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星光灿烂,一月如钩。
沈阳郊野,潺潺流淌的小溪旁,一棵树下拴着两匹体态优美的骏马。
不远处点燃着一小簇噼啪作响的篝火,大玉儿和多尔衮紧挨着,坐在篝火前倾心交谈,火光映着他们年青的脸庞。
多尔衮若有所思地:察哈尔是蒙古诸部当中最强大的一支,始终不肯臣服于大金,这回他们主动寻衅,不知道有什么用意。
大汗要我领正白旗,负责东路,支持阿敏哥哥的镶蓝旗。
多尔衮举起手中的金盔,接着说道:这是父汗赐给我的金盔,他说过,要我第一次出征,戴着他的金盔,好好打一场胜仗,凯旋归来。
可是,如今父汗……看不见了!大玉儿抚着多尔衮的肩,柔声安慰道:你父汗在天上看着呢,他会保佑你的。
多尔衮振作起精神,望着天上的明月,坚决地说道:明天,我多尔衮首次出征!玉儿你看着,我要打胜仗,做个英雄!大玉儿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多尔衮英俊刚毅的脸庞说道:你是英雄!你一定会是英雄!多尔衮转过头看着大玉儿,两人含情脉脉地对视着,那深情的目光像透视镜一样,能照射到心灵的最深处。
他们的脸像被磁铁吸引着一样,越靠越近,彼此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大玉儿慢慢闭上眼睛……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渐近,踏碎了夜的宁静。
只见苏茉尔骑着一匹骏马奔驰而来,大玉儿与多尔衮慌忙分开,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苏茉尔翻身下马,笑嘻嘻从马背上解下一个皮囊,拎在手里向多尔衮走来。
苏茉尔笑道:我去厨房里偷了一小坛酒,十四爷,你可开心了吧?多尔衮大笑:太好了,正想喝酒呢!苏茉尔脚步轻快地来到篝火旁,从皮囊里取出一个小酒坛、碗盅等物。
她埋怨道:您也真是的,天凉了,屋里不待,怎么就想起要来这儿呢!说着话,她斟了一碗酒,递给多尔衮。
多尔衮豪爽地把酒一饮而尽,感慨地说道:这情景,让我想起那年,随着四嫂去科尔沁。
夜里,熊熊的营火,大家围坐着喝酒弹琴,好热闹!玉儿,我记得你跳着舞,唱着歌,辫子飞扬,眼睛里的光彩连星星都比不上!多尔衮说着深情的眼神几乎要将大玉儿熔化,大玉儿脸红心跳,含羞低头。
一旁负责斟酒的苏茉尔,见此情景,不禁感动。
多尔衮情不自禁地紧握大玉儿的手,诚挚地说道:我失去了额娘,失去了汗位;不过,我对人世还有最后一丝希望、最后一个支持我奋斗下去的原因,那就是你!上战场,我一点儿也不怕,因为我有你!为了你,我不会死的!你不忍心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旷野中,我也不忍心把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世上!你等着,等我打场胜仗回来,证明我是名副其实的旗主、独当一面的战将,那时候,我一定求大汗把你指给我!玉儿,你等我!大玉儿缓缓抬头凝视着多尔衮,含泪道:我在敖包前许下过心愿,我已经等了这些年。
我相信你!我等你!当然等你!感情的潮水汹涌澎湃,终于冲破理智的堤岸。
多尔衮和大玉儿忘情地紧拥在一起,倾听着对方激情似火的爱的心声。
苏茉尔借着倒酒,悄悄转过身离开。
大玉儿在多尔衮的怀里,享受着爱情甜美的滋味。
她仰着脸,寻找着牛郎织女星,想到离别在即,她心里就一阵阵地酸楚。
她低下头,溪水里随波晃动的弯月,触发了她的伤感情绪。
她想起一首写情人离别的词: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
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
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她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哽咽道:我会天天看着月亮,天天数,天天等。
你什么时候回来?月亮要圆几次,你才会回来?多尔衮感动得声音颤抖着:玉儿……背对他们的苏茉尔,听到这样的真情流露,也不禁偷偷拭泪。
夜色很深了,苏茉尔小心地提醒他们该回去了,多尔衮明天还要出征。
大玉儿、多尔衮恋恋不舍地站起来,挽着手来到树下。
多尔衮解下马的缰绳,飞身跃上马背,他笑着伸出手,将大玉儿拉了上去。
他们共乘一骑缓缓地行着,苏茉尔稍远地跟在后面。
大玉儿紧紧偎在多尔衮怀里,喃喃道:你就快走了!我希望天不要亮、夜一直黑,这条路永远走不完……多尔衮鼓励道:想想我们重逢的那一天,将会多么快乐!来,笑一笑,唱首歌!大玉儿凄然一笑,半晌,轻轻哼起那年在科尔沁唱的蒙古情歌……空旷宁静的郊野上,轻柔的歌声悠悠回荡……第二卷母仪天下之相沈阳城外,各路队伍整军待发,人嘈马嘶,旌旗飘扬。
顶盔贯甲的多尔衮威风凛凛、神情肃穆,他仰望着飘扬的旗帜,闭目祈求上天助佑,然后回头朝皇宫方向遥望,微微一笑。
他深吸一口气,朝后挥手,策马疾驰。
在正白旗的引导下,多尔衮的队伍浩浩荡荡,如势不可挡的洪水,向前方席卷而去,扬起滚滚烟尘。
多尔衮出征后,大玉儿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他带走了,整日里茶饭不香,魂不守舍。
黄昏时,大玉儿骑着马来到郊野散心。
她放眼眺望,只见小溪潺潺地流,微风缓缓地吹,周围的风景一一如旧,不同的是号角声哀,斜阳影里人空瘦。
大玉儿放开马的缰绳,任它随意东西,仿佛只有什么都不想,才能忘却思念的痛苦。
不知何时,一轮黄澄澄的明月升上天空,大玉儿仰望着明月,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多尔衮的笑容。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对着明月为多尔衮祈祷。
翌日,皇太极、大玉儿等人率领一群侍卫来到郊野,迎候来自蒙古的贵宾。
大玉儿显得尤其兴奋,她翘首眺望,急不可待,连她胯下的坐骑都被感染了,不安分地用前蹄刨地,打着响鼻。
皇太极看着她这副小女儿神态,不禁莞尔一笑。
大玉儿等得心急如焚,她趁皇太极不留意,悄悄骑马离开,想从另一条路迎接爷爷一行人。
皇太极扭头,见旁边没有了大玉儿,便知她另辟蹊径,心急火燎地独自行动去了。
皇太极宽容地摇头微笑,对这个小丫头,他心里产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马蹄声声,烟尘滚滚,片刻工夫,便见一队蒙古铁骑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内。
为首的是大玉儿的爷爷莽古思和哥哥吴克善,他们远远地就看见皇太极等人在迎候自己,忙催马上前。
等接近迎候人群时,须发如银、体健声宏的莽古思和孙子吴克善同时下马,笑着往前走去。
皇太极满面笑容,快步迎上,与莽古思行抱见礼。
两人笑着相互上下打量,神情愉快。
皇太极高兴地:两年多不见了,岳父还是这么精神、这么硬朗!莽古思快活地:我能活着看见我女婿当上大汗,上天真是待我不薄啊!哈哈哈……两人惺惺相惜,拍着对方的臂膀,爽朗地大笑。
吴克善面带微笑走过来,给皇太极请安。
皇太极起初很是困惑,猛然想起他是大玉儿的哥哥,顿时喜笑颜开。
他重重地拍着吴克善的肩,感慨道:吴克善?好小子!如今是大人模样啦!莽古思笑呵呵道:我这孙子挺能干,大汗,请你多调教啊!远远地大玉儿嘴里喊着爷爷,纵马驰来。
众人都转头观瞧,只见大玉儿在马背上身手矫健,神采飞扬。
转眼间,大玉儿已到近前,她翻身下马,小鸟归巢般欢喜地扑向莽古思。
大玉儿搂着莽古思的脖颈,娇嗔道:爷爷!您忘了我啦?莽古思眼睛闪亮,满是惊喜,他抱住大玉儿:哟,这是我的宝贝孙女儿吗?玉儿,有你姑姑调教,你出落得更标致了!玉儿扭头,见一个魁梧健壮的青年人正笑眯眯地瞧着自己,十分眼熟。
一闪念,她便认出了这人是哥哥吴克善,她奔过去,拉住哥哥的手惊喜地看着他:哥哥,你也长大啦!阿爹好吗?娘好吗?姐姐嫁得可如意?嫂子要生第几个啦?还有……吴克善笑着打断她:等等,你问上这么一大串,我头都昏了,怎么回答呀!众人大笑起来,大玉儿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夜晚,城中广场上,皇太极为莽古思等人举行盛大的宴会。
广场四周,支着一大圈熊熊火炬,火光把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
美丽的少女在广场中央翩翩起舞,乐师们演奏着欢快的旋律。
众人席地围坐,纵声谈笑。
男仆侍女流水般送上满蒙各式佳肴,主客举碗痛饮美酒,用解手刀大块割肉,气氛热烈。
皇太极、莽古思居中而坐,哲哲、吴克善在旁,大玉儿依偎在莽古思身边。
皇太极站起环视四周,众人平静下来,歌舞停止。
皇太极笑容满面朗声道:蒙古科尔沁旗的莽古思王爷来到大金,是咱们的贵宾!大伙儿要尽情吃喝,放量痛饮,来个不醉不归!众人欢呼:不醉不归!不醉不归……欢笑声响彻云霄。
满族乐师继续演奏,舞者入场且歌且舞。
大玉儿微笑看着热闹情景,突然想起多尔衮,怔怔地想道,要是多尔衮也在这儿,那该多好,他最喜欢热闹了!翌日,清宁宫小厅里,皇太极与莽古思、哲哲等人闲聊。
莽古思大口地喝茶,大玉儿帮莽古思揉着肩,微嗔道:爷爷!让您少喝点儿,您却偏偏要尽性地灌!这不,身体又不舒服了吧。
莽古思笑道:没法子,我高兴嘛!他转头看着皇太极感慨道:大汗啊,你即位这一年来,将大金国治理得好生兴旺!人人都说,大汗的军威不逊于老汗,说到治国才干,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后金的国运,看来是无可限量啊!皇太极笑着谦虚道:王爷过奖,我比父汗差远了!莽古思呵呵笑着对哲哲:哲哲,父王让你嫁了这样智勇双全的好女婿,挑得没错吧?哲哲垂首掩口抿嘴而笑,掩不住喜悦之色。
莽古思感叹:当年啊!建州女真与叶赫女真同来求亲,可伤脑筋了!人说建州的四贝勒精明干练,叶赫的贝勒却是出名的美男子……大玉儿接过话:男子生得美,那有什么用!要做个英雄,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在座的人都惊讶地看着大玉儿,心想看不出这个美貌端庄的丫头,还有些见识,不是个绣花枕头。
皇太极微微点头,他看着姿容越来越秀丽的大玉儿,心中一动。
莽古思笑道:是啊!没想到玉儿的见解是跟爷爷一样呢!后来,叶赫果然不是败亡了吗?我科尔沁不算强大,可是咱们有后金大汗这样威风的女婿,人人都羡慕我莽古思。
虽说我年纪老迈,眼光可好哪!众人哈哈大笑。
哲哲笑道:父王眼光好,还不替您的宝贝孙女儿挑个好女婿?莽古思沉思道:正是啊!让我想想……大玉儿撒娇道:爷爷甭费心思啦!玉儿不嫁!莽古思:不嫁?哈哈哈……当年你姑姑也是这么说啊!哲哲娇嗔:父王,您还没醒酒,还醉着呢!众人哄堂大笑。
吴克善跟着笑,突然他想起一事,对大玉儿戏道:妹妹,你不但会嫁,只怕还得嫁得惊天动地呢!莽古思奇怪道:这话怎么说?吴克善:爷爷忘了?几年前我跟您说过,玉儿在草原上遇见一个喇嘛?哲哲好奇地:喇嘛说了什么?吴克善正要说,大玉儿却已又羞又恼,起身来到吴克善身旁,用手推着他娇嗔地问:哥哥!当时苏茉尔多嘴告诉你,你不还说那喇嘛是胡扯吗?怎么这会儿又拿我取笑!我不依!大玉儿跟吴克善笑着像儿时般打闹,众人在一旁笑着观瞧。
哲哲微笑道:既然是胡扯,我们听了也不会当真,玉儿,你就让吴克善讲嘛!大玉儿使劲推吴克善大声地:不许说!吴克善躲闪着说道:偏要说!吴克善制伏了大玉儿,喘着气,笑道:我记得那喇嘛说啊,玉儿是大贵之相,将来要嫁给一国之君、母仪天下呢!众人轻松欢快地大笑,皇太极却心中一震。
他把茶碗举到一半,手竟有些颤抖,茶水微微泼出。
他忘了喝茶,看着大玉儿娇羞嗔怪的神情,心中涌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柔情。
