顾阿史那卓在场就极端地陈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咱们一定要设法不断削减北方草原的人口,避免他们有机会威胁中原。

突厥人杀我大唐臣民,必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就在这时张九龄淡淡地说:那片土地上以前有匈奴人,为我心腹之患。

匈奴人现今何在?如果突厥人也从草原上消失了,又会有什么部落在那里放牧……张九龄的一句话提醒了薛崇训,他一琢磨确实是那么一回事,后来的入主中原的元朝可不是突厥人;辽、金、清又不是蒙古人。

就算杀光了草原上的人,随着时间的流逝生存在那里的人又会想草枯草长一样慢慢兴起。

天下沧桑,真有千秋万代的鼎盛江山吗?薛崇训沉吟片刻,说道:有地就有人。

众人沉默了许久,张九龄品味到薛崇训话里的意思,代替他下令道:屠杀平民非大唐军队所为,无须采用这种野蛮的战略。

可令杜将军权宜行事。

总之此刻唐军上下都很振奋,胜利消息的到来让所有人情绪高涨。

此前连吃两次败仗的影响也因此化解,反而衬托出了明光军的勇猛善战,一万骑兵奔袭黑沙城一天就破,杜暹的名声节节攀升。

第一百章 博弈阿史那卓名为来自敌营的俘虏,却丝毫没有阶下囚的待遇,而是被薛崇训的奴仆士卒当成了贵重物品,她是大将军杜暹送来给王爷的礼物,自然不能对待太差了。

军中各种用度都比较粗糙简朴,不过大家还是为她搭建了一顶单独的帐篷。

阿史那卓待在里面看着收拾得整洁的空间和桌子摆放的荤菜素餐,心下还稍稍有些感激,在草原上请人享用食物也是一种友善的表现。

简陋的吊床上还放着一套干净的汉人男装,想着那些身披铁甲的粗汉能弄得如此细致真是不容易。

就在这时听得外面有人说起话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道:刚出沙漠水源难寻,军中缺水,你们打那么多水来作甚?接着一个像士卒的人答道:王爷身边的人传令咱们让突厥公主沐浴更衣,一会儿送到大帐去。

阿史那卓听罢眉头一皱,下意识抓紧衣角,一时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了。

年轻人的声音带着微怒:是谁献媚于王爷!大军驻扎于此,留宿妇人已是不合军法,念在是突厥公主可权宜处之,岂能再谗言主将淫|乐?士卒道:王国令见谅,小的们只是奉命行事。

这时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劝道:少伯闲得慌管这事儿?晋王确是大军主将,他不还是皇亲贵胄么,一般的军法律法能约束贵族?你这么一说,杜将军送人过来不也是献媚谗言了,多得罪人的事,算了算了,走罢。

过得一会儿果见几个士卒搬着东西进来了,其中一个不知从哪儿搬来了浴桶,还有两个提着热水。

军中全是儿郎汉子,可没奴婢服侍您,您一会吃完饭自己收拾收拾。

其中一个年龄稍大的军士客气地说道,可能也是出身不好的人,对这些贵族的生活觉得神秘,就算阿史那卓是敌国的贵族,他也保持着应有的尊敬。

阿史那卓没好气地说道:刚才那个王国令不是说军中缺水?我用不着浪费那么多水,北方干燥几天不洗澡又没什么不行的,你们抬回去!我也不去什么王爷的帐中!一个后生不客气地说:您可别和咱们来劲,这里不是什么突厥汗国,由不得你……方才那年长的军士忙制止后生,好言劝道:公主是明白人,不是咱们想逼你,咱们只是奉命行事,又好吃好喝待您,您有什么不满意的在王爷面前说说,王爷是士族大户人家出身的又是皇亲,知书达礼,很好说话,您有道理和他说说兴许还管用哩。

阿史那卓一听心里想起先前在中军大帐不少官僚劝他屠城,他最后还是没有同意,却是不像个蛮横不讲理的人。

她又想起李适之也是唐朝皇亲,平日里为人正派很有风度,或许这里的晋王也差得不多……再说士卒们说得也对,一味地和他们对着干根本没什么作用,身在异乡权力又不在自己手里。

她想通之后便点点头,不再与士卒们为难,心下琢磨着怎么和薛崇训讲道理。

阿史那卓才十几岁,虽然突厥汗廷的权力争斗也不简单,可她本身是没吃过什么苦头的人,倒是把事情想得有点天真了。

普通突厥人难得洗回澡,条件不允许,不过阿史那卓的生活与普通牧民比起来更加富贵安稳,倒是讲究得多。

这会儿长途跋涉地从黑沙城走了好几百里路,路途上也不方便,她还真是觉得浑身汗腻腻的有些|痒不太舒服。

事到如今她也就干脆遂了唐人的意好好洗个澡。

账外时不时能听见巡逻队整齐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军号声,气氛充满了阳刚之气,不过阿史那卓判断这群唐兵肯定不敢闯进来,脱衣沐浴倒也没多少担忧。

换下脏衣服,床边放的是一套汉人的窄袍,但阿史那卓并不介意汉人服侍,实际上她对汉人的东西一点都不反感,不然也不会对李适之一见钟情。

阿史那卓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听得唐军军士在账外询问,她应了便随人出帐向北边走。

之前那个年长的军士显得有点罗嗦,一路上一直在唠叨,什么依了王爷吃香喝辣之类的。

阿史那卓听得烦躁,但这人说话间对自己挺尊重客气,她也不便发火只得忍着。

等到了中军大帐把她交到另一帮人手里,阿史那卓甚至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听那家伙废话了。

新来的这几个人大约是薛崇训的家丁亲兵一类的,进出大帐畅通无阻。

大帐还挂着一道帘子,里面大约就是晋王休息的地方,整个大帐周围戒备森严不少全副武装的将士执勤。

奴仆们掀开帘子请阿史那卓入内,这时只见得旁晚见过的那唐朝王爷还坐在里面奋笔疾书,压根没管这边。

待得奴仆们上前禀报,他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阿史那卓,愣了一愣说道:让她脱光了上|床等我,你们没事了。

奴仆们忙躬身道:是,小的们告退。

阿史那卓:……过得一会儿帐中再次恢复了宁静,只有外面的各种声音隐隐传进来,里面只剩沙沙的书写声。

阿史那卓忽然有些好奇面前这个男人在写些什么,书法水准如何。

虽然刚才薛崇训说得粗|俗,不过阿史那卓在黑沙城也常听突厥汉子们各种粗口倒也不以为意,此时见他专心致志的样子不经意间却生出了一丝好感,觉得男人专注的样子很好看,特别是做有关文墨的事,阿史那卓内心里的审美有点偏好士族阶层。

时间静静地流逝,薛崇训总算写完了东西把笔搁在砚台上呼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阿史那卓,笑道:你还站着作甚,哦对了,看样子还没出嫁?有点害羞。

阿史那卓正色道:我虽未成亲,却已有了意中人,还望王爷成全……她想了想又说,突厥与大唐的战争和妇孺并无多大的关系,我与唐朝也无仇怨,请王爷开恩。

哦……薛崇训轻轻点头称是,起身在角落里找出一个琉璃瓶来,里面装着半瓶红色的液体,可能是葡萄酒。

他回身坐下来倒了半杯,饶有兴致的样子看着站在那里的阿史那卓,他的目光让阿史那卓感觉越来越拘谨了。

这个小娘的眼睛很迷人,薛崇训心里的想法和之前杜暹的品评差不多。

而且还是一匹野马,薛崇训听她拒绝侍寝,觉得可能要强迫她才行了……这样的过程让他感觉有点失落。

强|暴的办法有两种,其中一种是二话不说上去使用身体暴力按翻在地搞得鸡飞狗跳,当然另一种就是使用诸如胁迫、恐|吓、威逼之类的法子。

如果只能这样的话,薛崇训偏向于后者。

当然也可以放过她,其实强迫女人做她不愿意的事本身就有点兴致索然。

薛崇训沉吟了片刻,扫视了一下她的胸脯和身体曲线,欲|望渐渐升起。

行军约有一月,旅途十分枯燥无味,多日不食肉味难免让人蠢蠢欲动。

你说这些和今晚侍寝的事有什么关系?薛崇训问道。

阿史那卓张了张口,竟不知如何作答,她不由得皱起眉头。

薛崇训顿了顿缓下口气又改口问道:有中意的人,对你多重要?阿史那卓冷冷道:非他不嫁。

薛崇训听罢解下佩刀,轻轻抽出一截亮铮铮的刀锋,咚地搁在案上,淡然道:你对情郎的心意很让人感动,那便给你个机会。

阿史那卓疑惑地看着那把刀:王爷这是什么意思?薛崇训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落寞地自说自话,从前有个小媳妇叫刘兰芝被婆婆赶回娘家了,她的夫君还被逼迫写了休书……王爷想说《孔雀东南飞》?您的意思我明白了。

阿史那卓不等薛崇训说完就接过话。

薛崇训有些惊讶:你不是突厥人么,一下子就能报出戏名,不容易啊。

堂兄常居长安,对唐朝的东西很了解。

阿史那卓答了一句,皱眉看着桌子上的横刀。

薛崇训使用软暴力,反倒让她不知从何反抗。

当初亓特勒欲对她非礼时,情急之下直接就咬掉了他的鼻子,这回她真是无计可施感觉十分无力。

阿史那卓的脸都红了,一句话就下不了台,被迫之下只能缓缓伸手向那把佩刀。

薛崇训坐着没动,默默地观察着她的神情举动,无趣地琢磨着女人的心思。

当她的指尖触到粗糙的刀柄,不禁一阵微微的颤抖,手腕一瞬间好像失去了力气,竟然拿不起来。

此刻的她不仅觉得自己在受|逼|迫,而且在受到拷问:真的愿意为李公子牺牲性命?李公子知道这件事之后会像《孔雀东南飞》中的太守小吏一样殉情?这时薛崇训显得有些沉不住气,可能是忙活了一天心境不如平时,他开口道:你得想想那个情郎比得上焦仲卿不。

但说完这句话他就有点懊悔,很快就认为是一句废话……此刻的二人其实就是一种心理博弈,薛崇训刚才那句话就是一步臭棋,要是心理素质好的人可能会挺住心理压力拿刀自尽,只要他出手相救这局就破了。

他此时还带着获胜的希望,是觉得这个阿史那卓年龄小阅历不够,可能想不到那么多。

但无疑薛崇训低估了阿史那卓的头脑,她一听这话就产生了狐疑,犹豫片刻力气一下子回到了手腕上,一把抓起刀鞘,唰地一声拔了出来,刀锋还在空气中微微地颤动发出丝……地低鸣,她一咬牙情知不能作假,怀着赌博的心思往脖子上拉。

说是迟那是快,薛崇训忽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呼地一下伸手一把握住了阿史那卓的右手,沉稳有力,她的手顿时动弹不得。

她心下松了一口气,脸上却佯作愤怒抬头说道:你究竟要作甚?两人目光相对,阿史那卓的眼睛里带着嗔意,而薛崇训却是无奈的苦笑:行,佩服佩服果然是马背上长大的小娘,游戏到此结束。

愿赌服输,我没必要一点道理都不讲地欺负你一个小姑娘。

你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了,把刀放下。

阿史那卓笑了笑,丢下横刀,学着汉人的模样抱拳道:多谢王爷成全。

野性中带着可爱,薛崇训越发觉得这小娘子有意思,摇头叹道:本来今晚可以多谢温存,真是一招失手满盘皆输。

得了,此等小事我还输得起。

阿史那卓道:告辞。

她掀开帘子时琢磨着薛崇训刚才那句话此等小事还输得起,话里的意思有的事他输不起,阿史那卓隐隐感受到一种压抑忧郁,出去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处大帐比其他帐篷都要宽阔华丽,但里面却只有薛崇训一个人,一种莫名的同情从阿史那卓的心里升起,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完全就是一种本能的直觉。

走到帐门,亲兵问怎么回事,阿史那卓笑道:你们家晋王是个讲理的人,不想欺负我,让我回去歇了。

一个亲兵愕然道:那是,那是……夜幕已拉开了,账外当值的将士升起篝火在旁边取暖,听到大帐这边有响动都急忙站直了身体规规矩矩的样子,随后又放松小声闲谈起来。

这幅场景让阿史那卓觉得和突厥国十分相似,唐兵也是一个个普通的人。

她的一场风波很快化解,但今夜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她辗转反侧内心充满了疑惑,甚至在质问自己,同时又在质问李适之。

你得想想那个情郎比得上焦仲卿不。

薛崇训低沉的声音不断在她的耳边响起。

童话般的梦想渐渐破灭,开始学会思考,或许不算破灭只是成长的阵痛。

她在质疑以前的梦想,却又想李适之也算个很不错的人了,如果他都不是那个人,这世上真的还存在故事里的主角么?不知不觉中,天都亮了,但阿史那卓的心仍在黑暗中徘徊。

第一百零一章 妙计数日后薛崇训部达到中受降城附近,各地调来的兵马也陆续达到,步骑共约十万,民夫杂役不计其数粮草堆积如山。

又有慕容氏部及北方各族联军汇合,此时三城附近的兵力达十几万人,号称三十万准备大举北伐。

薛崇训以嫡系神策军为中军,其他八军各有位置在平原上展开声势十分强大,幕僚们事前制作好了令旗信物以便统一指挥,又分派文官数十员从事监视劝谏各部统帅的工作同时也负责翻译密信,距离较远的军令都有书面授令自然不能派个传令兵口授就了事的。

这时中军收到了黑沙城杜暹的军报,默啜可汗已回到漠南,正在向黑沙城行进。

突厥主力被吸引回来,杜暹发文询问明光军下一步的作为。

中军有的幕僚认为唐军兵力不差于突厥主力,正好利用这个时机在黑沙城附近与其决战。

但张九龄反对道:我大军步骑的行军速度比不上突厥骑兵,如仓促出击,粮道亦无稳妥防范,反而给敌军以可趁之机。

此时明光军已攻占突厥都城,造势的目的达成,可令其先行撤退避敌锋芒,待我军准备好之后再与之决战不迟。

有人提出异议:等咱们准备好的时候突厥人就不一定愿意和咱们正面决战了,拖延下去耗费巨大,恐非长久之计。

张九龄哈哈大笑:这次唐军出兵十几万,要是突厥人不能取得一场决定性的胜利将咱们打退,漠南地区迟早置于我大唐控制之下,到那时契丹、高句丽旧部及铁勒所有部落势必向唐朝倾斜,此消彼长突厥必败。

薛崇训听罢立刻拍板道:掌握形势、分化敌营是咱们战前的既定方略,便以子寿之计,立刻传令杜暹撤离黑沙城不可与敌死战,保存实力为上策。

……军令很快由王昌龄负责准备好,派出一队快马骑兵出中城向黑沙城报信去了,黑沙城的位置距离中城也就几百里远,快马两天左右就到。

不料在半道上竟然遇到了突厥游骑。

默啜率兵回到漠南之后,有谋臣建议利用本土地形的熟悉,派前锋轻骑穿插在黑沙城与唐境之中,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果不出其料,此时唐军已控制黑沙城,将黑沙城和三受降城之间的地盘都视作势力范围,其间的活动防范自不太严密,信使在半道上被堵了个正作。

突厥游骑两面冲来,先放了一通箭,便操|着兵器杀起来。

信使的卫队人少不敌,旁边的武将喊道:兄弟们顶一阵,使君快把军报毁了!但求生的本能让信使没有那样做,而是带着几个亲随调转马头往空档处跑,希望能凭借快马逃跑再说。

后面的突厥骑兵紧追不舍,他们刚翻过一个小草丘,信使忽然感觉身体一轻战马鸣叫了一声,轰地一下连人带马掉进了一个大坑里。

原来是个捉野兽的陷阱,信使心下咯噔一声情知不妙,这时才慌忙取出装信的竹筒刮开上面的漆,由于心里急手指反而不听使唤。

刚取出军令来已经晚了,一个突厥兵从上面跳了下来,直接将他按翻在地。

没一会儿其他突厥人也赶到,夺了军令俘虏了信使。

这队游骑立功之后就迅速向北撤离,将重要的东西进献到了默啜的汗帐。

默啜听说截获了唐军的军令大喜过望,立刻叫来传上来。

不料他打开一看就愣了,纸上写的东西竟然一个字也认不得。

默啜会说汉语,字虽然认得不多总算识得几个,但眼前的文字根本不像是汉字。

他皱眉问道:俘获的确是唐军信使?突厥将领道:穿衣和模样都是汉人,说话也是,错不了。

默啜又把信札递给一旁的杨我支,杨我支也说不认识。

默啜遂叫人把俘虏带进来问话,果然是个汉人,说话也用汉语。

一旁的杨我支说道:应该就是唐军的军令,不过可能用的是密文,唯有让俘虏给译出来才行。

默啜便转头看向信使冷冷道:信上写得是什么?我不知道。

信使道。

默啜怒道:上次在东北抓了个使臣,嘴硬把文书吃进肚子去了,我便叫人活活破开他的肚子取出来。

你空长了一张嘴不会说话,那我便先将你的舌头割下来!信使脸色骤变,忙道:密文是王爷幕府制作的,只有他们的人才有书册对照译文,咱们这些人确实不知道。

可汗就是杀了我,我也认不得天书一样的东西。

杨我支也说:父汗,唐军统帅使用密文书写军令,就是为了防止被敌军截获泄漏军机。

此人要是看得懂,那密文就没有用处了,所以我也觉得他可能真不懂。

默啜大怒,没用的东西,拉出去煮了!信使大声讨饶,却是无济于事。

费了不少劲才截获的东西,现在摆在默啜的面前却不知道内容,让他很不高兴。

杨我支又道:从截获的地点判断,信使从三城那边过来,位于黑沙城之间,一定是从唐朝中军传到黑沙城的军令。

内容无非就两种:或是通知杜暹死守城池待援,唐军主力尽快赶到与我决战;或是叫杜暹弃城撤退避免陷入我军重围。

那究竟是哪个?默啜沉吟道。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大半都猜不到。

前不久才逃掉与默啜主力汇合的托西小可汗愤愤地说:要是杜暹不走最好,咱们赶过去把黑沙城围了来个瓮中捉鳖报一箭之仇!默啜可汗道:杜暹才一万人,你守城的人马比攻城的还多,竟然丢了城池狼狈出逃,打得是什么仗,现在想起要报仇了?杨我支帮着兄弟说话:初时吐谷浑兵马二倍于托西,却被打得大败;后来杜暹部只一万人马就轻松攻下城池。

由此可看出目前在黑沙城的杜暹部定是唐军精锐之师,否则薛崇训在第一次失败之后不可能又派出更少的兵力袭击黑沙城。

兵力强弱不全是人数,敌强我弱,也怪不得兄长作战不力。

杨我支的话提醒了突厥大臣们的思路,默啜的妹夫立刻说道:这样看来恐怕薛崇训给杜暹的军令是撤退了,他不太舍得让最好的精兵勇士冒险被我十几万大军围困。

另一个人附和道:唐军主力真要慌慌忙忙地跑到黑沙城来与咱们决战,倒也不是坏事。

他们要赶在咱们骑兵之前到达黑沙城非得轻装简行不可,到时候十几万人吃饭也不是个小问题,肯定非常依赖后续运粮。

咱们正好袭其粮道,使其不能久持,若退兵则趁势掩杀,对我大大有利。

默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那咱们就将计就计,用唐朝信使的印信给杜暹重新传一道军令,让他守在黑沙城待援。

我军尽快赶到黑沙城将其围住,无论唐军是作何打算,诱其主力来救。

若是薛崇训不来,咱们吃掉杜暹的精锐也算是掰回一局。

众臣纷纷附和道:可汗英明。

于是默啜便选了一个汉臣换上唐朝使者的衣甲,又让几个投奔到突厥的汉人扮成侍从,伪造了一份军令,带着印信等物前往黑沙城传令去了。

他们来到黑沙城之后,被检查了印信顺利见到了杜暹。

因为那些东西本来就是真的,自然没有什么差错。

杜暹接见时,本来认为是薛崇训派的人,还寒暄了几句问了下三城的天气什么的,那假信使便信口胡诌,倒也没出什么纰漏。

但杜暹扯开信一看顿时就觉得有点不对,因为是用汉字书写的,并非密文。

按照薛崇训的一贯做法,距离几十里的军令都是用密文写的,明光军中自然也有晋王幕府的文官负责译字。

但这次怎么会直接用文字写明?杜暹抬头看了那信使一眼,信使的目光看着别处一副申请自若的样子。

杜暹也不动声色,先将军令的内容仔细看了一遍,军令中下令他巩固城防死守城池待援,引诱突厥主力来到黑沙城,然后与之决战。

这个军令与杜暹期待的立刻撤退完全相反,他狐疑了片刻,便说道:上边来消息了,让兄弟们收拾收拾准备弃城,这黑沙城破成这样也没啥好留恋的。

信使愕然道:不是叫你们守城么,你敢抗命?杜暹顿时笑了:这信上了漆封,你是如何知道的?信使的脸立刻涨|红:我听见谋臣们这样说的。

杜暹哈哈大笑:哪个谋臣?信使不了解薛崇训幕僚的名字,一时答不上来。

杜暹当机立断道:来人,将细作捉拿看押,带回去之后问罪!你要谋反?!信使硬着头皮骂起来。

那两个字十分刺耳,让一旁的文官也侧起耳朵,他们的职责就有监视武将一条,所以对这种事儿特别敏感。

但没有人站出来反对杜暹的决定,因为大伙实在想不出杜暹有啥反叛的理由和可能。

杜暹将军令拿给旁边的幕僚们看,说道:王爷的策略绝非冒险与突厥一战,从一开始就在设法逐渐削弱突厥实力兵壮大联军,今番绝不可能临时改变。

又加上此信疑点诸多,故而不用听信,撤出黑沙城方是上策。

……等默啜率军回到老巢的时候,哪里还有半个唐兵的影子?城中粮草财物被掠夺得所剩无几,房屋在战火中烧毁许多,城墙城门也垮了没有修缮几乎失去了大部分防御能力。

不过唐军并没有屠城,城中平民牧民死得并不多。

本来默啜自认为是一出妙计,不料一点用处都没有杜暹还是跑了。

此时唐军大军进逼,突厥上下都在关注战事胜败。

不过至少有一个人最关心的不是这个,他便是左贤王暾欲谷的孙子亓特勒,亓特勒一进城就急忙去找公主阿史那卓,却没寻到人,问她的家人说被唐军虏去了。

稍后亓特勒又从城中的突厥人口中得知,阿史那卓被杜暹派人送回三城进献给了晋王薛崇训,亓特勒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满怀愤怒去找到小可汗托西,说出阿史那卓的遭遇,并指着旁边李适之的鼻子骂忘恩负义,要托西杀了为阿史那卓报仇。

