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里,董鄂妃抱着婴儿,怜爱地凝视着。
小唐进来禀道:跟皇贵妃回话,皇上要奴才回来说一声,今晚就住在南苑,暂时不能回来。
董鄂妃关心地道:听说皇太后病了,是为了这个吗?皇太后的病,到底怎么样?小唐道:呃……不过是染上时气,头疼脑热吧!董鄂妃疑惑道:你也不确定?小唐迟疑道:奴才……董鄂妃道:小唐,你在骗我!小唐为难地道:不!奴才不敢欺骗皇贵妃,只是……董鄂妃问道:只是什么?小唐道:皇上交待不许说。
皇贵妃自己都正在坐褥,听了徒生烦恼。
董鄂妃沉吟道:皇太后……病得不轻?小唐忧虑道:是不太好呢!皇上都要……往天坛祭天了!董鄂妃大惊道:这么严重?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说清楚!小唐道:起先是风寒,后来不知怎么,沉重起来。
奴才听见太医说,皇太后积郁已久,郁气伤肝,平日压着,最近被皇后一气,就病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董鄂妃沉思不语,春雨端补汤进来了。
春雨道:都是小唐不好!皇上叫你别说,你还说!小唐委屈道:在皇贵妃面前,奴才很难藏得住话呀!春雨劝道:格格,您别烦恼,皇太后吉人自有天相,不怕,没事儿的!董鄂妃道:小唐,除了皇上,宫里还有谁赶去南苑伺候?小唐道:没有。
董鄂妃大惊道:没有?小唐道:说起来就气,皇后她不闻不问,别人就算想去伺候,也不敢哪!董鄂妃红了眼眶,泪水盈盈欲滴,春雨忙阻止道:格格,您忘了老嬷嬷说的,产妇最忌月内流泪,伤眼啊!董鄂妃拭了泪,沉默半晌,抬起头,平静而坚决地道:去找总管太监来!我要尽快赶到南苑去!春雨大惊道:千万使不得呀!别说这会儿已经入冬了,就算是暖和日子,也没有月里出房门的,何况是顶着寒气跋涉到南苑!老嬷嬷再三交待过,月子没做好,将来……很伤身子的!董鄂妃坚决地道:顾不得那么多了!最要紧的是皇太后!病成这样,身边没个知心着意的人伺候,那怎么成!苏嬷嬷一个人怕也顾不过来。
春雨道:格格!别老为别人想,为您自己、为四阿哥想一想!董鄂妃道:我也是为四阿哥!春雨你想,万一皇太后有个什么,人家岂不会说……是四阿哥克的?小唐恍然大悟,咬咬牙道:奴才去唤总管太监!春雨握住董鄂妃手,含泪道:格格,你太苦了!董鄂妃凄然一笑道:苦什么!最苦的不都过去了?董鄂妃怜爱地凝视着怀中婴儿柔声道:乖乖的,额娘就回来!马车颠簸着,董鄂妃裹着轻裘,脸色苍白,十分不适。
行宫外,细雪飘下来。
董鄂妃一面走上台阶,一面拍着轻裘上的雪花。
顺治从行宫中奔出来,抓住她,着急地道:你,你来做什么呀!董鄂妃道:我听说皇太后欠安,前来侍疾。
顺治道:侍疾?你自己都还需要别人侍疾呢!快回去!这儿有的是嬷嬷、宫女,还有我呢!董鄂妃道:皇上虽有孝心,但贴身服侍的活儿,您使不上力啊!苏茉尔奔出,惊讶道:皇贵妃?您怎么能出门呢?顺治恼火道:嬷嬷,你看她!气不气人!董鄂妃道:苏嬷嬷,我来帮你分忧分劳,一块儿服侍皇太后!苏茉尔惊讶感动地道:皇贵妃,您?……董鄂妃坚定而诚挚地看顺治,顺治无奈,重重叹口气道:你这人,拗起来比我还厉害!苏嬷嬷,你看宛如,再看看皇后!皇额娘病了,她非但人不来,连遣个人问候一声都没有!平时我看不见的时候,还不知怎么张狂无礼呢!难怪皇额娘要气病了!她……她根本不配当皇后!董鄂妃道:皇上!皇后一定是不知道,她不可能是故意的!苏茉尔道:好了!且不要说这些了!难道要皇贵妃在这雪地里冻着?快进去吧!简郡王府花厅里,济度与图弘等三人密议,气氛十分沉重。
亲贵甲道:立太子的事儿,虽然缓了一缓,可是以皇上的性子,恐怕势在必行!图弘怒道:难道就真让那小孽障做皇上?哼,那十一阿哥不是死得太冤了?济度恶狠狠骂道:混账!那些南蛮子真是可怕!亲贵甲问:要不要通过鄂硕,警告警告他女儿?图弘摇头:鄂硕胆小怕事,连皇上要给他升官,他都敬谢不敏,他的话没力量,不管用!亲贵甲建议道:要不然,从皇太后那面……图弘摇头:母子两个都给那女人狐媚上了,我看……靠不住!亲贵甲问:那该怎么办才好呢?图弘看着济度道:王爷,您如今是八旗亲贵的头脑,总得想个法子!济度怒道:哼!软的不成,来硬的!亲贵甲道:硬的?王爷是说……兵变?图弘提醒道:那可得小心!两黄旗的索尼、鳌拜、遏必隆,对皇太后和皇上都是忠心耿耿!济度摇头道:不,用不着劳师动众,只需要釜底抽薪,去了这个祸胎!亲贵甲道:这……这可是很冒险啊!万一事机不密……济度冷笑道:嘿!这就是妙处了!用不着咱们去冒险!只要……借刀杀人!图弘忙问道:谁是那把刀?济度道:你们去想,宫里头什么人怨恨最深啊?亲贵甲道:自然是那失宠的。
济度道:不,是那自认为该得宠,却出乎意外失宠的!图弘道:我懂了,王爷是说……坤宁宫那主子?济度点头道:没错,就是皇后!亲贵甲怀疑道:皇后……她有这胆子吗?济度笑道:她自小娇生惯养,脑子不大,胆子却不小!图弘笑道:王爷说得有理!济度道:图弘,我听说你的福晋,不是皇后的远房表妹吗?图弘道:是啊!皇后挺爱找她进宫,去了就是听她喊冤诉苦。
济度道:那好!让你福晋去见皇后,等她喊冤诉苦够了,再指一条明道儿给她,问问她,敢走不敢走!第十六卷四阿哥睡熟了……南苑寝宫内,董鄂妃一直悉心照料着大玉儿。
深夜,大玉儿神智昏沉,出冷汗,董鄂妃细心用手巾擦干。
翌日清晨,苏茉尔扶坐起昏沉的大玉儿,董鄂妃用手巾托在大玉儿下巴边上,缓缓耐心地用银匙喂药,确定她咽下后,才轻轻喂入第二匙。
第二日夜,大玉儿剧烈咳嗽,董鄂妃为她拍着背、抚着胸口顺气,动作轻捷而细心。
第三日清晨的曙光中,苏茉尔已累得直打瞌睡。
大玉儿沉沉睡着。
董鄂妃神情疲惫,但仍亲手熬药,不敢稍懈精神。
坤宁宫里,娜木钟铁青着脸,阿岱在旁劝道:格格呀,不要赌气嘛!皇太后是您亲姑姑,连在坐褥的皇贵妃都去了南苑侍疾,您再不去,多失礼呢!娜木钟冷笑道:哼!那贱人还真会巴结!淑妃道:就算皇后这会儿赶去,也落在人后了,总归要失礼,大冷天的,何必喝这顿西北风去!阿岱道:可是,婆婆有病,媳妇儿不去侍疾,这传出去,不太好吧!娜木钟道:可是去了……我也不知该做什么呀!淑妃道:侍疾嘛,还不就是端茶喂药、揉胸捶背、伺候更衣。
