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周围堆垛着陈年的麦秸、秫秸、高粱楂子,一只毛腿老母鸡在鸡窝里红着脸张慌的叫了几声,然后跑出来在草堆旁找食。
大槐树底下荫凉得很,孟老头特意拿出了自己不知珍藏了多久的一点茶叶,沏上茶水。
黄历慢慢地喝着,觉得倒不如山间的泉水甘甜。
你的伤好得很快,比我想得还要快。
孟老头看过黄历的伤,捋着胡子很自得地说道:不是夸口,我配的外伤药虽然不出名,可是顶好使的。
想当年,老锁的腿被镰刀砍了,都见了骨头,就是用了我的药好的。
没错,没错。
张老锁见孟老头的眼神瞟过来,赶紧点头附和道:那时我还以为这腿要完了,没想到抹了孟老头的药,好得可是利索。
说着,为了加强效果,他还撸起裤腿,让黄历看那道长长的伤疤。
孟老伯的医术确实高明。
黄历赶紧恭维了一句,然后皱着眉头问道:孟老伯,您说我这——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这儿的毛病能治好吗?我现在连自己原来姓甚名谁都忘了,很是烦恼。
孟老头抿了口茶水,缓缓说道:要说这方圆百里,我敢说识得你这病症的,也只有我这个老家伙了。
当年我师父曾跟我提起过一次,说这叫离魂症,或叫失魂症。
他行医一辈子,也只见过一个。
我呢,碰见你了,也算是造化。
这老头儿,不说能不能治,倒象是见了稀罕物一样高兴。
黄历苦笑着问道:孟老伯,这病能治吗?说能治也能治,说无药可医也是情理之中。
孟老头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能不能想起以前之事,这要靠机缘和运气,药石针砭是无济于事的。
机缘和运气,这也太虚缥了吧,倒好象练什么绝顶神功,找什么武功秘笈一般。
这机缘和运气是如何说呢?张老锁也听得云山雾照,忍不住插嘴问道。
孟老头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想如何解释,才能让黄历和张老锁明白他的意思。
这事儿透着玄虚,我就将师父遇见的那个失魂症的情况说一说,你们就明白了。
孟老头开始讲述起来:那个人呢,是个姓许的光棍。
与相隔二里多地的一个姓徐的光棍有些输赢账。
有一天,姓许的喝醉了,拿了一把捅猪的长刀,找到姓徐的门上。
声言:‘你不还账,我就捅了你。
’姓曹的听说,立时把上衣一脱,拍着肚脐说:‘来,照这个地方。
’姓许的往后退了一步,说:‘要不然,你就捅了我。
’姓曹的二话不说,夺过他的刀来就要下手。
许姓光棍转身就往自己村里跑,姓曹的一直追到他家门口。
乡亲拦住,才算完事。
从这一次,姓许的光棍,就算‘栽了’。
这说书呢?不是说失魂症嘛,怎么扯到光棍身上了。
黄历很郁闷,但还是耐着性子听下去,而张老锁却听得津津有味。
说到光棍,那时的意思和现在的意思有所区别,可不是娶不上老婆的男人,而是专指类似于青皮、流氓一类的家伙。
孟老头喝了口茶,继续讲道:再说这姓许的光棍逃到家里,急忙闩门上杠,慌慌张张,不小心摔了一跤,一头撞在院里的水缸上,撞得那叫一个猛,昏死过去了。
黄历翻了翻眼睛,这孟老头白话上瘾了,抑扬顿挫,就差塞他手里一把扇子,一块响木了。
直到第二天天亮,这姓许的光棍才苏醒过来,可就变了样了。
孟老头终于说上了正题儿,他象换了个人似的,脾气禀性与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而且忘了他这几年所做的事情。
那就是失魂症了。
黄历关心地问道:后来呢,他想起来没有?想起来了。
孟老头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说道:自那以后,他倒是变得老老实实,而且很勤快。
后来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
有一天,他赶集回来,在路上却被人打了闷棍,钱丢了是小事,脑袋也被开了瓢,人事不省。
我师父便是那时被请去给他治病的,治了两天,他醒过来了。
睁开眼睛第一句话便说:‘栽了,栽了,栽给姓曹的,以后没法混了。
’说完没一会儿,他就死了。
黄历听明白了,这事确实很奇妙。
难道自己也得拿棍子给脑袋先开瓢,才能回忆起以前的事情。
这可是个技术活,力道要拿捏得恰到好处。
打轻了,不昏迷,起不到效果,白流血;打重了,就跟那姓许的似的,来个临终回忆;或者,还不如他呢,直接见阎王去了。
大兄弟,听明白了吗?孟老石说完了故事,对黄历笑着说道:可遇而不可求,这是我师父告诉我的,你觉得呢?黄历咧了咧嘴,笑道:我觉得应该再去趟黑石谷,兴许能找到些东西,也就能想起什么了?不行,不行。
孟老头和张老锁异口同声的说着,还连连摆手。
大兄弟,黑石谷可邪着哪!孟老头很郑重地说道:你能跑出来,那是运气,老天帮忙,再进去,可就——犯不着冒那个险。
张老锁也劝道:黑石谷,鬼门关,十去九不还。
这话可不是唬你,这可是一辈一辈传下来的真言。
黄历看两老头一副紧张得不得了的样子,便顺从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别的办法可想。
这样好了。
孟老头好象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说道:大兄弟你先留在我这儿,这药呢,也该换换样儿了。
顺便我给你用针炙试一试,通通经络,兴许有些作用。
不好意思,又要给您老人家添麻烦了。
黄历笑着说道:针炙是好事,我每天走走山路,运动运动也很好。
那就这么着。
孟老头点头说道:老锁家里野物是不断的,多吃些肉对你身体也有好处。
住在我这里,可就没这口福了。
说着,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呵呵笑了起来。
屋子里飘来一阵肉香,那是老锁带来的野物。
珍娘走出来,抱了一捆秸杆,妞妞和一条小狗崽在院子里玩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