李适之辩解了几句,亓特勒又道:枉阿史那卓公主平时对你千依百顺,事到临头就只顾逃命!当时我尚在城外作战,你在城中为何不带公主一道走?恐怕那时你早就她忘得一干二净了!这句话不仅是在责怪李适之,连托西等人也一并被牵连,因为托西他们也和李适之在一块儿,确实是丢下家眷就跑。

托西不满道:当时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地动山摇城门突然倒塌,兵败如山倒,咱们哪里还有机会去救人?你也怨不得李公子,他和我们都在心忧战事无非顾得周全,情有可原。

他在为李适之说话的时候其实也在为自己辩解。

李适之不过是一个汉人,公主可是小可汗的妹妹,您何须护着他?亓特勒愤愤地说。

托西道:李公子虽是汉人,但并不是咱们的敌人,他没有罪过,咱们为何要杀一个向着自己的朋友?在场的还有亓特勒的祖父左贤王暾欲谷,暾欲谷心里也有算盘:那阿史那卓公主就是一个红颜祸水,挑起了前可汗之子阙特勒与暾欲谷部落的矛盾,现在被掳走了反倒能多少化解两家的怨恨,没有了这个女人,以后的关系尚能慢慢修补。

考虑到这一层,阿史那卓被掳走不能不说是一件好事。

于是暾欲谷也帮李适之的腔说了两句,还用长辈的口吻斥责亓特勒让他下去。

几乎所有人都站在李适之一边,亓特勒一张嘴敌不过好几张嘴,心下憋闷得慌。

他的不利局面就是把李适之推向了托西等人的立场中,自然得不到支持。

亓特勒回去之后,一个部落的长老劝他:草原上多得是未出嫁的小娘,你何必非得要取阿史那家的人?公主被掳走后,你把心思用在作战上,立下功劳以后还有可能从暾欲谷那里继承部落的头领位置。

但亓特勒根本听不进去,他现在对什么继承人都没有兴趣了,简直是心灰意冷,除了恨意再也没有其他想法。

其实阿史那卓和他小时候的感情真的不错,二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记得小时候阿史那卓总是站在自己这边,有人欺负了她亓特勒肯定要帮她出头,但长大后阿史那卓就不一样了,只是亓特勒的心思仍然没有变。

从记事起到现在他的生命中就一直有那个美丽的公主存在,如果一下子失去这一切,亓特勒真不知该如何面对。

消沉了几天之后,他总算找到了绝望中的出路,只有报仇,在复仇的期待中他才能活下去!导致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有两个人,最让亓特勒痛恨的自然就是李适之!但是单单杀掉李适之并不能解决他心中的仇恨,正如儿时的做法,那个直接欺负阿史那卓的人也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想通了这些之后,亓特勒好像一下子又找到了活着的方向,酒也不喝了人也精神了许多。

部落里的亲戚见状放心下来,但无人理解他的心理。

亓特勒召集了一些平日的心腹,说自己要干一件大事,问大家愿不愿意跟随。

到来的几十个勇士都是和他一块儿长大的一个部落的人,纷纷表态愿意追随左右,有人说道:就算以后暾欲谷部落的头领不是亓特勒,我们也只听你的!亓特勒见状心里有了底,开始构想自己的复仇计划。

他思考计谋还真是不常见,以前办事的方法几乎都是武力,但李适之也让他感受到有时候用脑子和计谋比单纯使用武力来得有威力。

他找到几个最信任的人,对他们说:默啜可汗暴戾自私,对咱们各个部落都不好,迟早要败在唐人手里。

我们为什么要再为他效力?得另外找出路才行。

几个突厥勇士有些害怕地站在那里,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说起唐军的厉害他们在黑沙城之战时确是深有体会。

这些亓特勒的心腹和亓特勒的作风一样,都是不怎么爱用脑子的莽汉,但他们忠于亓特勒,便小心地顺着话说:每次分牧场,水草最好的地方都是默啜部落的,牛羊却是他们要得最多……亓特勒便说:你们悄悄潜入唐境,把我的信交给唐朝晋王,咱们投奔过去省得在默啜手里受气。

有人畏惧地说道:万一被默啜知道了,非杀了我们不可。

默啜可汗放过话,谁敢背叛他就煮成白骨。

亓特勒的回答也很干脆:别让他知道!他决定好这事儿之后就开始准备书信等物,但他不会写汉字,也不能去找会的人代笔唯恐泄漏消息,文字只得用突厥语。

心想唐朝那边读书写字的很多,总有人认识突厥文字。

干这种事的时候亓特勒实在没什么心理压力,除了被仇恨占据内心之外,他对可汗及部落长辈也没多少好感,特别对祖父还有成见,此时便顾不得想太多了,他的思路也真想不到那么宽。

第一百零二章 投奔上次薛崇训来北方是平定张仁愿的叛乱,那时是春夏之际气候并不严寒,这回却真正感受到了草原上的寒意。

其实冬季还没来临并不是最冷的时候,但薛崇训同样觉得一早一晚手脚冰凉,加上风大这气候真比长安难过多了。

行军的时候将士们口中呼吸吐出的是白汽,正是因为空气温度低水蒸气迅速凝结的缘故。

杜暹撤出黑沙城之后又和中军这边联系过,薛崇训得知了来龙去脉断定是被截了军令,并赞许了杜暹的主张。

幕僚们感叹:信物令牌都是真的,只是用了汉字,一点蛛丝马迹就能让杜将军识破,真非常人可为。

薛崇训笑道:能让杜暹直接撤军的并非那蛛丝马迹。

文官们好奇地问道:那是何物?薛崇训忽然想起与杜暹合奏时的默契,走调时总是能合拍。

他便笑而不语,众官疑惑不解。

此时明光军并未向西撤退与主力汇合,而是布置到了东面,作为一个监视契丹人的先子。

契丹也是骁勇善战的民|族,现在被突厥统治也是前因,最初契丹人是既敢袭扰唐朝又敢和突厥拍板的主,结果一次唐军与突厥联合讨伐,契丹被击败被迫投奔了突厥人。

不过他们仍然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甚至可以影响天枰。

张九龄建议道:明光军一万人破突厥都城震慑四方,现今局势对突厥人也不容乐观。

我们应再次派遣使臣前往契丹与之联络,让他们审时度势勿要与我为敌。

就算不能争取到契丹人联兵伐突厥,只要他们按兵不动争夺漠南控制权的力量也偏向于大唐。

薛崇训以为然,便下令授权杜暹,就近联络契丹拉拢。

十余万人马带着辎重粮草不慌不忙地向黑沙城进发,也许那座城池又会作为会战的爆发地点。

唐军并不着急,行进缓慢每日旁晚便扎营修整,各军严密布防。

唐军主力分作九军,还有几股游牧族的联军当然没有挤作一团而是按照秩序排列行军阵型的,在茫茫的草原上这支大军就像一支舰队一样浮在原野上。

中间全是唐朝军队,唯有慕容鲜卑人例外,他们就位于神策军一侧,慕容宣旁晚时还会到薛崇训的大帐里坐坐。

薛崇训并未责怪他作战失利的罪过,反而出言宽慰,二人的关系因此毫无芥蒂好如以前。

常常有人要面见薛崇训问大帐外的官吏王爷在做什么,官吏就大声说:和吐谷浑汗王下棋。

主将的从容生活能影响军心,给将士们一种成竹在胸的感觉。

慕容宣与薛崇训相处的这段日子,把围棋也学会了,常说很有意思……当然薛崇训也觉得有意思,因为他很难在官僚中找到像慕容宣这样的新手来赢。

这日薛崇训正在和慕容宣下围棋,忽然得报抓获了几个突厥人,扬言有突厥部落要投奔过来,派人来联络的。

薛崇训一听很有兴趣,他就是想把默啜搞得众叛亲离,立刻就下令亲自面见,并传二龄及几个通晓突厥事务的官吏到大帐一并接见。

过得一会儿就见得几个披头散发穿着皮甲的突厥人被唐军军士押着进了大帐,但见这些人神色慌张举止荒疏,薛崇训的眉头一皱心道恐怕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不论穿着打扮,就说那些突厥上层的人起码见过不少世面,绝不可能在公众场合这般表现。

旁边的官吏用突厥语问道:你们会说汉话吗?他们忙摇着脑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这些突厥勇士上了战场不沭,但这样的社交场合因为没什么经验就显得拘谨非常。

于是官吏就用突厥语和他们说了一句话,然后等着翻译给薛崇训听。

不料这帮汉子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站在那一言不发。

过得许久,其中一个才掏出一个木盒出来,指着它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顿。

官吏回头躬身对薛崇训说道:他说是暾欲谷部落的‘世子’亓特勒派来的,想投奔唐军,盒子里面有亓特勒写给晋王的信件。

拿上来。

薛崇训也是半天了才说一句话。

侍候在一旁的家奴先把盒子打开检查之后才放到薛崇训的面前,里面盛着两卷纸。

薛崇训展开一卷发现是张草图,看了一会儿不知道画的是什么就随手丢在一边,展开第二张满篇的勾勾挂挂像是突厥文字,反正也不认得。

他便递给旁边的文官道:叫人翻译出来再给我看。

是。

官员应了一声又说,突厥国确实有个暾欲谷部落,是可汗阿史那氏的亲戚。

薛崇训点点头看了一眼那几个汉子,便说:这几个人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叫下去先安顿,等我看明白信上说个什么事儿再找他们。

等到懂突厥文字的官吏把信译出来递到薛崇训跟前,他才看了个明白。

大概说的就是突厥有个部落不满默啜的统治想要弃暗投明并且愿意帮助唐军作为内应大败突厥军队……看到后面,薛崇训忽然发现了李适之的名字,立刻放慢了阅读速度。

原来亓特勒知道李适之的来历,是遭到妒贤嫉能者迫|害,才逃到突厥去的,亓特勒便认定李适之也是薛崇训的仇人,所以专门提及,欲让李适之落到薛崇训的手里生不如死。

这番计较倒是让亓特勒多少有了点智慧。

薛崇训看罢恍然心道:殷辞在三城没有抓到李适之,原来是逃到突厥去了,还混得风生水起……这家伙确实有些能耐。

薛崇训对这封信的真实性又多信了几分,不然突厥人怎么知道李适之的事儿那么清楚?既然写信的亓特勒是阿史那氏的亲戚,那么军中的突厥公主阿史那卓应该认识,不如找来确认一下,至少能判断亓特勒这个人是否存在。

薛崇训想罢便命人去传阿史那卓过来见面。

阿史那卓一听到亓特勒的名字居然在唐军营中说起,神色便有些异样,随即答道:确是有这个人,他是左贤王暾欲谷的孙子。

薛崇训点点头,观察了一下阿史那卓的神情,随口问道,这个人莫不就是你的情郎?阿史那卓急忙摇头:不是!怎么可能他是我的情郎?哦……薛崇训又问,那你的情郎叫什么名字?阿史那卓红着脸,她当然也知道李适之的来历,暾欲谷带李适之到王城时就说清楚了的。

她自是不愿意出卖李适之,告诉薛崇训李适之的所在,便沉默不语。

好在薛崇训也没追根问底,见她不说也就作罢,好像并不是很关心。

这是她想到自己遇见的两个唐朝男人相互是仇敌,心下不由得感到有些异样;同时李适之和亓特勒也相互看不惯,男人之间好像总是在闹别扭。

不过薛崇训和跟前的吐谷浑汗王关系看起来倒不错,听说他们常常在一起下棋有说有笑。

或许是她这段时间身在唐军营中的缘故,心里琢磨得最多的人不再是李适之,反而变成薛崇训了。

想到这里,阿史那卓又看了一眼薛崇训,见他已低头不语好像也在想着什么事。

薛崇训比英俊和李适之差远了,而且给阿史那卓的印象有点沉默寡言,正因如此才让她有点琢磨不透,越是好奇。

薛崇训忽然抬头问道:亓特勒既是你们家的亲戚,为何要背叛默啜,两个部落之间的关系不好?阿史那卓如实答道:亓特勒的祖父暾欲谷是阙特勒‘设’的岳父,阙特勒是我的哥哥,便是前可汗骨笃禄之子。

默啜可汗夺了汗王,一直都猜忌阙特勒以及他身边的人,所以暾欲谷部落与默啜可汗是亲戚却并不算亲近。

你原来不是默啜可汗的亲女。

薛崇训道。

阿史那卓点点头:他是我的叔父,收我做养女。

薛崇训弄明白这个宣称要投奔的人的关系,便不再问阿史那卓什么话,他又屏退了一些不相干的官员,与几个心腹幕僚将领商议这件事。

张九龄等人拿着那张图研究了一阵,弄明白画的是突厥军兵力部署的位置,但不辨真伪。

大伙都不敢断定暾欲谷部落是不是真心投靠,很可能是诱饵奸|计,不得不防;但如果真能在突厥军中得到内应,无疑对于不熟地形环境的唐军极大有利。

薛崇训动心道:亓特勒在信中说让咱们夜里进攻标明的位置,杀入突厥中军俘虏默啜和罪臣李适之,他在营中作为内应……真如所说,我们在突厥猝不及防时进攻其中枢,一旦得手就有全军获胜的机会……王昌龄道:兵不厌诈就怕是计,咱们杀进去中了埋伏反而吃亏。

薛崇训想了想说道:是有这个风险,不过咱们完全可以试一试,将大军列在突厥阵前,冲一股人马进去瞧瞧,随机应变。

……过得几日,唐军已到五加河岸,距离黑沙城已不远了。

几个阵营相互呼应沿着河岸水源慢慢行进,军队连绵数十里简直是人山人海。

不出所料默啜可汗的主力仍然在黑沙城附近活动,看来在这个地方的一场决战难以避免。

此时默啜也不敢放弃黑沙城避开唐军兵锋,放弃这里意味着放弃整个漠南草原的控制权,形势当前不想处于弱方只能争锋相对。

两军各自的势力范围内游骑活动频繁,经常发生小规模的冲突,薛崇训中军也没机会靠近突厥大军那边摸清其具体兵力部署,唯一可用的资料就是亓特勒送来的那张潦草的图纸,还不知真假。

能确定的是突厥军的大致活动范围,在这样的军情信息下要进击决战并无不可,但想偷营却信息不足。

大战的风声越来越紧,黑沙城附近早已不见牧民,只有军队活动,那些藏在突厥牧民中的细作奸细也无法为唐军提供军情。

张五郎及殷辞琢磨了那张图之后到中军大帐进言:按照图纸标明的位置,突厥中军前方布有兵营几个人马数万,如若我军要突然袭其中军大营,非得有一股骑兵深入敌军势力范围不可。

万一是计,前军必被围攻覆灭;可能更糟的是突厥人预知我主力动向,反袭我后方大营烧了辎重粮草,我军如何久持?请薛郎三思。

薛崇训点点头道:你们说得很有道理,但突厥军布兵前重后轻,要是让东面的明光军从其后方袭营如何?两个武将面面相觑,又道:那冒险的便是明光军一军。

薛崇训沉吟片刻道:关系国家盛衰的大战不能全靠赌,也不能让杜暹部因为咱们的战略错误去送死;但战机隐露,也不能因过于谨慎而错失了战胜的机会。

你们下去想一个方案出来,既要有所防备,又不能坐失良机,想想是否有完全之策。

到得下午薛崇训又下达了一个军令,命令各军在五加河沿岸扎营防御停止行军。

这地方有水源,就算河水被截流也可以挖井,河岸肯定能挖出地下水来;同时大军的辎重粮草充足。

所以薛崇训中军认为可以在这里驻扎不用着急。

全军修整了两日,张九龄等人制定出作战计划递到了薛崇训跟前让他过目。

计划在河岸构建工事开战之前将粮草吞于其中,在周围布兵严防,预防突厥袭后军辎重;再以主力夜出靠近突厥军范围,但并不袭其中军大营,而是分兵对图纸上标明的军营进行试探进攻,探明虚实;同时杜暹部向西移动,如果探明突厥各营都在预计的位置,那便没有足够的兵力部署伏兵合围,可下令杜暹部立刻奔袭预计的突厥中军寻战机破敌。

要是这一切都顺利的话,突厥中军被袭,势必造成指挥混乱,西面唐军主力再进攻进行决战,胜算极大。

这份计划是好几个心腹文武商量出来的,对很多可能存在的漏洞都有考虑,相对比较周全。

薛崇训琢磨了一阵便爽快地提起笔在上面画押签名存档,决定实施。

事不宜迟,唐朝中军一面开始修筑工事,一面派人去向杜暹传令去了。

军令自然用密文书写,对作战计划知情的人非常少,重视信息战的思路在这个时代薛崇训显然在境界上超越了世人。

杜暹接到作战计划后,并未急着西进暴露目的,早先仍在原地按兵不动,同时关注着契丹人的动向。

就怕万一契丹人从东面出动,明光军的处境就尴尬了。

唐使几度密遣到契丹,除了劝说契丹人投靠,也充当监视他们动向的间谍,如果契丹要动员大军必然有些迹象。

契丹首领名叫李失火,唐太宗时期的契丹首领率诸部请内属,唐廷以其地置松漠都督府,以其首领窟哥为都督,封无极县男,赐姓李氏。

初时唐廷武力强大,其子孙皆以姓李为荣,这一脉的姓氏便传了下来。

从唐太宗时期到现在六十余年间,契丹几度反叛归附,最近一次反叛后被唐军联合突厥、奚的兵力击败,其地盘大多落入突厥汗国之手,契丹因此也对突厥汗国俯首称臣。

但他们对突厥人来说显然不是很靠得住的人,根本不是一个种族。

当然他们也对唐朝没有太多的归宿感,不过在周边强国存在的情况下总是要与其中一个和解方能生存。

唐使来招安,李失火及其臣僚表面上客气对待,背过身便没什么好话。

臣僚们议论道,汉人从来就没看得起过我们,将我们视作蛮夷禽|兽,那些投到河北求生的契丹人如何?还不是给人为奴为婢的待遇!我们契丹人的性命就不是条命?凭啥要为唐朝卖命?也不能光说他们的不是,李唐还好,李家公主也嫁了几个过来,契丹人在唐境也有做官的。

不过薛崇训当政就别指望了,听说唐朝要嫁个公主去吐蕃,他真就给半道抢了回来!对,薛氏没什么好指望的!李失火抬手平息众人的议论,说道:薛氏不是什么好鸟,突厥人也差不多,每年都掠夺咱们的牛羊,这要到什么时候?这次两边咬起来,咱们该高兴才对。

兔死狐悲,咱们得防着薛氏对付完突厥,不给咱们好脸色。

李失火冷笑道:上回要不是咱们被三面围攻,能摆在唐人手里?他们想拿咱们动刀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再说那默啜去年派兵袭华清宫得罪了太平公主一家子,才遭来大敌,和咱们契丹人有什么关系?薛氏要是疯了到处动兵,那也没什么好怕的。

众人觉得首领说得有道理,也附和道,眼下这情势突厥人要吃不完兜着走,好汉难敌人多,突厥周围的部落都反了,都城还被唐军被洗劫一遍,咱们再跟着突厥人一条道走到黑确非明智之举。

但要为汉人卖命,实在值不得!李失火笑道:汉人也没打算靠咱们,多次派人来的目的我想无非就是让咱们别帮突厥人,只要袖手旁观就可以了。

这事儿别急,上次咱们不是吞了乌罗护的地盘吗,正好让汉人承认此事。

等到大战结果成定局之时,咱们再派兵做做样子,占一些突厥人的牧场,然后向唐朝称臣讨个什么官位。

众臣哈哈大笑:对,汉人就爱这个面子。

李失火正色道:咱们不好面子,谁愿意叫别人主子?但有那本钱么?第一百零三章 月黑九月十七日旁晚天气晴有风,这个季节这个地方基本都是晴,很难遇到有下雨的时候。

尽管气温已很低,今年的雪倒是没有这么早下来。

要是这会儿放一碗水在帐篷外面,明天一早肯定能结一层冰。

唐军主力已经停留了好几天,简单的防御工事也基本完成了,无非就是筑一道土墙加一些木桩阻挡骑兵,真正能起到防御决定作用的还是军队。

河流沿岸炊烟寥寥,一切如故。

这时中军下达了一个很奇怪的军令,让将士们吃罢晚饭到河里取水烧水沐浴更衣。

上到将领下到士卒自然对这样的命令不怎么看重,不过还是传命下去照办至少应付一下。

薛崇训集结的这些军队算是唐朝比较正规的人马,组织度很高,很少在行军扎营过程中出现混乱的局面,当然其中也有幕府官员及武将们的功劳,不仅制定了统一仔细的法令,也重视监督执行。