他忙凝神静气,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第二卷后宫添新丁 皇太极钦点大玉儿夜色朦胧,清宁宫花园宁静安详。
大玉儿抱膝坐在花园的假山上,抬头望月,神情恍惚。
这时,皇太极悄悄走过来,背着手看着她的侧影,半晌,方轻轻咳嗽了一声。
大玉儿一惊,回过头来,见是皇太极,忙起身施礼:大汗!皇太极和颜悦色地:坐着坐着,别多礼!皇太极走到大玉儿身边,在隔着她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坐下。
两人极少这样单独相处,况且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大玉儿觉得有些局促不安,神色腼腆。
皇太极亲切地问:在想什么呢?大玉儿仰望着深蓝色的天空道:月亮……又快圆了……皇太极望着她幽幽的神情,柔声道:大家都歇下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大玉儿娇声笑道:大汗不也一个人在这儿?皇太极一怔,尴尬地笑道:是啊!大概是多喝了点儿酒,睡不着……大玉儿:是吗?我看大汗没怎么喝,倒像有心事似的。
皇太极微笑道:你……很细心。
大玉儿:姑姑教我的。
宴客的时候别忘了察颜观色,好让宾主尽欢。
皇太极感慨道:平时你和姑姑在一起,被调教得像个大人,进退有节,话也不多说一句。
这几日见了家乡的亲人,你才又变成会笑会闹的孩子了!大玉儿脸一红,娇嗔道:谁叫吴克善哥哥要欺负我!皇太极试探着道:就算那个喇嘛是为了讨人欢喜,拣好听的说,你也用不着过于在意。
大玉儿郑重地:什么嫁给一国之君、母仪天下!根本不可能的事!说出来,徒然惹人耻笑!皇太极想了想,微微一笑,悠闲地道:未必不可能啊!还是……你并不想?大玉儿迟疑地道:我……没什么想不想的。
皇太极感叹道:满蒙第一美人的名声已经传开了,只怕不久,求亲的人就要踏破门槛了!如果,有像当年叶赫贝勒那样的美男子,派人来求亲……大玉儿急促地打断他的话:不!我可不要!皇太极笑着低声问:那么,你要嫁什么样的人?大玉儿声如蚊蝇一般:我要嫁……她说了一半,便羞涩不语。
月光下,她柔媚娇美的小女儿态,让皇太极心动神摇,热血沸腾。
皇太极柔声道:像你所说的,真英雄、男子汉?大玉儿羞涩地微微侧过脸,她想起了多尔衮,微笑不语。
皇太极凝视着她,目光中跃动着渴望的火苗,这是一种男人对女人本能的渴望。
这时苏茉尔拿着一件披风,左顾右盼地寻过来。
她先是看见大玉儿的侧影,于是脸上便带着微微责备的神情走过去,说道:格格,天凉了,你怎么还……苏茉尔边说边转过假山,猛然看见皇太极也坐在一旁,吓得后半句噎了回去,由于紧张得手足无措,披风掉落在地上。
苏茉尔结结巴巴地施礼:大……大汗……皇太极起身,背着手挺立,转头向大玉儿微微一笑,转身而去。
苏茉尔半晌才回过神来,拾起披风,望着皇太极离去方向,喃喃道:大汗……怎么会在这儿呢?大玉儿困惑地:我也不明白。
苏茉尔好奇地:他……说了些什么?大玉儿想了想:也没什么啊!闲聊呗。
苏茉尔心下奇怪:这……太不寻常啦!离开花园,皇太极在回廊里踱着步。
皎洁的明月给万物披上一层朦胧的轻纱,在这样美好的夜晚,有情人谁不想与意中人花前月下?皇太极若有所思地来到清宁宫哲哲的寝宫,侍女见皇太极驾到,慌忙施礼。
皇太极摆摆手,示意她们别出声。
皇太极走进哲哲的寝室,哲哲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满面欢喜。
哲哲一面伺候皇太极宽衣,一面低声笑道:大汗一直没回来,我还以为,你上西院去了呢!皇太极笑道:你也晓得,别处我都只是虚应故事。
还是你好!细心熨帖。
哲哲羞涩地:可是……往后这一年,您不能上我这儿来了!皇太极奇怪地:为什么?哲哲抿嘴一笑:我有了!皇太极惊喜地:真的?皇太极快乐地搂住哲哲,喜笑颜开:太好了!哲哲,希望你给我生个男孩儿,将来我好传位给他!哲哲微笑:那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皇太极笑道:我晓得!准是男孩儿!哲哲抿嘴一笑,转了话题:大汗,我有孕在身,不能服侍您了。
我想,请父王从科尔沁送几个相貌好、性情好的女孩儿过来。
皇太极想了想,摇头道:我看……不用了吧!哲哲劝道:大汗,我知道,西院北院那两位,一个只是生了豪格,一个只是政治联姻,都不太合您心意;其他那些都是庸脂俗粉,您也不中意。
大汗日理万机,回来总要有个可心如意的人说说话,好好儿地服侍您。
皇太极微笑道:那不就是你吗?哲哲认真地:我明白你的心。
可是别忘了,皇嗣是越多越好,挑几个女孩儿充实后宫,这也是应该的。
否则啊,人家还以为我多爱拈酸吃醋呢!皇太极微微一笑:谁不晓得你贤惠!哲哲郑重其事地:那么,大汗您就听我的!皇太极背着手走来走去,沉吟不语。
哲哲不禁笑了:明明是好事,连这也要想半天?放心吧!科尔沁出美人,送来的一定又是顶尖儿人才,您会喜欢的!皇太极迟疑道:要论顶尖儿人才……他停住,又沉吟不语。
哲哲忍不住问道:怎么?说啊!皇太极深呼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眼前就有一个!哲哲想了想,神情困惑地问:谁啊?皇太极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也是你们科尔沁的。
哲哲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是说……玉儿?皇太极微笑着反问:你说呢?哲哲先是有些犹疑,然后便取笑他道:好啊!从前提起玉儿,你还说没别的意思,原来是口不应心!皇太极笑道:当时我可真的是没别的意思。
哲哲戏笑道:那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别的意思?皇太极摇摇头:我也不明白……哲哲真诚地:我倒明白!说实话,玉儿那容貌性情,我要是男人,也不能不动心!皇太极有些为难地:你说得没错。
不过,她是你侄女儿,我……哲哲摇摇头道:这算什么!满蒙联姻的惯例几十年,辈分老早就算不清了!父汗的妃子当中,有一个还原该叫我三姨呢!皇太极也不禁一笑。
半晌,方道:其实,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是今天。
哲哲不解地问:今天?为什么?皇太极提醒道:你忘了,吴克善他说的那个喇嘛……哲哲不敢置信地:喇嘛?噢,说玉儿会母仪天下的那个?咱们是说笑,您倒认真了!皇太极认真地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哲哲失笑出声:机会也太小了吧!皇太极郑重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万一呢?哲哲娇嗔:万一?那么,嫁给一国之君的是我,母仪天下的也该是我啊!皇太极严肃地:当然是你!我保证,没有人会越过你。
不过,哲哲……皇太极顿住,看着哲哲,神情冷静而严肃,他缓缓道:我不能把这个万一的可能,送给了别人,你懂吗?哲哲看着皇太极,笑意逐渐消失,在这一刹那,她更了解同床共枕多年的皇太极了!只要他决定的事情,不能阻止,便只得相助。
哲哲快速地考虑之后,微笑道:大汗的意思,我懂了。
皇太极顾虑地:哲哲,你不会不高兴吧!哲哲做出欢喜的样子:怎么会呢!不高兴就不会劝您纳宠了!而且,玉儿跟了我这些年,等于是我的左膀右臂,要把她嫁出去,我还真舍不得呢!皇太极感激地说道:谢谢你,不愧是正宫福晋的度量!哲哲微微一笑:应该的!您这声谢,我可当不起。
皇太极笑笑,沉吟半晌,神情有些窘迫地说道:说来,我长她二十岁,是有点儿委屈她了。
哲哲宽慰道:玉儿的见识不同一般,你听她今儿个说,她敬佩的是真英雄。
大汗,这一点,还有谁比您更当之无愧啊!皇太极哈哈大笑,不禁有些自得。
哲哲想了想,说道:正好,趁着父王来访,把事情谈定。
我想,父王会答应的!第二卷非多尔衮不嫁!翌日,哲哲把莽古思请到清宁宫厢房,有些惴惴不安地说出昨晚与皇太极的想法。
莽古思沉吟着,掂量着,大约有一炷香的工夫,突然他神情开朗地一拍大腿,说道:好啊!这真是个好主意!哲哲含笑:我就知道父王会赞同。
莽古思:咱们科尔沁不善打仗,偏偏强邻又这么多,东有大金国,西有察哈尔,再加上南方的大明朝,哪一个也得罪不起。
惟一的生存之道,就是广结善缘。
哲哲点点头:我明白,所以父王将我嫁来大金,把玉儿的姐姐海兰珠给了察哈尔,这都是父王为子孙的深谋远虑。
莽古思叹道:是啊!如今大明朝积弱不堪,察哈尔全盛已过;依我看,皇太极干练精明,有守成的能耐,更有开创的雄心,大金恐怕还会更兴旺。
趁这个时机,跟大金再结一层深厚关系,真是太好了!哲哲接着说道:况且玉儿又是嫁在我身边,父王什么也不必担心。
莽古思点点头:是啊,听说海兰珠在察哈尔过得并不好,我听了也烦恼。
玉儿在你身边,我自然宽慰……莽古思突然把话打住,看着哲哲,迟疑地说道:只不过……哲哲微微一笑:父王心里想什么,就直说了吧。
莽古思有些忧虑地:我想,玉儿生得出色,年纪又轻,皇太极难免宠爱她……哲哲安慰道:父王请放心,大汗与我是结发夫妻,相知很深,情分也厚,我更不是那种拈酸吃醋的人。
更何况,父王为子孙深谋远虑,今日女儿想出这法子,同样也是在为科尔沁的前途打算啊!莽古思欣慰地点头,笑道:说得好,说得好!哲哲认真地:父王,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莽古思答道:自然!待会儿我就告诉玉儿。
哲哲笑道:父王,女孩儿家害羞脸嫩,还是我来跟她说吧!沈阳城郊外,大玉儿和吴克善纵马驰骋,感觉很畅快。
他们嬉笑打闹着,你追我赶,两人都觉得有些疲倦时,便停下说玩笑话。
吴克善赞叹道:妹妹,你的身手还是不错啊!大玉儿颇为自得地:你以为我离了科尔沁,就连怎么骑马都忘了?吴克善:可惜多尔衮不在,记得他那年来科尔沁,咱们打猎、放鹰、赛马,成了好哥们儿!真想看看他现在的模样。
大玉儿微笑:多尔衮长大了,终于率军出征去了……想起多尔衮,她便有些惆怅幽怨,不禁喃喃说道:月亮已经圆过三回……可他还没有回来……吴克善嘻嘻笑道:妹妹,我知道!大玉儿愕然:你知道什么?吴克善神秘兮兮地笑着:多尔衮……是你的心上人!大玉儿娇嗔:你又来胡说!吴克善:嘿!当年他去科尔沁,我就瞧出来了!方才我向苏茉尔一问,还不什么都明白了!大玉儿微嗔:这死丫头!吴克善笑道:我一定会去告诉爷爷,催他去跟姑姑议婚,保证一说就成!大玉儿又笑又怒地扬起马鞭:你敢多事!吴克善哈哈大笑:走着瞧!吴克善说完拍马疾驰,大玉儿又好气又好笑,策马追逐吴克善。
大玉儿、吴克善手持马鞭,说笑着走进清宁宫厢房。
大玉儿见哲哲、莽古思不约而同、笑吟吟地看着她,大惑不解。
吴克善笑着问:爷爷和姑姑聊什么呢,这么高兴?哲哲和莽古思没有答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大玉儿,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哲哲起身走向大玉儿,握着她手,低声笑道:玉儿……哲哲欲言又止,与莽古思相视一笑,大玉儿一怔,如坠云雾里。
晚饭后,哲哲拉着大玉儿的手来到宫中花园里,慢慢地散着步。
哲哲低声道:玉儿,告诉你件事儿。
姑姑……有身孕了!大玉儿惊喜地:真的?姑姑大喜啊!哲哲感叹道:这几年多亏你帮我,府里才能凡事妥帖。
原先我老在想,过两年你一出嫁,我少了一个最心腹的左右手,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大玉儿谦虚道:姑姑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跟着姑姑多看多学。
哲哲试探道:我原本想,要从这些小贝勒当中,挑个文武全才的,指配给你……大玉儿忙不好意思地打断她:现在哪里说得到这个!姑姑怀了小阿哥,不好再费神,宫中琐事正需要我帮忙呢。
哲哲掩口一笑:姑姑要你帮的,还不只是宫中琐事!大玉儿一怔,困惑道:哦?那还有什么事?哲哲神秘地道:当然是好事呀!我跟你讲啊……哲哲正想说,看到侍女们都在身后不远,于是笑了笑:晚上再告诉你。