皇后,您一向尊贵,这种活儿您做得来吗?娜木钟迟疑地问道:这……都得我亲自做?不是皇太后醒了陪她说说话就成?淑妃道:本来倒不用,可是皇贵妃一定会这么做。
伺候人是她一等一的本事!要不然,她贤孝的美名是哪儿来的?娜木钟恨恨地道:这会儿她又去卖弄她的贤孝了!阿岱道:那……总要派人去问候吧?淑妃道:人家坐褥的都去了,皇后只派人问候,不更显得没有诚意吗?依我看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娜木钟赌气道:没错!我就索性当做不知道!阿岱暗中叹气。
这时太监进来传话道:奴才启禀皇后,弘贝勒福晋到了!娜木钟道:表妹到了?快请!阿岱低声道:格格,弘贝勒跟简郡王走得近,简郡王时常跟皇上作对,您在弘贝勒福晋面前,说话可留点儿神!娜木钟道:我才不管他那么多!坤宁宫暖阁里,娜木钟与弘贝勒福晋低声耳语,神情凝重。
弘福晋道:太医院正堂叫张允正,贪财又怕死。
明儿个皇后就传他进来看平安脉,然后和他密谈,口气要严,神色要凶,让他明白除非听命,否则全家都得死!然后再许他好处,他不敢不答应!娜木钟神情犹疑踌躇,问道:万一……他泄漏出去呢?弘福晋道:这就是王爷他们能帮上皇后的地方了!您安心,他们会杀了张允正灭口。
死人还能泄漏什么!娜木钟仍在踌躇,弘贝勒福晋激将道:咱们可是为了皇后抱不平,才想出这法子。
当然啦,如果皇后不敢,那就当奴才没说过,您就慢慢儿熬下去吧!娜木钟赌气道:谁说我不敢!我只是在想,既然要下手,何不将她们母子一块儿除了,岂不干净!弘福晋道:那就太惹眼了,会露痕迹!一个一个来,别急!您就沉住气,放大胆,上头不在,这是难得的报仇机会,错过了,只怕后悔莫及!娜木钟想了想,咬紧牙关,重重地点了点头。
阿岱远远望着她,忧心忡忡。
深夜,南苑寝宫里,董鄂妃正帮大玉儿揩汗,大玉儿悠悠醒转,董鄂妃一怔,惊喜道:呀,皇太后终于醒了!大玉儿勉强睁眼,看着董鄂妃,仿佛不知今夕何夕,愣愣地道:是……你?方才在椅上靠着扶手支颐假寐的苏茉尔,此时亦闻声过来,惊喜道:唉呀!菩萨保佑!格格您终于醒了!大玉儿看着董鄂妃,怔怔道:你不是在……怎么……来了?今儿什么日子?苏茉尔道:回主子,十一月初八!皇贵妃来了好几天了,为伺候主子,到这会儿还没合过眼哪!大玉儿看着董鄂妃,感动地道:难为你了,孩子!董鄂妃道:只要皇太后玉体安康,奴才出这点儿力,不算什么!大玉儿看着董鄂妃,突然想到:皇上呢?苏茉尔道:往天坛祭天,为主子您祈福去了!大玉儿道:原来我……病得这么重?对了,皇后呢?苏茉尔、董鄂妃悄悄互瞥一眼。
苏茉尔强笑道:皇后人在宫里,可能还不知道南苑这儿的消息……董鄂妃道:是啊!奴才也是逼问了小唐,小唐才说的。
大玉儿心中明白,病中自制力降低,竟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苏茉尔惊慌道:格格,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些,千万不要伤心哪!大玉儿不语,止不住地流泪。
苏茉尔道:看在皇贵妃五天五夜的劳苦和孝心上,格格,您要保重啊!大玉儿拭泪,强笑道:我没事儿,只是一时感触,没事儿了!她抬头看着董鄂妃,心疼地道:宛如,瞧你……眼眶都陷下去了!董鄂妃勉强一笑,一个太监在门外道:苏嬷嬷!跟万岁爷的小唐,从宫里连夜赶来,有要事禀告皇贵妃!苏茉尔道:让他进来吧!太监开门,小唐慌张进来,见大玉儿已醒,连忙请安道:奴才给皇太后、皇贵妃请安!大玉儿道:什么事儿?是不是皇上……小唐赔笑道:回皇太后的话,皇上很好,没事儿!董鄂妃道:那你老远赶来做什么?小唐迟疑道:是四阿哥……微恙,请皇贵妃回宫。
董鄂妃一惊,强自镇定道:既是微恙,何必这么大惊小怪!大玉儿看出不对,向董鄂妃道:宛如,你赶紧收拾一下,回去看看!董鄂妃道:不,皇太后才刚好些,奴才……大玉儿打断道:去吧!我没什么要紧,不过静养几天就没事儿了!去吧!董鄂妃道:是,奴才这就去收拾。
说罢,火急火燎地往外走。
小唐正倒退着想走,被大玉儿唤住:小唐!过来!小唐一惊,只好上前道:皇太后还有事儿吩咐?大玉儿威严地道:四阿哥怎么了?你方才没有说实话!小唐的脸微微变色,望了一眼苏茉尔,苏茉尔微微摇头。
大玉儿严厉地道:说啊!小唐慌张地道:奴才……没有撒谎……大玉儿怒道:还不说!小唐吓得跪下,红了眼眶道:回皇太后的话,昨儿个张太医给四阿哥请平安脉,说四阿哥长得很好,只开了一个方子,说是去湿热。
晚上春雨给四阿哥服下,没想到今儿早晨……四阿哥就……大玉儿怒道:怎么样啦?小唐拭泪道:奴才只知道……看上去……不好啊!大玉儿脸色大变,倒在床上,苏茉尔慌忙上前探看。
苏茉尔道:格格!格格!大玉儿喃喃自语道:果然……我不是多虑啊!马车颠簸着,董鄂妃脸色苍白,忧心忡忡。
她微掀车窗棉帘,见外面又下起了雪,道路难行,她又急又累,歪倒在车里,仿佛疲惫得脱了力。
等董鄂妃冲进承乾宫时,春雨与宫女太监们哭作一团,顺治怔怔地坐在床沿,面如死灰。
听见董鄂妃的声音,顺治抬起头,泪水夺眶而出,董鄂妃脸色刷地白了。
她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脑子空白,缓缓地走向摇篮,缓缓跪下,凝视着已逝的儿子,一颗心像在被凌迟,痛到几乎没有知觉。
春雨哭喊道:格格!是奴才没把四阿哥照顾好!奴才罪该万死!来世再报格格的恩典!春雨说着冲向柱子,眼见要血溅当场,被一个箭步上前的小唐紧紧抱住道:你这是做什么!董鄂妃竟然轻轻晃着摇篮,异常平静地低声道:春雨,不要这样!你瞧,四阿哥……睡熟了……春雨、小唐互相扶着,闻言一怔,都哭了起来。
顺治摇摇晃晃地起身,仰天激动地挥拳大骂:我恨!我恨!可是不知道该恨谁!老天爷!随便死哪个都好,为什么是四阿哥?为什么偏偏是我跟宛如心爱的四阿哥?顺治扑地跪在董鄂妃身边,抓着她肩,哭道:为什么?上天如此苦待你,把这样惨痛的事,教你来承受?董鄂妃平静温柔地道:孩子,你尘缘这么浅,未必不是好事。
不用经历人世间的痛苦、帝王家的无奈、爱与恨的折磨。
从来处来,往去处去……顺治一怔,慌道:宛如……你是不是心疼得傻了?宛如……董鄂妃微微做了一个噤声手势,只是轻轻晃着摇篮,轻轻哼起催眠曲……众人皆为之色变。