军令出于薛崇训之口,张五郎殷辞等将领事先已得知今晚有事,早早地来到中军大帐,他们忍不住问军令的用意何在。

王昌龄猜测道:莫不是为了迷惑敌军,故意表现出太平无事的样子?张五郎笑道:突厥人哪里有机会靠近大军驻地,咱们在干什么他们根本不知道。

众人看向薛崇训,薛崇训平淡地说道:洗干净了换身清洁的内衣,战场上受伤后不容易感染……就是伤口不易恶化,更易痊愈。

将领们听罢动容道:王爷心系将士,我等唯有奋力杀敌以报此恩。

薛崇训没搭理他们的马屁,传令随行的家奴给打水侍候沐浴,然后换了一件白毡里衬,又穿戴整齐,抽出刀来拿布擦了一会儿。

太阳渐渐下山了,但薛崇训做着各种准备就像是清晨刚刚起床一样。

待天色完全黑下来时,天空竟连月亮也不见,大约是风沙云层遮住了的关系,能见度非常之低。

幸好有指南针罗盘,敌营也相距不远,差错应该不大。

薛崇训全副武装地走出大帐,周围的普通将士尚不知道今晚的计划,见状都纷纷侧目感觉异样。

薛崇训平日连盔甲也不穿只穿一身布袍了事,今晚都要到休息的时候了他居然打扮成这样。

不多一会儿,只见几员大将也穿着整齐腰佩兵器陆续来了。

王昌龄抱拳道:只等王爷一声令下!薛崇训抬头看了一会天色,沉吟片刻回顾众将道: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将领们听罢连赞好诗气势非凡。

这时他才下令道:分别传令各军各司其职,随我出击的人马立刻轻装拔营,集结待命。

是。

将领们一起应了。

中军很快忙碌起来但又井然有序,意思明确的军令一道道地传递出去,各营中人马嘈杂,今晚肯定是不能入眠了。

待大军集结完毕,薛崇训便跃上战马传令各军出发。

为了避免被太早发现,大队人马摸黑步行行军。

此时的光线黑得一团,不过倒没有伸手不见五指那么夸张,虽然没有月光但黑暗中也是有微弱光线的,待眼睛适应了黑夜的光线波长之后能看见一点。

但周围都看不太清楚,只见夜色中人头攒动,耳边细细索索的脚步声和叮叮当当的声音,军令已严禁喧哗。

一大股人马在黑暗中摸了十来里地,各军各团主要靠罗盘辨别方向,阵型位置肯定有所偏斜,但目前敌在明我在暗暂时倒也无甚要紧。

这时薛崇训听得远处嚷嚷起来,忙派人去问何故,过得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喊道:被突厥斥候发现了!薛崇训听罢下令道:已无必要隐藏行踪,传令各军点火调整位置等侯命令。

黑沙城已在不远之处,此地地形平坦,而黑沙城北面却有一道山脉,隐隐就能看见,倒是成了估算位置的坐标。

薛崇训让中军幕僚按计划行事,官吏们很快便向既定的部队发出命令,让他们寻找各种的目的地进行试探,准确判断了敌军兵力之后便立刻撤退。

主力步骑戒备以待,派出去的都是骑兵。

一时间漆黑的原野上马蹄轰鸣,人马向前方奔去,他们都有自己的方向。

此时许多火把都点燃起来了,只见远处星星点点排成长龙在移动,看去十分壮观就像几条火龙在黑夜中舞动。

主力阵营中也是火光冲天,薛崇训回头看了一眼看见熊熊燃烧的火把上面的大旗,上书一个薛字,周围的将士个个皮甲,手持兵器严阵以待,大战拉开了帷幕。

没过多久远处的杀声就随风而来。

身在中军的薛崇训等人其实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看见各个方向的火光晃动,耳边听见一些嘈杂。

这样的战争无论场面多么壮观也只能从感受上抽象地体验,就如热兵器时代的枪炮声。

神策军及主力步骑一直按兵不动,静静地等待着。

战斗发生了许久,主力完全没有收到任何攻击或者伏击,四周派出去的斥候也没有敌情禀报。

这时候薛崇训隐隐觉得那个亓特勒的信可能并未说谎。

渐渐地陆续有军报传来,前方各营纷纷禀报敌军人多势众,每个地方少则好几千多则上万,非小股骑兵可以击破。

每来一个军报,王昌龄就在地图上画一个圈和勾。

没过多久,前去试探进攻的兵马就全部撤回来来,连一股兵马也未折损,大概晚上太黑突厥人不敢贸然出营追击。

王昌龄道:几无差错,探明的这些兵营总兵力达七八万之多,默啜把大部分兵力都面对我大军布置了。

薛崇训不再犹豫,此时再过多狐疑就真的太过谨慎了,战场之上很难有十拿九稳的事儿,有时就是拼个胆略。

他马上说道:立刻派八百里加急快马把给杜暹的军令送过去。

军令依然是密文早在事前就准备好了,因为有前车之鉴怕半道被截贻误战机这回一连派了三道军令,分作三路赶去杜暹大营。

杜暹应已按照约定日期靠近黑沙城,半个时辰之后大约就能开始决战的第一场角逐!……此时突厥军各兵营火光冲天,位置一目了然,杜暹按照约定地点调整军队方位等待着军令。

距离无法调整准确,但只要方向正确传令兵就很好找到。

杜暹部摸黑靠近黑沙城,到现在仍然在黑暗中按兵不动,明光军此时尚未暴露,就像一个黑暗中的刺客。

杜暹接到军令后叫人翻译对照,无差错后便果断下令出击。

距离目的地几里地时明光军被突厥暗哨发现,众军立刻点燃火把大张旗鼓地快速挺进,就像暗夜中的一支火箭一把直|插默啜中军大营。

果然突厥兵营的阵型前重后轻,东面布兵十分薄弱,有两个兵营发现后面出现一股不明的人马之后竟没能及时发兵拦截,可能猝不及防未能阻止起有效人马的关系。

杜暹部自然不管他们,径直向目的奔去。

默啜的中军大帐并未设在黑沙城中,因城池在上次的战争中毁坏房屋烧毁失去了作用,在里面反而影响机动。

不料此时却为明光军创造了便利,一路上没有任何阻挡直接就冲到了兵营前。

营前围着一道简陋的篱笆并钉了一些阻马桩,但这点防御完全阻挡不了进攻,很快马桩等障碍物就被唐军士卒冒着箭矢撤除,大队铁骑呐喊着从缺口蜂拥而入。

两军在火光之中迅速混战一团拼杀不断。

有的唐军将士顺手把火把向四处的帐篷上丢,一时间营地上的大火烧得更旺,真是明亮犹如白日。

明光军军士精锐装备精良,战斗力强悍,又加上开场占据了主动,突厥兵大乱败绩显现。

这时薛崇训部见到这边的冲天大火情知杜暹已经得手,已用主力展开了全线进攻。

夜里兵荒马乱大战在混乱中爆发了。

默啜见自己营中的军队抵挡不住,便带着贵族大臣要走。

暾欲谷忙进言道:若是中军就此溃败,短时间之内各营无法找到可汗的所在,必军心不稳而战不利。

此战干系重大,存亡之道,请可汗三思!汉人兵马怎么会径直奔到这里?一定是有内应!默啜的眼睛红通通的,牙齿咬的咯咯直响。

周围的大臣皆尽变色,一句话也不敢说。

暾欲谷倚老卖老却是最大胆,继续劝道:就算战死也得稳住中军,各营死战到天明,就算不能取胜也能重创唐军,让他们无法在漠南地区站稳脚跟。

默啜手里的骷髅权杖已沾满了汗水,他瞪圆了双目道:本汗亲自督战,后退者斩首!众贵族大臣遂与默啜一道出了汗帐,带着亲兵前往战火弥漫到的地方。

只见火光中唐军的铠甲闪闪发光,简直就是夜战中的活靶子,可那盔甲对远程箭矢的防御却非常好,弓箭根本无法阻挡铁骑的冲锋。

突厥兵却因准备不足仓促应战显得混乱不堪,许多骑兵连都没找到,只能步战,没有结营的步兵在骑兵居高临下的砍杀之下简直是个悲剧,战况对突厥军非常不利。

一个唐将手执大刀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冲得一处突厥人步步后退,众兵以箭射之叮当作响,那将领身上插着好几枝箭羽仍然生龙活虎。

默啜的注意力也被那边吸引过去。

这时站在默啜侧后不远处的亓特勒悄悄把手向腰间伸去,此时从后面突然刺杀默啜可汗真是个大好良机!可是亓特勒却久久没有动手,也许是默啜可汗平日的积威,又或是亓特勒还没想明白这样做的后果,总之他没能当机立断。

亓特勒对默啜可汗没啥好感,不过也谈不上仇怨……就在这时,默啜忽然回头看向亓特勒!他好像背后长着眼睛一样。

亓特勒心里顿时一紧,忙说道:此人勇不可挡,箭不能透其甲,可汗何不让我试试。

默啜道:你把他射杀了,重重有赏。

亓特勒松了一口气,张弓搭箭瞄准那唐军武将,砰地一声弦响,一枝利箭破空而去正好射中那武将的脖子下巴偏下,那位置防御不好。

武将的刀脱手而飞,双手捂住脖子栽倒下马。

默啜赞许地点头道:你带人上去,顶住!亓特勒接令带上本部落勇士杀将上去。

但此时无论用什么战术也无法阻挡突厥兵的全面败溃,默啜等人死撑了一会儿,忽见一股劲旅冲破人群直面而来,有人还喊道:默啜可汗的汗帐就在那边,兄弟们,杀!忽然唰唰一阵乱响,一通箭雨向默啜这边倾斜而来,默啜始料未及右膀中了一箭,他大惊之下再也撑不下去了,调转马头就跑,周围的突厥兵见状立刻崩溃跟着逃奔。

唐军趁势掩杀,斩首俘获者无数。

李适之正跑着,突然旁边一个突厥大臣拿刀捅了自己的坐骑一下,战马惨嘶,李适之从马上摔了下去顿时不知伤了哪里动弹不得。

妈|的那个突厥人李适之根本不认识,怎么干这落井下石于己无利之事?!暾欲谷觉察到刚才发生的事,也没停留跟着默啜飞奔,他心道:李适之此人智谋过人,就是太爱表现,估计平日嫉恨他的人干的。

突厥中军大败,唐兵几乎是顷刻之间就席卷整个营地,一股人马跟着逃兵追杀过去。

这时听得一句汉语喊道:我们内应,别放箭!接着那帮人便叮叮当当地把兵器扔地上了,唐兵将其围困俘虏。

杜暹闻得刚才的喊话,也策马而来。

亓特勒见到旗帜,忙道:我们为大唐立了功,别杀我们,带回去一问晋王便知。

杜暹便下令将那些人捉拿看押,又派快马去禀报薛崇训中军这边的军情。

西面各营的战事并不如杜暹那边顺利,有的军队冲破了敌营在混战,有的进攻不利还在拼杀。

突厥兵虽被夜袭营地,却是军队有所防御,他们没接到命令不敢乱走,但聚集在里面顶着攻击并不算很亏。

不料这时唐军纷纷呐喊起来:默啜死了,唐军必胜!有学着突厥语喊的,也有用汉语的,呐喊阵阵地动山摇。

突厥人回头一看中军那边火光冲天整个营地都在大火燃烧之中,人们的战心顿时跌到了冰点。

此时的士气此消彼长,唐军反而士气大振,进攻更加猛烈。

本来显得混乱的鼓声号声也因此严谨富有节奏感起来,听得呜……地一声号角声,然后就是咚、咚两下擂鼓,如此反复,虽然节奏枯燥但气势雄浑散发着力量,将士们在军乐中呼喊,箭矢如雨铁甲如林。

各处突厥兵很快就毫无战心败退得非常快,有的人干脆趁着混乱撒腿就跑,失败的气氛就像瘟疫一样在传染。

天还没亮,整片大地上已沸腾许久,这时更加充满活力因为战马又奔腾起来了。

突厥人弃营逃跑,唐兵在后面追杀,许多突厥兵丢了火把摸黑乱窜。

双方几十万人马在方圆数十里的旷野上奔走、厮杀、挣扎、悲鸣,在夜幕的衬托下,就像地下无数的鬼魅都爬上来了在夜空与火光中舞动。

这里有胜利的荣耀还有失败的绝望,生与死的较量。

薛崇训周围的人尽情欢呼起来,文武官员们纷纷来向薛崇训道贺,恭喜晋王,一战定鼎漠南,从此突厥汗国将不再威胁我大唐边境,百姓可以高枕无忧了!薛崇训笑道:功劳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也就是和慕容氏的汗王下下棋而已,都是大家帮着出谋划策、将士们奋勇不惜身才有今日之功,我不敢居功也。

话虽这样说,但此战的兵权在薛崇训手里,那么最引入注目的当然也是他了,或许有一天青史能记载今日的辉煌,后人只能念起他的名字,而那些浴血奋战的埋骨荒草之间的勇士谁会记得呢?慕容宣听薛崇训提及自己,掩不住的崇拜之情说道:晋王谈笑之间让占地万里控弦数十万的突厥汗国灰飞烟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薛崇训哈哈大笑:正是‘欲将轻骑逐’的大好时辰,传令各军,轻骑四处扩大战果,要把咱们大唐的敌人打怕,百年惧草绳!整个草原仿佛都染上了鲜血,风中令人作呕的血腥非常明显。

原野上尸横遍地,突厥死伤无数元气大损,被追上器械投降者也成群结队。

晚上无法全面看清当时的情形,及至天明,只见战场上余烬烟雾缭绕,视线中全是尸首仿佛延伸直到天边,残旗断刃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此刻的惨状才让人们回忆起昨夜的激|烈,但当时大家却来不及细细感受大战的豪情,只剩下这一切仿佛古书的文字记录着这片大地上曾经发生的故事。

失去主人的战马在尸首之间徘徊,伤兵的痛苦呻|吟仿佛在哭泣这一切无情的杀戮。

王昌龄向下属官吏传令道:清点俘虏和死尸,寻找默啜可汗及其大臣贵族的下落,看看是否逃掉。

当大多数人在欢庆呼喊的时候,薛崇训牵着马望着辽阔的草原久久无话,没人知道他在思索着什么。

第一百零四章 重逢突厥败兵俘虏全被双手反绑在一条条长绳子上,一排排地站在寒风之中,人数非常多。

看管他们的唐军将士常常鞭打脚踢可没什么优待俘虏的政策。

战前唐军上层为了激发将士们的战心,总是在宣传突厥人在边境犯下的罪孽,将其妖孽化为无恶不作的野兽,于是这帮被生擒的突厥人吃点苦头完全在情理之中,也很少有人同情他们的遭遇。

被俘的李适之埋着头尽量不被人注意,心里真是闷到了极点,此时自己竟然变成了唐军的俘虏不能不觉得有点滑稽。

啪!突然背上一疼,一马鞭不容分说就甩了过来,李适之本能地抬头怒目而视。

就在这时那扬起鞭子的军士忽然停了下来,汉人?叫啥名字,籍贯何处?李适之情知不是所有汉人从战俘里面挑出来都有好下场,因为在突厥的一些汉人本来就是逃犯投奔到突厥求活的,这种人除了要清算以前的罪,还要加上叛国的罪名,反正是死多活少;当然最多的还是从突厥人从边境虏去做奴隶的人,这种人现在运气就好了,不仅不用再享受俘虏的待遇,还会分给土地种子甚至耕牛,以弥补以前的不公正遭遇,在唐官府心里觉得百姓被别国虏去是防务不力的责任。

但李适之显然应该归于前者,他很快意识到危机,忙低头答道:王超,云州人士。

他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儿再加上河北道的一个籍贯,云州位于北边之地,到时候很容易把自己说成是被掳掠到突厥的人。

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不料这时旁边一个突厥人忽然惊讶道:你不是李适之李公子吗?你认错人了!李适之心头一个郁闷,心道你他|娘|的怎么没把你爹认出来却把老子认出来了?那人还埋头从下面看李适之的脸,傻|叉似的说:没错,就是李公子,我在黑沙城见过你。

武将听罢二人的对话,看了一眼李适之,下令道:把这个人从这里带走。

此时李适之明白什么都完蛋了,当初他在三城也算得上个名人,很多唐军将士都认识,一旦弄过去辨认,还能跑得掉么?不得不说这真是天意弄人!名气反而坏了性命。

如果刚才没被人认出来,事情还不算糟,那边关之地一旦被攻破就是妻离子散,无从查起,只要应对没有差错,还真难确定是从哪里来的。

不过现在根本不需要再狡辩了。

……此时薛崇训正在中军接见突厥内应亓特勒,因为情报属实为唐军的胜利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所以薛崇训对亓特勒弃暗投明的做法大加赞赏,承诺要给予官职和相应的奖赏,以为突厥人的表率。

部将把李适之的事儿禀报上来,薛崇训喜道:把他带上来。

亓特勒在书信中提及与此人有隙,不料今日已落入我军之手。

薛崇训又好奇地问道:你和李适之之间的恩怨又从何说起?亓特勒道:其实并无多大的怨恨,不过此人善于在可汗面前谗言献媚,我看不惯而已。

薛崇训之前已听亓特勒细数了李适之叛国帮助突厥可汗的种种罪行,包括慕容鲜卑作战失败的事儿,薛崇训对李适之还真是刮目相看,觉得此人和金子一般到哪里都能发下光,此时确实也很有兴趣想再见一回面。

很快李适之就被押到大帐里来了,他看见被奉为座上宾的亓特勒,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顿时鄙夷地说道:内贼原来是你,真是叫人意外。

亓特勒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冷冷的恨意,这种恨意绝非一句挖苦能形成的,他哼哼道:彼此彼此,不过我弃暗投明是因默啜可汗的暴戾自私,你又是为何要投默啜那样的人?李适之情知没活路了,也无所畏惧,面不改色道:薛氏比默啜也不逞多让。

大胆!旁边的官吏顿时喝了一声。

薛崇训反而不生气,制止住官吏道:咱们要他的性命,被骂一两句也是应该的。

就在这时,一个亲兵到门口禀报道:突厥公主求见。

阿史那卓与在场的李适之、亓特勒都有很纠结的关系,不过这种事儿薛崇训无从得知,现在他又没说什么军机大事,正好一并见了,还能让亓特勒和突厥故人相认一番,便传令让阿史那卓进账。

亓特勒因为立下的功劳已被薛崇训分为亲附唐朝的类别,薛崇训一向不怎么喜欢任用外族武将贵族,但那些真正归附的人他也待之不错,毕竟无故竖敌非明智之举。

阿史那卓进账之后顿时惊在了帐门口,不仅是亓特勒,最让她吃惊的是李适之居然在这里。

薛崇训见到她的脸色问道:公主有何事见面?我见唐军欢呼回营,本想问问战事具体如何,不料在此见到李公子,却不用再问了。

阿史那卓神情复杂地看了李适之一眼。

李适之见状也抱拳颇有风度地执礼:正好在此重逢,我得趁机会感谢公主多日以来的关照,不然以后怕是没机会了。

亓特勒被冷落在一旁,无言以对。

薛崇训的目光从三人身上扫过,心下猜测阿史那卓和李适之的关系恐怕不一般,不然阿史那卓怎会把亲戚凉在一旁反而和李适之说个没完?他又再次打量了一番李适之的仪态,果然是个佳公子,心下已明白了几分。

阿史那卓忙向薛崇训求情道:李公子并非大奸大恶之辈,晋王大人大量为何一定要置之死地?薛崇训沉默了一会儿,并不说李适之如何犯了杀人罪要按律惩罚之类的官腔,因为在场的人不少心里都清楚内情,当然也包括李适之自己。

以前不是那唐军将领奉命要杀李适之,怎么会有命案?这事儿的真正内幕其实李适之算是自卫。

他想了片刻,说道:李适之是宗室,以前或许还能法外开恩,但现在你背叛了大唐的子民为突厥可汗效力,再求情活命还有什么必要?你家里的妻子因为你身为逃犯的身份已是无颜见人,忽然发现你竟做了汉|奸,还有脸面活在世上吗,你没有为她想过?薛崇训有时候说话其实很阴险,看破了阿史那卓和李适之的关系,故意将李适之的妻子搬出来说事儿。

