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感遇

2025-03-30 08:12:49

有个乞丐拿着青纸币在文士手里兑换到了铜钱,当下就嚷嚷起来,其他人想继续找着换时,却见刚才那文士消失在了人群中。

大伙一阵失望,又听到檐下有豪奴喊拿去钱庄也能换着铜钱,人们才又高兴起来,此时他们对这青纸的价值已是多信了几分。

一番闹腾让薛崇训也注意到了,他四下瞧了一阵照样也没找着人,暗忖道现在钱法才刚刚准备完毕国库纸币还没有正式发行,换钱的人定然是在关注此事的。

他想罢便对那人产生了一些好奇心。

就在这时,听得不远处有人喃喃地吟起诗来,薛崇训回头一看,只看见那吟诗之人的背影,很像是刚才换钱的那文士。

那人正站在城隍庙檐下的转角处,翘首吟诗: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

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

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一股子怀才不遇而且孤芳自赏的味儿,对于文人的这种情绪,薛崇训倒是能理解八分……可觉得怀才不遇的人多,真正怀才的人又有多少呢?薛崇训细品之下记忆里没有这首诗,毕竟唐诗太多他大部分是记不得的,不过听起来朗朗上口诗才倒是不错,便想上去搭讪闲扯几句。

不料这时他看见了文人的侧脸,顿觉十分眼熟,想了很久灵光一闪:这不是张九龄么!两年前薛崇训东去洛阳管漕运的时候,在黄河上的一条运粮船上和张九龄有过接触,除此之外在长安也见过两次,因为张九龄是当年的进士第二名,曾任过短时间的京官。

难怪薛崇训看着面熟,总算是想起来是他了。

如果张九龄不是在史书上名气很大,而仅仅因为是科举考得好、作为一个在文人届有点名气的京官,薛崇训也许是记不住他的。

可他是张九龄,自然在每次见面时就额外让薛崇训关注了。

此时的张九龄看上去有些落寞,他这样的人现在这般处境也难怪会这样,此人从小就有神童的名声,其骄傲之心不能用常人心态度之,就如一个关于他的故事:相传张九龄母亲卢氏在始兴已怀孕满十月仍未分娩。

其父见妻身体粗大面黄体弱,疑是得了黄肿病。

一日遇见一个看病兼算命的老先生,经诊断后,老先生告诉张九龄之父,腹中胎儿乃非凡人物,因这个地方太小,容其不下,恐须到大地方出生。

听罢先生一言,张家只好迁到韶州,而张九龄据说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名声流芳千余年的名臣,薛崇训的眼光自然不同,他走上前去,开场白显得有点不怎么高明:一篇《三河赋》,天下何处觅知音。

这句话说出来后,薛崇训自己都感觉很囧。

这时张九龄转过身来了,一本正经地打量了一番薛崇训,恍然道:薛郎!失敬失敬。

他说罢又看了一眼一旁的蒙小雨拿不准这个小娘子是什么身份,蒙小雨的打扮很淡雅实在没有太多的风尘味,椭圆的脸蛋也很柔和清纯平时看不出来是个歌妓。

张九龄遂轻轻抱拳拱了拱手。

蒙小雨还礼一笑,郎君的好友么?薛崇训道:这位可是几年前凭惊世才学中进士第二的张子寿,真才实学的进士啊。

张九龄忙谦虚地回道:薛郎过奖了。

听说子寿辞官回乡做修路铺桥的善事去了,不期在此偶遇,何时进京的?薛崇训笑道。

因为李隆基的原因,张九龄这仕途比历史上坎坷,受了点挫折……他三十岁擢进士第二授校书郎,两年后李隆基于东宫举文学士,他又名列前茅遂授左拾遗。

因为这个履历就被打上了太子党的痕迹,后来李隆基倒台他是肯定被同僚排挤的。

张九龄因此被贬到地方,骄傲的心理让他一怒之下干脆不当官了辞职了事。

但张九龄才三十余岁的年纪,正是追求事业的大好年华,就算赋闲在家也没闲着。

加上张家作为汉代张良的后代在当地是望族大户本来就有实力,他便凭借家势开大庾岭新路、沟通南北陆路交通干线。

由此又多了一个好名声。

这件事都传到长安了,薛崇训也有所耳闻,心下明白:张九龄并没有放弃仕途,一直都在准备复出,否则他不会费那么大的力去经营名气。

这时张九龄说道:今年初出家门游历增长见识,一路来到京师顺带看看贤弟张五郎。

对了,五郎正在酒肆中等候,怕他等得太久了。

薛郎如有空闲,咱们一同过去饮几盏薄酒如何?恭敬不如从命。

薛崇训毫不犹豫地痛快答应下来。

他有什么不愿意的?实际上非常想拉拢张九龄:历史上的名臣名声和才学在他看来倒是其次,最靠谱的是因为张九龄在士林的名气很响亮……就像魏晋时期的司马家,想方设计要拉拢竹林七贤,那几个没事捉虱子玩的家伙真的有多少治国之才么?司马家图的就是门面和名声罢了。

