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重量

2025-03-30 08:12:49

官员不是每天都办公,每月至少都有几天休息的日子,可以不用上值不用办公,今日正是这样的日子。

最近薛崇训和张说的关系进入蜜月期,二人打得火热,到了休息的日子也约好一同在城中游玩。

薛崇训乘车到丹凤大街上和张说碰面,只见张说正从马背上翻身下马,他头戴乌纱帽身穿布衣,一副平民的打扮。

乌纱帽在唐朝倒不是官员的专利,李世民就曾经说自古以来,天子服乌纱帽,百官士庶皆同服之。

相比之下薛崇训的一身道袍却是显得更加整洁利索。

二人隔着宽阔的长街相互抱拳为礼,然后走到一起说笑起来。

接着他们商量起去哪里游玩,张说笑道:胡姬酒肆新来了一些西域女子,说不定有什么新鲜花样可看,不过咱们一去定然要碰到熟人,又要费时应酬反倒有些无趣了。

薛崇训对烟花之地的玩乐本就没有多少兴趣,无非就是逢场作戏,听到张说这么说便立刻表示赞同:今日天气晴朗,不若四处走走,遇到有趣的地方便清静地喝喝茶听听曲儿。

张说笑道:这样敢情是好。

他的脸长得很比较长,笑起来反倒周正一些,不过平日也不常见他笑,毕竟作为宰相过问的事儿并不少,乐在其中不能表现在脸上。

于是薛崇训弃车骑马,与张说并排而行正好边走边聊。

吉祥牵马过来,薛崇训接过马缰与张说谦让了一番,二人陆续上马沿着街面缓缓而行。

侍卫随从们也不算多不远不近地跟着,大伙都没穿公服,也算是比较低调,毕竟是出来游玩。

长安人口上百万,市井之间能见到亲王喝宰相的人非常少,不穿公服走在路上没人认识他们。

过得一会儿一行人走到了一处漕运码头上,长安城内的漕河大段是人口开凿的,城中沿河也有码头,此时正是忙碌之时。

薛崇训好像对市井间的生活很有兴趣,走到这里就慢了下来,饶有兴致地左右观看,张说也只得陪着他缓行。

就在这时只见一艘粮船正靠在岸边,几个官吏带着一众苦役正在那里称米,薛崇训随口对张说道:那些粮食不是装在麻袋里的么,数袋数不就行了,难道每袋的重量不等?张说道:负责接收的仓吏怕偶有克扣,要担待责任,只好一袋袋过秤图个安心。

薛崇训点点头,回头去看那艘粮船,观察了一番船底的形状,顿时便笑道:走,咱们去帮他们一把。

众人闻罢愕然,俩手握朝廷大权的人跑去管这种小事作甚?不过今天正是休息的日子,张说见他对生活琐事有兴趣,也不便扫他的兴,便玩笑道:薛郎莫不是要去帮他们称米罢,这种事儿也太过无趣了……不过两炷香的事儿。

薛崇训道。

张说摇头不信:薛郎如何在两炷香之内称出满船粮食的重量?莫不是会仙法。

说罢周围的随从也跟着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到时便知。

薛崇训不以为意地再次观察了一番那些船的形状,颇有自信地说了一句。

不一会吉祥就被派去找那码头的小官去了,那厮毫不客气地指着后面的薛崇训道:我家郎君说您这法子太笨,两炷香时候就能称出重量的事儿,您要一袋袋地称不是脱了裤子放屁么?小官顿时面露怒色,特别最后那句当着众人的面说他脱了裤子放屁实在太难听了,教他脸上挂不住。

正待要发作时,小官顺着吉祥指的方向看到了薛崇训和张说他们,脸色很快便得微妙起来。

他并不认识朝中大员,但是一敲别人的排场就知道有点身份,(此时生产力低下,劳动力便精贵,除了世家大族,很少有人能养起奴仆不从事劳动。

)只见薛崇训等人身后左右不少随从都是精壮汉子,他们的主人不得有点身份?小官放平的一口气,可是周围那些人却起哄起来了,无非就是工作太过枯燥有点事儿就想看稀奇。

码头官吏也没表现出气愤,那小官只说道:既然如此,何不当着大伙的面试试,如何在两炷香内称得这些粮食的重量?瘦猴子一般的吉祥嬉皮笑脸地说道:要的就是您这句话,等着。

待薛崇训等人来到船边时,胥役苦工们都围上来看热闹了,官吏大声呵斥道:干活去!有胆大者起哄道:人都说两炷香就能干完咱们一整天的活,咱们还瞎忙活啥?吵吵闹闹中,薛崇训要来了记账书吏用的一副行头,案板纸笔墨一应俱全。