不出所料,阿史那卓顿时惊讶道:李公子不是说你尚未成亲,怎么会有妻子?!薛崇训听罢心里笑翻了,心道果然这厮是个装|必骗小姑娘的主,这下可有好戏看。

他忍不住添油加醋道:李适之家境不算差,又贵为宗室。

该是弱冠的年纪了吧?怎么会没有成亲?李适之尴尬地站了一会,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亓特勒没好气地说:此人忘恩负义,更无信义,无非就是花言巧语骗公主庇护,好在突厥过好日子!阿史那卓怒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亓特勒:……阿史那卓回头用哀求一般的表情看着李适之:你为什么要骗我?就算你说已经娶妻,又怎么了……你对我说的其他话,有多少是真的?李适之红着脸道:我对公主说过什么话?阿史那卓一想这李适之还真没承诺过什么,更别说海誓山盟之类的了,一直以来都是阿史那卓自己一心表露心仪,李适之却总是以君子自居,给人正派人的感觉……阿史那卓怒道:好吧,道理都是你的!我也懒得管你了!说罢扭头就走。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大帐外面后,薛崇训一本正经的脸才露出了笑意,嘲弄一般地看着李适之道:这下可好,你是彻彻底底败了。

亓特勒也在一旁冷嘲热讽,李适之见二人狼狈为奸,总觉得有点奇怪,心道:亓特勒身为贵族,为何突然投靠到薛崇训手下?李适之觉得这事儿有蹊跷,但并不揭穿亓特勒,这突厥后生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小人,根本无须与之计较。

亓特勒扬扬得意道:李适之啊李适之想不到你也有今天,以前在黑沙城趾高气扬的模样到哪里去了?李适之冷冷道:你也别觉得自己多了不起。

亓特勒道:若非我为内应,唐军怎么一举破默啜,你又怎么会沦为阶下囚?亓特勒这人确实不怎么会说话,一句话就可能得罪薛崇训,好像大战的功劳全是他一个人的。

好在薛崇训不怎么计较这种口舌之利,也就没说什么。

而李适之则恰恰相反,很快一句话就能让薛崇训心里舒坦起来:默啜不顾劝谏执意攻打九姓铁勒,就注定了失败的开端,你投敌叛国不过是加快了过程而已,这场战争的胜负关键根本和你没关系。

亓特勒道:不管你巧舌如簧,今日你下地狱我活得好好的就够了。

李适之哈哈大笑,仰天长叹道:非人之不争,实天意不公。

薛崇训道:念你是宗室贵胄,又算得上一个令我多少有些佩服的人物,我会让你死得体面。

不过背上杀人和叛国的骂名是难免的,否则不能将你明正典刑。

李适之笑道:骂名?骂名能背多少年,后人自有公断。

你要明白,人死之后的年月会很长。

薛崇训怔了怔,觉得李适之非常有想法,还真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了……不过对敌人手软一向不是薛崇训的作风。

来人,押下去吧,好生安顿,待押解回京再论其罪。

……此时薛崇训能暂时轻松几日,解决了与突厥的决胜之战,他又要琢磨新的大事。

不过事儿倒不用着急,可以先修整轻松一段时间。

可是军中也没什么好玩的,好像历史上霍去病出征时爱玩沙球,不过薛崇训却是提不起精神摆弄那些玩意。

他更喜欢玩|女人,只不过在军队里不比长安,没女人可玩……倒是有个阿史那卓。

只是上回说过放过她,此时又来强的薛崇训感觉有点拉不下脸来。

不过这小娘很可爱,就算不能吃到嘴里,在这种轻松闲适的时候能与小娘打趣谈笑也是件惬意的事。

于是薛崇训便叫人去传阿史那卓过来见面。

见到她之后才发现她的情绪很不好的样子,估计是因为李适之的事儿。

气氛不怎么好,两人默然相对。

薛崇训不知道说什么好,现在能哄阿史那卓高兴无非就是说李适之的好话,但薛崇训显然不愿意那样做。

这时她总算打破了沉默:真没想到李适之会是那样的人。

薛崇训觉得女人真是无法理喻,这要换作他自己变成了俘虏,最关心的肯定是自身安危,哪有心情去关心什么儿女私情,吃饱了撑的。

他便随口道:贵族士大夫心里最重要的绝非男女私情那点事,特别是李适之这种有抱负野心的人,他那样做不是很正常么?阿史那卓忽然问道:晋王不也是唐朝贵族?你南征北战定然胸有大志,你和李适之一样?一下子说到自己身上,薛崇训还有点意外,阿史那卓不是满心里都想李适之的事儿,怎么问起老子来了。

他便随口道:我和李适之是两种人,没任何一样的地方。

从何说起?阿史那卓的注意力转移,脸色好像好了一点,你会不会骗小娘?薛崇训心道:我要是在女人面前总是说实话,不是傻吗?他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我家里有王妃有侧妃,还有小妾,从来不对人说仍然是心无所属,干嘛要骗她们?唐朝律法又没规定成亲后不能同时喜欢别的小娘。

对了,吐谷浑汗王的姐姐不是我的侧妃么,我从吐谷浑权相手里抢来的。

还有金城公主本来要送给吐蕃和亲,被我半道抢回来了,结果咱们和吐蕃打了好几年的仗。

阿史那卓觉得很神奇,忍不住说道:那金城公主和吐谷浑公主一定有倾世美貌,你倒是敢这样胡闹,大唐天子不会怪罪你?薛崇训见帐中并无他人,便说道:天子有一次见我吓得杯子都掉了,我怕他怎样?阿史那卓嘻嘻笑了起来:难怪别人都骂你是专权,看来真没骂错。

薛崇训毫不在意地嗯一声,干脆地承认了。

他又问道:李适之就是你说得那情郎吧。

阿史那卓刚刚好起来的脸色顿时又拉下,低头不言算是默认。

薛崇训淡然笑道:李适之比《孔雀东南飞》中的焦仲卿如何?若是那晚你真的死的,你觉得他会为之殉情么?阿史那卓默然无语,答案不言自明,要是李适之那样的人会为一个女人舍得性命,真是傻子都不信。

这时薛崇训看着帐外的余辉浅浅地沉吟道: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唱罢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一句话来,当我想早恋的时候可惜已经晚了。

他一直在皇室权力漩涡中算计,什么都有了,还真就差那玩意,而且永远也得不到。

他转头看了一眼阿史那卓,忍不住调笑道:阿史那公主觉得我比李适之如何,会不会比他好点?阿史那卓忙摇头道:我可没有倾世容貌,再说你也比他好不了多少!薛崇训:…………唐军将士收拾战场,并未发现默啜的尸首也没有俘获,认定突厥可汗在混战中逃掉了。

部将们比较关心默啜的下落,那是一个立功封爵的象征,不过薛崇训倒并不怎么在意,只要击败了突厥主力大势已定,默啜的死活于他无甚要紧。

草原上一个部落的恢复能力比内地还差,比如匈奴、鲜卑,一旦元气大损或是消声匿迹或长达数百年都难以重振雄风;而中原却不同,经历乱世之后,王朝更替只要休养生息的政策正确,很快就能恢复盛世。

所以薛崇训认为突厥汗国于中原已很难构成威胁了。

默啜没死更好,这仗还没完。

在大势所趋的局面下,薛崇训正好打算号召天下各族结盟继续讨伐,当此之时周边各族都想插一脚分杯羹,与唐人结盟那是求之不得,此事应该会很顺利。

果然契丹李失活很快就派使臣前来,痛诉突厥国的残暴不仁,请内属跟随唐军讨伐不义,契丹骑兵已待命出发随时听从唐廷征发云云。

薛崇训身边的幕僚后来纷纷唾骂,这帮墙头草之前干什么去了,这会儿大仗已完才想起要出兵帮助唐军,简直是无耻之极。

杜暹却道:契丹还真没什么罪过,前些日子他们能做到隔岸观火已是很好的局面,如果这帮人和突厥人一块儿,咱们的敌人徒增数万骑兵,那契丹兵也小视不得……杜暹说了几句废话才说道重点,上回王爷授命臣与契丹和谈,他们提出要求让唐廷承认其吞并的乌罗护之地,当时军情紧迫大战在即,我为了尽可能稳住契丹,就答应了他们。

有幕僚顿时议论道:契丹人叛了又附,来来回回几次,并不可靠,将乌罗护的地盘给他们有养虎为患的可能。

答应了又没有国书为凭,现在大可以翻脸不认!薛崇训忙道:杜将军是言而有信的人,咱们那样做将杜将军置于何地?与契丹人和谈本就是我授权于杜将军负责,这事儿怪不得他。

再说我泱泱大唐何须与他们计较此等小利,若是契丹蠢蠢欲动,吐蕃和突厥就是他们的下场!第一百零五章 骤变北方苦寒并非只中原的认知,恐怕连草原人也这样认为,所以他们本能地不断试图南下南下再南下就像迁徙的候鸟,只是那个方向不是有一堵堵高墙就是有激烈的甲兵抵抗,没有哪个种族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存空间。

正因如此,当突厥人被迫要向漠北地区转移时,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最大的失败和耻辱。

黑沙城会战的失利后,军队和牧民源源不断地向戈壁带逃走,阴霾的气氛笼罩在所有突厥人的心头。

默啜本人是长久地处在愤怒的心情之中,他原本认为这场战争会持续很久,但没料到唐人进攻如此果断奔放,一夜之间情况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各个部落还能集结大批的勇士,默啜身边的残兵败卒聚拢也人数可观,但战争某些时候并不全是战争资源的较量,较量的是一种自信。

战胜的一方会获得极大的信心和经验,掌控主动权越打越顺;反之失败者只能在担忧消沉和疑神疑鬼中自缚手脚,而且形势极为被动,默啜很难聚拢人心鼓舞士气再让突厥人去拼搏一次。

汗廷的所有部落贵族几乎都一致认为唯一的出路只能去漠北才能重新站住脚跟。

默啜也认识到了自己的唯一选择,只是他非常不甘和悲愤,当着众人的面咆哮:背叛,这是背叛!唐人如何能在月黑风高之夜准确找到我中军的方位?若不是有人背叛了我在其中为敌内应,绝不可能这样,一定要查出是谁干的,我要将他碎|尸万段!但此时突厥内部死伤失踪者不计其数情况混乱,要查出这事儿谈何容易。

暴戾默啜的怒气无处发|泄,又将仇恨转移到了致使他失败的汉人身上,时突厥各部落都有许多往年从边境地区俘虏劫掠来的汉人奴隶,于是默啜下令各部落首领上缴奴隶,并将手无寸铁的无数奴隶屠戮,砍下头颅堆在通往漠北的各处道路上。

默啜此事干得非常不得人心,不幸汉人的血泪洒满一路,冤魂的哀鸣仿佛形成了一股怨气在整个草原上阴魂不散。

就连很多突厥贵族也私下诟病此事,心有不满。

左贤王暾欲谷便对前可汗之子、他的女婿阙特勒说:筑尸于道,本来是为了显示武功将敌军的尸首筑于路旁的行为,以此炫耀征服与恐吓敌人。

今番我军大败,却明目张胆地滥杀无辜,与事何益,又能炫耀什么?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炫耀的,反而会让天下人耻笑!阙特勒说道:默啜可汗疯了,他完全不管对错肆意妄为,汗廷恐不再长久。

没过几天,暾欲谷偶然间又听说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有只言片语的传言在黑沙城出卖突厥中军的人正是他的孙子亓特勒……暾欲谷暗地里仔细打听,好像是有从中军逃出来的败兵听到亓特勒向唐军投降并大喊自己是内应。

暾欲谷压根不信这些流言,自己的孙子就算要投唐朝,怎么可能暾欲谷一无所知?这样的大事不和部落首领商量,自己单独投过去有什么意义?再说当时兵荒马乱人心惊慌,谁还有心思去听战场上说的什么?但让暾欲谷预感不妙的是孙子亓特勒确实不知所终,加上此时可汗已不分青红皂白,如果流言传到可汗的耳朵里……暾欲谷光是想想也觉得心下一阵阵的寒意。

他回想起默啜在汗廷的咆哮,对背叛的愤怒,还有他的种种残暴行为,暾欲谷甚至觉得自己的整个部落都有可能面临屠杀的下场。

得尽快想办法!幸好流言刚刚出现,影响范围还不大,暾欲谷还有时间采取应对。

但是要灭口将流言扼杀也很冒险,说不定会因此欲盖弥彰,加快默啜可汗知晓的速度。

这时暾欲谷审时度势决定采取另一种办法,他找到女婿阙特勒说:骨咄禄可汗的遗命本是让你继承汗位,但是默啜抢夺了大位才导致了今天的状况。

以前默啜壮大了突厥汗国,得到许多部落的支持,所以你没有机会;现在形势不同了,对默啜不满者很多,阙特勒不如顺应人心趁势拿回汗位实乃天命所归。

阙特勒平时为人和气度量大,又很规矩不去和默啜争权夺利,所以现在虽然无权却活得好好的。

左贤王突然说起这事让他没什么准备,便谨慎地说:默啜势大,我无人可用,恐怕难以成功。

暾欲谷目光灼热地看着他说:至少还有暾欲谷部落尽心支持你!你是我的女婿,我还能害你不成?再说当今突厥汗国的形势,如果还让默啜当权整个突厥国非得葬送在他手里不可,你为了突厥也应该当仁不让地站出来。

有此公心,人们都知道你是为了咱们大家,难道还有人非要和咱们过意不去吗?此时各个部落的首领都是敢怒不敢言,内心早就不支持默啜了,机会就在眼前,你切勿再犹豫。

阙特勒神色一凝,沉声问道:应该如何下手?请岳父指点。

二人遂在帐中密议……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每当战争失败时,都是一次权力洗牌的时机,在突厥汗国也同样如此。

阴谋政变正笼罩在汗廷,但默啜因战败而陷入悲愤的情绪中,丧失了往日的智慧,竟然对如此容易察觉的危机也浑然不知。

时突厥汗廷率主力正在往北迁徙,大军随行。

暾欲谷挑选出几十个精锐部落勇士,先去搜索前路的一片树林,因同是自己人默啜身边的亲信也就没有重视。

不料等默啜骑着马从道路上经过,树林里突然暴起一群武士站在山丘高处以强弓射之,默啜猝不及防身中数箭率落下马,身边的亲信也多有中箭者。

就在这时暾欲谷大喊道:默啜正将所有突厥带向灭亡的深渊,还不反抗更待何时!遂带着暾欲谷部落的军队杀了过去,汗帐卫队见默啜中箭士气低落,本是能征善战的勇士竟抵挡不住。

只见一员大将策马冲得最快,率先突破卫队杀到了默啜身边,默啜情急之下拔出兵器去抵挡,不料铛地一声撞击,默啜就感觉臂膀一阵剧痛,脱力失了兵刃飞了出去。

原来是使劲之下拉到了右臂的伤口之故,在黑沙城大战时他的右膀受过伤,虽然于性命无碍,但现在还没好利索,关键时刻影响了大事。

霎时默啜周围的兵卒也围过来救默啜了,暾欲谷见状大喊道:杀了他!将领听罢手起刀落,只听得默啜一声惨叫鲜血飞溅起来。

这个曾经南征北战纵横北方各地的一代骁勇便死在了一个无名的自己人手里。

没一会儿暾欲谷军队里面就走出来了阙特勒,他喊道:因默啜一人独断专横,致使我突厥汗国步入今日之境地,默啜已死,余者只要放下兵器则无罪。

其岳父暾欲谷也大声道:阙特勒,英明可汗骨咄禄大汗之嫡子,以前就曾受遗命继承汗位,今日众望所归重新带领突厥各部落重整旗鼓,你们难道要违背天意去和新可汗作对吗?一老一少唱和之下,加上默啜也死掉了,绝大部分部落首领和贵族都认识到了眼前的形势,再僵持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众人纷纷弃了兵器,伏倒在地喊道:可汗英明,我等愿追随左右。

阙特勒面露红光,一扫败仗之后的阴霾,神情之间掩不住的喜色,忙好言安抚众人,一时间前呼后拥很多部落都争相向前支持效忠,一片大好。

阙特勒没想到登上汗位竟是如此容易,心下暗自感叹成事非得抓住时机,若是在以前无机可乘之时就算花再多力气也是白费,还不如在适当的时候拿出胆量奋力一搏。

大军停了下来,阙特勒就地站在贵族们面前确立了自己的权力。

默啜刚刚一死大势便成,突厥各部落都倒向过来,默啜的那些妹夫、儿子们见状也没有能力来反抗了。

算来新可汗阙特勒的父亲和默啜是亲兄弟,默啜的亲戚也是阙特勒的亲戚,但这些人在默啜在位时受重用,在阙特勒这里的日子肯定没那么好过。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默啜的妹夫火拔颉利及石阿失毕等人纷纷上前表态效忠,默啜的儿子小可汗托西和杨我支面无血色也只得放弃抵抗屈膝称臣。

杨我支没什么实力,托西却有兵权和支持者,不过在这种形势下又无准备他可不敢贸然撕破脸:此时支持阙特勒的人太多,暾欲谷部落的军队就在眼前,打起来真是束手待毙的局面。

暾欲谷心里的道理很清晰,他在阙特勒旁边小声道:托西既然表态臣服,你且先安抚暂时少生枝节,但不能对他们掉以轻心。

阙特勒现在对岳父既信任又依赖,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便扶起托西等人道:同是阿史那族的人,又是兄弟,咱们理应兄弟同心一起让大突厥汗国重新振作起来!第一百零六章 止戈唐军从黑沙城北上追击突厥败兵,很快就发现了道路旁的恐怖小山丘,竟是用尸首筑就。

这时候已进入深秋气温较低,草原上气候干冷,以至于那些头颅堆在这里还未完全腐烂,有的眼睛还无神地睁着就如死鱼眼,空气中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恶臭,人脸蒙着一层沙土灰白的颜色更增死亡气息,仿佛这里不是人类存活的地方。

道路上的将士纷纷侧目,薛崇训身边的人小声断定道:被杀害的定是突厥部落中的汉人奴户。

有幕僚心情愤怒起来:突厥人残暴不仁,无须以人之待遇!咱们抓的那些突厥俘虏浪费粮食,不如坑之以牙还牙!人们义愤填膺,很快就有人附和:突厥人这是在筑‘京观’炫耀武功?败军之国耳,做这种事的应该是我大唐帝国。

若是将突厥阵亡者与俘虏筑成京观,必比此壮观十倍,以彪显武功震慑蛮夷。

张九龄却进言道:武字意为‘止戈’,炫耀武功非仁者之道,我们更不必像突厥蛮夷一般做下残暴之事引天下人诟病,请晋王明鉴。

薛崇训面有怒色,杀气让身边的人也感受到了刺骨的凉意,一个手握大军兵权和国柄的人,一怒就有流血漂橹的可能,所以此时他的愤怒让大家都有些畏惧。

而跟着薛崇训一起过来的突厥公主阿史那卓亦是面无血色,见到眼前的惨状定是她的族人干的坏事,她从侧后看着一身铁甲的薛崇训,张了张口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苏晋也开口劝道:王爷不可因怒而行杀伐之事,万千人命更不可草率决定,何不稍议之后再作决定?薛崇训听罢心道张九龄是有宰相之才的人物,他的话多半考虑得比较远。

再加上苏晋也劝他,他便冷静了少许……但最让他能保持明智的是自信,一场接一场的胜利让人找到了真正的自信,不是狂妄不是骄傲而是一种成竹在胸,相信自己能把所有事都做得更好。

过得一会儿他的心情平复,便一副感伤的模样道:传令将无辜死者的尸身及头颅一并运回大唐入土为安,让亡者魂归故里……我们没能保护好汉人子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众人一听大为感动,就连先前义愤填膺要以牙还牙的幕僚也纷纷表示赞同。

薛崇训见状心下十分满意,自觉有点影|帝的造诣了,又想有时候咄咄逼人的气势并不一定能表明自己的强大,反而退一步的仁义更能展现出无坚不摧的力量……当然此时的仁义只是做做样子,薛崇训心道无论是北方还是内地都有许多矿山,用那些俘虏做苦力榨取他们最后的价值与杀之有何区别,区别只是前者好让世人接受一些。

他内心的暗处从来没有改变过,一如阴雨绵绵的雨天。

但现在他的处事无疑更加成熟了,越来越悟到身处高位必须占有大义和仁者的形象,以正面示人方是王道。

无论你内心是善还是恶,要合大流必须得表现出善的一面。

这次攻伐突厥的成功正是这个理念的实践,突厥汗国成功地变成了暴政,薛党的军队完全迎合了北方绝大多数人的利益,以及展现出了正义之师的所作所为。

薛崇训一时的表演不仅让张九龄等明智的谋臣点头赞许,也在不露痕迹中感动了旁边的阿史那卓。

阿史那卓虽然是突厥人,但见薛崇训这副忍辱负重的感伤模样,不禁对他和死去的汉人都产生了同情心,甚至觉得真是自己的族人对不起汉人。

薛崇训心道:一场看似正义与邪恶的战争,其实不过是在争夺生存空间而已。

……大军晚上扎营,苏晋单独求见薛崇训,入帐议事。

苏晋进言道:突厥兵屠杀无辜,王爷何须杀俘回报?正是再次联合各族伐不义的大好良机。

此时大势所趋战局明了,万邦岂有不从之理,王爷受尊为盟主水到渠成也。

薛崇训点点头,正细想时,忽报张九龄等人求见,他便传之入内,并对苏晋小声道:先不提盟主之事。

苏晋心领意会抱拳道:卑职明白。

张九龄等人进来后看见苏晋和薛崇训单独在里面,便有些诧异道:苏‘侍郎’与晋王商议何事?薛崇训淡然道:白天时你们劝阻我杀俘,我以为然,怨有报债有主,正和苏晋说再次联兵伐不义的事儿。

