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风一天天地长大了,母亲勤俭治家,小春风入私塾读书并不是十分用心,但凭自己才思异常敏捷,仍然出类拔萃。
民国以前,保安村只有私塾,俗称童馆,一般儿童,须先入私塾,读过四子书后,再到设有新制小学的地方升学。
小春风七岁入私塾前,识字背诵,能倍于常儿。
初学作文,即解《见贤思齐》之义,才思异常敏捷。
实际上,他读书并不十分用心,当别人苦读时,他常借故出外游戏,或一旁观望,自得其乐。
但他天资特佳,每项功课,只须复习一两次,便能牢记不忘。
小春风在这样一个破败的家庭中长到了七岁。
由于缺乏严父管教,加以慈母娇滋,因而风风野野,毫无约束,以致从小养成了一种放荡不羁的坏脾性。
每天出去玩耍时,不是和这家的孩子斗气,就是和那家的孩子打架。
他把人家的孩子打伤了,人家孩子父母找上门来,做母亲的就得向人家道歉,赔不是;人家的孩子把他打伤了,哭着回到家里,母亲只有流着眼泪心疼。
她抚摸着小春风的头说道:孩子,叫妈妈看看,打着哪里了?还疼吗?好孩子不要哭,妈给你揉揉就不疼了!接着又耐心地劝说一番:好孩子,下次可不要再跟人家打架了,要听妈的话!啊!在这种时候,小春风说得很好听:妈,我听你的话,以后再不和人家打架了。
但往往一出门,就把他说的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因为蓝月喜是大家闺秀,又读过四书五经,知书识理,颇为贤德,总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惹是生非,况且又是孤儿寡母,惟恐邻里不和,更会给自己带来诸多不便,因此,就更不愿意得罪任何人。
怎奈她心爱的宝贝儿子小春风不争气,且从小养就了一身野性子,总是时不时地与邻家的小孩子打斗、惹事,弄得她终日不得安宁。
蓝月喜简直把心都操碎了。
她想道:因为他是个男孩儿,既不能像对待女孩儿那样,整天把他关在家里;也不可能每天跟着他。
可是,像这样下去,总是免不了要惹是生非。
到底应该怎么办呢?终于,她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小春风已经七岁了,是该上学的年龄了。
对,把他送到学堂去,既可以约束他的野性,又可以读书、认字、懂道理,说不定将来还可以弄个功名哩!但是,家里生活如此困难,甚至常常买盐都成问题,哪里有钱让孩子读书呢?她思前想后,为了孩子,为了自己的安宁,只有这一条路才是惟一的正道。
于是,她咬咬牙,下了决心:不管怎么样,得让孩子读书去!一天,蓝月喜把自己的孩子叫到身边,抚摸着他的头说道:春风呀,你已经不小了,整天在外面同人家打架斗殴,终不是办法呀!不管你打伤了人家,还是人家打伤了你,都没有好处。
况且你爹不幸去世,咱的日子有多难哪!咱们孤儿寡母,得罪了左邻右舍,往前的路就更难走了呀!……说着说着,她伤心地抽泣起来。
小春风看妈妈伤心落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是拉着妈妈的手摇晃着:妈,你别哭!你别哭!妈妈一把拉过春风,把他搂在怀里:春风呀!人家同你一般大的孩子都进了学堂,你也该进学堂了。
读些书,懂了道理,将来弄个功名,也就有了前程。
到了那个时候,众乡亲都会抬举咱们的。
你是妈妈的好孩子,听妈的话,进学堂去吧,啊!小春风虽然不大懂事,但从母亲的谈话里,他也朦朦胧胧知道:读书——功名——前程——众乡亲抬举,肯定是最好的事情。
于是,他看着妈妈那慈祥的面孔,懂事地点着头说道:妈妈,我听你的话,进学堂。
认真读书,是一般人的最大希望,所以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意思是只要读书有成,财富美色,唾手可得。
但在科举废除以后,读书又是一最重负担。
普通家庭,进中、小学,已不容易;进大学、留洋,则非富贵人家子弟莫办。
故一般只能入私塾数年,能识姓名而已。
戴氏既丧父,家境又欠宽裕,故当其应升小学时,亲故乡邻,皆主张他应出外学一门手艺或习商务。
而蓝夫人正悯其为孤儿,觉得自己责任更重,也觉得爱子只有读书,才能光大门楣。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在月喜的心目中,只有让孩子读书,才是培养孩子成才的惟一途径。
她身上的孝服尚未脱去,就领着长子春风去见本村的私塾先生毛甲山。
毛甲山是江山县远近有名的秀才,这天,他正在学馆教学生读《三字经》。
只见他身着长袍马褂,双手背在身后,边走边念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念完一段之后,他望着教室内十几个学生问:我已经带你们读过三遍了,谁能把这一段背出来?我会!他的话音未落,学馆门口却传来了一声稚嫩的童音。
他转身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白布孝鞋的孩子站在学馆门边,正瞪着两只黑亮的眼睛望着他,毫无惧色。
你是谁?毛甲山见这孩子浓眉大眼,鼻直口阔,特别是那双眼睛又黑又亮,格外有神,心里便有几分喜爱。
他叫春风,是刚死的戴冠英的崽。
还没等戴春风回答,学馆里认识他的小朋友早已快嘴快舌地说开了。
一听是刚刚去世的戴冠英之子,毛甲山不禁生出一丝柔情。
他抚摸着春风的头问:谁教你读过书?刚才你教的呀!春风稚气地答道。
春风,不要调皮!这时蓝月喜迈着小脚急急赶来。
原来,春风听说是送他到毛甲山书馆读书,便高兴地跳了起来,连蹦带跳地往书馆跑。
蓝月喜是一双小脚,本来走路就很慢,而且一路上又不断遇见熟人寒暄两句,所以远远地落在了儿子的后面。
戴春风见母亲责怪他调皮,就不服气地一歪脖子,噘着小嘴说:我真的会嘛,不信,你听: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他一口气背完了一大段,竟一字不差。
这小囝可真聪明,将来一定有出息。
毛甲山又惊又喜。
哪里!他就爱逞能。
其母自然打心眼里高兴。
她儿子的干支八字属双凤朝阳格,她坚信他将必贵无疑,但口头上她还是责怪孩子。
这就是聪明的女人。
当她将来意向毛甲山说明后,毛甲山非常高兴地收下了这个聪敏的学生。
戴春风果然不负师望。
几年工夫,他就轻轻松松地把《三字经》、《千家诗》、《朱子家训》等读得倒背如流。
虽然算不上神童,但在当地却是数一数二的。
二十年后,曾与戴氏共事的人,都认定他头脑清晰,反应锐敏,对于很多复杂问题,不待深思,便能体察入微,洞见利弊,其记忆力之强,更属少见。
在军统局内,凡属中级以上干部,只要和他谈过话,即相隔甚久,他能一见即知其姓名、出身与工作成绩。
据说在西安事变时,他突然索阅国民党曾发出的一件密令,事隔数年,主管人员早已忘记,遍寻无着,他则以电话告知:此一纸条,为某年某月刘芦隐所写,附于某文卷内。
并说隐字是如何写法。
再经检查,果如所言。
他在中年,记忆力仍如此之强,可见他小时候也一定聪明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