天不觉中黑了下来,大玉儿领着苏茉尔来到清宁宫小跨院多尔衮的居室里。
侍女给她们点上灯,大玉儿深情地凝视着屋里的陈设,想起与多尔衮在一起卿卿我我时的情景,心潮起伏。
她在书桌前坐下,支着下巴沉思,神情困惑。
大玉儿喃喃自语:姑姑的神色挺奇怪,她到底想跟我说什么?苏茉尔一面轻抚着多尔衮房中的东西,一面张望着道:十四爷的房子,整个蒙上了一层灰。
我看哪,甭听他的话!他不让动,咱们偏就彻彻底底地收拾一回!大玉儿感伤地:还是别收拾的好。
这里……留着他的味道。
苏茉尔问:十四爷什么时候才回来啊?大玉儿微微叹了口气,摇摇头。
苏茉尔突然一弹指,喜道:我知道大福晋要跟你说什么事了!大玉儿:得了吧,莫非你能未卜先知?苏茉尔:我猜啊,准是吴克善小贝勒早就跟老王爷说了,所以大福晋要跟你说,把你许给十四爷!大玉儿面露喜色,忙微嗔掩饰道:说到这个,我还没骂你呢!你都跟吴克善哥哥胡说了些什么?苏茉尔叫起屈:格格啊,我可是一心为你,才故意透露给他听的。
趁着老王爷在这儿,你跟十四爷的事儿,早定了早好,你没听过一句话夜长梦多吗?大玉儿心中甜丝丝的,忍不住微微一笑。
苏茉尔见大玉儿眉眼含笑,便打趣道:格格大喜啊!咱们打个赌,我猜得准没错!大玉儿微嗔:鬼丫头!深夜里,几个侍女提着灯,引着哲哲来到清宁宫大玉儿厢房前。
大玉儿忙迎出来,上前施礼。
哲哲亲热地拉着大玉儿的手,进入寝室。
她们在炕沿坐下,哲哲柔声道:姑姑今后不便再伺候大汗了,本想多挑几个女孩儿来充实后宫……可是……她把话停住,笑着打量大玉儿。
大玉儿觉得姑姑的眼神很是奇怪,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心怦怦地乱跳起来。
她勉强笑道:可以回科尔沁去挑嘛!多几个家乡来的姐妹,宫里就热闹了。
哲哲叹道:话是不错,可我突然想起,唉呀,何必再往别处挑?眼前不就有个顶尖儿人才吗?大玉儿不解地笑道:谁啊?哲哲拍了大玉儿一下,笑道:就是你啊!大玉儿大惊失色,笑意僵住,愣愣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哲哲喜滋滋地:嫁给大汗,毕竟尊贵,才不枉了天生你这般才貌。
而且,父王也极力赞成,因为这么一来,科尔沁和大金的关系可又深厚了一层。
玉儿你说,这不是很好的安排吗?大玉儿闻言心乱如麻,一时不知所措。
哲哲没有留意大玉儿的神情,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还有!你一进门,封的就是侧福晋,豪格的额娘都还只是庶福晋呢!过两年你生了儿子,就跟我比肩了,这也是大汗看重你的表示。
大玉儿回过神来,又急又慌地道:姑姑……这,这怎么可以呢!哲哲一怔,笑道:大汗看重你,那还不好?大玉儿:我不是说这个!而是……谈我的婚事,不嫌太早了?哲哲不以为意地笑道:早什么,女孩儿家总要嫁的啊!大玉儿急得冲口而出,坚定地说道:玉儿情愿终身不嫁!哲哲一怔,察觉她神情很认真,心知事有蹊跷,便皱着眉头问:怎么了玉儿?莫非……你不愿意?大玉儿说不出口,神情尴尬地道:大汗……是我尊敬的长辈,怎么能……哲哲笑着接话:怎么能做你丈夫?大玉儿抗议道:姑姑!哲哲笑道:傻丫头!你记得不?多尔衮的额娘比老汗王年轻一大截,你瞧她多受宠爱啊!对丈夫,咱们原就该视之如父如兄。
当然,我也懂,你只是对大汗的想法,一时还转不过来……大玉儿打断她的话:不,姑姑,除了这点,还有别的原因。
哲哲惊异地:噢?什么原因,让你不肯嫁大汗?大玉儿迟疑地:我不是不肯嫁大汗,而是……除了一个人之外,我谁也不能嫁!哲哲先是意外,然后紧张地:什么人?大玉儿迟疑半晌,终于咬咬牙,下决心道:多尔衮!哲哲面色微变,沉吟不语。
第二卷噩耗大玉儿话既出口,就豁了出去,她跪在哲哲膝前,含泪道:姑姑,自从那年您带多尔衮回科尔沁省亲,他心里就有了我,我心里就有了他。
我在敖包前面许过心愿,我们早就……早就彼此钟情,有了嫁娶之约!哲哲恼怒地说道:玉儿,你瞒得很好!大玉儿惶恐道:玉儿绝不是故意瞒着姑姑,而是守着规矩,从来不敢和他过于亲近;再者,我们年纪都轻,他也还没有建功立业,不敢开口请求大汗指婚。
他说,等这次打了胜仗回来,就要……哲哲严厉地打断她的话:别说了!让我想想。
哲哲起身,面色凝重地踱步思考。
大玉儿膝行几步上前,流着泪恳求道:姑姑,您疼我,也疼多尔衮,不是吗?求求您,成全我们吧!哲哲神情凝重,大玉儿轻轻拉着她的袍摆,几乎声泪俱下:姑姑,多尔衮已经失去了这么多,只剩下我了!再失去我,他会疯的!我也是啊!我的心只属于他一个,这辈子都离不了他!姑姑,玉儿求您!玉儿求您了!见大玉儿满脸泪痕,哲哲亦动容心软了,神情由惊怒转为忧愁。
她坐下,懊恼地一拍炕沿:唉!偏偏是多尔衮!大玉儿不解,抬头泪眼望着哲哲。
哲哲无奈地:玉儿,我实话对你说了吧!这事儿不是我跟你爷爷的主意,是……是大汗,他要你!一句话如同千斤压顶,大玉儿一阵晕眩,大惊失色。
她不可置信、怔怔地看着哲哲。
哲哲看着她这副模样,十分心痛,忍不住红了眼眶,感叹道:你跟多尔衮,论身份、论性情,倒还真是一对儿。
我真糊涂,以为你们只是两小无猜,没想到别的上头。
如今,这……这可怎么好呢?大玉儿渐渐回过神来,努力运用理智去思考:请问姑姑,偌大满蒙还怕寻不出美女来?为什么大汗……突然偏指了名要我呢?哲哲迟疑道:这……大玉儿想了想,犹疑道:不会是……为了那个喇嘛的无稽之谈吧?哲哲掩饰道:怎么会呢!大汗恐怕是早看中了你,趁我劝他纳宠,这才……大玉儿打断她的话:无论是什么原因,姑姑,我宁死也不能辜负多尔衮!见大玉儿神情坚定,哲哲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唉!……玉儿,你懂不懂,方才为什么我说偏偏是多尔衮?大玉儿冷淡地:玉儿不懂。
哲哲很想表达,但又必须隐讳,故显得很心虚,她迟疑地说道:这事说来话长。
你……记得多尔衮的额娘是怎么死的?大玉儿答道:谁都记得,她是为老汗王殉葬的。
哲哲忧虑地:为了这件事,多尔衮兄弟心里……似乎……对大汗有芥蒂,大汗多少也有几分明白,只是有冤无处诉……大玉儿强抑心中不平,冷冷地:是吗?哲哲认真地分析道:大汗曾经立誓要善待多尔衮。
只要多尔衮没有异心,他自然会遵守誓言。
大汗对多尔衮的栽培,你也是看见的。
如今大汗要你,我能怎么帮你推辞?直言你已经暗自许了多尔衮?大汗会怎么想呢?只怕,他们兄弟之间的心结,会更加解不开了。
我担心,他们为了你,会反目成仇。
你想,吃亏的会是谁?大玉儿听着,脸色阴晴不定。
哲哲感叹道:玉儿,多尔衮将来的吉凶祸福,就在你一念之间啊!大玉儿想了半晌,咬了咬牙,一抹泪痕,眼神坚定地说道:姑姑,我是不会答应的!将来会怎么样,也顾不得了!反正,我跟多尔衮,决不分开!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哲哲一怔,深深叹了口气,懊恼地道:唉!冤孽!突然间,苏茉尔推门冲进来,连忙施了个蹲礼,紧张地道:恕奴才冒失,可是福晋宫里的珍哥跑来传话,说十五爷突然从前线回来了!哲哲意外地:多铎?苏茉尔喘着气:十五爷急着要见大汗,可是福晋不在宫中,珍哥也不能做主,没人敢去书房打扰大汗……哲哲连忙起身,一面匆忙朝外走,一面道:我回去了,你们快歇着吧!送哲哲出去后,大玉儿忙问苏茉尔:多铎怎么回来了?还连夜要见大汗?听见了什么没有?苏茉尔:珍哥告诉我,十五爷一进宫就淌眼抹泪,嚷着十四爷的名字……大玉儿心急火燎地:多尔衮?他出了什么事?不行,咱们过去听听!大玉儿拉着苏茉尔朝外走。
深夜,清宁宫偏殿里气氛紧张压抑。
大玉儿领着苏茉尔急匆匆赶到时,皇太极、哲哲已坐定,正在听多铎气急败坏地诉说。
多铎说道:那天探子来报机密,说察哈尔打算声东击西,先切断东路援军……这时大玉儿、苏茉尔已悄悄来到正殿后方,张望着偷听。
多铎继续道:我说,西路只有多尔衮哥哥的正白旗,咱们得赶紧去支援!阿敏哥哥却不准我轻举妄动,否则要军法处置。
果然,察哈尔的大军绕过咱们,以逸待劳,迎上正白旗,狠狠打了一仗,正白旗措手不及,几乎……全军覆没!我一听,管不了这么多,带着镶白旗没日没夜地赶过去。
多铎说不下去,擦了一把眼泪,哽咽着道:谁知道,什么都不剩了!战场上,尸横遍野,烧得一片焦黑,根本……谁是谁都分不清了!附近我也仔细搜遍,除了死人之外,什么都没有!皇太极面色沉着。
哲哲却忍不住轻轻惊呼一声,红了眼眶。
大玉儿一阵头晕目眩,忙扶柱子,急得脸都白了。
多铎猛地拭去眼泪,情绪由悲伤转为愤怒:我知道!阿敏哥哥一定是故意的!皇太极皱着眉,沉吟道:这么说,未免太武断。
多铎咬着牙愤愤不平地:不知道这个情报也就罢了!既然知道,总该派人通知正白旗,然后探个虚实。
阿敏哥哥却不闻不问,任由正白旗蒙在鼓里去送死。
哼,是不是故意的,他自己心里明白!皇太极面沉似水,默不作声。
多铎见状大声怒唤道:费耀色!一个健壮的仆从闻唤走入正殿,向皇太极、哲哲施过礼后,把手里捧着的已半焦半毁的金盔递给多铎,行礼退下。
多铎抱着金盔,忍住眼泪,扭过头去,故意不看皇太极,大声道:不错,我为了告状,私自回京,随便阿敏怎么用军法处置我好了!最好把我们三兄弟都弄死,有人……有人就安心了!皇太极闻言面色微变,他想发怒,但又忍住了。
多铎举着金盔,转身直伸向皇太极,瞪着他,大声怒道:四哥!在父汗赐给多尔衮的金盔面前,我要为我死去的哥哥讨个说法,讨个公道!大玉儿如遭雷击,大惊失色,摇摇欲倒,脑中一片空白。
苏茉尔搀着大玉儿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着黑回到自己的厢房。
大玉儿像泥胎一样呆呆地坐在炕上,眼神空洞,苏茉尔不知如何劝解,偷偷地抹眼泪。
有侍女来报,说十五爷求见。
苏茉尔忙出去将多铎迎进来。
神情悲痛的多铎抱着金盔走到大玉儿面前哽咽道:玉姐姐,我想,哥哥一定会希望把这个金盔留给你。
大玉儿木然地接过多铎递来的金盔,呆看半晌,将它缓缓地、紧紧地搂在怀里。
苏茉尔忍不住就要哭出声,连忙掩紧口,泪如雨下。
多铎流着泪道:回程的时候,我遇见一些散兵游勇,最后看见哥哥的人说……说他冲过一阵乱箭的时候,跌下马来……多铎说不下去,他突然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起来。
大玉儿呆呆听着,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反应。
突然,她抱着金盔爬起来,踉跄地朝外走,失魂落魄地喃喃道:我要去找多尔衮……我要去找多尔衮……苏茉尔急忙拦住她,对多铎道:十五爷,您先回去吧!格格交给我!多铎想了想,毅然道:玉姐姐,如果我多铎这回侥幸不死,一定会报仇!多铎说罢,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第二卷多铎的命与多尔衮的仇清晨,明媚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
鸟鸣声唤醒了沉睡的大玉儿,她缓缓睁开眼,目光空洞。
在床上沉思了好一会儿,大玉儿才悄悄坐起。
她见苏茉尔歪在床边地上睡着,眼肿肿的,衣襟湿了一片。
大玉儿轻轻地起身,轻轻地下床,悄悄打开门出去,没敢惊动苏茉尔。
大玉儿牵着马出了府门,然后飞身上马,向城外奔去。
出城后,大玉儿疯狂地打马疾驰。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觉得头晕目眩,气喘吁吁,全身无力时,这才让马缓了下来。
马委屈地叫着,打着响鼻,背上大汗淋漓。
大玉儿在离悬崖边还有一段距离时,停下来,眺望远方。
一只鹰,飞掠过天空。
大玉儿抬头望着天际,喃喃地道:多尔衮,你已经变成一只鹰了吗?你在天涯海角等着我吗?……她突然笑了:多尔衮,等我,我要跟你一块儿,飞到没有人的地方,再也不回来!她微笑着,突然毫无预警地狠踢马腹,马疼痛难忍,长嘶一声,朝悬崖奔去。
苏茉尔刚好骑马赶到,焦急地四下张望,听见马鸣声,抬头向上看,不禁大惊。
苏茉尔狂喊道:格格!不要!马逐渐接近崖边,大玉儿愉快地笑着,除了风声,什么都没听见。