第十七卷阿岱良心发现深夜,承乾宫里传来董鄂妃低低的哭声,董鄂妃躺在床上,整个人蒙着被子,压抑着声音,哭得如泣如诉。
春雨流泪进来,掀开被子一角,见董鄂妃抱着孩子的小兜肚、小袄、小鞋、小帽,哭得肝肠寸断。
翌日,大玉儿鸾轿到达慈宁宫前,苏茉尔上前打轿帘,扶大玉儿出来。
顺治上前恭敬道:儿子恭迎母后回宫。
大玉儿一手被苏茉尔扶着,一手握住顺治的手,用力握了几下,以示安慰。
顺治会意,点点头。
大玉儿放开顺治,由苏茉尔扶着,朝慈宁宫走去。
娜木钟领着淑妃及众宫女太监跪迎行礼:奴才恭请皇太后万福金安!大玉儿瞥都没有瞥娜木钟一眼,径自走进慈宁宫。
大玉儿进去后,众宫女太监亦随后而入,只剩下娜木钟、淑妃、阿岱三人。
娜木钟起身,一脸悻然之色。
淑妃上前安慰她道:皇太后这会儿在气头上,咱们别去惹她!娜木钟怒道:哼!胳膊肘朝外拐!科尔沁自家的亲人不疼,去疼那南蛮子!淑妃幸灾乐祸道:疼又怎么样?那南蛮子的儿子,人小福薄禁不起啊!听说她身子病弱,又憔悴成那样子,只怕一失了皇上的宠,就要树倒众人推了!娜木钟得意道:是啊!真是报应!阿岱闻言,心中恼恨又痛苦。
阿岱几日来连夜做噩梦,良心难安。
这日,她瞅了个空子拉着苏茉尔踏入一间空置的宫殿,急慌慌地关起门。
苏茉尔不悦道:什么地方不好说,拉我到这儿来做什么!阿岱正色道:只有这儿,才不会有人看见听见!苏茉尔催促道:你不是说有要紧事?快说,我还要回去伺候皇太后。
阿岱心中挣扎半晌,突然扑通一声,重重跪下。
苏茉儿意外道:你这是做什么?坤宁宫暖阁里,娜木钟与淑妃低声含笑窃语,突然都得意地大笑起来。
娜木钟点头道:说得好!瞧她还有力气去狐媚哪个!太监端上茶来。
娜木钟问道:阿岱呢?怎么没在这儿伺候?太监禀道:回主子的话,奴才好一会儿没看见她了!阿岱含泪诉完皇后的所作所为,苏茉尔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阿岱哭道:皇贵妃并没有什么错,要不是她劝皇上雨露均沾,佟妃她们也生不出阿哥。
至于皇后,我从小伺候她,深知她跟皇上性子合不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不过,这么伤天害理,对个小孩子下手,我……实在不忍心,实在看不下去!我很痛苦,很内疚、很自责,可是人微言轻,根本无能为力啊!……苏茉尔定了定神,对阿岱道:阿岱,你在这儿待不得了!我得想法子,把你送到哪儿去避一避……阿岱摇头道:苏嬷嬷,不用了!在这世上,我哪儿也待不下去了!我先是无力阻止皇后,又说出真相出卖皇后。
已造成的悲剧无法挽回,将来的悲剧更由我起。
苏茉尔劝道:阿岱,你别这么说,不是你的错……阿岱痛苦地摇头道:不!我一辈子都会受良心的谴责,永世不得安宁!阿岱退一步,拿出一小瓷瓶毒药,迅雷不及掩耳地打开一股脑儿喝下去。
苏茉尔大惊上前抢下瓷瓶,阿岱倒退了几步。
苏茉尔气急败坏道:你做什么!何必这样子!阿岱嘴角渗出血丝,双泪直流,喃喃地道:太难了!做人……太难了!说着倒在地上,慢慢地她开始神志不清,嘴角甚至流露出一丝微笑。
苏茉尔上前蹲下身,含泪叫道:阿岱!阿岱!阿岱喃喃自语道:科尔沁……绿的草……蓝的天……我的小绵羊……那么雪白……阿岱断了气。
苏茉尔泪流满面,为她合上眼皮。
养心殿里,小唐禀告道:奴才都查清楚了,并且跟张太医说,皇后业已招认,只要他说出实话,皇上就饶他不死。
张太医正好险些遭到行刺,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听了奴才所传皇上口谕,感激涕零,将详细情形写成亲供,就在这儿。
顺治从小唐手中取过供状,一面看,一面脸色铁青,气得热血上涌,身体颤抖,将供状重重放在桌上。
苏茉尔拿起供状,递给大玉儿,大玉儿没有接,半晌,摇摇头。
众人沉默不语,气氛凝重得可怕。
顺治含泪叫道:皇额娘……大玉儿抬手制止,用虚弱的语气道:该怎么办,一件一件来吧!顺治道:简郡王跟弘贝勒……大玉儿道:没有证据啊!硬要追究,只怕不足以服众。
顺治恨恨地道:简郡王站在亲贵利益那一面,时常在朝中就犯颜争辩,害我许多福国利民的措施,都无法实现。
哼,一定是他出的主意!苏茉尔气道:就算人家出主意,难道自己就没有主意?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亏她怎么做得下手!大玉儿痛苦地闭上眼睛,悔恨而痛心。
坤宁宫外,小唐展开圣旨,大声念道:宣旨!娜木钟一脸错愕,随即骄傲地抬抬头,只好率宫女太监们跪下。
小唐道:谕礼部:今后乃朕幼冲时因亲定婚,未经选择,自册立之始,即与朕志意不协,事上御下,淑善难期,不足仰承宗庙之重。
谨奏闻皇太后,降为静妃,改居侧宫。
钦此。
谢恩!娜木钟脸色惨白,愣了半晌,方伏地喃喃道:奴才多谢……皇上恩典。
慈宁宫里,大玉儿别过头去,苏茉尔侍立低着头,不理娜木钟哭倒在跟前。
娜木钟哭求道:皇太后……奴才知道错了!姑姑……姑姑……大玉儿还是没看她,半晌,叹口气道:娜木钟,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娜木钟一怔,哭倒在地,叫道:不行啊,我是蒙古最尊贵的格格,天下最尊贵的皇后,皇上把我降为静妃,改居侧宫,这么没面子,比杀了我还难受啊!大玉儿恼怒道:面子面子,你这一生就是被面子害惨了,还要说面子!面子这东西,不能逼着人家给,是得你自己挣来的!你倘若不尊重自己,教人家如何尊重你?这道理我跟你说了千百遍,你怎么就一丝都不理解?娜木钟道:可是……眼看着那贱人生了儿子,就要跟我比肩了,我真的无法忍受……大玉儿怒骂道:你还敢提!那么玉雪可爱的小婴孩,你也下得了手!你简直……还有没有人心哪!娜木钟辩解道:我只是为了自保啊!我阿爹告诉过我,人在宫里不能太天真,要懂得用权术……大玉儿叫道:懂了权术,坏了心术,那有什么用!整个人都毁了!娜木钟愤怒道:您怎么一味怪我?他们都说那个孩子将是内乱的根源,将是大清朝的祸胎,我这么做,是为大清朝立功……大玉儿按捺不住,气极给了她一个耳光,骂道:住口!我活了半辈子,从没见过像你这么蠢的人!她强自按捺情绪,最后,冷冷地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静妃,你去吧,我暂时不想再见到你了!娜木钟绝望地放声大哭。