这回会盟各族,定是空前盛事大势所趋之象。

张九龄道:只是冬季很快要来了,北方各族很少在寒冬出兵征伐,唐军将士更不适应在严寒中行军。

若是再次劳师动众恐怕人马困苦耗资巨大……突厥大战失败元气大伤,已难威胁我国,是否有必要再倾耗国力远征还请晋王三思。

薛崇训心道:打不打是一回事,我最看重的仅仅是会盟。

他内心的算盘连亲信的幕僚也不甚知晓,只有苏晋心知肚明。

若是气候不好,也无须急着出兵。

与各族各邦会盟讨伐突厥残余的目的一则可以改善朝廷周边的关系,二则可让突厥残余陷入被痛打落水狗的境地,其周围全是我大唐盟友,稍有机可趁便可能被他族攻伐请功,或无须我军亲自动手便能彻底让突厥国的国号消失。

薛崇训道。

众臣以为然,纷纷附和。

待幕僚们说完事告辞之后,薛崇训又叫人去吐谷浑营地请慕容宣过来下棋,慕容宣欣然而来。

慕容宣的年纪不过弱冠,而薛崇训比他大十岁左右,不过这个吐谷浑汗王年纪虽小却让薛崇训觉得很有智慧,二人关系很好。

对弈的是唐朝流行的围棋,慕容宣刚刚学会不久却已能和薛崇训棋逢对手,孰能生巧假以时日恐怕薛崇训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没过一会儿薛崇训忽然问他:汗王学了围棋,对此道可有什么感悟?慕容宣拿起一子随手落下,想了片刻便笑道:以多胜少,取势为上。

薛崇训赞道:知己。

一问一答过后,大帐中又恢复了沉默,他们静静地下着棋,仿佛很专心的样子。

不过慕容宣想得最多的并非棋盘上的黑白子,而是琢磨着薛崇训的言外之意,知己者无非就是不用把事说破就彼此领悟罢了。

棋到残局,薛崇训又说:很长时间没与公主(慕容嫣)相聚,她在伏俟城还好吧?端坐在对面的慕容宣缓缓地说:大姐常念晋王,又担忧我年幼,几番欲来长安与晋王相聚也未能成行,我这次出征归去定劝她不要过于牵挂去长安居住一些时日。

薛崇训笑道:若是她担忧你在吐谷浑势单力薄,便告诉她,我无论何时也不会对慕容家的事袖手旁观。

慕容宣听到这里就更加淡定了。

过得一会儿薛崇训又指着棋盘说:围棋和西域的棋不同,诸子同等无大小之别,只是位置不同。

记得我与汗王下过的西域棋,各子一体却有个盟主,这点倒是很有意思。

慕容宣闻罢顿觉这句话中间有什么比较别扭,回头一想原来是那个盟主的用词,西域棋里只有国王,怎能称作盟主?他心下寻思这是薛崇训用词不当还是故意说的?见慕容宣久久不回答低头沉吟,薛崇训便笑了笑,也没催他静静地等待着。

许久之后慕容宣终于淡然道:唐军大胜,连契丹人也脱离了突厥来归,晋王可是整盘棋的盟主?薛崇训笑而不答,左顾而言他:我准备邀请各族首领及使节来漠南草原会盟讨伐不义,当然吐谷浑国也是其中之一。

慕容宣道:晋王的敌人自然就是吐谷浑人的敌人。

薛崇训听罢十分满意,也就不把话说得太透了,他倒不是想故弄玄虚,有的事儿不说明白回旋的余地就更大。

慕容宣回到吐谷浑营中,密召亲信大臣商议,说晋王暗示欲做盟主,又将下棋的话说了出来,问他们用意何在。

大臣们纷纷道,这不是想让汗王带头拥他为各族各部之主么?晋王总不能自己站出来说让大家支持他做盟主,按照汉人的习惯,这种事儿非得别人提出,他们还得装模作样地拒绝几番才行。

有个大臣进言道:此事汗王多半想要支持晋王,但决定之前还得放眼远处想明白了才行:他和李唐朝廷其实并不是一回事。

若是咱们这回带头,以后和李唐的关系就极难修补。

另外一个人笑道:你也不打听打听长安啥情况,李家如今还比得上薛家的权势?刚才进言那人正色道:放眼远处!往昔女皇武则天独掌中原大权称帝建国,最后还是还政李唐,难道如今就没有那种可能么?如果李家重新掌权,咱们吐谷浑因此事非得让唐人觉得吐谷浑不忠,在他们的眼里这种事比反叛朝廷出兵袭扰还要严重,在河陇地区咱们的贵族也会受到唐朝士家的歧视,身份地位落到三流……天下那么多部落藩国,咱们吐谷浑干嘛非得去带头?慕容宣心道:吐谷浑与朝廷的邦交关系,慕容家与薛家的关系,两者比起来对他们慕容氏熟轻孰重,不是很明了么?第一百零七章 可怜天气是越来越冷,雪却迟迟未下干冷异常,一出帐篷风刮在脸上就像刀割一样。

获悉突厥大部分部落都退到了漠北,唐军及其仆从部队也就停止了行进,但暂时未有班师的迹象。

一大早薛崇训就或报乌罗护残部的派使者到草原上见自己来了,薛崇训顿时对左右说:乌罗护人定是来请求复国的。

幕僚们都对乌罗护人没什么好印象,其实在这场战争中他们不仅算不得唐朝的敌人,甚至还是盟友,但猪一样的盟友比强大的敌人还让人头疼。

战争初期乌罗护人立功心切不等唐朝同意就悍然出兵向西想浑水摸鱼捞一把,不料在半道遇见契丹骑兵被打得大败,反而因此被契丹趁虚而入把自己的地盘也丢得差不多了,薛崇训中军的众臣都认为他们是自己送死怨不得别人。

但战争胜利了乌罗护人就以忠于大唐的身份前来请愿。

果然使者一见到薛崇训就痛哭涕流,述说着乌罗护如何忠于大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岂能让曾经背叛朝廷帮着突厥人的契丹占有其地云云。

道理确是那么回事……薛崇训点头称是随口应付着,并不能断然拒绝,着实对乌罗护人头疼。

只因薛崇训上|台执政以来奉行的外藩政策是:禁止大鱼吃小鱼,稍强的藩国和部落不能随意吞并周边的小国,以此预防中国周边出现新的能威胁边境的势力,昔日南诏不顾朝廷禁令贸然出兵攻打河蛮诸部,朝廷便出兵干涉阻止了他们的发展;同时尽量分化大股势力,分而治之防止一方坐大。

这项国策打的旗号自然就是除暴安良保护弱小、让各国和睦相处,不过出发点仍是巩固中原王朝的统治。

有这个缘故,薛崇训当然不能承认契丹对乌罗护的吞并,更不能拒绝其请求,否则国策政令就是自相矛盾在台面根本说不过去。

薛崇训只得对使者说:你在营中暂时安顿,待我召契丹使臣斡旋善后事宜,商议之后再寻解决方法。

待使者出去后,薛崇训与众臣说这事儿,王昌龄直白地说道:契丹人吃到嘴里的地盘,还能轻易退还出去?不管咱们同意不同意,他们肯定不会从乌罗护撤军。

又加上杜将军当初为了战局,答应了契丹人的条件,他们更有说辞,恐怕和他们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

杜暹听罢忙请罪:臣未能长远考虑,给了契丹人口实,请王爷降罪。

薛崇训不以为然道:你的做法并没有错,当时打败突厥主力才是最重要的事儿,留下了一点麻烦也无关大局。

张九龄抱拳道:此次征突厥国库耗费巨大,今年内不应再动干戈,王爷应以修养生息为国策,故而不能对契丹人以武相逼,否则又是一场不能轻易取胜的战争;但承认契丹并有乌罗护又有失朝廷信义,不可取也。

唯今之计,只有在名义上拒绝承认契丹占有乌罗护之地,而在实质上默许他们在当地的活动。

以此妥协为权宜之计,稳定东北边境为上。

薛崇训久久沉吟,没有赞同张九龄的建议。

他又有另一层考虑,想在不久到来的会盟上让契丹人也承认他的盟主地位,如果在利益瓜分上和契丹人耍赖,他们认为瓜分不公平就不一定愿意尊薛崇训为盟主。

一个邦一个国的态度或许不是真诚的,但只要公开宣称就不好轻易改口,故而契丹人的表态也让薛崇训无法轻视。

因此乌罗护使者不能马上得到结果,不过在唐军营中的待遇不错,好吃好喝待着,晚饭时使者享用了两菜一汤,和薛崇训的膳食一个档次。

这倒不是礼制问题,薛崇训自己要求的简单,多了也吃不完。

吃过晚饭,突厥公主阿史那卓进帐见面,她是来对突厥人做下的残暴之事道歉的,从申请看来她很真诚,确有愧疚之心。

薛崇训见状说道:这事和你没多大的关系,我会率兵讨伐那些残害无辜的不义之人。

阿史那卓面有向往之色:我尊敬汉人,因你们注重大义黑白分明,追求太平和睦的盛世,听说长安在盛世之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是吗?提到这个薛崇训自然联想到了唐太宗,宣扬的贞观之治大概就是如此。

他不禁露出了自嘲般的笑意:公主把咱们想得太过完美简单了,大义当然是要的不然无法组建有效的秩序。

但太宗受到的尊敬是建立在赫赫武功和一系列利益基础上的,若非几番战争胜利、又称‘子女钱帛尽可与之’,单凭什么大义能得到天可汗的尊称么?阿史那卓所有所思地看着他。

他见旁边没有什么外人,便不禁感叹道:此次联合各族讨伐暴政,各邦各部落岂是仅仅因默啜政权残暴不仁之故?就说契丹人,急于摆脱默啜汗廷的控制,却在当初坐墙上观;等突厥兵败出漠南,就急忙起兵呼应,不仅想占有乌罗护之地,还想在漠南的利益分配上分一杯羹。

其他部族也是好得不多,所谓大义,不过如此。

阿史那卓忍不住有些同情地说道:不管怎么样,你取得了胜利并受各族尊重,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总要这般忧愁……什么事才能让你开怀呢?薛崇训愣了愣笑道:要不今晚你留下?阿史那卓忙道:你说过的话,可不能食言!薛崇训看了一眼她隆起的胸脯,还有披在肩上的长发,不知怎么回事长发总能暗示他想到性,便吞了一口口水厚颜无耻地说道:我几个月都没碰过女人了,你就可怜一下罢。

阿史那卓顿时一张脸绯红,低着头说了声我要走了,急忙转身就走。

薛崇训最终还是没有强迫她,不知是因阿史那卓让他觉得可爱的缘故,还是多日相处熟悉了不好下手,总之是作罢了。

……薛崇训没有赞同张九龄提出的妥协折中政策,关于拒绝承认契丹对乌罗护统治之事。

从中看出玄虚的只有苏晋一个人,因为盟主之策就是苏晋密谋提出的建议,知道内情的人少之又少,其他人当然没法凭空猜出薛崇训的用意。

一日苏晋便入帐面见薛崇训,问道:突厥汗国的势力从漠南驱逐,往后这个地区的主人应当是谁?薛崇训随口道:朝廷当在突厥南廷重置单于都护府,派兵驻守。

咱们作为漠南地区的征服者,自然当仁不让为此地之主。

苏晋摇头道:单于都护府置于黑沙城之后,状况仍会与其他关外都护府一个样子,无非就是只有几个军事据点,起到监视辖地内军务的功用罢了,或许能从当地人的农牧经营中分得一些税赋,但无法真正掌控这片土地。

究其缘故,我汉民自古以农耕为主,不便在这种适合游牧之地开拓,万方以民为本,没有根基就算不上土地的真正主人。

薛崇训听罢以为善,点头称是:这般说来,可以预见到驱逐了一个游牧部族,取代它的只能是另一个游牧部族。

正是如此。

苏晋沉声道,臣久思此事,认为逐渐取代突厥之地的应是铁勒诸部,其部落多是以前的回纥联盟,他们难免因此坐大。

不过回纥数十年来的表现对我大唐倒也无甚敌意,在西面抵御吐蕃及北部牵制突厥颇有功劳,只是……薛崇训立刻沉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咱们绝对不能完全信任任何异族,如果能联盟拉拢最好,但坐视他们壮大非明智之策。

臣的看法与王爷尽同。

苏晋道,回纥的势力太广,漠北瀚海之地有其活动,又要延伸到漠南居于我朝之邻;不仅影响至西域,近年来更有向东面室韦达怛人居住之地迁徙的迹象。

这样一个庞大的部落联盟,就算不是敌人,也是我朝的一个潜在威胁,不得不防。

薛崇训道:苏‘侍郎’有何良谋?苏晋道:回纥各部落虽大,但眼下正处低谷。

西北铁勒三姓刚被默啜大军所败,突厥汗廷迁残余势力到漠北又让周围的部落寝食难安,他们短时间之内无法顾及向南拓展势力……回纥人多地广,但文明程度比不上咱们,恐怕也难以出现苏侍郎这样深谋远虑,预见到族群发展大略的人才。

薛崇训插了一句话。

苏晋继续说道:正是如此,若是我们趁此先机把漠南的地盘分一部分给契丹,等以后回纥涉足此地时必会出现一山二虎相互防范的局面。

契丹人虽不驯,对中原的敌意也比回纥多,但他们属于室韦血脉,语言文字风俗等非方面与突厥一脉的回纥无法相容。

漠南地区出现两个势力,对咱们来说总比一个统一的势力来得好。

薛崇训点头道:如果这样做,正好可以用漠南一部分适合牧场的地区向契丹人交换乌罗护,两全之策。

苏侍郎今日进言可是此意?第一百零八章 刀叉唐中军营地四周构筑起了简单的工事,营门搭建了两座箭塔,陆续有各族使臣贵族的车仗到来从箭塔下经过,让它们又有新的感觉就像是宫门的阙。

此地条件恶劣,临时建造的设施又十分粗陋,比起长安宫廷那些考究的建筑礼制相差甚远,但真正的权力不全靠那些东西,就像现在这个无名之地一下子就变成了北方各族聚会的中心。

十月初今年的第一场大雪总算降临,薛崇训以瑞雪兆丰年的吉兆,遂于下雪的当日召集各国使节和贵族到中军大帐相聚。

大帐上方挂着一副白纸勾勒的地图,白生生的颜色一如外头白茫茫的大地,又如一块大蛋糕等着人们去瓜分。

帐内暖融融的,几堆火上烤着全羊,旁边的军士仔细地翻滚着羊肉将它们烤得皮儿金黄,肥油滋滋冒出,一股子诱人的香味在帐篷中弥漫叫人闻着口中生津。

军中有靠谱的厨师却没有做宫廷宴席的材料,加上游牧族喜欢肉食,唐人干脆烤了羊肉配上美酒准备聚宴。

这时上方的虎皮软塌上仍然空着,各国来使却到得差不多了,纷纷坐食几案旁闲扯,他们彼此之间大多不认识,一开始只和自己人说话,渐渐地相互介绍相认了某某是契丹首领的弟弟某某是奚的宠臣,虽然没见过面却也有所耳闻,便熟识谈论起来。

大伙儿越来越随意,大多盘腿乱糟糟地坐在地上,这种情况要是搁唐朝内地简直就像一帮土豪暴发户的聚会,世家定会嗤之以鼻,因为在矮几上就食的起码坐姿也应该是跪坐,使臣们见没凳子却大多席地乱坐,在此化外之地也没得办法。

不一会儿忽然闻得一阵大声的谩骂,众人纷纷侧目,原来是契丹人和乌罗护人在那闹翻脸了,人们一见当事双方不用听内容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有人上前劝架,可这劝架很奇怪一般都是越劝越干得凶,闹得不可开交。

这时一身白毡长衫端正跪坐的吐谷浑汗王慕容宣淡然说道:你们现在吵有何用?稍事片刻等大唐晋王来了,让他为你们作主不行了?众人一听都纷纷点头称是,游牧族人其实也讲些道理的,谁出力多谁就有利益的支配权,这场战争唐军正面决战获得了整个漠南地区的胜利,那么唐人就有绝对的说话权,大家都没有异议。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就在这时薛崇训就带着一帮幕僚掀开帘子从后面走进来了,众人纷纷站起来乱七八糟地行各种礼节。

薛崇训见状笑了笑,抬手挥挥道:免了免了,大家坐下。

我叫人烤了羊肉配了葡萄酒,希望还合诸位的口味,请尽情享用。

使臣们也听的懂汉话,听罢便陆续席地坐下,能派到这里的人多少还是能听懂唐人说话,不然交流起来也麻烦。

一个大汉没坐下就愤愤地说道:我们作为朝廷的盟军帮助唐军攻打突厥汗国,契丹人却半道袭击,这显然等同与朝廷为敌!如今突厥人战败退往漠北,严惩突厥的爪牙才是正理,哪里还有让他们再强夺乌罗护之地的道理?契丹首领李失活派来的弟弟李思义立刻争锋相对:昔日我十州八部被迫屈居残暴突厥之下,待大唐朝廷的军队来到黑沙城时,契丹首领没有听从突厥人的唆使去与唐军为敌,更准备起兵归附朝廷对付默啜可汗。

唐朝杜暹大将军亲口同意我们具有乌罗护之地以为褒奖,你们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连宇文洪的长子都投降我们了,还有什么说话的地儿?你……乌罗护人涨红了一张脸,正想反唇相讥。

薛崇训却开口道:你们都别急,坐下先尝尝美味再说不迟,我自会公平对待。

来人,为使臣们上肉上酒。

二人听罢这才暂息吵架,坐下时仍然怒目对视。

不仅是这两帮人,还有其他的部落也各怀期望,只是没像乌罗护人和契丹人一样这么早就吵起来而已。

不一会儿军士们拿着盘子把烤熟了的羊肉割下来送到食客们的岸上,诱|人的美味让大多数人愉快起来,嚷嚷着吃,吃等声音,众人纷纷拿起刀子割肉品尝,啧啧地赞叹美味可口。

薛崇训的面前也放上了一块香喷喷的熟肉,他回顾了一番众人的吃相不由得嘿嘿笑了一声,只见那帮人有的拿刀子割下来之后手抓起嚼、有的干脆双手抓起整块在那啃,弄得满手满嘴都是油,然后伸手去抓酒盏又把酒盏也弄污了。

而薛崇训却淡然地掏出了一支木头削成的叉子来用棉布擦了几番,然后拿在左手,右手拿起割肉的刀子,十分娴熟地切下一小块然后用叉子挑起放到嘴里细细嚼着品尝了一番,点头道:烤得不错啊。

众人惊讶地看着他的吃法目瞪口呆,下侧的慕容宣只觉得这种吃肉的方法儒雅从容,更是心有向往之,忙道:原来大唐不仅用筷子,吃肉也有一番讲究,帐中可还有木叉?薛崇训便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幸好我叫人多削了一些,拿上来愿意用的便取之使用罢。

使臣们觉得新奇也跟着学样,不料这玩意和筷子一样看着用起来简单,真正拿手里却不听使唤,很多人干脆丢一边继续用手抓起大啃以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比较过瘾,只有慕容宣等少数人才认真地学着使用这种工具。

吃了一会儿酒也喝了几轮,只见薛崇训站了起来,拿起小刀走到地图前面,将上面勾画着山川河流标注了地名的纸张随口割了两块下来,位置正在契丹西北部土河以北及栗末部以西的两块地方,然后用两片纸垫上羊肉递到军士的手里道:送到李思义那里,我给他品尝的。

众人顿时就安静下来,薛崇训的一系列动作的含义非常明显,要没有其他含义谁在地图上划纸来垫|肉?契丹使臣李思义也惊讶地看着摆放在面前的东西,他心里有些欢喜但又有些疑惑,便没有马上作出表态,等着瞧这究竟是用意何为,难道白白送契丹东部两块水草之地?这些地方以前是突厥控制的,现在突厥势力被唐朝赶到漠北,那么理所当然就是唐人获得的利益。

过得一会儿,薛崇训又把地图上乌罗护的那片纸划下来,上面挂的图纸已经出现了两个窟窿。

薛崇训将目光看向契丹人那边:方才那两地既送契丹人放牧,我将此地还给乌罗护人,你们可有异议?李思义与同行者面面相觑,同行有人低声说道:乌罗护之地非常寒冷,不见得比唐朝送咱们的突厥草场好。

再说咱们非要占有乌罗护也会让朝廷下不了台,很难名正言顺地居有之,对谁都没好处。

李思义想了片刻,便爽快地答道:多谢晋王恩赏,既然如此,我们契丹人也该大方地将乌罗护之地还给宇文洪的长子。

薛崇训点点头对乌罗护使者道:当初乌罗护人未得朝廷诏令便贸然出兵,不仅自败,更影响了大局。

你们未立寸功,但念其忠于朝廷之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们不忍见乌罗护人丢失故土,他日遣使护送首领还国重建,望其好自为之。

乌罗护使者急忙谢恩,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回失去的东西,能达成目的已经谢天谢地了,实在无法过多奢求。

这时铁勒各部的几拨使者看着眼热,西北方的拔曳固、胡禄屋、鼠尼施三姓站出来请求,说在反抗默啜的战争中损失巨大苦不堪言,其地贫瘠水草不丰,而漠南之地的突厥人迁徙之后人烟稀少,想在明年开春后带着牛羊南下借地放牧。