苏茉尔策马向山上奔去,眼看着来不及拦阻了,她紧张到极点。
情急智生,她在奔驰中弯身从地上抄起一块儿拳头大小的石头,集中精力盯着悬崖边缘,把石头掷出去。
石头飞来,落在悬崖边缘,大玉儿的马为石所惊,人立狂嘶着,大玉儿差点摔落悬崖。
苏茉尔一声狂喊:格格!大玉儿凭着直觉拼命勒马,马在悬崖边打转,惊险万状。
半晌,终于平静下来。
大玉儿喘着气,惊魂甫定,转而目光灼灼地盯着苏茉尔,冷冷地说道:你来做什么?回去!苏茉尔喘着气,见大玉儿不肯离开崖边,心中焦急。
她咬了咬牙,一跃下马,努力地装出平静的声音:格格,你先过来,有话过来再说!大玉儿神色平静地:我要跟了多尔衮去!你是拦不住我的。
苏茉尔叫道:格格!你醒醒!你不能死!大玉儿冷冷地嘶哑着声音道:为什么我不能死?苏茉尔动情地:老王爷从科尔沁来,亲眼见你这样,他不知会怎么伤心……大玉儿毅然地:我顾不得这么多了!苏茉尔急得上前两步恳求道:格格,你听我说……大玉儿打断她:别过来!大玉儿作势欲扬起马鞭,苏茉尔慌忙退后。
苏茉尔忙点头:好好好,我不动,我不动!格格,昨晚福晋的话,我在外头听见了。
格格,如今你是大汗要的人……大玉儿冷笑着打断她的话:所以我不能不死!万一终究拗不过他们,逼我嫁给大汗,我怎么对得起多尔衮?那还不如死!苏茉尔接着道:我没说完呢!格格,你为十四爷殉情去了,叫大汗心里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偏偏十五爷又犯了军法,你说大汗在盛怒之下,会轻易饶过他吗?两位小爷手足情深,你死了,还连带着十五爷,十四爷他会答应吗?您又于心何忍?大玉儿迟疑地:多铎……苏茉尔不由自主上前两步,坚决地说道:还有我!格格,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说句不知身份的话,就像亲姐妹一样。
不管上天入地,我都一定要跟去服侍您的!大玉儿劝阻道:苏茉尔,你不要这样……苏茉尔斩钉截铁地说道:信不信?您若是打这儿跳下去,我也不会多活一刻!大玉儿迟疑着,面有不忍之色。
苏茉尔喘口气,不露痕迹地再走近两步,殷切地继续劝道:况且格格,你没听见十五爷说吗?十四爷他很有可能是被人陷害的!大玉儿一怔,不知她是何意。
苏茉尔大声说道:十五爷自身难保,何况他那性情是有勇无谋,弄个不好,仇还没报,他自个儿倒先落进人家圈套里去。
万一,十四爷真是被人陷害的,格格,谁来替他报仇?大玉儿怔怔不语,红了眼眶。
苏茉尔神情坚毅地:格格,你不能死!大汗那边还可以拖,十四爷是不是有冤情,倒非要弄个清楚不可!千万不能让他白死!大玉儿愣了半晌,终于流下泪来,喃喃道:他死了?他真的死了?……苏茉尔一面很缓慢地往前走,一面劝道:格格,十五爷的命,十四爷的仇,都在您手里啊!格格……大玉儿突然扬起马鞭,苏茉尔一惊,不敢再往前走,吓得全身僵住。
大玉儿转头仰望那只在天上盘旋的鹰,眼眶中又蓄满了泪水。
突然,她手臂一挥,苏茉尔尖叫一声,吓得捂住脸。
大玉儿将马鞭掷向悬崖,怔怔地看着它落下。
苏茉尔缓缓放下手,见大玉儿已站在地上,牵着马,正看着她。
苏茉尔心里一松,不由得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大玉儿牵着马,缓缓走向苏茉尔。
苏茉尔不顾一切,一把抱住她,痛哭失声。
大玉儿坚定地:你没错。
我必须活着,为了多铎的命,多尔衮的仇!大玉儿仰望着那只在天上盘旋的鹰,落下一滴泪,她缓缓抬起手将泪揩去。
大玉儿回到厢房,哲哲已在房中等候多时。
大玉儿施过礼,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下,呆呆地望着窗外枝繁叶茂的大树。
两只小鸟叽叽喳喳,在枝叶间追逐着。
嬉闹了一会儿,其中一只大概是疲惫了,歪着小脑袋站在枝头四下观瞧,另一只鸟飞落在一旁,用嘴给它梳理着羽毛。
哲哲坐在炕沿抹眼泪,哽咽着说道:怎么也想不到的事……多尔衮是我从小看大的,叫我怎么舍得……苏茉尔拧了手巾把儿奉上,劝道:福晋节哀,别让十四爷在地下不安。
哲哲拭干脸上的泪,苏茉尔取茶奉上,瞥见大玉儿,仍呆望窗外。
吴克善骑马陪着大玉儿到郊外散心,不觉中他们来到悬崖边。
大玉儿和吴克善勒马在悬崖边眺望,吴克善叹了口气:妹妹,你不要再伤心了!这就好比……大草原上的牛羊瘟疫,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发生的,人的际遇,也是难以预料啊!大玉儿怔怔地:哥哥,记不记得族里那汉人先生说过一篇赋,开头就讲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当时不懂,如今懂了。
不该离别的人,却不能不离别。
人生真苦,也许从这儿跳下去,就一了百了,少受几十年苦……吴克善忧心如焚地:你可千万别这么想……大玉儿打断他的话,沉着地: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做的!吴克善:前两天爷爷告诉我,姑姑仁厚有余,精明不足,要拉紧后金和咱们科尔沁,将来恐怕还得多靠你。
妹妹,你是明白人,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用不着我多说。
大玉儿沉默不语。
吴克善继续道:多尔衮的事,我也很难过。
可是妹妹,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
半晌,吴克善见大玉儿仍然沉默着,就掉转马头走开,把大玉儿独自一人留在悬崖边眺望沉思。
夜晚,清宁宫寝宫里,灯光摇曳着,皇太极和哲哲都还没有就寝,各自想着心事。
皇太极沉着冷静,哲哲忧伤叹息。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哲哲问道:大汗,真的会如多铎所言,阿敏……他是故意的?皇太极摇头道:这会儿断定还太早。
今儿个阿敏的特使到了,说打了一场大胜仗,察哈尔的主军被赶得风流云散。
等他班师回朝,我再问他。
哲哲恳求道:大汗,我求您一件事儿。
皇太极诧异地:什么?哲哲求情道:饶了多铎吧!他跟多尔衮兄弟情深,一听见坏消息,急怒攻心,这才违抗军令……皇太极打断她的话:你别操心!我会看情形,审慎定夺。
哲哲叹了口气:唉!原本兴冲冲就要办喜事的,谁料到……皇太极忙问:对了!玉儿……她怎么说?哲哲一怔,勉强笑道:您知道,女孩儿家,不说话,就是愿意了。
皇太极锐利的眼睛盯着哲哲,似乎想看透哲哲说的话是否是真的,他将信将疑地说道:真的吗?哲哲掩饰地笑道:这么看我做什么!还不想想何时做新郎?皇太极淡淡一笑,沉吟道:总得先把阿敏和多铎的这场官司解决了吧!第二卷隔墙有耳大玉儿厢房里很是安静。
大玉儿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拿起绣到一半的荷包,拈起针想继续绣,却忍不住泪如泉涌,颤着手绣了几针,却被针给刺到手。
她颓然放下针,抚着荷包,喃喃道:多尔衮,这个荷包,我怕……我是永远绣不完了!大玉儿颓然地趴在桌上,将头埋在臂弯里嘤嘤地哭泣。
苏茉尔掀帘进来,径直走向大玉儿,紧张地低声道:格格,听说阿敏贝勒班师回来了,大汗正准备出郊亲迎……大玉儿猛地抬起头来,盯着苏茉尔,泪痕犹在,目光如电。
夜晚,漆黑一片。
大玉儿和苏茉尔蹑手蹑脚地来到皇太极书房外,想溜进书房窃听皇太极等人的谈话。
她俩找到哲哲的贴身侍女珍哥,苦苦哀求她行个方便,万般无奈珍哥战战兢兢地答应下来。
珍哥颤着手,边开书房的锁,边东张西望。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珍哥掩护大玉儿先闪身进入书房。
苏茉尔正要随之而入,珍哥拉住她,低声说道:千万别让大汗发现了,我的小命可就拎在你们手上啊!苏茉尔安慰道:珍哥,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格格绝不会害你!说罢,苏茉尔也闪身进入书房,珍哥忙落锁,东张西望、紧张地走开。
大玉儿、苏茉尔在黑暗中摸索,扶着一层层书柜,缓步朝书房最里面走。
大玉儿低声道:留神啊!可别磕着碰着了什么!一语未了,苏茉尔就差点撞翻了什么,发出声响。
大玉儿低声责备道:怎么啦?!苏茉尔颤抖着小声道:没……没事儿……这时几盏灯笼和脚步声从窗外掠过,两人借着微光,瞅见最后一层书柜旁的贴墙处,有一个很难被人发现的角落,忙闪身躲进去。
她们听见开锁声,然后是三人的脚步声进入书房内。
书桌前,珍哥一面微颤着手燃亮巨烛,一面偷眼四望,没看见大玉儿、苏茉尔,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皇太极率先走进书房,在书桌前坐下,阿敏跟着走进来。
皇太极嘱咐道:珍哥,你出去,在廊外守着,没什么要紧事,别让人来打扰。
珍哥应声喳,退出书房,关门前,往书柜方向溜了一眼。
皇太极在书桌前端坐着,锐利的眼神往阿敏身上一扫,威严地问道:阿敏,你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躲着的大玉儿、苏茉尔心头一颤,对望一眼。
阿敏在书桌对面的空交椅上,大大咧咧地一坐,满不在乎地说道:打了一场胜仗啊,就这么回事儿!皇太极问:多尔衮和正白旗呢?阿敏不屑地:多尔衮头一次出征,经验不足,偏偏遇上一场硬仗,算他倒霉!皇太极有些不快地:你呢?就眼睁睁瞧着?阿敏叫道:救援不及,我也没法子。
皇太极说道:可是多铎向我告状,说你明晓得察哈尔打算声东击西,却既不通知多尔衮,也不派人探个虚实,任由正白旗蒙在鼓里去送死。
阿敏不悦地:胡说八道!多铎这小子违抗军令,我还要跟他算账呢!皇太极盯着阿敏,半晌,冷静地道:多铎违抗军令是另一码事儿,我要问你的,只是真相!阿敏沉吟了半晌,猛地霍然站起,倾身向前,盯着皇太极:你要真相,我就给你真相!躲着的大玉儿、苏茉尔对望一眼,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阿敏恨声道:我早就看出来,多尔衮表面上没什么,其实他心里早就恨上咱们了!皇太极问:你有什么证据?多尔衮学文习武,认真得很;对我,也一向很恭顺……阿敏打断他的话:你被他骗了!记得那句老话吗?你把小鹰养大,鹰翅膀硬了,就要回过头来,抓咱们的牛羊。
皇太极不悦地:那是没有驯服的小鹰!我自问在多尔衮身上花了不少心血,还打算培植他、造就他……阿敏又一次打断他的话:哼,你以为,这就能让他忘记他额娘被逼殉葬的事吗?皇太极一怔,半晌方道:他不会晓得内情的。
阿敏气哼哼地说道:哼,不晓得?你看多铎平日对咱们是什么态度?这就证明他晓得内情。
连他都晓得,多尔衮会不晓得?这更显示他的恭顺都是装出来的,更加居心叵测!皇太极道:多铎自幼被父汗宠坏了,你从他的态度去推断,做不得准!阿敏冷笑道:万一呢?我的推断总有万一的可能吧?万一是真的,别说咱们三大贝勒得天天防着,还有你这大汗,恐怕也会如坐针毡吧!皇太极沉默了一下,开口责备道:就算你有这样的疑虑,大可与我商量,谁准许你自作主张……阿敏不甘示弱地打断他:我也是临时起意,发现了这个除掉多尔衮的大好机会,自然要当机立断!更何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皇太极闻言,面色微变,忍气不语。
阿敏难掩得意兴奋之情:他兄弟三人毫无军功,竟然各领一旗,谁能心服!如今可好,借着察哈尔杀了多尔衮,又借着多尔衮杀了多铎,一下子空出正白镶白两旗,再找机会革去阿济格,空出镶红旗。
咱们把三旗一鼓作气收回来,这下就高枕无忧了!躲着的大玉儿神情悲愤,苏茉尔连忙握住她的手,摇摇头。
皇太极冷笑:哼,你所说的咱们,其实是指你自己吧!正白、镶白、镶红旗旗主由谁来接任,恐怕……此刻你都已经筹划好了吧?阿敏一听也变了脸:你这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我?皇太极冷冷地:无缘无故,谁来怀疑你!这缘故是什么,你心里有数!阿敏气恼,口不择言,用力一拍书桌说道:我是为了大家好,你非但不领情,还想给我安罪名!别忘了!若不是代善谦让,我跟莽古尔泰力挺,你这个大汗未必当得上呢!要显威风是吧?行,看你敢不敢杀了我,给多尔衮抵命!阿敏一怒之下走出书房,门被他猛然撞得砰砰作响,巨烛的光忽明忽灭。