半年多过去,董鄂妃的苦痛渐渐缓解,可是身体一直病恹恹的,无法恢复。
这日,董鄂妃形容憔悴地倚在承乾宫寝室的榻上,细读佛经,读到其中一句,沉吟半晌,喃喃念道:一口气不来,往何处安身?顺治悄悄走过来,合上佛经,柔声道:不许你再读这些佛经了!董鄂妃失笑道:这是从前皇上最爱读的呀!怎么不许我读了?顺治道:我也只是读着玩儿的!你……身子不好,读这些没益处!董鄂妃微笑道:那,如何才有益处?顺治道:想点儿开心的事啊!比方说……咱们再生十个孩子,最好五男五女,谁也不吃亏!董鄂妃微微苦笑,起身推窗看着小院,一阵秋风吹过,落叶飘零。
董鄂妃道:深秋了!叶子都落了!顺治走到她身边,柔声道:宛如,为了我,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把身子养好!董鄂妃勉强一笑道:知道了!顺治正色道:我是认真的!万一你有个好歹,我可是会不顾一切……董鄂妃忙掩住他的嘴:您是皇上,可别胡言乱语!顺治郑重地道:君无戏言,万一你有个好歹,我准要……董鄂妃假嗔打断道:再说,我可要赶皇上了!顺治道:别赶别赶!说真的,哪儿我都不想去!董鄂妃道:上坤宁宫,跟皇后谈谈吧!顺治摇头道:不要!她呆呆笨笨的,有什么可谈!我真不懂,皇额娘为什么一定要我再娶一个博尔济吉特氏!我原想将你……董鄂妃柔声打断道:这都是皇太后的苦心啊!对蒙古依旧盟好,却选了一位性情温良淳朴的皇后,免得又跟您犯冲。
这是最好的安排,皇上不该再抱怨了!顺治道:哼,她也不是能够统御六宫的人才,大小事儿还不是多靠你!她要是出个大错,我就把她废了!董鄂妃坚决地道:不行!皇上如果爱惜我,愿我多活几天,伺候皇上,就千万不要再起废后之心,否则,我只有一死谢恩!顺治沉默,半晌,紧紧拥住董鄂妃:那你答应我,快把身子养好!看你瘦成这样、累成这样,你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董鄂妃拍拍他,以示安慰,眼底却浮上泪光道:我没事儿!皇上,我没事儿!第十七卷董鄂妃仙逝夜晚,承乾宫里,太医刚为董鄂妃诊完脉,春雨放下帐子。
太医跪下道:皇贵妃万安。
在旁紧张看着的顺治对太医道:方子可要好生斟酌!太医道:臣遵旨。
顺治跟着太医来到殿外,低声急问:你快说,皇贵妃的病,到底怎么样?太医道:六脉俱弦,乃多年来心力交瘁、内外交煎所致……寝殿内,董鄂妃握着春雨的手,虚弱但平静地道:我心里明白,我能伺候皇上的日子,不多了!春雨勉强笑道:谁没有个病呀灾的,格格不要这么说!董鄂妃道:不是病,不是灾。
我就像秋天的枫红,只灿烂一季,冬天到了,就要落的……春雨红了眼眶,急道:您别再说这种让人揪心的话!奴才不要听!董鄂妃苦苦一笑。
寝殿外,顺治不耐烦地打断太医:你别跟我讲医理!老老实实说一句,究竟怎么样?太医迟疑道:这么说吧!皇贵妃只要能安度这个冬天,到了春暖花开时,病情便能大有起色。
顺治道:你的意思是说……皇贵妃……过不了这个冬天?太医不语,半晌方低声道:皇上圣明。
不用臣再多言。
顺治脸色大变,无法置信,摇摇欲倒。
西山的清凉寺外,众侍卫戒备森严,僧人在寺内低声诵经。
方丈、行森垂眸侍立,小唐将香奉给顺治,顺治接过,喃喃祝祷,神情无比虔诚、专注、急切。
承乾宫里,苏茉尔在床沿凳子上坐下,感慨道:皇太后呀!没有您在身边说笑解闷,就连觉也睡不稳,饭也进不香,坐立难安的。
一早就打发我来瞧瞧您!春雨用力扶着衰弱的董鄂妃坐起,董鄂妃勉强笑道:多谢皇太后……苏茉尔微笑打断道:等等,皇太后不是要你叫她皇额娘了吗?董鄂妃红了眼眶道:是。
多谢皇额娘惦记着。
苏茉尔道:皇贵妃今日可好些了?董鄂妃道:请嬷嬷代奏皇额娘,奴才今儿个觉着好多了!再过几日,就能上慈宁宫给皇额娘磕头请安了!春雨实在急得忍不住,突然道:格格!您还要瞒!不如让皇太后知道,再想法子从外头请个好大夫!苏茉尔不解道:怎么了?春雨急道:那班太医也不知做什么的!吃了那么多药,一点儿效验都不见!苏茉尔的脸微微变色。
董鄂妃叹口气,缓缓道:春雨,俗话说药医不死病,我……是不行的了!苏茉尔大惊道:病成这样?那怎么还瞒着呢!董鄂妃道:嬷嬷,皇额娘是上了年纪的人,何必叫她悬心呢?到了那一天,再说吧!也许,不会久了!苏茉尔急得红了眼眶:别这么说!好人有好报!万一您有个好歹,谁还愿意做好人呢!董鄂妃苦笑道:嬷嬷也是看尽沧桑、世路已惯的人,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说不准的!您说我好,可别人说我是祸害!连我都不晓得,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富贵荣宠,不见得就好;尘缘将尽,也不见得就坏,您说是吗?苏茉尔取帕掩着哭泣的脸,哽咽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清凉寺幽静的一角,顺治与方丈边走边谈,小唐、行森随后。
方丈道:圣上仿佛十分苦恼啊!顺治道:朕记得,行森说过,贪,嗔,痴,这都是人生苦恼的来源。
尤以痴之一字,最是苦恼。
方丈,朕心爱的人,不知救不救得回来啊!每想到此,终夜不能安枕。
实在苦恼啊!朕不敢想象,万一,失去了她,以朕残躯如何挨得天长日久?方丈严肃地道:圣上自当万岁千秋,何出此言?顺治感叹道:万岁千秋?方丈是方外之人,竟也未能免俗啊!朕还在想,万一真有那么一日,要来这儿出家,随方丈修行呢!连法名不都想好了?就叫行痴!做行森的师弟。
行森忙道:贫僧不敢。
方丈劝阻道:万万不可啊!圣上真要这么做,皇太后非把老僧这清凉寺给拆了!顺治微微一笑,笑意随即隐没,长叹一声道:唉!彩云易散琉璃脆,从来好物不坚牢。
人生……真是无常啊!方丈微笑道:老僧记得曾经说过,圣上天性淳厚,颇有慧根,只是要想看破这一痴字,恐怕得费些工夫!老僧还是那句话,为了江山社稷,为了万民之福,愿圣上做个佛心天子,千万别做皇帝和尚啊!顺治笑不出来,仰头望天,泪影浮现,深深叹息。