而现在看来张九龄也有靠拢的意思,真是一个愿打愿挨让薛崇训心情大好。

张九龄到京师找张五郎干嘛的?薛崇训用脚指头都想得明白其中的关系:张五郎是他的铁杆、飞虎团的元老将帅之一,和张九龄又是同宗同族的关系,这么一扯什么都清楚了。

两年前张九龄没有找族弟张五郎的关系,原因应该是那时候的局势尚不明朗,他还比较顾惜自己的名节;现在就不同了,太平家掌控朝政数年大势已成,不向这边靠拢是不可能有进取的机会的。

几个人一拍即合,当下就去附近的酒肆找张五郎去了。

见到了张五郎大家又寒暄了一阵。

张五郎卸任神策军将军让殷辞接手之后,就只挂着右金吾卫将军的职务在长安安家,就接来了生产不久的媳妇蔡氏,平时还是比较有空闲的……让他有点遗憾的是媳妇第一胎生的是个女儿。

只见张五郎身穿一身绸缎袍衣,就跟一个财主似的,薛崇训也不由得开玩笑道:老虎下山了,可别让爪牙养钝了啊。

张五郎哈哈大笑:吃饭的手艺可没落下,倒是薛郎养白了不少呢,咱们改日|比划比划,瞧瞧谁生疏了如何?你这是向我下战书了?薛崇训笑吟吟地转头看向张九龄,子寿是他的兄长,给做个见证,咱们到时候得定个彩头。

张九龄面带微笑,一副稳重的样子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时酒肆里来了几个卖笑的粉头,薛崇训兴致很高正要叫过来弹唱两曲下酒,蒙小雨却道:郎君要听曲何必花那冤枉钱,难道我唱的不好么?此话一说,张家兄弟二人才恍然明白原来跟着薛崇训的小娘是个家养的歌妓,他们的脸上顿时露出意外的表情。

薛崇训愣了愣道:那成,你给唱一曲。

蒙小雨笑吟吟地起身施了一礼:诸位想听什么曲?张九龄道:那首叫《青玉案》的长短句写得不错,就来那曲二位觉得如何?成,就那首是最好的!五郎看起来特别高兴。

侍立一旁的随从们自然很难明白为什么张五郎会莫名其妙地高兴,但薛崇训是很明白的:东风夜放花千树那词儿虽然是他抄的,但好歹是从薛崇训口中面世;张九龄不动声色地点了这词,显然是借机捧一下薛崇训。

名士捧人也是这样不着痕迹,丝毫没有阿谀奉承之感,却能让人相当受用。

自家的兄弟有靠拢一个阵营的意思,以后就能多个自己人,张五郎当然十分高兴了!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杯盏交错中歌舞升平,热闹的酒肆里宾朋满座,蒙小雨一唱起来很快就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一曲罢酒客们便大声好、好……地起哄起来。

蒙小雨曾是青楼里排得上号的名角,几岁开始就学乐器,水准自然甩酒肆中业余卖唱者几条街,一时就让大伙觉得其他歌妓唱得都不好听了。

很快店小二就过来说:那边一桌的人想请小娘子过去助个兴,几位客官可否卖个面子……酬金自然不会小气的。

薛崇训语气生硬道:这是咱们家的人,不借。

那边喝酒的人或许听见了他的话,一个少年郎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生气地用手指指过来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也不打听打听咱们的名头?小二也帮着小声道:他们来头可不小呢,几位就算不想结交也犯不着招惹。

薛崇训回顾左右笑道:来头不小呢!张五郎喝了酒就没平常那么拘谨了,顿时哈哈大笑笑得前仆后仰……听起来确实显得有点嚣张了。

旁桌站起来的那个少年的脸顿时涨|红,怒不可遏地离开座位大步走了过来盯着张五郎冷冷道:什么如此好笑?这位小兄弟勿怪,我忽然忍不住想笑,在酒肆中笑笑没犯法吧?张五郎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