薛崇训道:朝廷将把单于都护府置于黑沙城,漠南草原也会并入我大唐版图。

迁徙边民到新地尚需时日,又念铁勒各部在牵制默啜可汗兵力上的功劳,我是赞同你们南下游牧的,你们应遵从单于都护府的律令克己安分(纳税),珍惜各部落与朝廷之间长久之谊。

各部落首领十分欢喜,漠南草原显然丰美,而且越往南气候也越温暖。

然后薛崇训又承诺以牛羊帐篷等物资封赏鲜卑等部落,这无疑是一场欢乐的分赃聚会,到场的各部按照功劳大小都有收获,不由得举杯畅饮其乐融融。

薛崇训正色道:上天赐予各族土地万物,让人们可以每天享用到食物,我愿与各族诸部分享着一些财富,就像现在与大家同享美味佳肴……但是那些与朝廷为敌不义不仁者,便是所有人共同的敌人,我将如对待突厥一样兴兵伐之,绝不含糊!众人附和表态愿为朝廷盟友共同维护草原上的秩序。

这时慕容宣趁机站起来说道:族有大小强弱,我们都不愿受到不公正的对待,既然晋王愿为大家作主,我们何不歃血为盟推举晋王为盟主,从此各安其所和睦相处?第一百零九章 恩怨薛崇训被推举为盟主的事儿发生在漠南草原上,突厥人的主要势力虽然已经北退,但在草原上的眼线并未因此完全消失,很快就得知了此事。

时骨咄禄可汗之子夺得汗位,称毗伽可汗,任用其岳父暾欲谷为左贤王掌握兵权又为谋臣,对暾欲谷言听计从十分信任。

稍稍稳定了权位之后,西北各突厥部落本欲联系唐朝投降的人纷纷来归,高句丽旧部等附庸势力也重新归附,一时毗伽可汗的实力得到加强,恢复了一些元气。

他们听说唐朝联军仍要继续征讨时,内部出现了两种情况,有些人因为失败的前车之鉴感到十分害怕;而毗伽可汗等人却急着想要重整旗鼓一战,尽快地树立威信。

这时左贤王暾欲谷进言道:冬季来临,不仅唐军无法继续北上,连其附庸部落也很难在严寒的天气里出征,所以我认为他们这次会盟不过是虚张声势,无须慌张;且默啜可汗给突厥汗国留下了个烂摊子,现在突厥周围四敌环绕,情况十分不妙。

我们最应该做的不是继续开战,而是利用休战的时机慢慢改善处境,并巩固阵脚。

毗伽可汗问计,如何改变处境。

其岳父暾欲谷道:薛崇训拉拢各族,以大义为名暗分好处,各部落趋炎附势都以唐朝为尊,眼下要改变我们四处竖敌的现状,唯有先与唐朝修善关系,然后才能与其他部落重新和好。

可汗频频点头,十分信任暾欲谷的策略。

暾欲谷又道:阿史那卓公主被唐军掳走献于晋王,咱们正好可遣使前往请求和亲,借此由头议和。

毗伽可汗以为善,对其建议完全听从,很快就派出了使节南下。

……因唐朝一贯的做法不杀外族使节,就算是当初吐蕃与唐朝处于战争状态时也没难为过长安的吐蕃使节,现在薛崇训也没为难突厥遣来的使者。

薛崇训与幕僚们商议,激进者认为不能给突厥残余以缓和之机,应保持围剿的形势,让朝廷诏令各族继续进攻彻底将突厥汗国从版图上消灭。

苏晋反对这样做,他说道:突厥人虽然曾经是我们的敌人,但经过黑沙城决战之后已实力大损,又失去了漠南地区,这样一股势力再难成为威胁,是否彻底消灭之又有多大的作用?有人站出来说道:突厥人多年袭扰边境,血债累累,正是雪恨之时。

苏晋道:从古至今,但凡曾经雄踞于中原之侧的种族,哪个不是杀掠无数?国仇不同于私怨,当政者应放眼往后不能意气用事,否则悲惨的往事也将重演。

明智地善加制定方略,可以保持中原现有的优势,减少往后受困于蛮夷的可能。

突厥既被削弱无法胜任我朝的对手,毗伽可汗掌权后首先就表示亲唐,如果能积极地发展关系,也不能不说是一件好事:就近处看能更好地让边境安宁;就远处考虑突厥汗国存在于漠北,也能起到牵制回纥坐大的作用。

回纥虽能与我们和睦,但突厥要与我朝讲和停止袭扰边境,两者又有什么实质区别?苏晋又降低了语调,沉声道:最关键的还是突厥可汗提出的联姻,是将阿史那氏的公主嫁于晋王,而不是李唐宗室。

请王爷细思其中干系。

薛崇训听罢沉吟不已,心道当初武则天立国,虽然在国内夺取了权力,但无法改变周边各族长久以来对李唐的归宿感,就连默啜也拒绝与武家联姻……他想了许久,便开口说道:苏侍郎的话很有些道理。

然后转头看向王昌龄张九龄等人,等待他们的意见。

二龄此时已明白薛崇训有了主张,此时投来征询的目光,无非是要确认他的主张是否能得到支持。

张九龄便率先表态道:臣附议苏侍郎之计。

王昌龄随即也赞同,正如苏晋所言这样做于国无害。

正应了一个道理,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特别在权力场上。

刚不久双方还打得头破血流杀得尸|横遍野,转眼之间就可以成为亲戚,恩怨情仇放在大局上真算不得什么。

计议定,薛崇训遂召突厥使臣见面,同意了毗伽可汗的请和联姻。

然后进行了更详细的谈判,要求突厥可汗想朝廷称臣(他们倒是一直在名义上承认的);将安北都护府北迁漠北设立军事据点,在突厥汗廷派遣唐朝官员;突厥可汗同时授封唐朝官衔及爵位,承诺不再侵扰边境等等。

因议和顺利,突厥使者也得以在唐军大营见到了阿史那公主。

毗伽可汗是阿史那卓的亲兄弟,派来的亲信是突厥贵族,也是她认识的人,说起话也就更亲切了。

突厥使者劝她放下个人的事儿要以大局为重,如能得到唐朝晋王的宠爱,可劝说当政者善待突厥部族。

阿史那卓此时却发现自己根本没觉得有什么牺牲和委屈,忽然间感觉有些异样,当然口头上是不好意思这样说的,便顺着使者的意思道:先父已故,既然是哥哥的意思,我自应该听从。

使者很满意,又宽慰之:让公主留在唐朝,可以使得更多的突厥人免受战祸,大家都能记住公主之恩。

其实这样的联姻在各国上层的看法里,嫁女人的一方并不吃亏,牺牲一个公主或者名义上的公主却能多少影响到对方当权者,简直是包赚不赔的买卖。

中原皇室对和亲一直就有这么个看法,不过算盘往往并未如愿,游牧族的权力很少受女人的影响,就如吐蕃娶了唐朝公主也没少发动战争;游牧族也想嫁女人到朝里,因为他们明白汉人的政权有时候真能受后宫外戚的干涉,特别是汉朝的后宫非常厉害。

为了利益,当政者要脸的真不多……倒是薛崇训在这点上不够现实,他一直认为把公主送给别国做妾是一种耻辱,反而对收集各族美女很有兴趣,这只是个人的想法罢了,每个人都难免有不明智的一面。

要用阿史那卓与薛家和亲,其中有不少繁文缛节,大约要等薛崇训回到长安在唐朝皇帝与毗伽可汗交换几次国书后才能正式完成。

但突厥使者在唐军大营与薛崇训谈妥之后,人们对阿史那卓的态度就开始转变了,大臣及将士们已经明白她即将成为晋王的妃子,言语之间多了些尊重,完全没有了俘虏的待遇。

中军大帐有一些亲王国府上的官吏和仆从,他们觉得王爷的妃子不能再穿一些旧衣服将就,以前她的身份是掳掠来的俘虏倒也无妨现在却不一样了,这帮官吏确是有办法的,竟然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缎子罗裙……在茫茫草原上除了牧民就是军队肯定没有这种东西,他们大概是差遣报信用的快马去三城寻来的。

三城虽是边防军事据点,其中却有商贾等过往人士,只要出得起价钱国内能有的东西都有法子弄到。

阿史那卓听其堂兄杨我支说汉人的大家闺秀在出嫁前很少出门十分注重礼仪,倒不像草原上的小娘那般自由随意,心想肯定很受约束。

不料她发现送给自己穿的衣服竟然衣不遮体十分暴露,不由得感到惊讶不可理解唐人的想法。

就算是如今天气寒冷罗裙外头套了貂皮大衣及毛皮领子,可是胸口仍然能露出乳|沟,而且这衣服裁剪得十分特别,下身比较宽松偏偏胸|部的料子紧|窄,将鼓起的部位故意凸现。

此时阿史那卓身边新添了两个婢女,她便忍不住问这俩汉人:长安的妇人都是这样打扮?婢女答道:奴儿没去过长安,到过的大市镇只有中城。

一般的妇人不敢穿得如此招摇,不过那些有钱有势的大商贾家真有这般穿着的,听说是有权位的人从大明宫见识来的。

阿史那卓轻声抱怨道:天气这么冷,她们还真做得出来。

婢女便说:穿这种衣服的人除了歌妓,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

阿史那卓便决定入乡随俗,让婢女们侍候沐浴更衣,可是她将新衣穿好后还是觉得很不自在,主要是天气那么冷非得露一块肌肤在外头感觉十分突兀,便问:夏天也就罢了……现在就没有遮住胸口的穿法?有的,里衬和抹胸有很多种呢。

稍大的婢女见识多一点,她想了想说道,如果可以遮掩反而显得不大气,但只要换另一种抹胸,就不会让人觉得刻意为之了。

说罢她们又找了另一种内衣出来,一种刺绣的抹胸……这玩意更夸张,贴身穿上把下半部乳|房及腰全部暴露,从上往下刚刚能遮过乳|尖,就像一件里衬生生被剪掉了大半截,只剩短短上上部。

不过还好,外面再套上外衣之后就看不出夸张来,胸口也不再暴|露了。

阿史那卓觉得很满意,就换上了这种类型的。

不过俩婢女背过身就小声议论:配晚宴礼袍的里衬,别人一见就知道是为了晚上讨好男人的……阿史那卓沐浴更衣后,刚刚出帐就遇见了亓特勒,只见亓特勒不断打量这自己的新衣服,目光中没什么善意,阿史那卓也感觉十分不自在,便未理会。

但亓特勒却在身后冷冷地说道:李适之刚刚落难,公主的心意就变了,迫不及待要讨好晋王了么?第一百一十章 解释阿史那卓要去对薛崇训说清楚,答应跟他只是为了两国和亲,将国家大计置于个人小义之上。

进了薛崇训的大帐,又见他一个人独坐在那里,好像没有幕僚在身边的时候他总是显得有点孤单。

阿史那卓迫不及待要澄清自己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忽然觉得他的眼神里有点忧郁……不知为何,她却喜欢这样完全不同于李适之的自负与骄傲的眼神,仿佛总在想什么她不明白的东西。

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变心了,此时又在纠结徘徊。

薛崇训发现阿史那卓进来,抬头一看她的打扮顿时愣了一愣。

阿史那卓知道他是对自己的穿着有点吃惊,便低头不语。

这时薛崇训却淡然说道:挺合身,只是头发却不太相配,你得梳起来露出脖子才能充分展现出这种服饰中自信的气质。

没来得及。

阿史那卓笑了笑,低头沉吟了片刻道,我并不愿意看见突厥人和唐人之间不断厮杀,这次两国议和,所以我将会尽心服侍晋王,可是……她在琢磨着怎么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薛崇训却坦然道:我明白了,没关系。

他看了一眼阿史那卓上衫领口处露出的胸衣类型,已经那圆润的弧线,按耐住没有表现得太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那你今晚来就是为了尽心服侍我的吧?很好很好。

阿史那卓忙摇手道:不是!我来给你说清楚。

就说这事儿,没别的?薛崇训诧异道。

阿史那卓瞪大了眼睛警惕地看着他:没有。

薛崇训的目光让她很不自在,那目光很有神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若有若无地触|碰着她的身体,眼光每一次从身上扫过都像能看穿她的衣服如一把拂尘一样轻轻拂过。

薛崇训看她不是色|眯眯的,也不是含情脉脉,那种没有表情又带着点生疼郁色的目光让阿史那卓难以明白他的心里,十分奇怪。

她所见过的男人要么钦慕其美色会露出倾心的表情,要么心怀鬼胎让她厌恶,或是李适之那样的让他高兴,但从未有过薛崇训这样的目光,没有爱意没有表现出太多色心却非常灼热。

迟早你都是我的女人,何必要忤逆我?在唐朝妇人是不能违背郎君的。

薛崇训道。

阿史那卓正琢磨着唐人的规矩,心下有点乱。

不料薛崇训就走了过来,她还没想好是否逃脱,手腕已被拉住,本能地缩手挣脱,你想怎么样!不怎么样……既然你很快就会名正言顺地嫁到我府上,我又何必急于一时,不必惊慌。

薛崇训忙稳住她,当然这句话连他自己也不信,只是不想在这里弄得鸡飞狗跳。

阿史那卓道:那你先放手。

放开怕你跑掉了。

薛崇训厚颜无耻地抓着她的手腕,由于二人离得近,他能闻到一股子女人特有的气味,让久不食肉的他难以自持。

人的欲|望其实是如此简单,饿了渴望美味的食物、饱了想女人,如此而已。

太阳已经下山,帐篷里已经点上了烛火。

薛崇训道:留下陪我说会儿话。

阿史那卓的神情慌乱,心里如同乱麻,她还没明白当面对一个充满欲|望的男人若是不能果断地拒绝意味着什么。

果然薛崇训很快就得寸进尺,把另一只手掌轻轻摸到了她的发际。

她还没弄明白状况,下意识伸手把薛崇训手弄开,结果他顺势一滑,竟然放到了阿史那卓的脖子上。

她的脖子露在外面的,此时触及毫无阻隔,她的皮肤上顿时真实地感受到了薛崇训的手掌及体温,男人的手很温暖,别这样,你说了要等正式和亲才可以……薛崇训埋头低声在她的耳朵旁边说:突厥国已经派使者过来提出,我与幕僚都赞成,还需要怎样?你今晚穿上了宫廷服饰,不也说明自己已经接受了此事么?他趁对她耳语的时机又把嘴若有若无地触及到了她的耳朵,但是没有做得太明显。

阿史那卓没有断然拒绝其实是她自己的思绪乱了,若是真如其所说只是为了国家关系,何必要允许他违背礼制,几句义正词严的话就解脱了。

这个十几岁的小娘心思如其他女孩儿也无甚太大的区别,有点微妙。

她一方面纠结曾经心仪的情郎,一面给自己找借口。

由于现实的潜在强迫(必须要接受国家和亲的现实),她已开始接受薛崇训,可是又觉得心理没准备好,需要一段培养感情的时间,所以表现得很不痛快犹如半推半就。

可是她遇到的人是薛崇训,薛崇训根本不顾小娘的那点心思,一门心思就想把她弄上|床,如此而已,如果像现在这样有比较快捷的法子当然能省去许多麻烦。

拉扯之中,阿史那卓忽然发现自己的腰带不知怎么被拉掉了,外衣从上身滑了下去……她穿的是唐朝贵妇常见的罗裙,是薛崇训比较熟悉的服饰,实在是方便了他。

小麦色的紧|致健康肌肤暴露在薛崇训的眼前,阿史那卓心下咯噔一声,下意识已经觉得今晚难逃其魔掌,她很希望此时能听到几句含情脉脉的话,可惜薛崇训刚刚还在和她扯使者幕僚什么的,让她多少感到有些遗憾失落。

阿史那卓的外表和唐朝妇人有差异,她的眉毛较浓眼窝较深,和远山黛眉一样淡雅的小娘是两种类型;嘴也比较大,面相有点偏西域人的特点,不过按照他们本族的审美应该算比较迷人的。

薛崇训只是觉得她的五官还算端正,眼睛也很有味道,总之还算耐看,加上饱满的胸脯,柔软的感官正是他偏好的类型,此时十分满意。

那对在唐式情|趣胸|衣中露出下半部分的乳|房软得微|颤颤的,如水一般,薛崇训真想马上一把把在手里玩|弄。

外族小娘就是丰满,很有实感。

薛崇训心下这般想道着,一双善解人衣的手用难以擦觉的动作就拉开了她束在后背的活扣,上身最后一块布料就这样掉了,一对可亲的软|东西弹了出来。

阿史那卓基本放弃了抵抗,她也缺乏国内妇人应有的矜持,此时抬起头正视薛崇训,她的目光里带着迷人的伤感:你是第一个这样对待我的人……薛崇训镇定地随口问道:李适之不是你以前的情郎?阿史那卓道:他是个正人君子,从未失礼。

看来装君子确实比较傻|叉。

薛崇训叹了一句,看着她的反应,把手向她洁白的胸脯玷|污过去。

阿史那卓没有躲,却闭上眼睛道:我是被你威逼利诱,为了两国和睦相处才没有忤逆你,否则休想得逞。

她想起了曾经想对她不轨的亓特勒连鼻子都被咬|掉了。

嗯。

薛崇训应了一声也不反驳她,手指触到了那柔软上葡萄边上的乳|晕,那圈红红的比薛崇训见过的那些小娘大,上面还有细细的突起颗粒,很自然。

他饶有兴致用指尖在上面轻轻划了两圈,只见中间的乳|尖就充|血立了起来。

薛崇训就近观察她的脸,她的眼睛闭着此时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下唇,看来有点动|情了。

着突厥小娘没那么麻烦,她不会违心地故意推拒显示矜持,此时阿史那卓一点反抗拒绝的表现都没有。

薛崇训吞了一口水,便埋下头将一颗乳|尖含到了嘴里,舌头缠|绕上去,去追逐那坚挺起来的葡萄、去感受乳|晕上的小小颗粒。

阿史那卓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只是站着不动任其肆意妄为。

这时薛崇训娴熟地扒|掉了她的罗裙和亵裤,只见其腿|间黑乎乎一大团,非常浓密。

因为她的年纪不大,薛崇训忽然见到这样倒有些惊讶意外,心道难怪眉毛浓长发也多,原来每个地方的毛|发都很浓。

事到如今薛崇训总算得逞,便将其拦腰抱起向床|上走去……夜幕已经降临,大营中渐渐安静下来,雪落无声。

中军大帐周围烧着几堆篝火,四处插着火把将附近照得通明,只剩下一阵一阵巡逻的脚步声,偶尔有几声打更的木头梆梆敲击。

一天已经结束了,没有当值的将士已然睡下。

亓特勒远远地站在雪地里,目光一直没有从中军大帐门口移开,他可以断定阿史那卓进去之后肯定没有出来。

阿史那卓一介妇人能有什么正事能和晋王商量到半夜?亓特勒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站在这里了,转身进帐时肩膀碰到帐篷顿时一阵白花花的雪花落了下来,原来他的身上已经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积雪。

亓特勒神情冰冷,他心下非常疑惑,按照他对阿史那卓的了解,她并不是放|浪随便的人否则当时为什么会下此毒手让自己脸上戴个铁面具无颜见人?但是她又怎会如此轻易就舍身一个刚刚认识不久的人,就算是为了和亲,这不还不到时候么?亓特勒百思不得其解,叹了一气觉得自己无法想通。

第一百一十一章 意外最近的草原上又渐渐恢复了宁静,下雪之后空中常常飘着连绵不断的雪花,天地之间仿佛都笼罩在一层白纱之中。

激烈的战鼓声与慷慨激昂的呐喊声已消失不见了,那些曾经浴血奋战的阵亡勇士也埋葬在了白茫茫的雪花之下,一切恍然若梦消失不见,唯有旗杆下当值的军士缩着手踱着脚显得沧桑孤寂,写着薛字的战旗在偶尔的阵风中噼啪抖动一下。

唐人接受漠北突厥的和平愿望,意味这场战争已进入尾声。

薛崇训也适时地布局获得了北方各族军事联盟盟主的名号。

那么再呆在这寂寞的草原上已没有太多必要,薛崇训开始打算班师回朝的事儿,不过在原突厥汗廷设置军事据点等善后还是要安排妥当。

时薛崇训手里的北方军队除了定期向长安传报军务,长安没有过多的信息,更没有对其组织的联盟格局置评。

这种安静的情形一如这里的草原雪地,但是薛崇训很容易猜到长安各方肯定非常关注此事,还有他手里的十几万唐军精锐。

无论怎样,关内才是所有人的归宿,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薛崇训早上和突厥公主阿史那卓一起起床,俩人显得有些沉默,不过阿史那卓也没表现出什么不好的情绪。

她大概已经开始去接受新的生活,不仅因为昨夜身已有所属,还有已经被注定的命运,她注定要服从邦交大计充当和平的丝带。

吃过早饭,薛崇训或报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说是上次在黑沙城会战中立功的突厥人亓特勒有事要禀报,事关他们部落的要紧事。

薛崇训心道:多半是亓特勒所在的部落想要内附投奔过来,虽然两国要重新修好,但亓特勒为唐军立功也是对突厥汗国的背叛,其部落在突厥汗廷处境尴尬,而在唐朝却是功臣的角色,何去何从很容易选择。