顺治领着小唐从清凉寺上完香刚进皇宫大门,才远远看见承乾宫,守候着的太监便突然冒出来急道:万岁爷终于回来了!快上承乾宫吧!顺治紧张道:怎么了?太监哭道:皇贵妃不好了!太医连方子都不开了!顺治震惊,呆住半晌,突然飞奔。
小唐、太监在后跟着跑,喊着万岁爷。
顺治一面飞奔,一面狂喊:宛如!宛如!顺治冲进承乾宫内,扑到董鄂妃床前,抓住她的手,着急地喊道:宛如!宛如!董鄂妃几近弥留,闻声微微睁眼,凝视着顺治道:回来了?顺治伏在床边,抓着董鄂妃的手,紧贴在自己脸颊上,泪如泉涌。
董鄂妃断断续续地:皇上……不要过哀,奴才生受不起。
奴才福薄,丧葬……务必从俭,宁将省下的敬佛……济贫……顺治哭道:宛如!不要离开我!董鄂妃断续地:皇太后……年事已高,千万别让她……过于哀痛,别教她为你忧烦。
皇上……你也要节哀……自爱……顺治哭叫道:不可能!不可能!董鄂妃苦笑道:那么,只准皇上每天想我一点点……一点点……顺治哭着摇头道:宛如!宛如!董鄂妃眸中透出一线回光返照的神采,长出了一口气道:我……此心澄定,亦无苦楚,皇上……毋须挂念……董鄂妃双眼直直地凝视着帐顶,唇角一丝微笑,喃喃道:我只想……知道,一口气上不来,往……往何处……安身?董鄂妃声音停住,唇角微笑未敛,眼神却已散去。
顺治一怔,抬起泪眼,呆呆地凝视她,轻轻摇晃一下,轻声唤道:宛如!宛如!董鄂妃缓缓闭上眼睛,垂落一滴清泪。
顺治大惊,撕心裂肺地喊道:宛如!宛如!春雨与宫女太监们纷纷地恸哭失声。
小唐一面拭泪,一面上前扶顺治。
小唐哽咽道:皇贵妃归天了!万岁爷请节哀,不要让皇贵妃……在泉下不安……顺治怔怔地被他扶起,踉跄几步,突然猛地从靴筒里抽出匕首,就要自刎,小唐大惊去夺,两人扭作一团。
小唐叫道:万岁爷……不要!不可以啊!顺治神情昏乱地嘶喊道:宛如死了!我也不活了!小唐好不容易抢下匕首,喘着气大喊:万岁爷!你醒醒啊!顺治呆望着小唐,半晌,身子一软,昏倒在地。
祭奠董鄂妃的法事设在景山,重重白纱在风中飘扬着。
火光熊熊,无数的珍宝不断被丢进火里。
顺治木无表情地看着。
众亲贵、大臣、福晋等都跪着。
顺治转过头,看见他们冷漠的神情,勃然大怒,指着他们狂喊道:哭啊!你们哭啊!谁哭得不伤心,朕就要他的脑袋!众人面面相觑,一脸尴尬,勉强假哭。
顺治转头看着更加猛烈的火势,又恢复到木然的神情。
第十七卷西山清凉寺夜晚,养心殿里青灯一盏,凄楚悲凉。
小唐在案前磨墨,顺治呆想半晌,终于提起笔,缓缓写下几个字端敬皇后行状,然后又呆住,一滴泪水落下,晕开了纸上的字。
慈宁宫里,苏茉尔一面为大玉儿卸妆,一面道:皇上闹得有点儿不像话了!外头都说,为了董鄂妃,这么逾制越礼,王公大臣们背地里怨声载道,都是敢怒不敢言啊!大玉儿叹道:闹得这么不像话,也不全是为了一个董鄂妃,他从小至今的委屈、愤怒、伤痛,都一股脑儿地……唉!算了,让他去吧!总得给他发泄一回。
苏茉尔神情默然,不再言语。
好半晌,大玉儿突然幽幽道:他还年轻。
不像我们,经历了太多……太多的恩怨悲欢,太多的生离死别。
我们的心,老了,硬了。
他却还年轻。
以后,他会懂得,人生……不管你是帝王将相,还是升斗小民,要经历的,都一样。
都一样。
养心殿里,乌灯黑火。
顺治乏力地靠坐在墙边,一双眼睛在幽暗中闪着光。
一盏灯慢慢移动着靠近,小唐持灯来到顺治旁,蹲下道:万岁爷,歇一歇吧!您多少夜没合眼了?顺治不语,乏力地抬起手,搭在小唐肩上,看着他道:小唐,咱们在一块儿……十多年了!小唐点头道:是啊,万岁爷。
顺治真诚地道:我的心事,你最明白。
你是我最好的,也是惟一的朋友!小唐惶恐地道:这奴才可万万不敢当。
顺治轻声道:我跟宛如……你也是从头到尾都看见的。
小唐点点头道:是啊。
顺治神色幽幽:风筝……当年我跟宛如的风筝缠在一块儿,你要剪,我不让,两个风筝就从此不离,飘飘荡荡地飞走了。
还有,那回打猎遇见她,戏园子里遇见她,还有,御膳房……顺治与小唐想起一连串的往事都忍不住莞尔一笑。
顺治继续道:她真是心灵手巧,想得出什么春蚕饼,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小唐道:还有一道凉粉,叫什么笑春风。
顺治念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小唐微笑道:真不知皇贵妃怎么想得出来!顺治沉吟道:那回,借着万头儿送点心传信,她写着昔日横波目,今为流泪泉。
今生已过也,结取来生缘。
怎么如今想来,仿佛一语成谶呢?小唐道:万岁爷,想点儿有趣的事。
您记不记得,还有……西山的红叶?顺治心中一动道:是,西山的红叶。
顺治沉吟不语,两人沉默着。
片刻,顺治疲倦地道:小唐,我就要歇息了。
你去吧!初冬之夜,漆黑的夜空中,大雨倾盆,闪电如蛇,雷声隆隆。
清凉寺前广场的廊檐下燃着两排火把。
僧众三百人,有些匍匐在地,有些激动地磕着头。
僧众不约而同高喊,喊声震天。
僧众高喊道:圣上珍重!圣上珍重!圣上珍重!缓缓的、规律的、闷闷的以头碰地之声让人触目惊心。
广场大钟随碰撞声微微晃动,一滴滴血缓缓由上面滴下,一落地便被雨水冲释。
老方丈扑通一声跪在钟旁,急得语无伦次,声音嘶哑,他喊道:皇上!求皇上保重龙体!什么都好商量!皇上!广场上僧众三百人继续高喊道:圣上珍重!圣上珍重!顺治半跪在大钟旁,专注地、毅然地一下下用力以额撞钟,额血沁出滴落下来,他淋得浑身湿透……顺治缓缓地冷冷说道:没什么好商量!为朕……不,为我剃度!方丈摇着手,方寸大乱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皇上不要为难贫僧了!快请回宫吧。
要是给皇太后知道,贫僧实在吃罪不起啊!方丈首徒行森也跪在一旁,他声音响亮,中气十足地喊道:皇上圣明!皇上是万乘之尊,岂可轻入禅关?国不可一日无君……顺治闻言大怒,跳起打断质问他道:释迦如来舍弃了王位,终能了悟成佛;达摩也是舍弃了王位,而为禅宗之祖。
我要效法他们,你却又来跟我说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
