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李守礼远在幽州,还在进京的路上,长安已经形成了格局,太平公主每隔三两日便在紫宸殿与重臣会面,宰相更是每日必见……等李守礼到长安后,估计连权力渣子都剩得不多了。
薛崇训也是积极参与其中,最近大家在商量的事除了新皇登基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对外关系。
吐蕃崛起后,对唐朝一直是一个巨大威胁,不得不防。
天灾防人祸,内乱防外寇,如是而已。
兵部尚书张说上奏边事:务必防者,西域、河陇二地。
大圣皇帝(武则天)前,朝廷尽失安西四镇,为重置四镇,垂拱、永昌、长寿年间三次与吐蕃血战,军民死伤数以十万计,方控西域,今番万不可丢失四镇,请殿下早作准备。
张说故意言武则天的功绩,有奉承太平是皇帝的意思,上座上的太平果然霸气顿生:母亲能取得如此功绩,还能在我手里丢掉?大唐没有白白丢弃边疆之地的道理。
太平威压地说道。
张说又道:河陇,京师与西域相通之要冲。
自吐蕃占有吐谷浑,藩兵便直接威胁我河陇地区,若其控制了河陇,即可切断朝廷与西域的联系,又可成为进攻我腹地的根本。
要害之处,必争之地!太平问道:你可有防范之计?请增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经营河陇之地,增兵备战;同时尽可能与吐蕃达成和议,避免在内部初定未稳之时与其交恶。
当听到节度使这个词时,薛崇训立刻就想到了安史之乱,他没顾上多想,当下便说道:节度使军政财三权一体,谨防以后尾大不掉。
张说看了一眼薛崇训,眼睛里不经意间露出一丝轻蔑的表情。
大概是因为薛崇训以前根本没资格参与国家大政,资历太浅、经验不够的缘故?薛崇训没有说什么,闭口不言。
张说也不理睬薛崇训的话,又说道:其二,原定送金城公主入吐蕃的日期一拖再拖,应尽快处理此事,促成和议。
薛崇训又站出来唱反调:送公主和亲没用,资敌而已。
他倒不是故意想和张说过意不去,实在是对和亲没好感。
但张说却恼了,忍不住问道:何为资敌?薛崇训道:本来我大唐在碾磨、纺织、陶器、造纸、历法、典章制度等各方面都优于蛮夷,但和亲的时候,大量陪嫁物品和人才送往敌国,让他们发展起来,缩小了差距,这不是资敌是什么?我觉得以后咱们得进行技术管制,禁止先进的技术流出国外,长期保持优势才合乎本族利益。
张说第一次听到还有技术管制这么一说,目瞪口呆之余有点恼羞成怒:一派胡言!我们说的是军国大事,你扯那些是什么意思?这时太平却笑了,一拂长袖道:张相公不必和他一般见识,他只是舍不得金城出国门罢了。
众臣一听自然想起了去年那场马球赛,薛崇训和金城之间的那点事,顿时恍然,也不禁笑了起来,气氛反倒轻松了些。
张说摇头叹道:国之大事,岂能儿戏?太平忙好言慰之:你说的两件事,如果其他大臣没有意见,我也赞同。
这件事只是公事,众人自然没啥好说的,纷纷附议支持张说。
只有薛崇训一个人坚持不同意和亲,但对决策没啥影响,于事无补。
商量完正事,众人纷纷散去,太平独留下薛崇训,劝道:现在大明宫里未出嫁的公主那么多,你何必执着于一人?不过见过一面而已……国事关系重大,我相信你能想通的。
薛崇训叹了一口气,心道要说服这些古人真是累得慌,像上次对付李隆基,真是吃奶的力都使出来了。
上回是迫于生死压力,这次他实在有点有心无力了,只得无奈地说道:母亲,我那样说真不完全是看上金城公主的缘故。
那些蛮夷之邦穷困落后、穷兵黩武,随时窥于我中原富庶之地,咱们管他们的死活作甚?太平携其手,脸上依然保持着一种慈祥的笑容:你还嘴硬……这样,你在宫里住一段时间,宴会的时候有不少公主参加的,你暗地里瞧瞧,母亲为你作主。
大明宫的管理没有后来的紫禁城那么严格,宫廷很大、风气也比较开放,宫里不只皇帝一个男的出入。
就像翰林院就在宫里边;以前韦皇后的兄弟做羽林将军,也住在大明宫里。
所以太平在宫里给薛崇训安排个地方也没啥问题。
但薛崇训兴致不高,他家里又不缺女人玩,何必急着娶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为妻?他想拒绝,但又怕母亲不高兴,便说道:我回去取点东西再来。