正好今日薛崇训没什么正事,管理军营有各个大将、处理单于都护府相关事情有王昌龄主持经手,他是不必亲自去过问的。

于是他就下令召见亓特勒,又让谋臣苏晋等人过来帮忙出谋划策查漏补缺。

阿史那卓见薛崇训在安排正事儿了,便说:晋王要办公事,我留在这里不方便,还是先回原来的住处罢。

薛崇训不以为然道:亓特勒今日求见定是说暾欲谷部落归降的事,虽然突厥人曾经是我的敌人,但我对待那些诚心归服的人一向厚道。

你是突厥公主,参与此事并无不妥。

再说现在还搬去别处反而不好,留下便可。

阿史那卓心道自己欲回避是不想见到亓特勒,但薛崇训的话也提醒了她,她是突厥公主不能忘本,嫁到唐朝更应关心一下突厥人的事。

于是她就答应了下来。

薛崇训的中军大帐周围警戒森严,五十步内不能有闲杂人等随意走动。

不过亓特勒是获准被召见的人,便很顺利地到了帐门外,从里面出来的内侍官吏也大声说:他是王爷要见的人,让他过来。

解剑随我进去。

亓特勒取下挂在腰间的弯刀,搁在帐门的刀架上,指着带子上的火石小刀等物道:饰物要取下来么?不必了,赶紧进去不要让人久等。

官吏道。

亓特勒是突厥人却封了唐朝的官,主人早已变了,现在和唐军将士才算自己人,加上薛崇训曾经对他的功劳赞誉较高,大家平日也从不难为他。

一行人规规矩矩地进入大帐,只见正中摆着一张案后面坐着晋王薛崇训,阿史那卓也光明正大地坐在他的一侧,俨然有了些王妃的派头。

下面的凳子上有两三个文官,靠近帐门这边的两侧站着两列未戴甲的武士,有点像家丁私武一样的人,他们穿着布衣没带帽子,头上梳着发髻用简朴的发簪插|着,身上未见显眼的兵器。

而且薛崇训也一身汉人士子一般的打扮,头上戴着个幞头……大概战争结束的缘故,连这中军大帐中也不见兵甲,没多少气氛反倒像一个书堂。

亓特勒看了一眼阿史那卓,可阿史那卓的目光平视前方连正眼也不给一个,好像没发现亓特勒这个人一样。

拜见晋王。

亓特勒抬起手臂放到胸上行了一礼。

薛崇训显得很随和,淡然道:给亓特勒端条凳子来,有什么事儿坐下说。

亓特勒谢了一声,到凳子上坐下却半天没有下文。

薛崇训纳闷催道:你本来是来说什么事的?亓特勒拿眼睛向周围看了一眼,支支吾吾没说出句完整的话,这下薛崇训明白了,当即就坦然道:单说无妨,这几位都是我的故交,公事没有什么不能当着他们面说的。

下面的那些人是薛府带来的家仆,除了跟我出来时根本不出长安的,更别说和突厥那边有什么关系,你不必担心走漏消息。

亓特勒这才只得开口沉声道:此次派遣来议和的突厥人中有我祖父的心腹,前几天与我密会了。

我的祖父突厥左贤王暾欲谷知道我为内应立功的事,担心会被可汗知道殃及族人,故欲请朝廷安排暾欲谷部落内附,以保部落近万帐的平安。

薛崇训呼出一口气,心道果不出所料,便道:左贤王的使者呢,让其带信物直接与我面谈,我会公平地为你们着想。

亓特勒道:使者把信物及父母的信札交到我这里了,请晋王先行过目。

如此甚好,呈上来。

薛崇训道。

侍立一旁的书吏便走下去接,亓特勒从怀里掏出一个匣子放到了书吏的手里。

但匣子没有马上送到薛崇训的手里,按照王府的办事规矩,这种匣子需要别人帮薛崇训打开以防范机关等可能出现的危险。

此时的气氛是很和气的,书吏不过是按习惯规矩顺手检查一下而已。

不料那接了东西的书吏在一旁捣鼓了半天也没拿上来,神色尴尬道:这匣子打不开,得找工匠才行。

亓特勒道:边上有个暗机,按一下就开了……他一面说一面若无其事往前走,给我,我先帮你们打开它。

站住!苏晋忽然正色喝了一声,没人让你上来。

却不料亓特勒的脚步没有停下,一面解释道:刚才忘记先开匣子了。

本来薛崇训根本没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对,此时也忽然生出了异样之感,警惕心一下子就提了上来,脱口道:这突厥人不对劲,来人,给我看住再说!起先苏晋喝出声的时候下面的家奴已纷纷侧目,此事薛崇训一开口,一众人便飞奔扑将过来。

与此同时,已靠近十余步的亓特勒突然变走为跑,脸上的杀气已露直奔薛崇训这边。

帐中所以人大惊,薛崇训和阿史那卓都站起身来了。

有刺客!苏晋大喊了一声。

薛崇训始料未及大吃一惊心下咯噔一声,完全没弄明白这突厥人好好的为啥突然翻脸,此时他手无寸铁,拿眼一扫案上只搁着砚台笔墨等物,却不见兵器。

他一下子想起来,自己的佩刀挂在内帐门口的,因为这几日早已不想武事都没动兵器。

亓特勒跑得非常快,双臂叉|开身体前倾就像被激怒的一头公牛一般撞来!这时离薛崇训比较近的几个人都是文职官吏靠肚子里的墨水吃饭的,于拳脚武功是一窍不通,可能平时缺乏锻炼在遇到这种突发状况时几乎都呆了犹如木鸡一样。

只有苏晋胆识过人,竟然跑过来想拦截亓特勒,在此电光火石之间薛崇训的眼前闪过飞快的一幕幕,见状下意识还冒了一个念头:果然是做过侍郎的人,搁什么地方都是人才。

苏晋纵身向亓特勒的位置一跳,可惜没跳准摔倒在地,随即便用双臂抱住了亓特勒的一只脚。

只听得砰地一声,亓特勒飞起另一只脚就把苏晋踢得滚了出去。

片刻之间亓特勒已到了案前,但经过这么一缓,薛崇训已从初时的诧异中回过神来,他是习武的人反应镇定多了。

薛崇训见亓特勒身体上倾,预判他会直接从案上调过来,当即就一手抓起砚台掷了过去。

亓特勒身体轻轻一侧躲了过去,但砚台里方磨好的墨水洒了他一头一脸顿时变成了一个黑人。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心里一个声音说成不成事就看这一刻。

亓特勒一个善于骑马射箭摔跤的人,心里没有太多想法,此时马上决定改变路线绕开书案只是一种直觉根本来不及多想。

果然这样的事儿直觉更有用,哗地一声书案被薛崇训掀起来了,就因亓特勒提前转向这个动作没有起到作用。

每一瞬间都非常紧要,因为下面的那些家奴扑上来也是转眼之间的事儿,每一弹指都得掰成两瓣算。

书案刚刚翻起,就见亓特勒从侧面出现在了眼前,薛崇训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对他的速度的惊叹,大约是这么一瞬间的惊叹暗示了薛崇训的心理不可小视,他手上没个捞处还真有点慌了。

只见微光一亮,亓特勒的手里已出现了一把小刀……这玩意在贵族中只充当饰物的作用真的用来杀鸡都困难。

不过三娘曾经说过:杀人不在于用什么兵器,在于有无一刻杀人的心。

第一百一十二章 暖意说时迟那是快,从撕破脸到亓特勒冲到薛崇训面前不过就是眨眼之间的工夫。

因亓特勒预谋而来,一系列动作几乎没有停顿他是有先机的;薛崇训刚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后的椅子挡着没能马上转身就逃、而是先拿案上的砚台掷去再掀桌案,至于为什么要这样选择他自然不清楚,在猝不及防面临如此变故时做出什么事儿都是本能所致。

不过当亓特勒就在面前亮出刀子时,薛崇训反倒镇定下来,此刻他心里连一丝害怕都没有,大约是经过太多生死悬于一线的豪赌后,人的胆子特别大心也特别麻木。

薛崇训的瞳孔收缩,耳边响起了儿时汤团练教习他刀枪拳脚的话你不要想得太多,把心空出来,汤团练这个已经死去的人平时也很难让薛崇训记起,但紧张的时候脑子里常常却会冒出一些潜意识里的东西。

薛崇训的眼睛盯着亓特勒的手臂,注意力全在这里,连就在旁边的阿史那卓的声音也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让他不再关心。

亓特勒,你快停下来!你考虑过突厥和暾欲谷部落的安危么?阿史那卓向这边跑过来要拉住亓特勒。

一个人显然不仅仅是个体,其实会在世上充当许多角色,儿子、父亲、丈夫、朋友……正因如此才全方位人们的所作所为,任何人总有几个关心的人,不能只顾自己。

阿史那卓的这句话显然在她自己看来是抓住了要害,想劝阻亓特勒。

但亓特勒没有丝毫迟疑,依然立刻发动了第一轮凶狠的攻击,是什么仇恨让他如此决绝?那小小的刀子在空中划过一道极快的白光,位置是薛崇训的咽喉,动作毫不留情。

薛崇训上身向后一倾,同时右脚向后退了一步稳住重心,哐地一声碰到了身后的椅子。

刀刃一闪而过没碰到实物,但薛崇训的脖子上甚至能感觉到因急剧动作吹来的凉风,就好像喉咙已被劈中似的,叫人生出一阵鸡皮。

啊!忽然一声痛呼,是阿史那卓口中发出的。

原来她上来想拉住亓特勒,但亓特勒攻击薛崇训后力道没收住,划中了她的小臂。

不是什么要紧的部位,何况是那种装饰品小刀,应该只是皮外伤。

不料亓特勒的脸色却骤变,动作也凝滞起来。

薛崇训趁机反手抓起背后的椅子,迎头向亓特勒砸了下去。

砰!一声薛崇训感觉椅子砸了个实在,片刻之后才发现亓特勒竟然直接用胳膊来挡的……这厮确实是犯傻了,再壮的汉子这么格挡能好受得了?果见亓特勒顿时疼得脸色惨白哇地叫了一声。

经过这么一阵周折,下面的家奴已经追了上来。

亓特勒原本成功接近薛崇训的先机立刻荡然无存,此时他不得不一人面对一大帮人的围攻。

砰砰……顿时又俩人被他干脆利索地踢翻在地,就在这一轮交手的时间里已有几个家奴奔到了薛崇训这边挡住,彻底阻断了亓特勒接触到薛崇训的机会。

场面十分混乱,挨了一脚的文官苏晋趴地上爬不起来了,上边一群人在斗殴。

没一会儿帐外的甲兵也向潮水一般涌了进去,盔甲兵器碰撞得叮当作响,期间还有将领的呵斥。

这时亓特勒已被按翻在地,好几个人压在他的身上,周围还有人使劲按着他的手脚让他丝毫也动弹不得,这状况就如打橄榄球一般正好亓特勒拿到了球,成了群起攻击的对象。

王爷无恙么?有人问道。

薛崇训的声音道:我没事。

他一开口才让挤满了大帐的各色人等安心了一些。

官吏们将苏晋从地上扶起,苏晋咳了几声骂道:忘恩负义的东西,晋王待你不薄,竟敢图谋不轨,死罪难逃!薛崇训见亓特勒被按住才松了一口气,回头一看只见阿史那卓满脸冷汗毫无血色,他忙将目光下移见她的小臂上伤口发青,已经肿起来了。

薛崇训惊道:亓特勒在刀口上涂了毒!?阿史那卓一脸痛苦道:可能取自戈壁上的死沙蛇,是一种剧毒的牲畜。

赶紧去叫军中的郎中进来!薛崇训顾不得去管亓特勒为何有如此毒心,此时非常担心阿史那卓。

他下令之后忙找了根丝带先将阿史那卓的手臂紧紧束住,延缓毒性扩散,也算是一个急救措施。

被按在地上的亓特勒居然也开口说话了:我无心伤害公主……死沙蛇毒虽然剧毒,幸好伤在小臂,立刻将毒逼出便性命无碍。

边上有个薛家的奴仆骂道:娘|的住嘴,你还有脸说话?这时阿史那卓难得地回答了亓特勒,可是简单的一句话却露出了让人绝望的冷漠:就算我这条胳膊废了也怪你,正好咱们扯平了,我不欠你的,以后你的事别和我扯上关系。

阿史那卓是草原上的人,她能一眼认出蛇毒说明对这玩意有所了解,薛崇训听她说可能废掉胳膊,心下顿时一阵不爽,想起府上少了一只手的白蛮小娘,心道:我自认对女眷爱护,怎地一个个都会这样?他便说道:要尽快逼出蛇毒?说罢薛崇训便抓起阿史那卓的胳膊,埋头要去吸……旁边的人愕然,苏晋忙劝道:薛郎万万不可冒险,还是等郎中来用火罐拔毒为好。

显然在苏晋看来,薛崇训的命比这个突厥和亲公主精贵多了,再说他妻妾成群,苏晋确实有点难以理解他的所为。

另一个幕僚道:王爷贵躯要紧,这等事还是让臣等代劳罢。

不料薛崇训说道:难道你想拿嘴在我的女人的胳膊上吸?众人顿时愕然,下面有个武将一时没注意笑出声来,但见周围的人都憋着,他才发现此时笑出来是很不合时宜的,急忙忍住满脸通红。

阿史那卓听罢也觉得好气又好笑,脸上一红反而像有了些血色。

薛崇训一句话就堵住了部下们的嘴,当下就堂而皇之地当着很多人的面当真拿嘴去吸阿史那卓的胳膊上的伤口,家奴们急忙拿了一个茶杯递过去,薛崇训吸了一口随口就吐到地上,然后接过茶杯喝水漱口。

此时阿史那卓的紧张愤怒等情绪都一扫而空,因为有那么多人在场她最大的感受是觉得很不好意思,嘴上支支吾吾地说不要了,胳膊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任由薛崇训拿着。

她除了觉得有点尴尬羞|臊,心下却又感到一丝温暖,甚至还有些许虚荣心满足,毕竟埋头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个位高权重的人物。

原本是一场歹毒的刺|杀事件,此时在阿史那卓的眼里却演绎成了温情脉脉的结果。

她昨夜曾因没有情话而感到失落,但现在却无比甜蜜。

胳膊上痒|丝丝的,伤口被接触的地方因为毒性而麻木起来,但阿史那卓能细细地感受到从薛崇训的嘴唇上传达来的温度,很少很淡却连绵不绝那暖意从胳膊上流淌,轻轻地渗入她的心上。

不知怎地,仅仅因为胳膊上触到了薛崇训嘴唇阿史那卓竟然发现自己就有些动|情了,胸口一阵发|胀、裙中也如出汗一般水|津津的,她的耳|根都红了……显然在女人心里最好的前|戏是爱意温情。

如果不是郎中的话打搅了阿史那卓的心思,她仍然沉迷在其中,刚才那一刻仿佛帐篷中没有别的人。

一个黑须郎中走到阿史那卓和薛崇训的面前说道:此毒见血便发青,必剧毒。

幸好伤在手臂,亦能及时医治,不会毒入五脏,定无性命之忧,王爷请安心,让卑职以火罐拔毒再外敷内服药材调养,便能痊愈。

薛崇训道:扶公主到内帐让郎中医治。

我审审这亓特勒,干嘛要行刺?薛崇训放开了阿史那卓的手臂,她还有点恋恋不舍,但不好表现出来,便依言离开了。

亓特勒被军士们拿绳子五花大绑丢到了中间,进来护驾的将士们见状也陆续退了出去。

薛崇训沉吟了片刻先转头问苏晋:刚才那一脚伤着你没有?苏晋轻轻拍自己的胸膛板着脸道:没事……咳咳!刚才要不是因为我腿脚不方便,能拦不住他?旁边的官吏们面面相觑,好像在说那亓特勒长得壮如牛就凭苏晋的身板拦得住个屁,不过此时他们都有点懊悔,怎么没能像人家苏晋那样抓住机会表现一下?拦得拦不住是一回事,就凭那奋不顾身的态度也是头功一件啊!有时候时机就是那么一闪之间,事后才明白是一点都没用。

果然薛崇训笑着说道:苏侍郎身手不怎么样,骨头很硬。

文官们垂头暗羡,作为读圣贤书的人再也没有被认可暗示气节的骨头更高的赞誉了。

由于场面已被控制住,薛崇训这才能轻松地开句玩笑,这才转头看向亓特勒:你可知前来某刺我是很严重的事?幕后主使者是谁?你最好现在就痛快点说实话,因为我敢保证你以后会后悔自己能招|供的东西太少。

第一百一十三章 值得能在绝境中保持沉着的人,薛崇训一向比较佩服。

面前的亓特勒的表现正是如此,尽管他刚刚才欲置薛崇训于死地,但薛崇训现在却并不厌恶这个人,亓特勒就算担不起英雄两个字,至少勇字是当得起的。

薛崇训道:你想杀我,我是不可能宽恕你的,但只要让我弄明白其中动机,我保证让你痛快些并死得有尊严。

你比那些受女人恩惠却恩将仇报的小人更应该得到尊重。

亓特勒沉默了片刻才镇定地开口说道:我最大的两个仇人,一个便是李适之。

在唐突开战之前,我就可以找机会亲手杀掉他,就算可汗及突厥大臣认为我不对,也绝不可能因为杀一个汉人而抵命。

但我最后没有那样做,不然今天我便没有机会站在晋王的面前了。

薛崇训皱眉想了一会儿其中的奇怪关系:你的意思是,出卖突厥军作为内应立功就是为了接近到我的身边?正是。

亓特勒坦然道,如果我在黑沙城就一刀把李适之给砍了,大臣们会觉得李适之有功于突厥死得冤枉,可汗可能会解除我的兵权以示惩罚,那时我怎么有机会为唐军做内应?没有立功获得晋王的赏识,便不能出现在这中军大营,我连接近晋王的机会都没有。

那时只能报一个仇,不得不觉得有些遗憾。

而当时我忍了那口气,李适之因此落到了你们的手里也是一样的下场。

薛崇训点点头,接着问道:李适之逃到突厥的时间并不长,他和你有何深仇大恨?我更和你素不相识,不可能有什么私怨,你又为何要不计代价要置我于死地?亓特勒道:李适之一来突厥国,就骗取了阿史那卓公主的心,她因此还将我变成了这幅样子,只能戴一副面具而无颜见人。

我不怪她,只与李适之势不两立!而你更过分,部下掳走公主献给你,你便强行霸占……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薛崇训摇头道,你不过是爱慕突厥公主而不得,便丧失理智干下这些毫无作用的无聊事,实在无法理喻。

旁边的幕僚们在他们一问一答中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借面面相觑,大多的眼神都有嘲笑之意,显然对亓特勒的所作所为及其鄙视。

亓特勒冷冷道:谁伤害阿史那卓公主,谁就是我的死敌!苏晋呵呵笑道:难怪没有智慧的武夫永远不可能成事,一身勇武不能用对地方啊。

唯有薛崇训没有嘲笑亓特勒,反而表示有点理解,大约他自己也是个把世间规则当儿戏的人。

薛崇训道:李适之没有什么错,我更没做错什么,错的是你亓特勒。

你得不到阿史那卓,是因为她的心不可能给你,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又有什么必要?而且阿史那卓也不会因此感激你,那些所作所为对她唯一的影响就是增加她心里的负担,让她不痛快……仅此而已。

亓特勒沉默下来,也不知他现在悔悟了没有,过得许久才抬头说道:阿史那卓公主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如果她离开了我,我活着还有什么乐趣?今日未能如愿报仇,我也无可奈何,多说无益。

这是人的一个劫数,迷了心窍一时不能彻悟也是常情,只是你亓特勒胆识过人,敢将常人不敢付诸实施的事儿真干了出来,那便劫数难逃了。

薛崇训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你有机会走过更多的路,会明白的,有些眼前觉得很重要的事儿,其实也不过如此……押下去,按律论罪、明正典刑。

侍卫们便上来带亓特勒,他也不做无谓的反抗。

闻讯丢下公务的王昌龄等人进账说道:王爷受惊,是臣等失职,保卫之法存在纰漏,才使得刺客有机可乘。

请于中军大帐中增派侍卫重新定制法令。

薛崇训心下有些不情愿,因为当人为了防范而隔绝危险的时候,另一方面也在束缚自己,他心道:什么麻烦的重修法令,还不如一个最简单的法子,让三娘或者白七妹留在身边。

这回出京因为是带兵打仗,主将身边带着女人影响不好,所以薛崇训才没有让三娘一起来。

他便说道:这只是个意外,谁能想到天下竟有亓特勒这样的人,又恰恰遇到我的头上?事前没有料到此人的动机,一时疏于预防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言罢薛崇训便告别幕僚等人,进内帐探望阿史那卓的伤情。

