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训正坐在从鄯州带回来的松木马车里头,与宇文孝王昌龄等人一起在卫队的护卫下前往神策军军营视探,主要是想见见自己的这支嫡系部队,让将士们感觉到上头的关心。
薛崇训回忆里现代的大员也常常去视察表示亲切慰问之类,这会儿也依样画瓢要表达礼贤下士的模样儿。
仪仗队在大街上大摇大摆地行进,前方时不时敲击锣鼓,沿途无论官民一应让道。
身为特权权贵他感觉非常好。
不想正走着时,听得外面突然有人喊道:末将神策军八团右旅旅帅公冶诚……薛崇训本来就是去慰问神策军的,听得有部将喊话,声音有些凄惨,当下便敲车厢说道:庞二,停车。
待仪仗队停下来之后,薛崇训挑开车帘一看,只见外头有个鼻青脸肿嘴角带血的青年,头发散乱衣服破烂狼狈不堪,旁边还有四五个汉子逮着他。
那青年见马队停了下来,一面甩开逮着他的人一面悲愤地对着马车说道:殷将军准许我们出营,我便去瞧我那未过门的媳妇,哪想得这长安地痞无赖当街调|戏小娘,还将我打成这样……薛崇训听罢刚下车来,便见那青年身后的几个壮汉转身想溜,他回头看了一眼方俞忠,方俞忠很有默契地取出手弩,嗖地一声,听得一声惨叫一汉子的大腿上中箭。
数个身披盔甲的马兵策马冲出队伍,喝到:见了河东王想跑,着死!那几个汉子没法,转眼就被押了回来。
公冶诚急忙从伸手掏出神策军的印信出来给薛崇训瞧。
一旁的宇文孝道:薛郎正要去军营问大伙是否缺了衣食,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倒好,简直无法无天了!公冶诚听罢当时就把一肚子火发到了那几个满身酒气的汉子身上,上去霹里啪啦扇起耳光。
犯事的几个人情知摸了老虎屁股,酒当时就醒了十分,哪里还敢反抗只能站在那儿挨打。
旁边的一个脸上挂泪珠子的小娘还没搞清楚状况,愣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
薛崇训回顾四周,众多围观的百姓忙低头垂手,他便对宇文孝低声道:还是要注意公众影响,咱们得做出按律法办的模样。
宇文孝听罢便走上去拉开公冶诚,问那几个被扇得脸肿的汉子道:你们可知犯了何事?一人哭丧着脸道:咱们几个喝醉了酒,回家路上便嬉笑胡闹了一回,可没敢光天化日之下作奸犯科,连小娘子一个手指头都没碰,不过见小娘子长得好,出言轻薄了两句,哪想得这位郎君上来就动粗,咱们……宇文孝毫无耐心听他废话,当下便打断了他,忍不住说道:我问你可知犯了何事,不是真问,你只管认错讨饶便成了,明白?他们茫然地点点头,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硬气也得见什么人不是,在这长安数一数二的权贵仪仗面前认栽也不甚丢脸,他们顿时便伏倒在地,大声讨饶。
很好,这不好好的认罪了么?宇文孝那张沟壑不平的老脸露出一丝阴阴的笑意,来人,绑了带走,送京兆府按律惩处。
薛崇训又好言宽慰了那神策军年轻将领几句,然后对宇文孝低声交代道:我先去神策军驻地,你回去办这事儿,别交官府了,直接弄到‘情报局’里关起来别放了。
宇文孝沉吟道:咱们在长安可无权关押犯人,会被御史弹劾私设刑狱,到时候来要人,咱们没话说啊。
薛崇训笑道:万年县或者京兆府来人要人,就说是奉了我的命,让他们到我面前来说……咱们要出师打仗,这些青皮真是碰得好,来调|戏出征将士的内眷,岂不让人气愤?正好趁此机会试着关几个人,不然情报局在京师谁都不能抓,怎么发展壮大?宇文孝明白过来,薛崇训这是在争取更大的权限,当下便点头道:薛郎高见。
于是薛崇训上车继续前行,宇文孝带了几个人把犯人往回押,那旅帅公冶诚气还没消,也跟了上去想找机会再拳脚相见出气。
小娘子倒是没他那么大的火气,不住劝道:咱们回家去罢,我给你拿药擦洗伤口。
醉汉们垂头丧气地走了一阵,不住说着好话,说是要赔汤药费。