皇太极起身去关了门,铁青着脸,频频深呼吸,强压怒气。
躲暗处的大玉儿和苏茉尔对望一眼,紧张得额上都沁出汗来。
寂静中,皇太极背着手踱步沉思,仿佛没完没了。
躲着的大玉儿、苏茉尔心中焦急,对看的眼神中满是问号:他为什么还不走?苏茉尔更惧形于色,不知不觉中,一滴很大的汗珠从她额头上滑下,落在青砖地上,在寂静中,发出极轻的微响。
皇太极一怔,缓缓转头看书柜方向,眼神警觉而锋利。
大玉儿、苏茉尔吓得脸都白了,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第四章皇太极轻轻取下架在案上的宝刀,系在腰上,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按在刀柄上,缓步朝书柜后层走去。
靠近书柜时,他轻缓地抽出一段刀刃,烛光映着他鹰隼般的阴沉神情,明暗不定。
大玉儿情急智生,反而冷静,她拉着苏茉尔,缓缓坐倒靠墙,附耳朝她用气声道:睡!大玉儿倚在苏茉尔肩上,两人刚合上眼,皇太极突然出现,抽刀直指角落。
皇太极怒喝道:谁?!苏茉尔忍不住惊声尖叫,大玉儿却装得仿佛睡眼惺忪地醒来,茫然看着皇太极。
皇太极一怔,刀没放下。
他诧异地:是你们?苏茉尔吓得腿发抖,差点站不起来。
大玉儿却自然地起身,装着打个哈欠,伸懒腰,瞥见皇太极手上的刀,天真地笑道:原来大汗夜里在这儿练刀法呀?难怪我在睡梦中听见乒乒乓乓的声音。
呀,这就是大汗御用的宝刀吗?大玉儿一手接过烛台,一手轻触皇太极的手,顺着刀柄抚向刀身。
大玉儿啧啧赞叹道:真是好刀!寒光凛凛,蓄势待发,就像一位……大英雄!皇太极轻握住大玉儿摸刀的那只手,不让动,轻声道:小心,刀刃利得很!它在战场上,不知染过多少敌人的鲜血,取过多少敌人的头颅……大玉儿装作吓得惊声娇呼,仿佛站不稳退了一步,皇太极伸手一拦,大玉儿趁势倒在他的怀里。
皇太极心神一荡,正想搂紧一点儿,大玉儿却已挣脱站直,羞红了脸拿眼睛睨着他。
皇太极看着她,微微一笑,将刀收进刀鞘。
苏茉尔先是看得愣住,收刀声令她一震,如梦初醒,咽下一口唾沫,喘过一口气来,心下镇定了些,勉强走上前,微颤着手接过大玉儿手里的烛台。
大玉儿暗暗对苏茉尔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往外走。
苏茉尔便勉强笑道:这烛泪积得多了,该剔剔烛心了。
苏茉尔心惊胆战地迈步朝书桌走去,书柜边的角落立刻黯淡下来。
皇太极这时如梦初醒,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清了清嗓子,随即正色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们两个屋里不待,为什么睡在这儿?大玉儿迟疑地:我……苏茉尔回头悄悄睨了大玉儿一眼,眼神十分焦急。
第二卷与皇太极调情大玉儿撒娇地:我不说!皇太极假装凶巴巴地:不说不行!大玉儿娇嗔道:人家只不过是来找一本书嘛!皇太极很意外地:哦?要什么书,跟你姑姑说一声不就得了?大玉儿不好意思地:跟姑姑说,姑姑会笑我!皇太极困惑不解地问道:笑你?你要找什么书啊?大玉儿:我听说有一部《三国演义》,里头好多用兵打仗的学问,所以……皇太极笑着打断她:用兵打仗的学问,你怎么会有兴趣?大玉儿别过头去,娇羞道:大汗这么英明,真的不懂吗?皇太极不禁失笑:我真的不懂啊!大玉儿咬着唇,仿佛下决心般,微微赌气地说道:哎呀!都是姑姑,说什么大汗需要可心如意的人说说话。
我想,如果用兵打仗的学问我一窍不通,将来……大汗才懒得跟我说话呢!皇太极开心地笑了。
大玉儿一顿足,微微嘟起小嘴:看吧!你们一定会笑我!皇太极见她娇痴,一时情动,忍不住抓住她的肩,附耳轻声笑道:傻丫头!姑姑有没有告诉你,我需要可心如意的人,不只想说说话,还要……大玉儿轻轻推他的胸膛,娇嗔道:姑姑又没说,我怎么知道大汗还要什么!皇太极嘿嘿笑着,放开她,大玉儿扭身往外走,背对皇太极,笑意顿时消失,心有余悸地微喘着气。
大玉儿正要出去,突然听见皇太极道:慢着!大玉儿停住脚步,紧张得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她回过头,向皇太极娇笑道:还有吩咐啊?皇太极严肃地:你还没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大玉儿假装调皮:我们啊,趁着珍哥打扫灰尘的空当,悄悄溜进来。
原想找了书就走,谁知道书这么多,找来找去找不到,这时就听见珍哥在门外落了锁。
我们出不去,又不敢声张,最后累得倒下睡着了!皇太极笑道:鬼灵精!饿了一夜吧?突然,他又不悦地说道:哼,这个珍哥,当差也太不留神了。
大玉儿怕皇太极动怒怪罪珍哥,连忙上前,抓着皇太极的手臂摇晃,哀求道:都是我的错,您千万不要罚珍哥!而且,人家要是问起她为什么受罚,不就知道我的事了吗?宫里上下一定都拿我当笑柄,我真会羞死的!……大汗……皇太极看她急得眼眶都红了,不忍心道:好吧好吧!那就算了!大玉儿破涕为笑:多谢大汗开恩!皇太极忽想起一事,心中一颤,脸上却不露声色,和颜悦色地问:对了!方才你们是睡着的?大玉儿瞪着大眼睛道:是啊,又黑又冷又饿,不睡着才怪呢!皇太极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么……你们没听见阿敏贝勒说的话?大玉儿一怔,连忙故作惊讶:阿敏贝勒?他也在呀?她转头问苏茉尔:苏茉尔,你听见了吗?苏茉尔一愣,慌忙勉强笑道:没有啊!我一睡着,雷都打不醒,格格又不是不知道!大玉儿故作努力回想:是啊!我恍惚听见有人说什么红旗白旗,五颜六色的,我还以为是做梦,梦见正在绣花儿理丝线呢!苏茉尔连忙识趣地补了一句:格格梦见的倒风雅,我可是梦见香喷喷的烤全羊呢!皇太极、大玉儿都笑了。
皇太极放心地:知道你们饿坏了,回去休息吧!大玉儿忧虑地:那……您可不能告诉姑姑喔!她会骂我的!皇太极点头说道:放心,我不告诉她!大玉儿故意惊喜地:真的?皇太极认真地:你要不信,我们击掌约定!大玉儿笑道:好啊!两人三击掌,击最后一次时,皇太极趁势紧握大玉儿的手,笑道:我帮你保守秘密,你拿什么谢我?大玉儿羞涩地一笑,挣脱开皇太极的手,转头走两步,回头对皇太极嫣然一笑,轻盈地走了。
望着大玉儿苗条柔美的身影,皇太极回味着方才的调情,微微一笑,心驰神往。
出了皇太极的书房,大玉儿和苏茉尔一路小跑着回到自己的寝室。
苏茉尔颤抖地推开门,心慌得被门槛绊倒在地。
大玉儿随后而入,她神色镇定,但表情如寒霜般冰冷。
苏茉尔爬着去关了门,软在地上,颤声道:吓……吓死我了!我都可以听见自个儿……牙关打战的声音,骨头抖散的声音。
天哪!性命吓去了大半条,实在动不得了……大玉儿原是镇定地站着,突然间一阵晕眩,踉跄两步跌坐在炕上。
苏茉尔慌忙爬起,上前手忙脚乱地扶住她:格格,你怎么啦?……格格……大玉儿突然呕吐起来。
苏茉尔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皇太极离开书房,一路微笑着来到哲哲的寝宫。
他沉浸在刚才的回忆里,书房中大玉儿的娇俏神情,吐气如兰的喘息,柔软娇美的身体,让他回味无穷。
哲哲看着他的神情,不解笑着问道: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哪?说出来,让我也乐乐!皇太极回过神来,淡淡一笑:没什么。
哲哲试探着问:跟阿敏谈过了?皇太极沉默不语,面色罩上一阵阴霾。
哲哲逐渐明白了,颤声道:是真的?他……是故意的?皇太极沉思一会儿,恨声道:他是不是故意,倒还其次;我在意的,是他擅做主张,自以为是,不把我看在眼里!哲哲劝慰道:也许过去是四大贝勒轮流掌政,您接汗位才两年多,他们一时改不过来。
皇太极气愤地:哼,我对他忍耐已久,他倒说我在显威风!总有一天,倒真要给他点教训!哲哲难过地哭道:多尔衮死得真冤枉!阿敏这件事做得太错了!皇太极恨声道:可不是!多尔衮我留着还有用处呢!哲哲闻言,泪流到一半,愣住,呆呆地看着他。
皇太极奇怪地:怎么了?哲哲喃喃道:你……仿佛有哪里变了。
可是,我也说不上来……皇太极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哲哲,你别以为我这大汗是好当的。
我自少年时,便誓与青天比高,与天下英雄一较短长。
大汗之位对我来说,并非只是一张宝座、一份虚荣,而是一个实现抱负的机会,一个胸怀天下的起点!为了赌志气,我必须赌心思,必须用势、用术、用计,无所不用!如果我变了,那也是不得已。
不过哲哲,我最相信的是你,只有跟你,我才能没有顾忌地说出真心话;无论我怎么变,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你肯相信我吗?你肯体谅我吗?哲哲被感动了,含着泪道:我当然相信你,体谅你,你是我的丈夫,是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寝室内,灯光昏暗。
大玉儿吐得精疲力竭,倒在炕上直喘气,苏茉尔用手巾为她拭汗。
苏茉尔心疼地:格格,我这剩下的半条小命也给你吓掉了!好些没有啊?大玉儿躺着不语,只是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苏茉尔安慰道:好了好了,不是逃过一劫了吗?别哭了。
大玉儿坐起,趴在苏茉尔肩上,痛哭失声:是真的,是真的!多尔衮是被人陷害的!他是冤枉死的!我的多尔衮……苏茉尔落泪,哽咽着安慰道:别哭,格格,咱们想法子……想法子……大玉儿渐渐止了哭泣,苏茉尔安慰地拍着她。
大玉儿忽然想起一事,郑重地抓着苏茉尔道:苏茉尔,这是我们最大的秘密,你可不能漏出一个字去!尤其是多铎!他那爆炭脾气,知道了真相,准是疯了一般地嚷出来,闹个翻天覆地,最后葬送了他自己。
听着,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告诉多铎!苏茉尔叹气道:唉!用不着你交待,我也不敢!大玉儿拭去泪痕,眼神里闪着仇恨的光芒:阿敏……你好狠毒的心!苏茉尔害怕地:格格,你瞧那个阿敏贝勒,多大的威风、多大的权势啊!他连大汗都敢顶撞,您可千万别冲动……大玉儿坚决地:我不冲动,我会等!这就是我活下去的理由,我等着报仇!第二卷兄弟反目这天早晨,哲哲携着大玉儿的手,走进清宁宫小跨院。
这小跨院原是多尔衮住的。
哲哲环视着四周说道:玉儿,往后,这儿就属于你了!来,进来看看。
两人走进屋内,苏茉尔、珍哥等在门外。
苏茉尔低声道:珍哥!大汗没有罚你吧?珍哥道:没有,只淡淡一句,叮嘱我谨慎当差,我装着什么也不知道。
饶是这样,可也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苏茉尔道:格格早就说过,绝不连累你。
瞧,没有食言吧?珍哥求饶道:苏茉尔,咱们好归好,不过这种事儿,拜托你,下不为例啊!苏茉尔抚慰地拍拍她:知道啦!屋内,已收拾得窗明几净,高雅华丽。
哲哲带着大玉儿左看右看,说道:这儿呢,格局是小了点。
可也有小些的精致,你喜欢吗?大玉儿点点头:喜欢。
哲哲有些迟疑地:而且,这是多尔衮住过的地方,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大玉儿稳重地答道:是。
玉儿明白姑姑的用心。
哲哲宽慰着说道:你明白就好。
玉儿,一切都是命,老天爷安排好了的。
如果早先真把你指给了多尔衮,如今可怎么办?凡事你可要想开些。
大玉儿沉默着,勉强笑了笑。
哲哲携着大玉儿的手在炕沿坐下,叮嘱道:大汗性情仁厚,不过,男人总有男人的脾性,凡事顺着他、体谅他一点儿,他不会亏待人的。
大玉儿答道:是。
哲哲又继续说道:大汗成天为了国事,已经够烦的,咱们原就该为他分忧解劳。
你瞧豪格的母亲,总是仗着她有儿子,闹些口舌是非,难怪大汗厌烦,可她总是埋怨大汗不宠她。
其实追根究底,她该埋怨的是她自己。
大玉儿摇头道:玉儿不会学她。
哲哲欣慰地说道:这我就放心了!说了半天话,也累了,得回宫歇歇去。