她正坐在一把椅子上,旁边的郎中为她敷好了药,另外两个奴婢就近在柴上熬内服的汤药。

伤势如何,还有危险么?薛崇训随口问了一句,不过看阿史那卓那样子应该没什么大碍。

果然郎中说道:毒物已大部分拔出体外,已无性命之忧请王爷安心,再外敷内服解药化解残余的少量蛇毒,三两日内便可除尽其毒。

或许这两天手臂会有些麻木,不必担忧,调养调养便好了。

这时阿史那卓看着薛崇训道:刚才王爷和亓特勒在外面说话,我都听见了。

你最后说教亓特勒的那句话,意思是你现在已经对‘某些事’看得很淡了么?她的目光里有些不满,不过她能当面问出这样的话,显然事儿是好的。

郎中听罢忙知趣地起身抱拳道:微臣已尽职为王妃疗伤妥当,这便请告辞。

薛崇训点点头:你今日有功,王少伯会以法奖赏。

一旁的两个小丫头要看着火只能留下,薛崇训也没管她们,心下只琢磨怎么应付阿史那卓的问题。

他当然不会语重心长地告诉她自己的道理如何如何是真理,他早就明白,和女人讲不得道理、特别是有心接受自己的女人,一讲道理反而会立马搞砸。

他此时微微有些头疼,只怪刚才嘴贱非得把心里的话漏一句出来,又被阿史那卓给抓住了,不是自寻麻烦么?现在要改口就太假了,就算阿史那卓被甜言蜜语哄晕了头也不回信。

薛崇训无奈地说道:世人本就如此,目光放到远处多考虑得失,往后才不会后悔走错了路。

人和世间事物都是在变的,大部分海誓山盟不过是无知。

但仍有一些人,轻视黑白对错陷于其中无法自拔,只要他们觉得值,又有什么不好的呢?阿史那卓的注意力被转移,低头叹道:亓特勒会觉得自己值吗?薛崇训笑道:他只是一个人在反抗世间规则,我是觉得不值,因为太寂寞了。

你也无须因此内疚,他的游戏你从未加入。

阿史那卓半懂不懂的样子,对于这种胡扯的话也不一定完全理解,反正不纠缠刚才的事儿就行了,她忙着头疼地思索薛崇训的奇言怪论呢。

这样的谈话就算搁在唐朝妇人那里别人也听不懂,好在阿史那卓是突厥人,她反倒认为是因为语言习俗不同的原因。

不料她很快又说了回来:你就想岔开话儿,我问你是不是看淡了呢?薛崇训:……他张了张嘴过了片刻才一本正经道,没有,我怎么会?方才见你受伤了我多担心,你没发现么?哼哼,别以为我年纪小就好骗,谁对我说谎我看眼睛就猜得出来。

阿史那卓气呼呼地翘起嘴说道,但小娘子的脸色比五月天的云还灵活善变,随即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脸上随之露出一丝红晕,不过刚才……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是吧?边上两个熬药的小丫头估摸着才十岁出头,却也听的懂二人大概在干什么,她们一面畏惧薛崇训的权势一面又羞得不敢弄出一丝动静。

薛崇训也觉得这俩小娘碍眼,但此时忙着应付阿史那卓也就没管她们。

只要是自己的女人她爱听,薛崇训是不吝啬满口谎言的,很快说了几句好听的,直把突厥公主哄得脸色娇|红声音甜美。

她便笑嘻嘻地在薛崇训的耳边窃窃私语道:起先你抓着我的胳膊吸|毒的时候,比昨晚还让人高兴……薛崇训见她一脸的幸福,不知怎么一下子又想起了亓特勒,心下突然一阵悲哀。

那个沉迷在自己一个人的游戏中的突厥人,为了阿史那公主就要身首异处,而阿史那卓此时正和人说着情话。

当女人露出柔情的一面,又何尝没有冷漠的一面?薛崇训只能兴庆自己是游戏的赢家,那便应该享用胜利的果实,他自然不会和阿史那卓扯得不痛快。

那我再为你吸|毒疗伤一回如何?薛崇训用低沉温和的声音在阿史那卓的耳边说着情话。

阿史那卓红着脸道:郎中不是说了么,人家的伤已无大碍了。

手臂上的伤好了……薛崇训悄悄说道,各处肌肤上的‘毒’也可以疗疗啊。

……阿史那卓说撒谎能从眼睛里看出来,那么她可能看出薛崇训内心的黯淡角落?他对眼前的女人说话是如此温柔,心中却在感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第一百一十四章 脚趾自从中军大帐发生刺案那日薛崇训夸了一句苏晋苏侍郎的身手不怎么样,骨头挺硬,幕府的熟悉官僚们便常常善意地开玩笑说苏晋是硬骨头。

苏晋对这种玩笑很是受用,往往笑而默认。

他因此也觉得自己更受薛崇训的信任,心境十分亮堂。

一日众官员在帐中议事,议决亓特勒图谋不轨之后牵涉暾欲谷部落的事儿,苏晋认为亓特勒为私怨犯法与其部落干系不大,又因须周全考虑唐突和平的既定策略方向,此时不应再起事端。

薛崇训接受了他的意见,苏晋在众人眼中俨然已变成了薛崇训言听计从的红人,心腹中的心腹……大家不由得暗地里感叹果然忠心才是上位者最看重的东西。

其实暾欲谷部落本身就是无辜受牵连的部族,唐人不计较此事,却不能让突厥人就此算了。

既然背叛者亓特勒是暾欲谷的孙子,那暾欲谷也难以避免受到影响,至少在突厥国的威信会大打折扣。

薛崇训的幕僚们将事件的前因后果考虑得十分细致,也许当初亓特勒本人动手之前也想不到那么多。

议事之后,苏晋与二龄一块儿出来,现在他已有了与这两个文臣平起平坐的姿态。

这时听得帐后有奴婢窃窃私语,三人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走,便听得其中一个说道:昨晚服侍王爷泡脚,发现他的小脚趾是两瓣……另一个道:六趾么?这时王昌龄上前了两步,俩丫头发现来人急忙低头避让,王昌龄正色道:你们刚被买来不知轻重,这里是该随意乱嚼舌头的地方?奴婢们垂手不能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苏晋一听心下就有了另一个主意。

次日薛崇训召众官众将定班师回朝之事,苏晋却站出来问道:偶闻薛郎足有六趾,可否脱履一验?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心道也就只有苏晋敢在这样的场合叫薛崇训脱靴,果然得宠的红人就是不一样。

薛崇训也愕然惊诧,他当然了解苏晋骨子里是个举止传统的文人,绝不会当众恃宠胡闹,可能有什么原因。

过得一会儿薛崇训才说道:我的脚好像很正常啊。

苏晋一本正经道:足有六趾是小趾分了两瓣趾甲,不留心却是不容易注意。

召集了那么多文臣武将,不谈军国大事他们两个人却扯起脚趾头来了,此时的气氛确实有些荒诞,更荒诞的是二人的神色都一本正经的好像薛崇训的脚趾头是攸关国运的大事一般……薛崇训顿了顿才满足苏晋的好奇心,干脆地把靴子袜子给脱了,反正当众乱来他也不是第一次。

站在前头的官将们围上去一瞧,纷纷说道:果然小趾是两瓣趾甲。

苏晋道:薛郎这样的脚趾头才是黄帝嫡传之后啊。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原来苏晋当众鼓捣一番目的就是这句话。

他是在纯粹拍马屁,还是另有深意?……当日列席在大帐中的人太多了,文官武将稍微上层的都在,影响极大。

本来打了胜仗准备回去的将士们很安心,这下子弄得有点人心浮动了。

有的人私下和熟人议论:这几年官场一直在扯华夷之辨,舆情排斥胡人诟病本朝对外国策,今番苏晋在晋王面前一唱一和,难道是暗指李唐宗室非炎黄正脉,今上不能贵为天子?此时北方各道的精锐兵马尽在晋王之手,兵力达十余万,又被各族推为盟主无后顾之忧,慕容鲜卑等族还可能出兵相助……当此之时,若是晋王自立,关中有什么兵马能阻挡得住?二龄也在猜测种种迹象,但表现得还算谨慎。

张九龄道:薛郎被各族尊为盟主,恐是早有计较;当日与苏晋在众人面前的事儿也非偶然,我们得思量思量才是。

王昌龄却摇头道:就算苏晋得薛郎赏识,薛郎也不可能只与他商量如此大事,而我们却一无所知。

此事事关重大,如若不先与薛郎详尽商议而贸然划策,非妥善之法。

张九龄以为然,遂与王少伯一道求见薛崇训。

几个心腹谋臣在言语之间试探他的态度。

不料薛崇训断然说道:我绝无不臣之心,那日都怪苏晋没有与我商议便闹出一出戏来让大伙胡思乱想。

改日我再召集文官部将,把事儿说清楚,省得人心惶惶不利军心。

几个谋臣将信将疑,毕竟薛崇训就算有那心也不好在任何人面前直接表露,这样才符合公认的谦让美德。

其实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薛崇训功高盖住权比天子大,薛党中的任何人都不敢标榜自己忠于李唐云云,否则还身处这个集团谋富贵怎么说得过去?不过现今的政治格局复杂,又牵扯到薛崇训的家事,谋臣们都觉得还不到顺理成章的时候,阻力仍然存在,也就是时机不成熟……故而二龄出于种种考虑,看样子都不赞成薛崇训忽然在现在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出来。

切勿多虑,应想法安抚军心才是正道。

薛崇训又强调道。

二龄见薛崇训无果,遂找苏晋问事。

可是苏晋和薛崇训一样坚决否认,只说那天偶闻薛崇训的事儿,出于验证血脉的想法仅此而已……可是苏晋为何偏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捣鼓那事儿?苏晋没有对任何人提及自己的谋算,却在薛崇训面前单独劝进:自古王朝更替皆不能全迂腐之‘义’,周朝替商,仁政代暴权也,仍有伯夷之徒以为周以臣谋君而不义,拒食周粮而死。

向使商纣朝颓败而居君位,武王守义不伐,使得天下纷扰草莽之雄并起,于国于民何益?又看今番李唐气数已尽当空之日黯淡,国无君而不国,薛郎进取乃顺应天命大势,安定天下之举,当仁不让耳。

今天苏晋说话的胆子特别大,他倒不是仅仅因为最近得宠了的关系,早就考虑过后果了。

薛崇训刚面对天子不跪狂妄自得的人,其不臣之心已一天两天,他会莫名其妙地把私下劝进的心腹出卖而标榜自己的忠诚?此时薛崇训再去表现自己忠于大唐有何意义,他又什么做过?所以苏晋认为此时劝进有益无害,没什么好担心的。

果然薛崇训没有正然斥责,只是沉吟。

苏晋趁机又说道:子寿少伯等人言时机仍不够,但从古至今哪里有不经过一搏就定鼎乾坤的事儿?我却觉得王爷的时机到了,携扫荡胡尘之功在军中的威望,登高一呼此地十数万精兵谁敢不从?大军长驱入关,何人可挡?薛崇训仍然沉默不语,他心道王昌龄等人不建议自己果断进取,可能是认为唐朝并没有搞到民怨四起的地步……关键这些年政治格局虽然有点混乱,朝里却一直都不缺治国之材,法令畅通民间殷实,上到士族下到庶民根本没切身体会到王朝更替之际的痛苦,又怎么会迫切希望一个新王朝的来临?然后有儒家道德大义的支持,忠臣不事二主,士族可不愿意改向另外一家称臣。

得人心者得天下,薛崇训认为自己还未得到人心。

他考虑良久之后仍然坚持态度:苏侍郎无须再提此事,以免被他人知晓于你不利。

文官们还想得比较多考虑也比较周全,不是太让薛崇训操|心,他最担忧的是武将们的反应。

果然大帐中一放出风声,就连一向比较稳重的张五郎也干脆地对将领们嚷嚷:薛郎早该登位了,不过缺个名儿,今番倒也省事。

薛郎不好意思自个龙袍加身,咱们给弄一个就成了。

李逵勇哈哈大笑:薛郎做皇帝最好,咱们兄弟们不都得封个什么公什么卿的?这辈子享完,儿孙们接着,哈哈哈……武将们在军中群起起哄,每一个不赞成的,大伙的想法也不复杂:当头的做皇帝,跟着的兄弟自然是开国功臣,一辈子吃香喝辣,不情愿那是脑子有毛病。

明光军将军杜暹比大部分武将考虑得多,他没那么乐观,但见所有武将们雀跃欢呼,他自然也表态支持,否则自绝于群众没啥好处。

再说杜暹也没弄明白薛崇训究竟是怎么想的,如果薛崇训一心要进取,杜暹在这种事儿上也不能拦着,很关键的一次站位。

等众将的情绪稍稍平息,杜暹才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道:明日薛郎不是要再次召集我等安抚军心么?这该是给咱们拥立之功的机会,今日便找人干着把黄袍做出来,做工怎样无须计较,是那意思就行。

明日一到大帐咱们就给薛郎穿上,什么都不必说了。

李逵勇笑道:此计甚好,五郎不是说薛郎不好意思穿吗,咱们帮他不就得了,到时候不当也不成。

第一百一十五章 闹剧二年隆冬时节的这天,草原上被大雪覆盖,除了军队基本不见平民,这里大军云集,无数的武将陆续向中军大营走去。

大营中只见薛崇训身穿戎装和一干幕僚正站在大帐前面,他正在那儿说话:大仗打完了,咱们要班师回朝各回驻地,只是现今仍在单于都护府地区未能马上解散军队,有些人便扑风捉影胡乱猜测,叫我回朝如何对今上及殿下交待……这时人群中一个大脑袋的将领嚷嚷道:薛郎还交待啥呢,您做皇帝咱们谁不愿意?谁不愿意,站出来吭一声!扯着大嗓门的人不是李逵勇是谁,他一面喊一面回头瞧着一群武将,看谁会站出来……显然是没人的。

大部分和李逵勇一个心思,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就算有保留态度的人也不会傻成那样站出来做出头鸟。

众将一阵起哄,人群中的杜暹心道一不做二不休,事儿都搞成这样了还不如抢个风头。

杜暹的心思比其他武将明白,让大伙跟着热闹起哄时,他已抓住机会从部将手里拿过来黄袍带着一干人等向薛崇训走去。

薛崇训见状皱眉道:你们鼓噪甚,军纪都不要了?你们给我回去!身边负责护卫的薛家侍卫见一群武将过来当即过去阻拦,却不料苏晋喝道:大伙办大事,有你们这等人什么事儿?侍卫们面面相觑,正发愣时就被杜暹等人一把推开,大摇大摆地走将上来。

薛崇训看了一眼杜暹手里抱的黄|色料子,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自打唐高宗时期起,律法就明文规定大臣士族及庶民严禁服黄,因为有人上书说黄颜色类似天上的太阳,而太阳又喻示天子,所以不能随便穿,于是朝廷就立了这么个法令。

黄颜色的衣服此时在官场民间已无人穿戴,特别在政局不安的时期谁敢穿那种衣服给自己找麻烦,一句话你是有不轨之心?而且薛崇训又比大伙多一个见识,他知道历史上的一件事宋朝赵匡胤就是带兵时被人穿上龙袍的,眼下的状况他如何不懂?来人,快拦住杜将军他们!薛崇训急|色喊了一声。

但是杜暹等人都走过来了,而且薛崇训称呼杜将军就表明仍将这些人当作自己人的态度,周围的侍卫哪敢对这些大将太过无理?杜暹等人不容分说,几个人就按住薛崇训喊道:椅子呢,搬椅子来!要是搁平时,薛崇训位高权重手下的人谁敢这般对他,可现在非常之时已顾不得许多了,薛崇训生生就被自己的部下强迫按在了一把椅子上坐定。

杜暹拿起手里的衣服一抖抖开就往薛崇训的背上披上。

只见那长袍说是龙袍,其实因赶工而做工粗劣,与其说是衣服还不如说是一副斗篷,只能披在外面意思一下而已。

上面还真绣着一条龙,可是绣得比蛇还难看。

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这玩意能被称作龙袍就成了。

杜暹将龙袍盖在薛崇训身上后便退了两步,利索地跪倒在地大喊道:臣等叩见新君,陛下万寿无疆!这时下面盔甲哐当乱响,呼啦一大片将士伏倒在雪地里高喊万寿无疆。

薛崇训仍披着黄袍被人按在椅子上受之,一旁的幕僚侍卫没人帮他,都跟着跪倒了。

薛崇训瞪圆了眼睛,忽然起了一阵风吹得他身上一个激灵。

眼前的情况就如一场闹剧一般混乱,但它绝不是闹剧,而是一件大事,中原内外往后千百年,这事儿都会有许多人谈起。

他怔怔地坐在那里,按住他的武将片刻之后也敬畏地放开了手跟着大伙伏倒在前。

在一刹那间,薛崇训不自觉地想起了后来的赵匡胤,一个与自己处境相似的人。

但或许赵匡胤拿到兵权时就已预谋夺权,最后的陈桥兵变不过是一出排练好了的戏而已;而今日今时薛崇训却不同,他没完全准备好。

要说没有野心那是骗人的,他很早已经就在思索这条道,前不久从预谋北方盟主到现在一系列布局都是因为这样的不臣之心,不过时至今日他仍然觉得缺少一些必要的条件。

时机却往往会来得突然出人意料。

当人们高呼万岁时薛崇训无疑十分动心,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说拿出胆量博一把就能得到一切,又一个声音说走得稳才能走得远。

人很难避免举棋不定的时候。

周围的嘈杂渐渐停息了一些,薛崇训被万众瞩目,他觉得此时不是想太多太远的时候,不能坐在这儿发呆,得马上做出应对。

要应对很简单:拒绝。

无论出于什么考虑,就算真想抓住机会也不能马上同意,非得磨叽几回才可以这是必要的过程。

他便慢慢伸手将黄袍从身上取下来,正色道:我不能穿这个,将士们请回罢,务必约束部下严守军纪。

他说罢起身便走,一大群人跪在营地里议论纷纷,渐渐地大伙儿也爬了起来。

李逵勇站起来摸了摸脑袋问杜暹:薛郎是真不想坐那位置?杜暹不答。

张五郎接过去说道:就算薛郎没那心思,现在也是骑虎难下,这么人在场,不多久天下谁不知此事?薛郎难为臣子啊。

苏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可能还得劝进两三回,薛郎才能‘勉为其难’为天下之主。

众将士从中军营地散去后,很快从薛崇训幕府中发出了一道军令,明文严令各部保持军纪秩序,遵照行程日期拔营行军,一应犯法者不能轻免云云。

大伙被煽呼起来的热情在冷冰冰的条文法令前渐渐冷却下来,各营表面上仿佛开始恢复正常。

不过大家的心思都在关注这事儿却一时难以改变。

当薛崇训回到内帐休息时,突厥公主阿史那卓见到他也迫不及待地问:薛郎要做皇帝了?她原本就不是参与军机大事的人,现在也对整件事一清二楚,显然此事对最底层的士卒也瞒不过的。

帐中没有其他人,薛崇训便干脆地答道:是那么回事。

虽然今天当着将士们的面回绝了,可龙袍加身已成事实,再也不能回头。

不然任何重掌皇权的人,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我。

阿史那卓轻笑道:那我不是要做中原王朝的皇妃,住在皇宫里了?你既然说没法改变,为何要回绝大家的好意?国内臣民的日子大多过得殷实舒坦,人心不思变,本来就不怎么愿意我夺取大位。

今日要是不走走过场,更会给世人留下狼子野心的印象。

薛崇训叹道,所以我怎么着也得在人前表现出很不愿意被迫无奈的样子,就算有见识的人压根不信,也总比急不可耐要好。

阿史那卓道:汉人真是心眼挺多呢,像当初默啜可汗夺位,他当众就承认自己做可汗更好,逼迫哥哥让位,他的人马众多威望也高,大家也就认可了。

薛崇训道:所以草原汗国大多只能传承数十年后灭国,而中原王朝大统之后常常能连续数百年,大唐立国至今只百年而已,气数未尽啊。

薛崇训渐渐地陷入了沉思,按照历史规律唐朝经历武则天以后的动乱确实还能持续下去并能重新发展一个盛世,就算经过了安史之乱也能勉强维持那么长的时间;而我改变了历史的走向,现在手里的大权是规律所然、还是昙花一现只算一个王朝历程中的小波折?汤团练说人不能想得太多,那是用武之道,但薛崇训的处境不得不多想。

他一言不发地想了很多事儿。

不知何时手臂上传来了柔软的触觉与温暖的体温,原来是旁边的突厥公主依偎过来了,她柔声宽慰道:我能感受到郎君发愁,你也往好的地方想,别成天愁眉苦脸啊。

或许是阿史那卓的话提醒了薛崇训,他的思绪很快就想到夺位的回报上来,显然凡事有风险就有好处,他能得到的将是人间的一切……最高的地位最多的财富至尊权力无数的美女,想也想不过来。

可以满足所有的欲|望,利益太大,将能回报人因此付出的一切,填补人心中所有的缺憾。

难怪一有机会人人都想做皇帝。

薛崇训的眼睛里不自觉地露出了光辉,那是欲|望。

欲|望是男人的灵魂,此时他的目光无比明亮,仿佛聚集了斗志、智慧、自信等积极向上的东西。

薛崇训的内心一个声音说: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老子天下第一。

就如面前的异族公主,有人为她付出性命和一切而不得,薛崇训可以信手得到,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阿史那卓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忽然产生了敬畏之心,又仿佛被掠去了心魂。

她在突厥地位尊贵,从未有过如此感受,不由得诧异。

但没过一会儿又听得薛崇训温和的声音:天气虽冷,更是良辰。

阿史那卓抬头看去时,他的眼神中好似带着缠绵的柔情,她的心里顿时一阵酥|软。

严寒的时节在被窝里相拥非常温暖,钻进被窝当然更不想起来了。

阿史那卓听到了账外的风声,那是她熟悉的草原冬季的寒风。

第九卷 祠祭大泽倏忽南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