行森道:皇上千万不要动什么出家之念,天下百姓、大好江山,都需要皇上!不可一日没有皇上!顺治激动地道:百姓需要我,江山不能没有我,可是我呢?我最需要的那个人她在哪里?我不能没有的那个人她在哪里?告诉我在哪里啊!我……我顾不到百姓,管不了江山了!什么也不要了!我要离开这个污浊的尘世!我要出家!广场上僧众三百人的喊声中,夹杂着顺治凄厉的吼声。
顺治狂喊道:我要出家!我要出家!方丈神情严肃,沉思片刻后,他站起身,手一扬,僧众逐渐静下来,他悲壮地大声道:皇上一定要出家,好!来,架火堆!夜晚,养心殿的书房门猛地被推开,苏茉尔冲进来,见小太监站着直发抖,恼怒地将他推倒。
大太监小唐随后急忙冲进来。
苏茉尔、小唐急得在屋里走动张望,突然看见墙壁上题着龙飞凤舞的四句诗:我本西方一衲子,因何流落帝王家;梦醒浑忘平生事,脱却龙袍换袈裟。
一声闷雷,惊得苏茉尔一震倒退,小唐吓得瞠目结舌。
大雨夹杂着闪电,雷声隆隆。
苏茉尔顾不得雨势,匆匆忙忙、跌跌撞撞地狂奔着,穿越回廊,向慈宁宫跑来。
慈宁宫暖阁里,炭盆里散发出温暖的光,大玉儿与一个宫女在磕核桃吃,边烤火边说话。
门外一个宫女掀开厚门帘,苏茉尔冲进来,喘气叫道:格格!不得了,皇上出宫了!大玉儿一震,磕核桃的手一滑,工具将左手小指一段长指甲磕断。
小唐冲进来扑通跪下,喘着气道:奴才问出来了,说是……万岁爷谁也不带,一个人上西山清凉寺去了!众宫女太监流露出惊惶的神情,大玉儿不语,半晌方道:备车!清凉寺广场中间,架起高高的木柴堆,方丈被绑在中间,周围一圈僧众手持火把,数僧在木柴堆上洒油,余僧仍匍匐跪地。
火把的熊熊火光中,方丈喊道:如果皇上一定要出家,老和尚就先死给皇上看!顺治缓缓转过头去看他,冷笑道:你要死就死,没人拦你!死算什么!谁人不死?人生在世本来就如梦幻泡影,早死晚死还不是一样死!广场上僧众三百人的喊声带着哭音:圣上珍重!圣上珍重!圣上珍重!顺治拾起地上的剃刀,缓缓递向行森,坚定地道:剃度!大雨滂沱之中,出京往西山的路上,一辆大车疾驰,小唐跨辕,车夫焦急地策马,众侍卫在车前后保护。
突然一阵闪电,一声暴雷,一匹马受惊失蹄倒下,其余众马皆惊,长嘶不已。
马车停下来,车夫控制不住。
一个侍卫飞身上车将车夫推下车,拼命用皮鞭抽马,马嘶鸣着乱叫,场面一片混乱。
大玉儿掀帘喊道:苏茉尔!苏茉尔策马至大车窗旁,问道:格格没事吧?车中的大玉儿镇定地道:叫他们快着点儿!大玉儿放下车帘,苏茉尔发号施令道:大车换马!侍卫保护皇太后!突然,大玉儿掀帘跨出车,用力将苏茉尔从马上扯下来,自己跨上马向前疾驰。
苏茉尔一怔,连忙抢了一个侍卫的马来,跨上就追。
大雨中,二马一驰一追。
清凉寺广场上,大雨稍歇。
火光映得顺治脸上阴晴不定,有一种几近疯狂的神气。
绑在柴堆上的老方丈狂喊道:不要啊!皇上!顺治头一甩,将身后的发辫甩向前,一伸左手抓住辫梢,右手扬起,手中的剃刀光芒一闪,割下了发辫,头发散乱及肩。
行森大惊,将剃刀抢下,顺治抓住行森的手腕,自己缓缓跪下。
行森的手指捻着剃刀,顺治的手抓着行森的手腕。
行森的手和顺治的手,各自朝自己方向拉,二手形成角力。
行森站着,顺治跪着,两人因都在用力而面孔为之紧张扭曲。
行森叫道:不行!皇上三思!不行啊!顺治吼道:行森!你不要再嗦了!朕……不,我心意已决,这世上我真的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快帮我剃度!行森道:皇上!贫僧万万不能……不能……做这千古罪人!天下不能没有皇上!顺治道:如果我死了呢?朝廷的政事还是要办,百姓的日子还是要过,谁说天下不能没有我!你也绝对不是什么千古罪人,你是度了我、救了我、成全了我啊!行森叫道:皇上……顺治怒道:不要叫皇上!行森,我连法名都起好了,我叫行痴!从今后叫我行痴!我是你的师弟行痴!行森道:贫僧不敢!贫僧不敢!顺治不耐烦地怒吼道:你个死秃驴!快剃!不然朕砍了你!行森一惊,手被拉往顺治的额头边,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顺治更用力地将行森的手拉向头顶,顺治闭目缓缓念道:入我佛门,皈依三宝。
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顺治突然睁开眼,怒吼道:快念啊!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第十七卷大玉儿想起多尔衮突然,广场外大门处一声砰然巨响,门被撞开,大玉儿骑马冲入,她勒马停下。
除了顺治,所有人转头看向大玉儿,不约而同伏地大喊:圣母皇太后万福金安!大玉儿下马,伫足站定,然后昂首挺胸直视向前走。
气派尊贵,所到之处,僧众都连忙先向两侧爬开,使大玉儿仿佛分水而行。
走到一半,大玉儿抬头看了柴堆上绑着的老方丈一眼,命令道:放他下来!老方丈喊道:圣母皇太后!皇上他……大玉儿手一抬,方丈噤声。
大玉儿继续前行,来到顺治跟前,凝视着他,神情复杂。
半晌,深吸一口气,用温柔慈祥的神情和语气道:皇帝,不要再胡闹了!顺治侧头冷冷看着大玉儿,额边的剃刀依然冷冷发光,他冷漠地道:是,我胡闹得够久了。
出生至今这二十四年,根本就是一场胡闹!如今我全明白了,不会再胡闹了!恐惧在大玉儿眼中一闪即逝,她强颜柔声道:夜深了,别扰得清凉寺里上下不安,跟我回去吧!顺治摇头道:回去?你要我回哪里去?我无处可回,也无处可去!大玉儿神情有些恼了,她沉声道:什么你啊我的!当着外人在,皇帝,你要自称朕!顺治道:我不是朕,朕不是我!大玉儿恼道:那你到底是什么?顺治道:我不知道,最好我什么也不是。
我但愿天地间从来没有过我这个人,我但愿天地间从来没有过朕这个皇帝!大玉儿怒道:你疯啦?你是着了什么魔?顺治放开行森几已瘀血的手腕,慢慢站起,凝视着大玉儿,平静地:皇额娘,你就成全我,让我出家吧!大玉儿道:你要我怎么成全你?你是大清的皇帝,你没有任性妄为的权利!顺治道:皇额娘,我不要做皇帝了!做这个皇帝有什么意思!人生苦,做皇帝更苦!我就是不要做皇帝!大玉儿上前握住顺治的手,顺治落泪了。
大玉儿充满感情地哽咽道:我也原不想你做皇帝,无奈因缘际会、情势所迫,你还是做了皇帝。
早知如此,我宁愿你只做个闲散宗室,无忧无虑,过着与世无争的快活日子。
