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拼命和比试武艺是两码事。
从小到大,薛崇训曾经和人比试过无数次武艺,但这种一对一的拼命,还真是第一次。
初时见杀手只有一个人,一向对自己的刀法很自信的薛崇训毫不害怕,甚至有一种找到对手的兴奋,但是很快他就兴奋不起来了,当然也没时间顾得上害怕。
拼命没有任何规矩可讲,杀死对方就是唯一的规矩。
对薛崇训最不公平的就是他没有一样趁手的兵器……手里这木棍打到别人打不死,想在被杀前击倒对方,他只能用重招的力量弥补缺少兵器的缺陷,这就限制了擅长刀法的他的发挥。
薛崇训专用重招横竖猛劈,几招之后,不幸挨了一记,白无常的古琴中突然弹出一枚银钉,刺入了他的后腰。
他只觉得腰上被蚂蚁咬了一下一样,下半身立时失去了知觉,双腿一软扑倒在地。
在这一瞬间,千种感受顿时涌上了薛崇训的心头,他的脸上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千算万算,没算到会这样死……人生总是充满了偶然和戏剧性。
他的手里仍然紧紧握着木棍,非常不甘心。
白无常见他倒地失去了行动能力,为了求稳,也急忙离开了他的攻击范围。
她顿时长吁一口气,有些疲惫地说道:你一个贵公子,身手不错啊。
薛崇训苦笑道:今天没有带刀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误。
白无常重新掏出一枚银钉,放进古琴中,然后拉了一下尾部的一根琴弦挂在机关上,原来她的这把琴还是一把构造精妙的弩。
她见薛崇训手里还抓着木棍,一边装银钉一边笑道:已经结束了,你认为还有活命的机会?我想试试。
薛崇训盯着她的手。
他这个人,不到结束不会放弃,非得死缠烂打到底不可。
白无常娇笑了一声,手里的琴没有对准薛崇训,却对准了趴在旁边的宇文姬: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和宇文孝之间就算扯平了。
黑牛……蒙小雨面无血色地走向薛崇训,她脸上被黑灰抹花了,大眼睛小鼻子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别过来!薛崇训对着蒙小雨大喝了一声,然后缓下口气道,小雨听话,别过来,不关你的事。
她只是一个杀手,和我无怨无仇,杀我为钱而已。
你别过来就没事!薛崇训丢掉手里的木棍,一面向宇文姬爬过去,一面说道:白无常,你先杀我。
见白无常没搭理自己,薛崇训突然大吼一声,全身的力气都爆发在了手臂上,猛地向宇文姬扑了过去。
就在这时,咚地一声琴响,一枚银钉向宇文姬飞去,却正好刺进了薛崇训的胸膛。
这时在场的几个女人都惊呆了,白无常变色道:你愿意为宇文姬死?薛崇训吐出一口血,有些吃力地说道:……我是贵族,无法忍受自己的女人死在面前的耻辱。
好,好。
白无常尖声笑了一声,拿起琴飞快地向院门奔走。
薛崇训……薛郎……宇文姬百感交集地喊着他。
薛崇训几乎说不出话来了,那枚银钉好像伤到了什么内脏,血一个劲地吐。
一大滴眼泪顿时从宇文姬的眼睛里滑了出来,她哭道:我信了,我信你的谒语,也信你讲的故事。
别……别傻了,我……我只能娶公主……在这一瞬间,宇文姬突然想起了那次在氤氲斋薛崇训的话:别傻了,我只是逢场作戏。
他的话究竟哪句真哪句假呢?蒙小雨吓呆了,她甚至忘记了哭,跑到薛崇训的面前,见他的胸口在流血,忙伸手要去按住。
别动!伤肝脏了,你一按更严重!宇文姬叫住蒙小雨。
蒙小雨怔怔道:我……我该怎么办?揉揉我的腹部。
宇文姬道,……左边一点,用力按。
过了一会,三娘也跑了进来。
她到底是白无常的姐妹,白无常把她打晕了,并没有杀她。
宇文姬恢复行动之后,便急忙为薛崇训急救,同时叫三娘回去叫人。
……是你买凶刺杀薛崇训?李隆基盯着高力士的眼睛问道,我一直很信任你,你说实话。
高力士镇定地说道:殿下,您知道不是我……不是你是谁!李隆基的眼睛都红了,除了你,谁还和薛崇训有血海深仇?谁还有能耐请到那样的杀手?高力士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殿下认定是这样,只要殿下一句话,我马上自裁谢罪。
李隆基立刻取下腰间的佩剑,递到高力士的面前。
高力士低下头,双手接过佩剑,跪倒在地,唰地一声拔出了宝剑。
旁边的侍卫立刻围了上来,护在李隆基的周围。
李隆基铁青着脸挥了挥手,侍卫们只得让到了一边。
高力士把剑尖倒了过来,对准自己的心口,缓缓地刺了下去。
就在这时,李隆基突然喝道:住手!高力士停了下来,剑尖已经刺破了皮肉,一屡鲜血沿着剑身滑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李隆基。