公冶诚骂道:不稀罕几个钱!官府要如何处罚他们?这时一行人正走到一条巷子里,左右没什么人,宇文孝也不必装模作样了,骑在马上回头愕然道:官府?什么时候要送官府了?弄王府关起来了事,谁管他们犯了什么事?汉子们一听话头不对,忙问道:得关多久?宇文孝冷笑道:这辈子别想出来。
众汉急道:咱们只不过打架斗殴,又没杀人放火,罪过能关上一辈子?要是那些做了伤天害理事的人不得都满门抄斩了!宇文孝叹道:别说你撞到了风头上,就是那些没招惹谁的,就不能被治罪了?我告诉你年轻人,真干伤天害理事的人不一定会被治罪。
他们瞧宇文孝身穿官服,说得认真,当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个汉子可怜巴巴地说道:草民家中还有年迈的老|母,您要这么关着我,老|母无人照料,明公看在老人的份上饶过咱们一回罢,下回再不敢无事生非了。
宇文孝摇头冷笑道:要不老夫去你们家让她老人家寿终正寝了,免得你牵挂着不能安心吃那牢饭。
你……宇文孝转头对公冶诚道:旅帅出气了么?公冶诚怒火消了许多,问道:明公所言是实?宇文孝道:老夫像个开玩笑的人?公冶诚皱眉道:不如揍他们一顿放了罢,消消气就得,不必弄得人家破人亡,这样我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宇文孝道:旅帅带兵打仗,红刀子进白刀子出是见过风浪的硬汉,可这风平浪静下的争斗你却是弄不明白的。
公冶诚沉吟片刻,皱着眉头脸上已没有了半分怒气,当下便站定道:本想到了地儿再揍他们一顿出气,如今看来不必要了。
宇文孝抱拳道:那便不远送,旅帅归去养养伤,后天大军便要开拔了。
告辞。
几个惹事的汉子大急之下左右没有为他们说话的人,听得之前公冶诚还说了句情,急忙央求道:将军留步,在明公面前说几句话罢。
咱们不打不相识,犯不着把事儿做绝啊!公冶诚冷冷道:调|戏老子的媳妇,还把我打成这样,当时我手里有刀就想宰了你们,方才只是一时于心不忍,你们还真把我当活菩萨了?你们这样的人渣,是死是活与我何干?他说罢拉了小娘子往回走,小娘子怯生生地说道:我们只是逛逛街,就让好几个人下狱,终归让人心里过意不去。
公冶诚若有所悟地说道:你不懂,这事儿和咱们没关系。
……薛崇训带人来到万年县南边的军营驻地,将军殷辞出营迎接时,薛崇训少不得又赞他军纪严明章法有度等等。
众将陪着他四处观看,谈笑风生一片乐呵呵的气氛,他还去亲眼看了将士们的伙食,亲口尝了一口,笑道:太淡了,多放些盐。
众将也是陪笑了一阵。
他一副很关心将士冷暖的样子,倒也不是完全做样子,心里头确实是牵挂战争胜负的,打仗他不怎么会,还得靠这帮部下才行。
四处逛了一回,殷辞将薛崇训迎到中军大堂,一众都尉以上的将领陪同谈平叛方略……薛崇训有些汗颜,后天就出兵了,他心里完全不知怎么打,便问道:张五郎呢?殷辞道:早上还在,中午被人叫出去看新买的宅院去了。
薛崇训笑道:他倒是很悠闲啊,不过也是无妨,咱们这次出征时必胜的仗,有什么好慌的?那是,那是……众人附和道。
薛崇训一本正经地说道:神策军、官健加起来有四万人马,都是精锐之师,天下谁人能挡?李三郎占了洛阳,但手里没兵,靠一帮文人招些农夫工匠凑成队伍,这样的乌合之众能抵挡我大唐正规军?有点小白脸长相的殷辞点头道:薛郎所言极是。
论将,闻讯李三郎手下大多文人,没有几个战将,所谓‘讨逆大将军’张韦虽做过禁军将军,但出身却是地方豪强,也没打过仗,战阵上真刀真枪可不是江湖豪侠斗气斗狠那套中用的;而咱们官军主将薛郎,是在边关之地和吐蕃吐谷浑异邦打过的,轻骑取石堡威震天下……说到这里薛崇训自己都有点挂不住了,心道老子在鄯州何时打过仗?打石堡城我就是看热闹去的。
殷辞继续道,……副将张将军,挂金吾卫将军衔,真正的武将世家出身,是从校尉凭军功一步步上来的。
论兵,李三郎就算从近左折冲府强征来的兵丁,大多也是未上过战场;而我官军王师精锐。
如此对阵,敌军焉有不败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