福临,我的儿,你要怪,就怪我吧!顺治突然挣脱孝庄的手,激动地道:你是母后,你是圣人,我怎么敢怪你!我只是再也不要做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帝!无论我要做什么,总有人掣我的肘、绊我的脚。
难道我的主张不是为了百姓好?不是为了大清江山着想?大玉儿道:福临,你是个好皇帝,可你就不能忍一忍?总有一天……顺治打断道:我忍不下去了!十八年哪!皇额娘,我忍了十八年!突然,苏茉尔骑马冲入山门,勒马停住,下马奔来,边奔边喊:皇上!皇上!苏茉尔奔至顺治面前,喘着气,流着泪,紧紧抓住顺治,激动道:皇上!有什么事为什么不好好说,要这么吓唬你皇额娘跟嬷嬷?顺治像孩子般拥抱住苏茉尔,哭诉道:嬷嬷!要我去向谁说?我连我那苦命的儿子都保护不了,我连我心爱的女人都救不回来!想想我让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这个没用的丈夫,没用的皇帝!大玉儿闻言变色,咬咬牙道:我懂了!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董鄂妃!顺治放开苏茉尔,按捺住激动,冷冷道:皇额娘忘了?我已经追封她为端敬皇后。
大玉儿怒道:董鄂妃的丧事,你硬要办得这么逾制越礼,我晓得你伤心,不和你计较。
想不到如今你为了一个女人,连天下都不要了!我爱新觉罗没有你这样不长进的子孙!顺治认真地道:皇额娘,她对我来说,不只是一个女人!我们的一片心,都在彼此身上;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她死了,我也不存在了。
说着,他垂下头,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喃喃道:只不过是那么一个卑微的愿望,想始终在一块儿。
可是我的宛如,我的董鄂妃,她如今在天上,离我已经十万八千里远了!她临死的时候说,只准我每天想她一点点,一点点。
我的心,就像被活生生挖去一块,血淋淋的!皇额娘,嬷嬷,你们看到没有?痛啊!知不知道?痛啊!大玉儿不禁大怒道:你看得董鄂妃比谁都重,那我呢?我这个怀胎十月生你的亲娘呢?你只记得董鄂妃,有没有一点点为我着想过?顺治道:要不是为了怕皇额娘伤心,我早就在她死的那天就随她去了!大玉儿道:那你现在这副模样,难道我就不伤心吗?这些年来咱们母子俩经过了多少困难险阻,渡过了多少惊涛骇浪,好不容易刚喘口气,你却……大玉儿伤心得哽咽难言。
顺治道:皇额娘不要伤心,出家是好事。
我皇帝既然都不做了,恩怨情仇早就随风而去,我一丝也不记得,一丝也不在乎!来吧!行森。
顺治正从行森手中拿过剃刀来,大玉儿突然上前将剃刀夺过来,怒道:你倒好了!什么也不在乎了!陪你的青灯古佛去了!我问你,太祖、太宗数十年流血苦战,创建了累代基业,创建了大清王朝,你忍心让它一夕之间就毁在这把剃刀之下?顺治微微有些心虚,转头不答。
大玉儿喘口气,正色训道:你一走了之,几个皇子都还那么小;再立一个幼主很容易,可如今再也没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多尔衮来帮着辅政了!你看着,肯定又是一场亲贵大臣你争我斗、天翻地覆的大风波!这个节骨眼儿的大清朝,禁得起动乱吗?醒醒吧,儿子!你是皇帝,这就是你的命!顺治闻言动容,激动地发着抖,落下泪来,哭道:老天爷!我不要做皇帝!如果这是我的命,那这个命我不要了!皇额娘!你放了我,饶了我吧!爱新觉罗的子孙多得是,谁爱干皇帝谁干去,反正我不要!这皇帝不是我要做,是你要我做的,还给你!我不要做皇帝!我不要做皇帝……大玉儿一震,睁眼凝视着他,心中无限酸苦。
苏茉尔灰心地啜泣起来。
此时,众侍卫已至山门外,小唐奔过来,扑通跪下,喘气低声道:皇上圣明,听听奴才禀报,奴才自有法子让皇上如愿!顺治不语,扭过头去走开,胳臂绕在胸前,一脸倔强的神情。
小唐起身,凑近大玉儿低声道:请苏嬷嬷伺候皇太后在大殿里歇歇。
皇太后放心,这儿的事,交给奴才来办!大玉儿想想,疲惫地点点头,剃刀从她手中落下,在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玉儿领苏茉尔转身走开。
小唐拾起剃刀,沉思良久。
清凉寺大殿内燃着巨烛,却驱不走萧瑟的寒意,大玉儿缓缓走着,备感凄酸。
苏茉尔道:格格,歇一歇吧?大玉儿停住脚步,想了想,突然间,就这么蹲下,席地而坐。
苏茉尔大惊道:格格!您快起来,这青砖地上多冷啊!我让他们快升盆火来!大玉儿拉住苏茉尔的衣角,微笑道:算了!就这么坐会儿吧!别闹得人仰马翻,我想静一静。
苏茉尔道:可是,好歹也找个……大玉儿打断道:坐吧!小时候在草原上,咱们不就是骑着马随意逛,到哪儿都可以坐下聊聊、大声唱歌儿,采花儿、看星星……这时苏茉尔也已坐下,苦笑道:格格!怎么这种时候,您倒有闲情逸致了?大玉儿抱膝沉吟,淡淡一笑道:我也不明白啊!或许是,方才正在想,我真情愿回到大草原上,无忧无虑地驰马牧羊,什么都不用愁,只要能吃饱,就很幸福、很满足了!苏茉尔道:人各有命啊!格格生来就注定是要大富大贵的,您总记得那个喇嘛吧?他说您要嫁给一国之君、母仪天下什么的……大玉儿道:苏茉尔,你说,这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大玉儿道:我记得就是那一年,多尔衮跟着姑姑,回科尔沁来省亲,你可记得?苏茉尔道:唉!要想忘记也难哪!大玉儿神往道:多尔衮!他是最勇敢的猎人,眼睛像星星一样亮,那年,在草原上第一次看见他……大玉儿闭上眼,轻轻哼起一首蒙古情歌……第十七卷天上的雄鹰清凉寺广场上,小唐重重地跪下,拉着顺治的手,流着泪,恳切道:万岁爷,奴才求求您,想想皇贵妃!她是那么希望您能做个好皇帝!您就算忍心让皇太后失望、让天下臣民失望,总不忍心……让皇贵妃失望吧?顺治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小唐缓缓举起手中的剃刀,坚定地道:万岁爷要出家,请先让奴才做您的替身。
奴才一辈子青灯古佛、诵经持咒,为皇贵妃祈福,为万岁爷祈福,为大清朝祈福!小唐伏地磕头。
顺治跪下,与小唐抱头痛哭。