大玉儿扶哲哲跨出屋外。
哲哲嘱咐道:你再瞧瞧,还有什么缺的,交待珍哥,让她给你办来!大玉儿点头道:是。
哲哲怜惜地看着大玉儿,欲言又止,半晌,拍拍她的手,去了。
大玉儿怔怔地望着哲哲的背影,转头望向屋内,物是人非,无限悲伤。
皇太极独自一人,在大政殿前徘徊踱步。
他仰视着大政殿,感慨道:当年,父汗只要人在京中,便时常坐镇在这大政殿……皇太极转过身,背着手缓缓行过大政殿前排如雁行的十王亭,继续说道:左右翼王、八旗亲贵,都会聚集在这如同军帐似的十王亭,协助父汗议论军政、仲裁纠纷。
当时的情景真是难忘啊!君臣一心,团结奋发,其乐融融。
我想,将来无论再盖出多少豪华的宫殿,这里,都仍将是我大金国最有气派、最具豪情、最显本质的所在。
这时,代善走上前说道:大汗选在此处召集我们议事,想必另有深意。
皇太极叹息道:我只不过是想起当年,亲贵大臣们没有一个不佩服父汗的公正,没有一个能挑战父汗的威严。
要论英明强干,我比父汗差远了;不过,这副重担毕竟是落在我肩上,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你们……都要明白我的难处。
代善道:那是自然。
此事无论大汗如何处置,我们一定心服。
皇太极深呼一口气,下了决心,唤道:多铎!大政殿外的多铎闻声怒气冲冲地昂然上前。
皇太极威严地:多尔衮的事,我都问清楚了。
阿敏的确有疏失,令正白旗折损颇重。
不过,阿敏也是无心之错……多铎大声抗议道:大汗,可是阿敏他……皇太极抬手示意多铎噤声。
阿敏、莽古尔泰这时走上来。
皇太极威严地说道:阿敏若是有心陷害手足,那岂非禽兽不如?多铎,我爱新觉罗一脉,不会有这种人。
因此这一仗,阿敏功过相抵,不赏亦不罚。
多铎转头怒视阿敏,阿敏一副悻悻然的神情,倔强不语。
多铎:这么说,我哥哥就白死了?莽古尔泰不悦地责问道:为了咱们大金国,在战场上捐躯,是八旗将士的荣耀,怎么说是白死呢?真不懂事!代善拍拍多铎的肩,劝慰道:多尔衮是你哥哥,莫非咱们就不是你哥哥?多尔衮出师未捷,我们心中也很痛惜啊。
多铎红了眼眶,强忍着泪:大哥……皇太极严厉地:多铎,至于你违抗军令、私自行动,原是犯了大忌。
代善忙上前道:请大汗开恩!皇太极沉吟道:看在大贝勒跟多尔衮的面上,我就恕你一次。
记着,下回若敢再犯,就要按律处置,绝不容情!代善对多铎劝慰道:大汗法外施恩,他的劝诫你要记住,都是为你好,懂吗?多铎强忍满腹委屈和眼泪,憋了半晌,气得一顿足,也不行礼,直接转身跑开。
代善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莽古尔泰生气地:大哥,多铎这小子被父汗宠坏了,性情乖张得很,你再怎么好言好语地劝他,也是没用!代善回过头,看着莽古尔泰,眼神悲伤:你们是我的弟弟,多尔衮和多铎也都是我的弟弟。
该劝的,我能不劝吗?阿敏突然跳起来,愤愤地道:是吗?你也当我是弟弟?代善哥哥,你帮多铎求情却不帮我,难道不是偏袒你的亲弟弟?代善闻言,勃然大怒:这是什么话!我还正要说你呢!当年父汗以十三副遗甲起兵,自穷无立锥之地到今天的大金国,靠的就是一家人一条心!如今刚有了一点基业,你就手足相残……阿敏愤怒地打断他的话:要说手足相残,不就是从你父汗开始的吗?我父亲是他的亲弟弟,却被囚禁在不见天日的牢房里,门锁门缝还灌进了铁汁,表示永不开启的决心,我父亲就这么自杀在牢房里……代善怒道:你父亲是为什么获罪的?他要拥兵自立、分裂咱们的军力,父汗劝解过、吓阻过,他却仍然一意孤行,你都忘了吗?当年你也是从犯,是我跪在父汗跟前,力保求情,你才有今天。
这会儿倒说我偏袒别人,你有没有良心?阿敏一时语塞,莽古尔泰忙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自家兄弟,何必为些陈年旧事,闹得脸红脖子粗!阿敏赌气道:旧事不论,今儿个这件事,我不服!要跟大汗讨个公道!代善呵斥道:阿敏!不可对大汗无礼!皇太极缓缓起身,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件事我处置得公不公道,三位哥哥心里自有分数。
阿敏悻悻然道:当然不公道!皇太极冷笑道:没错,我也自认,并不公道!因为多偏袒了你!阿敏一怔,冷笑着哼了一声。
皇太极望向代善、莽古尔泰冷静地说道:我不能不偏袒阿敏,谁叫我和三位哥哥并肩设座、南面受朝、共理国政;况且,正如阿敏所言,若不是三位哥哥谦让、力挺,我这个大汗,哼,还未必当得上呢!代善、莽古尔泰闻言脸色大变,皇太极环视三人一眼,面无表情地缓缓走开。
阿敏错愕地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有些慌张。
莽古尔泰惊讶道:阿敏,你真的跟皇太极说了这些话?阿敏心虚但倔强地说道:是……是啊!代善大怒道:你……总有一天,我们会被你害死!代善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阿敏不服气地朝代善怒喊:我说的是实话!莽古尔泰懊恼:哥哥呀,虽然是实话,你怎么能说出来呢!阿敏赌气不语。
莽古尔泰叹气道:皇太极已经很维护你了!要是认真追究起来,你知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阿敏气呼呼、满不在乎地:随他去!反正就算杀了我,多尔衮也回不来了!阿敏说罢赌气而去,莽古尔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无奈地摇头叹息。
第二卷故地重游 心如刀绞清宁宫小跨院里,大玉儿缓缓走着,仔细环顾着屋内的各种陈设,眼睛里充满复杂的感情。
大玉儿感慨地:你看那面墙上,原本挂着一张黑熊皮。
我还记得,床上铺的是狐皮褥子。
角弓雕翎都堆在那墙角……大玉儿走向案旁,案上已是精致的陈设,大玉儿却仿佛看见案上从前的样子,伸手轻轻抚过案面,嘴角含着一丝微笑:还有,刀啊剑啊什么的,都一股脑儿搁在这案上,还有那么一堆范先生给的书本。
屋子这么乱,还不准人家帮他收拾,真是!大玉儿笑着摇摇头。
一直跟着大玉儿的苏茉尔见她安详含笑的神情,心里有点紧张,真怕她又想不开。
大玉儿一面缓缓打开案下的抽屉,一面神情惋惜道:唉呀,怎么都腾空了!苏茉尔实在忍不住,便劝道:格格,依我说,不如还住咱们原来的屋子……大玉儿打断她:不!这儿好!苏茉尔咬着牙,下狠心道:我明白格格的心事,不过您瞧,每一样陈设都换了,已经不是十四爷的地方,再也找不到十四爷的一丝影子了!大玉儿神情恍惚地:谁说的!你没有闻到吗?到处都是淡淡的气味,说不上来的气味,那是多尔衮的气味!苏茉尔打个寒噤,声音颤抖着道:格格,……你可别吓我!大玉儿微微一笑:怕什么!如果人有魂魄,我真盼望他回来呢!他一回来,就能看见我……每晚在梦里,他回来陪我,也让我陪他……苏茉尔:格格想得太玄了,如果人根本没有魂魄,连在梦里您都见不到十四爷呢?大玉儿走到窗边,推开窗,看着窗外槐阴摇翠,幽幽地道:那我至少还拥有这片槐树的影子。
它是这座小跨院里,曾经属于多尔衮,而惟一没有改变的东西……苏茉尔将眼神从窗外的槐树上转回来,低头悄悄拭去一滴泪。
玉姐姐,大喜啊!突然间,小玉儿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幽思。
大玉儿、苏茉尔大吃一惊地回头,见小玉儿倚在门框上,看着她们。
苏茉尔满脸戒备地:小玉格格,你怎么来了?小玉儿一面走进来,一面似笑非笑地道:我来道喜啊!听说这里就要变成玉姐姐的新房了!她突然把话停住,故意一惊道:唉呀!瞧我多没规矩,应该要改口,尊您一声侧福晋了!大玉儿、苏茉尔闻言,知她来意不善,只有沉默地互瞥一眼,不接她的话茬儿。
小玉儿一面张望,一面笑道:哟!这里变了个样儿了!收拾得多精致啊!要是多尔衮地下有知,看见他的寝室,成了大汗跟玉姐姐双宿双飞的香巢,嘿!我猜啊,他心里可欢喜了!大玉儿脸色铁青,满脸怒气,她咬着下唇,极力忍耐着。
苏茉尔却忍不住,冷冷道:小玉儿格格,你请回吧!我们格格也累了。
小玉儿冷笑一声,望向大玉儿,直直走向她、逼视着她慢慢说道:玉姐姐,她们老说要我学你,学你的待人处事,学你的能干大方。
这些我倒不想学,只盼望你教教我,你是怎么忘记的?大玉儿冷静地问:忘记什么?小玉儿:忘记多尔衮,忘记多尔衮跟你的一切,还有,忘记你是怎么害死多尔衮!大玉儿心中如受重击,难以置信地看着小玉儿。
小玉儿激动得大声道:多尔衮,他就是因为跟你在一起,才会这么倒霉地死在战场上!大玉儿诧异地:什么?小玉儿冷酷地说道:听说科尔沁的族人都叫你富灵,天神降下的福星。
哼,对多尔衮来说,你是他命中的祸害!你是他命中的灾难!苏茉尔怒斥道:你胡说!大玉儿拦住苏茉尔,含泪上前握住小玉儿的手:小玉儿,我知道你对多尔衮……小玉儿甩开大玉儿的手,激动地哭喊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他是我心里惟一的人,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他!这些年,为了你,他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这都不要紧,至少他活着!只要他活着,我就有希望!如今他死了,我永远没有希望了!多尔衮,他的血肉被马蹄践踏在尘土里,而你呢?欢欢喜喜地布置着你的新房,完全把他丢在脑后了!大玉儿面色惨白,虚弱地退后两步,苏茉尔扶住她,怒道:你胡说!你才什么也不知道!我们格格与十四爷的心,哪是你能明白的!我尊你是主子,不要逼我说出不好听的来!小玉儿气哼哼道:你什么时候尊我是主子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啊!苏茉尔赌气道:好,我说!就算十四爷还活着,你也是注定了永远没希望!大玉儿怒斥着打断她的话:苏茉尔,你住口!小玉儿却已气得发颤,忍不住冲上前去抓着苏茉尔扭打:你说啊!再说我撕烂你的嘴!苏茉尔边抵挡着小玉儿的进攻,边大声道:我不说自有别人说!走遍满蒙也找不出比你更野蛮的女人!十四爷能看得上你,那才是天下奇闻呢!大玉儿大声怒斥道:苏茉尔,再不住口,你明天就回科尔沁去!苏茉尔的话把小玉儿彻底惹火了,她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母老虎,对苏茉尔疯狂地撕扯着。
苏茉尔抵挡闪躲却不敢还手。
大玉儿焦急万分,正要上前去劝拉,哲哲的女侍珍哥恰好进来,将小玉儿扯开。
珍哥劝道:够了够了!这是做什么呢!小玉儿喘着气,怒瞪着苏茉尔,觉得不解气,然后又狠狠瞪着大玉儿。
珍哥道:小玉儿格格,大福晋到处找你,说是有好东西要赏你呢!快跟我去吧!珍哥不由分说,拉着小玉儿就走。
小玉儿极不情愿地被拉走,她跨过门槛时又站住,回头朝大玉儿一字字冷冷地道:侧福晋,我祝您……子孙满堂、富贵无疆!望着小玉儿的背影,大玉儿辛酸至极,伤心欲绝。
苏茉尔怯怯地:格格,对不起,谁叫她说得那么毒,我一时忍不住,这才……大玉儿一语不发,掉头走出屋子。
苏茉尔神情错愕,委屈得红了眼眶,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小玉儿被珍哥拉着,快步来到清宁宫回廊。
她表现得很不耐烦,使劲甩脱珍哥的手,气呼呼地说道:放开我!我知道你是故意去救苏茉尔,目的达到了,还拉着我做什么!珍哥睁大眼说道:救她?格格,我是去救你的!小玉儿诧异地:救我?珍哥劝道:你是主子,老是去跟一个丫头打打闹闹,这叫自贬身份!小玉儿悻悻然道:我不是打丫头,是打丫头背后那个帮她撑腰的主子!珍哥:别人不知道你心事,我却明白,你不就为了十四爷吗?可如今十四爷没了,你总要嫁人。
嫁得好不好,就得看上头疼不疼你。
玉格格是未来的侧福晋,势必要得宠的。
得罪了她,对你有什么好处?小玉儿大声道:多尔衮死了,我再也不嫁别人!我从小喜欢多尔衮,要不是大玉儿来了,处处把我比下去,多尔衮他是一定会喜欢我的!珍哥为难地:这……我也没法儿驳你。
可是,玉格格来都来了,你想这些有什么用呢?小玉儿恨声道:大玉儿毁了我跟多尔衮一辈子,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珍哥你看着,我总有一天要她倒大霉!小玉儿说完气哼哼地跑走了。