太平道:这里什么也不缺,你要取什么?薛崇训笑道:一只兔子。
太平不解地看着他,他忙解释道:一个友人送的,和我打赌,要我亲自喂养半个月,到今天都十来天了,我每天都喂它,半途而废多可惜。
太平忍俊不禁:我看你还没长大呢。
薛崇训也很配合地搞好母子关系:在父母的眼里,儿女是永远长不大的。
太平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以后你多进宫陪陪母亲吧。
薛崇训点点头,执礼道:儿臣先行告退,一会再来与母亲大人共进晚餐,希望这次不会又惹母亲生气。
他沿着紫宸殿的廊庑走出来,骑马从玄武门出宫。
回家休息了一会,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带着那只白兔返回大明宫,侍卫们送到玄武门便回去了。
正好快到晚宴的时候,华灯初上,宫里一片绚丽。
大明宫是个快乐的地方,平时是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歌舞美酒纸醉金迷。
最让女人们着迷的宴会便是这种晚宴,可以穿上漂亮的衣服在殿中跳舞,载歌载舞随意欢乐。
薛崇训骑着马先来到母亲住的承香殿,准备把兔子先放在她那儿再去太腋池南岸的紫宸殿吃喝。
路上有提着如月一般形状的宫灯的宫女迈着别样的细碎步子经过,有的见了黑漆漆的薛崇训,还掩嘴而笑;另有一些乘坐马车的宫廷贵妇经过,大路上一时十分热闹。
这些宫廷女人衣服穿得暴露,袒|胸|露|乳的,倒让薛崇训看得目不暇接。
有大胆的女人还会调笑几句,这不是殿下的大郎么?这时薛崇训便在马上抱拳为礼,一面看乳|沟,一面道貌岸然地作君子状。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建在太腋池岸边的水榭中有一个穿着浅色衣裙的小娘,因为夜幕降临没人再去水榭游玩,于是那个小娘便让薛崇训觉得有些好奇。
可是光线幽暗,看不清她的长相,只看到她的个子不是很高。
他就看了一眼,正欲骑马离开时,忽然听得旁边一个妇人嘲笑道:李妍儿在那边,真够可怜的,人家不让她去呢。
另一个人道:能让她到处瞎逛,已经很不错了。
薛崇训听罢怔怔地停了片刻。
就在这时,忽然水榭里那人跑了出来,喊道:金城姑姑!薛崇训闻声回过头,只见一辆挂着竹帘马灯的马车正向这边过来……金城的马车?但见李妍儿过来了,他觉得再见面会很尴尬,便低头欲走。
薛郎……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自远处传来,真若天音。
薛崇训紧紧抓着缰绳,手心里都浸满了汗。
迟疑中,马车已追了上来,同时李妍儿也来了,饶是薛崇训低着头,也被认出来了。
不知为何,薛崇训对李妍儿有种深深的负疚感。
他干过好几件罪恶的事,从来觉得压力不大,但独独对这件事放不开,早知道那天不该亲自去五王子府了……或许因为李妍儿和金城关系好的原因吧。
至少在薛崇训看来她们俩的关系不错,李妍儿都走到这步境地,金城还和她来往。
于是金城在他的心目中更加美好起来,她已经化身成了一个女神。
这时听得金城那纯净得毫无杂音的声音道:听内侍省的一个公公说,今天朝上所有人都催促和亲,唯独薛郎力争……谢谢你。
薛崇训惭愧道:人单言微,我什么也没办成。
有你这份心,我已经很知足了。
金城平和而温柔地说道。
薛崇训默然,这时金城用微微吃惊的口气说道:你项上的簪子……薛崇训一摸,原来当作项链戴在衣服里的那枚簪子不知什么时候弄了出来……金城在去年马球赛上奖赏他的东西。
他忙抓在手里,有些尴尬地说道:习惯了,就没有取。
忽然金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你把它丢了吧,我不想你这样。
薛崇训心下顿时一疼,他发现麻木的自己竟然有感觉了!马蹄轻轻在地上徘徊,他在马背上失神,看起来就像失魂落魄失恋了似的。
这时李妍儿感觉出了他们俩不太对劲,也不说话,气呼呼地扭头便走。
妍儿……金城忙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