边上的人见此状况笑道:这位郎君用船的八字算重量呢……薛崇训也不生气,笑道:正是,拿官船的八字来。

玩笑罢便要来了官船的各部分尺寸,未免被糊弄,又叫人去量了一下船长验证一番;然后又差人去把粮船上不相干的物什搬下来,量满载时的吃水深度。

正好岸边还靠着一艘已经卸货的空船,构造新旧都差不多。

薛崇训事前就看好了的,接着就叫人去量了空船吃水深浅。

需要的数据都记录在纸上之后,薛崇训便抬头道:不要一炷香工夫便能算出你们这船粮的大概重量,也许会有点误差,那是因为两只船不能完全等重的关系。

如果多些时间,可以把船上的粮食搬下来,再去测吃水,那就更准确了……不过如此就有点费时。

小官道:你能算个大概,咱们就说你神!薛崇训遂不再说话,提起笔便飞快地运算起来。

很简单的问题,这种官船的横面是近似梯形的形状,把图形一画,吃水体积算将出来;接着体积乘以水的密度,整重就出来了;再依次类推算出空船的重量,相减便是粮食的重量。

最后换算成唐斤就成(古时一斤约合现代一点二斤)。

没过多久,薛崇训便报出了官粮的重量,码头上的官吏顿时目瞪口呆。

和你们手里拿的数目相差如何?薛崇训问道。

神了……您不会是事前就打听到了的吧?薛崇训看了一眼张说道:他亠知道。

张说抱拳笑道:佩服佩服,待得上值之余在朝里和同僚们谈论,不失为一件逸闻趣事呢。

薛崇训提笔蘸了蘸墨水,在纸上写了几句关于浮力的原理,递给张说:拿给工部侍郎们瞧瞧,说不定对节省漕运开支有点用处。

码头官吏听得他们的谈话,顿时明白这两人定是朝廷大员,一时间态度恭敬异常,眼神里露出了敬畏之色,那不仅是权位的关系。

而那些苦力胥役们不过是看看热闹,只当件稀奇事而已。

薛崇训和张说尽兴罢便离开了码头,张说好奇地问道:薛郎是如何估算出来的?薛崇训自然笑而不答,因为一时半会根本就说不清楚,饶是张说学富五车也是不明所以。

以后要是慢慢地向当朝这些有才学的士族解说,应该还是能让他们接受的。

其实士人很务实,真是迂腐的毕竟是少数……比如他们就很会利用古代圣贤的思想来统治百姓,有些他们自己都不信的东西却能让庶民们信若神灵。

张说见他不愿多说,也就不好穷问到底,很快两人就岔开了话题谈笑其他风物,张说此时多半是将今日的小事当做逸闻趣事而已,当做上朝之前闲聊的话题自然不需要太多佐证。

走着走着,薛崇训不知怎地忽然想起蒙小雨来了,大概是因为张说提议去喝酒听曲的缘故,不知不觉就想到歌妓上面了。

他想起来自己都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这个歌妓了,要不是偶然想起多半就会如此遗忘掉……这个女子总是能让薛崇训感受到世界美好的一面,就像一道心灵鸡汤一般。

但是随着他的年龄增长做事也更成熟平衡,很少再干以前那些太过黑暗的坏事,于是蒙小雨在他心里的作用便日渐淡去。

想到这里,他倒是感到有些伤感起来。

张相公要听曲,我荐一个地儿如何?薛崇训脸上仍然带着微笑,对张说说道。

张说自然附和:薛郎觉得哪里好?薛崇训道:我住那边安邑坊内有家叫‘水云间’的青楼,里面有个歌妓唱教坊曲儿很到位,咱们去听听?张说一听是教坊曲,脸上不经意便露出了一丝索然,常能出入大明宫的人早就听腻那些东西了,实际上虽然有免费的官|窑,但大臣们对官妓都没啥兴趣,有空都喜欢寻些新鲜的乐子。

不过他和薛崇训一道出来游玩,玩|乐的心情反而不多,更多的心思还是出于加强二人的关系。

因此张说脸上的索然转瞬即逝,随之一副高兴的样子:薛郎建议的地方,定然有不同凡响之处,难得恰逢闲适,这便是见识见识如何?薛崇训轻轻踢了下马腹笑道:走罢,我也许久没去那地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