珍哥看着她跑远,气得要命,说道:有没有搞清楚啊?这上下整个宫里就剩我一个人还有几分可怜你了!再要不识好歹,我从今以后都不管你,随你去碰钉子吧!夜晚,皇太极书房里,孤寂冷清。
皇太极背着手踱步,拧眉沉思。
他神色阴晴不定,脑中不断闪过阿敏不敬的神情:别忘了!若不是代善谦让,我跟莽古尔泰力挺,你这个大汗未必当得上呢!一想到阿敏这话皇太极就怒火中烧,他咆哮道:我皇太极是何许人!阿敏,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自认施舍与我!皇太极咬着牙,压抑不住心中怒火,顺手用力掷碎一个茶盅,怒气冲冲地摔门出去。
皇太极背着手、皱着眉,怒气冲冲地走着,来到清宁宫花园里。
突然,皇太极听见嘤嘤的低泣和抽噎之声,不觉愣住。
他缓缓转过一座假山,见大玉儿的贴身侍女苏茉尔正蹲在地上哭。
皇太极心中奇怪,上前轻声问道:怎么啦?苏茉尔头也不抬,没好气地顶撞道:走开啦!要你多管闲……话一出口,苏茉尔就感觉不妙,这声音像在哪里听到过。
她心中叫苦,缓缓转过头,壮着胆从袍角往上看,果然是皇太极!第三卷忍人之所不能忍苏茉尔吓得大惊失色,跌坐在地,哆嗦着道:大……大汗……皇太极见状,想起大玉儿的俏皮,反而被这个小丫头的神情逗笑了。
苏茉尔手足无措地想爬起,但吓得腿软,语无伦次:那个……呃……喔,奴才失礼,大汗……恕……恕罪……皇太极哈哈笑道:我又不是妖魔鬼怪,值得你吓成这样吗?苏茉尔见他面色平和,咽口唾沫,心神稍定,勉强赔笑道:是啊,我胆子小,您别见怪。
皇太极温和地问道:受了什么委屈啊?苏茉尔嘟囔道:委屈……可多了!皇太极好奇地:说啊!如果真有人欺负你,我帮你出气!苏茉尔欲言又止,摇头道:也没什么,算了吧!反正我们做丫头的,注定是又要任劳,又要任怨。
皇太极一怔,微笑道:苏茉尔,我这个做大汗的,倒跟你很像啊!苏茉尔诧异道:您是大汗,我是丫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您怎么说……皇太极叹了口气道:可咱们都是人啊!凡是人,就有委屈,躲也躲不掉。
像我这个做大汗的,还不是又要任劳,又要任怨。
苏茉尔想想,也笑了:我明白了!既然是该受的,就不叫委屈!皇太极感到有些意外,沉吟道:你这丫头,说话倒挺有意思。
该受的,就不叫委屈……苏茉尔:我真蠢啊!我受的这些委屈算什么,哪里比得上格格……说到这,苏茉尔想起大玉儿以前的嘱咐,连忙噤声。
皇太极好奇地问:怎么?玉儿也有委屈?苏茉尔慌忙道:没……没有啊!我是说,太晚了,格格要安置了,我该回去伺候了。
皇太极挥挥手:那你去吧!苏茉尔如获大赦,匆忙行礼,转身离去。
皇太极不由得沉思:我既然要做大金国的领袖,有些包袱就必须扛,有些委屈就必须受!倘若扛不起、受不了,那我又何必做领袖?皇太极回到清宁宫回廊,背着手,神情平静地在回廊里走着。
他自言自语道:倘若无法忍人之所不能忍,那我还能做大英雄吗?经过大玉儿厢房时,皇太极脚步放缓。
他看见大玉儿厢房里亮着灯,那温暖橙黄的窗格上,可以看见大玉儿苗条的身影。
皇太极爱恋地看着那影子,暗暗道:倘若做不了大英雄,那……岂不教玉儿把我看低了?想起大玉儿曾说过的话,皇太极微微一笑,继续向前走。
来到书房,皇太极看见刚才被自己掷碎的茶盅,想想叹了口气,自己的涵养还是不够呀。
他蹲下来,捡起两片碎瓷,仔细地看看,在心里说道:撕破了脸,就无法弥补了。
暂时别让它破,留着还有用处。
等到有一天,该破脸、能破脸的时候,我自然会破……皇太极将两片碎瓷敲了敲,微微一笑,松手让碎瓷落地。
崇政殿气派威严。
皇太极、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并坐于大殿之上,神情各异。
代善、莽古尔泰惴惴不安,阿敏一副悻悻然的神情,皇太极心平气和,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皇太极站起,大声对众贝勒亲贵宣布:此番二贝勒领军出征,令察哈尔锐气大挫,相信不用太久,咱们一定能收服这个关外最大的强敌,察哈尔终究会向我后金国俯首称臣!众贝勒亲贵欢呼如潮。
皇太极接着大声道:这回出征的各旗将士,大家辛苦了!或升或赏,一律从优!在众亲贵欢呼声中,皇太极走到阿敏身边,拍拍他的肩,低声道:二哥,委屈你了!盼你体谅我的难处。
阿敏神情软化,甚至有些感动,说道:阿敏性子急,要是有得罪的地方,请大汗宽恕。
皇太极笑了笑,又拍拍阿敏的肩,环顾三大贝勒,爽朗地说道:咱们可是并肩苦战过来的,不容易啊!老话说兄弟一心,其利断金,过去的小小争执,都别放在心上了。
三人闻言不禁放松下来,互相望了一眼,微微一笑。
清晨,阳光明媚,大玉儿厢房里苏茉尔在整理床帐。
她偷眼看大玉儿,大玉儿冷着脸,翻着书,根本就不理她。
苏茉尔鼻子一酸,偷偷流下两行泪水。
苏茉尔一路抹着眼泪,顺着墙根溜到清宁宫小厨房。
这是专供大福晋哲哲饮食的小厨房,整洁干净,仆妇们都很忙碌,烧水的蒸食的,好不热闹,弄得里面白烟滚滚。
苏茉尔红着眼圈向里面探望,只见一个仆妇将奶茶和茶点放在托盘上,珍哥端起托盘走过来,看样子是要给哲哲送去。
苏茉尔忙低声叫住她,珍哥一脸惊奇。
苏茉尔带着哭音道:珍哥,你救救我!我们格格怕是要撵我走呢!珍哥故意板着脸道:你啊,不帮着你家格格广结善缘,反倒给她添乱。
依我说,该撵!苏茉尔后悔道: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也很懊悔啊!珍哥奇怪地问道:你到底是哪根筋有毛病?为什么老爱跟小玉儿格格过不去呢?苏茉尔道:谁教她老爱缠着十四爷!十四爷是我们的……我们格格的!珍哥溜了她一眼:我瞧你……有点儿假公济私吧?苏茉尔尴尬地说道:你这话里透着玄机,我可不明白。
珍哥摇头道:算了,懒得跟你较真儿!我问你,如今十四爷人呢?再争还有什么意思!苏茉尔黯然神伤,沉默不语。
珍哥道:大福晋还在等着呢,再不走奶茶都凉了!说罢珍哥要走,苏茉尔挡住她,哀求道:珍哥,求你啊,可别跟上头说去!珍哥点头道:放心吧,我从来不跟上头说人是非!苏茉尔流着泪:还有!倘若格格真的要撵我……珍哥忙打断她的话:格格说了要撵你吗?苏茉尔哽咽着道:嘴里没说,可是脸上的神气都说了!珍哥,你千万要帮我求个情啊!珍哥不忍心地叹道:唉,知道了!苏茉尔忐忑不安地回到大玉儿的厢房,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她神情悲伤地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开始收拾东西擦地。
她一面跪着擦地,一面偷偷地淌眼泪。
大玉儿悄悄走进来,见苏茉尔一个人抹眼泪,心里也不好受,名义上她们是主仆,实际上情同姐妹。
大玉儿轻轻走过去蹲下,苏茉尔吓一跳。
大玉儿睨了她一眼,将手巾递向她,淡淡地道:抹抹脸吧!瞧你,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出去怎么跟人解释?苏茉尔愣住了,大玉儿示意她拿去擦脸。
苏茉尔呆呆地接过手巾,看了半晌,突然抽抽噎噎地哭得更加伤心。
大玉儿不禁失笑:怎么啦?要你别哭,你反倒哭上瘾了。
别哭了,行不行?你哭起来好丑的。
苏茉尔扑哧一声笑了,但随即又哭:我知错了……格格,不要撵我,十四爷走了……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大玉儿笑意消失,垂下眼眸,神色幽沉沉的。
半晌,她拿过苏茉尔手中的手巾来,帮她拭泪。
两人互相凝视,默契在目光中流动着。
大玉儿幽幽地喃喃说道:苏茉尔,从今以后,只有我们俩相依为命了。
清宁宫暖阁里,多铎来向哲哲请安。
多铎眼眶红红的,神情郁郁寡欢,哲哲拉着他的手劝慰道:多铎,大汗这回破例饶了你,可别再惹是生非,明白吗?多铎不服气地:可是……多尔衮哥哥……哲哲慈祥地:别伤心了,你和阿济格,要为了多尔衮,格外上进争气才是!多铎点点头,拭泪无语。
小玉儿出现在门口,进来行礼:小玉儿特来给大福晋请安,大福晋吉祥。
哲哲点头道:行了!这儿坐。
小玉儿一眼瞅见多铎,先是吃惊,接着笑道:哟,十五爷来了?您……不是被关在十二爷府里闭门思过吗?多铎白了小玉儿一眼。
哲哲忙打圆场:小玉儿,你别再逗他!大汗已经宽赦多铎了。
小玉儿故意惊叫道:哦?十五爷,您运气真不错啊!正遇着大汗双喜临门,心情特别好,要不然,恐怕没有那么轻易吧?多铎奇怪地问:什么双喜临门?小玉儿诧异地:喔,原来你不晓得?头一喜,自然是大福晋怀了小阿哥;再一喜嘛……哲哲不希望这话由小玉儿口中说出,连忙拦住,说道:多铎,四嫂正要告诉你,大汗就要娶位侧福晋了……小玉儿抢话道:这位侧福晋你也认识的!多铎不解地问:这倒奇了,谁啊?哲哲尴尬地:就是……呃……你玉姐姐。
多铎一时糊涂,皱着眉头问道:哪个玉姐姐?小玉儿笑道:傻瓜!不是我小玉儿,自然就是大玉儿喽!多铎震惊地:什么?玉姐姐!第三卷他回来了!哲哲急得唤道:珍哥!快把十五爷请回来!珍哥慌了手脚,忙道:是!哲哲满脸焦急,小玉儿在一旁微微冷笑。
多铎怒气冲冲往大玉儿的厢房走,到屋外时,他把怒火压下去,尽量使自己的心态平和。
他看见苏茉尔从大玉儿厢房走出,抱着一摞锦袍,忙招呼了一声。
苏茉尔吃了一惊,回过头,见多铎从回廊那头快步奔过来。
多铎抓着她的手臂急火火地问:玉姐姐呢?我要见她!苏茉尔有些奇怪地道:格格陪咱们科尔沁的老王爷上郊外驰马去了!多铎急促地问道:她们说,玉姐姐要嫁给大汗,是不是真的?苏茉尔一怔,欲言又止。
多铎发怒道:这么说,是真的了?苏茉尔正不知怎么办,忽见珍哥从回廊那头匆匆奔来,喊道:十五爷!福晋请您回去哪!苏茉尔匆忙低声对多铎道:这儿不好说话。
您如今住在十二爷府上不是?我稍后就到!苏茉尔转身就走,多铎没能拦住,脸上气恼而不解。
阿济格府射圃里,传来嗖嗖的射箭声。
多铎手持硬弓,满脸怒气,一箭快似一箭,射向靶心,仿佛只有这样胸中的怒气才能发泄出去。
苏茉尔由侍卫领着,匆匆走向射圃,脑中涌现出大玉儿的话:听着,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告诉多铎!他那副爆炭脾气,知道了真相,准是疯了一般地嚷出来,闹个翻天覆地,最后葬送了自己。
苏茉尔想着,神情警惕,这时已来到射圃。
侍卫大声道:十五爷!人带来了!苏茉尔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上前。
两人沉默半晌,多铎狠狠地射出一箭,看着箭射在垛上,方哑声问:为什么?苏茉尔诚挚地:十五爷,你该晓得,格格若不是有苦衷,怎么会答应嫁给大汗?多铎冷冷地问:什么苦衷?苏茉尔坚定地说道:我不能告诉你!多铎勃然大怒:为什么?我想不通,到底为什么?哥哥刚死,玉姐姐就迫不及待地要嫁!嫁给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皇太极!她知不知道,皇太极是多尔衮的仇人哪!苏茉尔闻言,脸色大变。
多铎痛苦地道:我……真不敢相信,玉姐姐她是这种人!面对多铎的雷霆之怒,苏茉尔按捺住心中怯意,镇定地道:我不明白您说的什么恩呀仇的。
十五爷,大家在一起这几年,格格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会不清楚?事情不能看表面。
格格是千真万确有她的苦衷……多铎怒吼着打断她的话:什么苦衷?告诉我啊!苏茉尔平静地说道:我不能说!我只恳求十五爷,耐心等着瞧。
总有一天,时候到了,您自然会明白!苏茉尔转身想走,多铎拉住她:我等不及!你要是不说,我亲自去问她!苏茉尔迟疑了一下,含泪道:格格心里已经够苦了,请十五爷饶了她吧!多铎怒吼道:不要把我当小孩子,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不说,我饶不了她!苏茉尔终于忍不住,压抑的情绪像山洪决堤一样冲出来,她忘了贵贱尊卑,大吼道:好啊,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格格说过,她决不能让你送命,决不能让十四爷白死!格格这么做,一半是为了死了的他,一半是为了活着的你!你……明不明白啊!苏茉尔的泪水一下流出来,掉头而去。