小唐跪着,垂眸合十,方丈念着佛号,为他剃度。
顺治看着他,前尘往事纷乱地闪过脑海。
他支撑不住,踉跄退后几步,坐倒在地。
养心殿寝殿里,顺治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太医神色凝重地走出来,太监关上寝殿门。
大玉儿与苏茉尔焦急地看着太医。
苏茉尔问道:皇上高烧不退,是什么道理?太医迟疑半晌,跪下道:跟皇太后回话,依臣诊断,皇上只怕是……见喜了!大玉儿吓得站起,苏茉尔也惊问道:什么?太医磕头不语。
大玉儿颓然坐倒,脸色惨白。
夜晚,皇宫佛堂里,大玉儿跪着,闭目拼命念佛。
一面念,一面流下泪来。
大玉儿道:传懿旨!下令民间,不准炒豆、燃灯、泼水!皇上病重,京城之内,除十恶死罪之外,其余各项罪犯,全部释放!养心殿里,顺治躺在床上,病容已深,却流露出奇异的微笑,他喃喃地道:如今……看谁还留得住我!接近弥留之际时,顺治勉强睁眼看着在旁伺候的春雨道:我跟宛如,还有一件共同的心愿未了!传朕遗命,未来代代皇帝,都必须勤政爱民。
大清朝……永不加赋!佛堂里,大玉儿跪着,闭目拼命念佛。
突然,一阵隐隐的哭声,及皇上殡天的喊声传来,大玉儿心中一震,猛地睁开眼,手中的佛珠落在地上。
夜晚,慈宁宫里,大玉儿眼神空洞,喃喃地道:我这半生……已经太倦了!太宗皇帝、多尔衮、福临,他们是兄弟、父子、叔侄,都为情而狂、为情而死。
我不懂,人说男子多薄幸,为什么太祖皇帝这脉子孙,却出了三个情痴,又和我关系如此密切。
几十年牵丝扳藤的重重纠葛,我实在太累……太累了!红肿着眼的苏茉尔低声道:格格,这半生的委屈辛苦,无不是为了大清江山,您必须振作起来,不能万念俱灰,不能功亏一篑!格格,尤其是皇位大事,还等着您拿主意呢!大玉儿哀叹道:苏茉尔,我真的太累了,想不动了,只怕我是不成了。
苏茉尔急道:成!一定成!女人只要过得了自己这一关,没什么办不到的!大玉儿一怔,缓缓转过头看着苏茉尔,半晌,喃喃道:女人只要过得了自己这一关,没什么办不到的。
可是苏茉尔,我怎样才能过得了自己这一关呢?苏茉尔道:格格,老汗王不是对十四爷说过吗?如果你这一生注定要打的仗,又多又艰难,记住我的话,只有制伏自己,才能制伏敌人!十四爷这一生都没能制伏自己,格格,您可一定要做到啊!老汗王这些话,何尝不是对您说的呢?大玉儿心境有了变化。
苏茉尔继续道:您非得制伏自己,大清朝才能度过这个莫大的关键时刻,才能强盛久远啊!大玉儿逐渐回过神来,借着苏茉尔为她端茶的工夫,凝神细想,半晌,方道:大清朝要想强盛久远,势必需要一位承先启后的明君。
皇子都还这么小,该立谁呢?苏茉尔,外头有什么说法?苏茉尔道:说法很多。
不过,钦天监的汤大人倒有番道理。
他说皇上以出痘而大渐,不能再重蹈覆辙。
大玉儿沉吟半晌道:皇子中,已经出过痘的,只有……玄烨!苏茉尔道:是的,三阿哥!大玉儿喃喃道:玄烨……慈宁宫里,七岁的小炫烨穿上小龙袍,抬头挺胸,年纪虽小,模样英俊。
大玉儿看着他,苦笑道:苏茉尔,这是你亲手缝的第二件小龙袍了!唉,大清朝的第二个少年天子啊!苏茉尔道:格格,皇上还这么小,两位皇太后的性情,又都是庸懦一路,您这位太皇太后,不能不再辛苦几年了!大玉儿凄苦地一笑。
西山清凉寺,晨钟声中,朴素僧人打扮的小唐,虔心礼佛。
小唐正非常专注地打扫着落叶,忽然听见几个人的脚步声走近,他抬起头来,见身着便服的洪承畴、汤若望、万阿根,正看着他微笑。
万阿根举起手中的点心篮,汤若望笑道:带了素点心给你吃,小唐!小唐微笑道:施主,你老是不记得,贫僧的法名,叫行痴!朴素的僧舍中,小唐盘膝端坐,各人面前摆着一杯飘着烟雾的香茗。
万阿根看着炕桌上的素点,忍不住红了眼眶,抬袖拭泪,道:这两道点心的做法,还是当年皇贵妃传给我的,万岁爷他……洪承畴提醒道:先帝!万阿根忙点头道:是,先帝,我记得先帝尝了,还赞好呢!小唐脸上闪过一阵黯然,随即恢复淡然的神情,缓缓道:当时贫僧代帝出家,原为缓兵之计,如今却深悟缘起缘灭、情痴最苦之理,在经卷梵唱、暮鼓晨钟里,得到了真正的平静。
汤若望、洪承畴对望一眼,黯然中有一丝欣慰。
小唐转头看着窗外微微摇动的竹丛,淡淡地道:苦,人世最苦啊!乾清宫里,大玉儿搂着七岁的小康熙,并坐在龙椅上,平静地望向宫外。
小康熙天真地问道:皇阿奶,什么是皇帝啊?大玉儿沉吟道:这……一时也说不清。
不过,你放心,皇阿奶会把着你的小手,一点儿一点儿地教你!小康熙道:额娘要我……大玉儿柔声打断道:朕!你是皇帝,要称自己是朕!小康熙道:是。
额娘要朕将来做个好皇帝!朕要做个好皇帝!大玉儿牵着小康熙在皇宫里漫步。
大玉儿微微一笑道:孩子,知不知道,你的年号为什么定为康熙?小康熙摇头道:不知道!大玉儿解释道:天下既定,与民休息。
只要你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既富且康,让天下五族共和、成为和乐融融一家人,这就是个好皇帝了!小康熙道:皇阿奶,我皇阿玛……他是好皇帝吗?大玉儿坐下,搂着小康熙道:你皇阿玛当然是好皇帝!他聪明好学、有理想、勇于突破陈规旧习,可是他……太真了。
虽然,他的一生是悲剧,可是,历史会给他公允的评价!小康熙听得似懂非懂,偎向大玉儿怀中,问道:朕会效法皇阿玛,可是,不会像皇阿玛那样真,让您伤心。
对不对啊,皇阿奶?大玉儿感到难以回答,只叹了口气,搂一搂他。
忽然想起一事,从袖中取出当年的那个龙佩,细细抚摸了半晌,泪水盈眶。
小康熙好奇地问:皇阿奶,这是什么?大玉儿喃喃地道:这是……一个真英雄,他的梦想。
大玉儿将龙佩塞进小康熙手里,紧搂着他,忍不住流泪道:孩子!我得把大清朝的江山,交托在你幼弱的肩膀上。
但愿天佑大清,天佑百姓,我会使尽我最后一分力气,为大清朝栽培出一位旷古明君!小康熙看着大玉儿,天真地一笑。
突然,他看见天上有一只鹰飞过,他的眼光随着雄鹰的翱翔移动着,充满了羡慕和向往……大玉儿也看见了那只自由自在的鹰,不禁一怔,无限感慨地微微一笑,缓缓落下了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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