李隆基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迟早都得死!你在家候着,等死!殿下,薛崇训杀了我的堂弟,反而有理了,他一出事还必须得我负责?我是想报仇,但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殿下将他们一网打尽之时大仇得报,岂不更痛快?高力士静静地说道。
李隆基生气地说道:你根本就不相信我能赢!殿下……天命在我。
高力士的眼神非常真诚。
李隆基左右踱了几步,缓了一口气,但依然生气地说道:我信不信你,都救不了你。
太平公主那边一心想就铲除我的人,非得把我变成孤家寡人了他们才高兴。
出了这事,能放过你?力士你知不知道,你是我一条臂膀!怎么能为了自己的私仇就影响大局,你……唉,真让我失望!高力士道:士为知己者死,有殿下这席话我死而无憾。
李隆基摇摇头,不再说什么,转身便带着一干侍卫走了。
……薛崇训还没断气,躺在床上高烧不断昏迷不醒。
整个朝廷的御医都束手无策,他们没办法就拿宇文姬做挡箭牌,在太平公主面前说道:内脏损伤不是很严重,淤血在内其次,最难办的是有一小块布在胸内取不出来,不慎就会伤到内脏。
宇文神医给今上治过病,手法之精妙让我等叹为观止,如果她都没办法,我等……太平公主转头冷冷地看向宇文姬:怎么会有小块布在我儿子的胸内?宇文姬拿起那枚凶器道:这是钝器,所以会这样,银钉拔|出之后,那块小布却没办法拿出来,唯有开腔取物一途……可是我对这种事并不擅长,万一在开腔过程中伤及内脏,后果不堪设想。
太平公主问御医们:你们呢,没一个会?众御医低头不语。
太平公主冷冷地对身边的一个羽林军将领说道:宇文姬父女、那个无能的侍卫、还有青楼歌姬,都给我看住。
如果救不活崇训,这些人都得陪葬!一旁的宰相窦怀贞道:此事高力士嫌疑很大,是否向今上请旨捉拿?太平公主道:这事不用你们去说,我当面向皇兄陈述,高力士一定要死!另外下令各衙门全力缉捕凶手,所有与此案有关的人,一个也别放过……宇文姬,你是不是凶手的同谋尚未查清,如果你治好了崇训,我可以放你们全家一马。
宇文姬面无表情地说道:治不好他,也不劳您动手。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进来禀报道:殿下,府门外有一匹夫求见,自称是李玄衣。
师父?宇文姬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希望。
众御医也是哗然:李鬼手出山,如果真是李鬼手,薛郎的性命便大有希望。
太平公主没听过李鬼手,有些诧异。
一个御医说道:李鬼手当世高人,天上地下无所不通,死人也能医活!二十年前做过太常寺的官,只做了几个月就不辞而别,再无消息。
咱们出去看看。
一众人等走到卫国公的大门,门子见到太平公主,开门的时候手都在抖。
大门敞开,却见外面只有个穿着破旧葛衣的老头子,那老头子衣服破烂不堪,还打着补丁,洗得却是非常干净。
头发全白,但清矍的脸却有健康的红润,只看头部真是隐隐有仙气显露。
师父!宇文姬喊了一声就急忙跑了过去。
很多人都不知道李鬼手长什么样,但宇文姬是他的徒弟,徒弟自然认得师父,所以众人确认了此人正是李鬼手之后情绪都有些激动。
他们拥挤着伸长了脖子像瞻仰一下尊荣,特别是那些御医,对李鬼手十分崇拜。
宇文姬跪倒在李鬼手的面前,哽咽道:师父,求您救救薛郎。
李鬼手做了个扶的动作,淡淡地说道:我今日登门拜访,正是为了你的事。
太平公主走了出来,对李鬼手道:只要你能救活我的儿子,高官厚禄我绝不吝惜。
哈哈……李鬼手突然大笑了一声,摇摇头道,高官厚禄不必,老儿生性懒散,消受不了。
不过你们家既然有钱,我价格公道,黄金十两,童叟无欺。
黄金万两。
太平公主道,崇训的命不只黄金万两。
只要十两,一万两殿下叫老儿如何搬走,放在何处?李鬼手笑道,让老儿先看看伤者?李鬼手天师……您老办完正事,能不能指点晚辈一二……仙人,您用过的银针,可否赏赐一枚,只要一枚。
当李玄衣走到门口时,几乎被围住走不动了。
李玄衣笑道:一切都是虚名,要不您现在辞了太医院的官,也隐居二十年,说不定也会被人捧起来呢……借过,借过,老儿先看伤者。
众人跟着李玄衣来到薛崇训的房间,李玄衣没看薛崇训,先问人要了他穿过的衣服,又看了看那枚凶器,说道:那小块布须得尽快取出,不然拖得几日溃烂坏了血脉,神仙也救不了他。
是啊,我等也是这么认为,可是胸腹之所,五脏之地,那异物有如许之小,从何处开刀取物?李玄衣对太平公主抱拳道:伤者我想带走,治好了就还殿下,治不好老儿也好跑路。
众人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