多铎愣住,半晌,气得将弓掷在地上,怒吼道:我不明白!郊野,夜空中星光灿烂,满月如银盘。
就在多尔衮出征前他与大玉儿聚会的地方,树下拴着两匹马,生着一小簇篝火,火光映着大玉儿、苏茉尔的脸庞。
大玉儿神情郁郁,举起多尔衮那个半毁的金盔,幽幽地道:多尔衮,你看见了吗?月亮又圆了!苏茉尔沉默了一会儿,斟出一杯酒,缓缓倒在地上。
大玉儿含泪道:你出征前的那一晚,我们就在这儿,喝了好多酒,说了好多话,做了好多梦。
如今想起来,全是悲伤。
苏茉尔又斟出一杯酒,缓缓倒在地上。
大玉儿凝视着金盔,一面用袖口细细地擦拭它,一面幽幽道:多尔衮,明天,我要出嫁了。
她凄苦地一笑,接着说道:原来,人生这么荒唐!想这一天,想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却不是那个人,不是那个心情。
多尔衮,你听见了吗?看见了吗?明白我吗?前头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天这么高,地这么大,我这么渺小。
可是我没有选择,为了你,我只有往前闯;只盼着,将来在天上见到你,你能体谅……我为你所做的一切!大玉儿的一滴泪,落在金盔上。
苏茉尔斟出第三杯酒,缓缓倒在地上。
大玉儿泪如泉涌,举头望月,哽咽道:我的多尔衮,月亮还要圆多少回,我才能再见到你啊?苏茉尔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斟出一杯酒,凝视着酒杯,吸吸鼻子,哽咽着喃喃自语道:十四爷,咱们干了这一杯!苏茉尔猛地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大玉儿轻轻哼起那首蒙古情歌,流泪哽咽着,歌声断断续续……清宁宫里,众侍女男仆来往匆匆,布置装饰着房间,他们有的张灯结彩,有的在为家具陈设奔走,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喜气洋洋的。
吆喝声、脚步声、笑语声此起彼落,热闹之极。
哲哲、吴克善并肩看着他们忙碌,开心地微笑着。
旁边清宁宫小跨院里,同样人来人往,欢声笑语。
屋子里却另一种情景,大玉儿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看自己,镜子里的大玉儿长发垂肩,素着一张脸,木无表情。
苏茉尔轻轻叹了口气走过来,拿起牙梳,看了镜中的大玉儿一眼,垂下眼睛,帮她梳头。
沈阳城外的旷野,天高云淡,烈日炎炎。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旷野尽头的地平线上扬起尘沙滚滚,逐渐能看见双骑拼命奔跑向前。
跑在前面的竟然是多尔衮,后面的是他的侍卫满达海。
尘沙飞扬中,多尔衮满面病容、两鬓风霜,昏昏沉沉。
他皱眉咬牙忍着痛苦,摇摇欲坠,终于体力不支,翻下马去。
满达海急忙勒住马,马嘶鸣着人立起来,他跃下马,奔上前去探看多尔衮。
满达海蹲下把多尔衮上半身放在他腿上,急得大声喊:贝勒爷!醒醒!醒醒啊!多尔衮微微睁开眼,衰弱地说道:满达海……去……去报讯!我在这儿……等着!满达海着急地揩着汗,转头往沈阳城的方向看,又回头看多尔衮,很不放心单独留下他。
多尔衮稍微大声道:别管我!快去!满达海咬咬牙,小心地把多尔衮抱到一棵大树的树阴下,安置好,上马疾驰而去。
清宁宫小跨院的厢房内,苏茉尔沉默地帮大玉儿插上金钗,盛装的所有程序都已完成。
镜中的大玉儿,依旧面无表情,眸如寒星、绝美凄艳。
屋里布置得喜气洋洋,两人心中却都有易水送别的悲绪。
沈阳城外旷野的大树下,多尔衮微合双目,痛苦地呻吟着。
他的马儿走过来,亲热地打着响鼻,用脑袋轻轻顶着他的脸孔。
多尔衮睁开眼,非常吃力地撑起上半身,伸出微颤的手,轻抚马儿。
旷野中,孤独的一人一马,显得凄凉悲壮。
满达海心急火燎地打马来到阿济格府门外,气喘吁吁、跌跌撞撞地就往里面闯。
门外的侍卫忙将他拦住,满达海大声叫道:我叫满达海,要见十五贝勒,请禀告他十四贝勒还活着。
侍卫见他衣衫褴褛,身上血迹斑斑,不敢怠慢,忙把他让进客房,进去禀报。
不一会儿,多铎大步流星地赶过来。
满达海忙起身施礼,多铎冲上前用力抓住满达海的肩膀,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满达海……你说的是真的?满达海回答得斩钉截铁:当然是真的!十四贝勒就在城外。
多铎喜得发狂,他重重一拍满达海的肩,转头喊道:牵马!备车!黄昏时分,夕阳透过窗棂,把屋中映照得金闪闪。
夕阳余晖中的大玉儿,盛装在身,看上去美艳绝伦,恍如仙人。
她孤单地盘坐在炕上,目光空洞。
第三卷为了她,活下去城外旷野的黄昏,落日熔金,云霞如五彩锦缎。
多铎、满达海与驾着马车的随从,一同催马疾驰在旷野上。
多铎远远望见多尔衮的马,兴奋得加快速度,一马当先,冲上前去。
多铎冲到多尔衮附近,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马,摔了一跤,拼命爬起跌跌撞撞地上前抓住躺在地上已失去知觉的多尔衮,狂喊道:哥!哥!满达海飞身扑地,紧张地道:贝勒爷的伤还没好,这么长途的奔波劳顿,实在太折腾了!多尔衮微微睁眼,想说话,却连力气都没有。
多铎惊喜交加:哥!你撑着点儿!没事了,你回来了!多尔衮用尽力气,只吐出两个字:玉……儿……多铎闻言色变,死攥着多尔衮的手,气急败坏,却说不出话。
满达海在一旁着急地催促道:快回去吧!贝勒爷?多铎醒悟,忙道:对!快回去,治伤要紧!夜晚,清宁宫正殿灯火辉煌,欢笑声四处飞扬。
众侍女进出穿梭,端菜端酒,忙得不可开交。
殿内隐隐传出满族乐歌之声,众贝勒亲贵欢笑着饮酒恭贺皇太极、哲哲,皇太极春风得意、笑容可掬地殷勤应酬劝食。
贵太妃和小玉儿走到正殿外,脸上掺杂着恼怒、失落、妒忌和酸楚。
贵太妃不高兴地低声道:哼,大福晋她心眼子还真多,把侄女儿也拉了来做帮手,好一块儿拴住大汗的心!小玉儿气鼓鼓地问道:姨妈,你在这后宫,也只在大福晋一人之下而已,为啥不敢跟她斗?贵太妃不悦地训斥道:你懂什么!跟她斗,我不就是跟整个科尔沁旗过不去吗?小玉儿不服气地说道:就跟科尔沁旗过不去又怎样?我偏要……贵太妃打断她的话,警告道:我还在等时机,你可别给我乱来!听见没有?小玉儿冷笑不答。
阿济格府内,大夫、侍女在照料多尔衮,多铎在另一角聆听满达海的报告。
满达海悲痛地说道:我们几个护着贝勒爷,和层层围上来的蒙古兵厮杀。
他们人太多,贝勒爷在混战中受了伤。
杀出重围时,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察哈尔的人马开始搜捕散兵游勇,我保护着贝勒爷东躲西藏,可他伤得太重,我寸步也离不开……满达海说不下去,抹了把眼角的泪,继续说道:等到搜捕的人马撤了,我们才往回走,贝勒爷他根本就不顾伤,没命地往回赶……满达海含泪诉说着,陷入到回忆的旋涡里……夜晚荒郊外,一片杂草乱石中,满达海与多尔衮喘着粗气休息。
多尔衮有些神志昏乱,满达海着急地帮他包扎满是血污的伤口。
他神情紧张地唤道:贝勒爷,你怎么样?我弄来的草药行不行啊?多尔衮眼神发花,喃喃地道:走!上马……回去!满达海大声问道:什么?您说什么?多尔衮断断续续道:她急坏了……玉儿,等我……月亮圆了,不要……丢下我……满达海又用手一抹脸,吸吸鼻子,难过地道:中途,贝勒爷好几次伤势复发,咱们受的苦……唉!那就甭提了!连马尿都喝过!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还能熬过来……多铎感动地拍拍他的胳臂:满达海,难为你!贝勒爷不会亏待你的!我也感谢你!满达海摇头道:不,别谢我,还是谢玉格格吧!我想,贝勒爷就是为了玉格格,才……才撑到了现在。
多铎的脸微微变色,半晌,深深地叹了口气。
多铎走到床前,看着多尔衮苍白的脸,在心里祈祷道:父汗,额娘,你们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哥哥!我怕他……这会儿熬得过去,醒来之后,反而活不成了!清宁宫正殿内,满族乐歌之声、觥筹交错之声、嬉笑玩闹之声,融合在一起,把喜庆气氛烘托得十分热烈。
皇太极、哲哲、代善、吴克善等人兴趣盎然地欣赏着歌舞,神情愉悦。
小玉儿坐在宴席上,眼观四面,心中盘算着。
她咬牙下定决心,拿起酒杯,站起身向皇太极走过去。
皇太极适才听了吴克善恭维的话,很是开心,正哈哈大笑。
小玉儿捧着酒杯上前,做出天真撒娇的神态,娇媚地说道:大汗,小玉儿敬您一杯酒,赏脸不赏脸啊?贵太妃瞪眼斥责道:小玉儿,坐下!没规矩!小玉儿噘起粉红的小嘴,仿佛话再重一些,她就不顾一切地哭出来。
哲哲忙打圆场道:得了,今儿是好日子,又是家宴,这规矩嘛……只要不离大谱就行了!小玉儿理直气壮道:就是嘛!大汗娶了我们玉姐姐,比得了稀世珍宝还要欢喜,不该多喝几杯吗?皇太极听了很舒服,乐道:小玉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啦?小玉儿别有用心地说道:大汗夸我会说话,那我就说个故事给您听。
在科尔沁啊,有一个姑娘,她抢了她妹妹的心上人,跟他海誓山盟。
没想到,心上人刚死……哲哲与吴克善互相交换一个心惊的眼神,小玉儿瞥见他们的神情,微微冷笑了一下,继续说道:那姑娘就迫不及待地要嫁去另一个有钱有势的强大部落……哲哲很恼火,她看着小玉儿,表面笑着,实则警告地打断她的话:小玉儿,今儿是好日子,你这故事,倘若不是喜剧收场,那我可要罚你了!贵太妃忙道:是啊是啊,你别逞能,快回来坐下!小玉儿故意撒娇道:大福晋,您别罚我。
这故事的收场,是喜剧还是悲剧,我可决定不了。
哲哲有些愠怒地说道:那你还是别说了,说不好,我准得罚你!小玉儿向皇太极撒着娇:大汗!您救救我吧!这故事的收场,还等着您来决定呢!皇太极好奇地:我?我跟这故事有什么关系啊?小玉儿道:自然是大有关系啦!因为啊,那位狠心的姑娘,她就是……哲哲、吴克善吓得脸都白了,这时珍哥冲到皇太极筵席前跪下,急急火火地道:大汗恕罪!奴才有要事禀告!小玉儿不得不住嘴,她不甘心地狠狠地瞪了珍哥一眼。
皇太极威严地:说!珍哥强抑着激动,说道:十四贝勒……他……回来了!众人闻言,微微骚动,诧异地低声惊呼。
皇太极心中一震,哲哲、吴克善惊得脸色发青,小玉儿整个儿呆住。
皇太极站起身,问道:此话当真?珍哥答道:应该不假。
听说十四爷负伤在身,正由十五爷照料着。
皇太极随即做了决定,对代善道:大哥,跟我去看看!代善忙站起身,他强抑着欢喜与激动,点头称是。
哲哲慌忙站起,拦住皇太极,低声道:大汗,我看明儿个再去吧,要是把玉儿冷落了……皇太极低声道:多尔衮回来,不仅是家事,也是国事,我非去看看不可!皇太极说罢,离开筵席,哲哲拦阻不及。
皇太极出殿,稍后,代善随之而出。
正好,阿敏、莽古尔泰赶来赴筵,看见代善出来,很是奇怪。
阿敏困惑地问道:大哥,今儿不是请我们来喝喜酒吗?你跟大汗又上哪儿去?代善看着阿敏,突然开心地笑了,没有答话。
莽古尔泰大惑不解地问:大哥,你笑什么?代善笑着,依旧不答,转身匆匆而去。
阿敏、莽古尔泰很困惑,面面相觑。
这时,小玉儿踉踉跄跄地冲出来,喊道:大汗!等我,我也要去看多尔衮!阿敏、莽古尔泰大吃一惊,迅速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身就走。
贵太妃冲出来,拉住小玉儿,怒道:你给我站住!你怎么回事?吃错了什么药?刚才得罪了大福晋你知不知道?小玉儿信口开河道:干嘛这么怕她?你不是日思夜梦地就想当上大……贵太妃慌忙捂住她嘴,压低声音怒道:住口!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信口胡说吗?小玉儿挣脱她手,喘着气,喃喃自语:多尔衮……多尔衮回来了!我也活过来了!她突然大笑:大玉儿,你完了!第三卷灭门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