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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2025-03-30 08:11:22

慈宁宫庭院里,大玉儿站在瓷缸前撒食喂金鱼,宫女、太监在稍远处候着。

苏茉尔匆忙奔来,心急火燎地叫:格格!大玉儿转头看着她,苏茉尔跑过来,喘着气低声道:鳌拜暗中传话来,两白旗和正蓝旗,都拔营往永平去了!大玉儿一愣,微微一阵晕眩,伸手扶住鱼缸边,苏茉尔忙搀住她。

大玉儿怔怔地,泪水盈眶,喃喃道:他……他终究还是没想通。

这一天,我们变成敌人的这一天,就算我再怎么不情愿,它还是来了!大玉儿心痛地落下泪来。

苏茉尔搀扶着大玉儿回到慈宁宫东暖阁坐下休息。

大玉儿沉思良久,派人请多尔衮进宫议事。

等了几个时辰,多尔衮方进宫请安。

大玉儿梳理了一下情绪,装出很悠闲自在的样子喝着茶,她那双灵动秀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多尔衮,仿佛能看透多尔衮的心思。

多尔衮笑了笑,掩饰着不安的心情问:怎么啦?大玉儿淡淡地:许久不见啦!多尔衮迟疑着问:皇太后……什么事儿这么急着召唤我?大玉儿冷笑一声:我有多大胆子,敢召唤摄政王?弄个不好,两白旗杀到京里,我们母子还不知怎么个死法儿呢!多尔衮一怔,浑若无事地笑道:这话从何说起!大玉儿逼问道:永平城明年才建,两白旗和正蓝旗为什么这会儿就要进驻永平?多尔衮一怔,勉强答道:我调动这三旗,是为了防着圈地之争……大玉儿冷冷打断道:永平说好是你的了,两黄旗已经让开。

更何况,就算是为了争地,哪儿用得着偷偷摸摸,陈兵永平?多尔衮面色已变,沉不住气了,恼怒地问:这些外头的事儿,谁告诉你的?大玉儿冷峻地问:你别管谁告诉我的,你只说,是不是真的?多尔衮一扭头,倔强地不言不语。

大玉儿咬牙问道:好,看来是真的。

那你想怎么样?……是打算逼宫……还是谋反哪?多尔衮勃然大怒,反驳道:我反什么?皇位本来就是我的,就算我要,也只是完璧归赵!大玉儿盯着他,好半晌,一字一字道:我最后再劝你一回!多尔衮怒道:我没拦着你劝!大玉儿苦涩地:如今好好儿的,你还做你的摄政王,大权在手,何必多此一举,苦苦相逼……多尔衮怒气冲冲地打断道:什么好好儿的!哼!我要不先下手,只怕你儿子还吃了我呢!他人大心大,我算是养虎贻患了。

与其等他日后逼我,不如我先逼他来得合算!大玉儿怒叱道:多尔衮,你一生不肯吃亏,这件事,你却吃亏定了!偏生他逼得你,你逼不得他!多尔衮怒不可遏:谁说的?大玉儿神色凛然地:谁说的?上有皇天,下有后土!大玉儿说着从肘边桌上的匣中,取出一张折得很小的纸,看着纸,她面露凄苦之色,微颤着手,缓缓打开。

纸摊开后,她泪光盈盈,似极不忍心。

半晌,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咬咬牙,盯着多尔衮,举起那张纸,递向他面前,冷冷道:恐怕你忘了吧?这是你在代善哥哥死前,亲笔写下的誓书!多尔衮先是一惊,转而大怒:他……他不是说,要带进棺材里,去见祖宗?大玉儿沉声道:代善哥哥说,拿你的誓书去见祖宗,不如留给我。

必要的时候,给你一个警惕!要是你依然执意妄为,就将你的誓书传观朝野臣民,请天下人评评理!多尔衮咬牙切齿地叫道:大哥……大玉儿冷冷地责问道:你写了什么,还记得吗?誓保吾皇,不生异心;如有违誓,短折而死!是你发誓效忠我儿子,可不是他向你发誓!你自己想想,这些年你的言行作为,早该应誓多少回了?多尔衮大惊变色,看着那张誓书,虽然眼中喷出怒火,硬是不敢伸手去拿。

半晌,他抬头看大玉儿,神情却不再是愤怒,而是深沉的绝望与悲哀,他喃喃道:短折而死!玉儿?你咒我?我们这样的情分,你咒我?我为你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位,我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心挖给你,你……你却咒我?大玉儿的心快碎了,但是她为了儿子,不能示弱,忍住泪,冷冷道:不是我咒你,多尔衮!是你自己。

多尔衮仿佛被痛击一拳,向后踉跄几步,绝望地转身奔出。

大玉儿这时放松了神情,豆大的一滴泪,缓缓落下。

回到摄政王府,多尔衮直奔书房,他疯狂地又摔又砸,满头汗、满脸泪水。

书房外,小霓子在窗前看着烛光映出的多尔衮跌跌撞撞的影子,不禁流露一丝复仇的快意微笑。

突然,书房的门被嘭的一声打开,多尔衮摇晃着向马厩跑去。

小霓子知道他又要借着骑快马打猎来发泄心中的郁闷之火,于是连忙招呼侍卫简单收拾一下赶快跟上,临出门前她吩咐人把一个华丽的箱子带上。

一行人急驰出城,在郊野上发疯一样狂奔。

多尔衮的行踪早有人通报给了苏茉尔,苏茉尔又急匆匆向大玉儿禀报。

苏茉尔忧虑道:王爷又犯了怔忡之症,这回挺严重,听说……脾气大到快发狂了。

可是他不顾太医劝阻,还是带着人出城行猎去了!大玉儿不禁面露忧色,忽然想到一事,忙抓着苏茉尔急问:吴尔库霓也去了吗?苏茉尔摇头:这倒不清楚,我再打听去!大玉儿缓缓放开苏茉尔,心中忐忑,怔忡不语。

郊野帐中,烛光摇曳,小霓子熟练地温酒、倒酒、殷勤劝酒。

多尔衮轻轻推开她,叫道:不喝了!我已经醉了一世,还不够吗?小霓子想了想,起身走到一口华丽的箱子旁,打开捧出一件龙袍,笑道:王爷,或许……这就是您的醒酒药呢!小霓子抖开龙袍,多尔衮一怔,缓缓起身。

小霓子柔媚地道:何洛会大人暗中请了巧匠精制的龙袍,王爷穿起来一定合身贴体,仿佛是您天生就该穿着它呢!多尔衮抚摸着龙袍,喃喃道:它或许是醒酒药,或许是令我醉死的……最后一杯烈酒。

小霓子劝道:王爷,穿上吧,穿上再决定……它是救您的药,或是害您的酒。

多尔衮摇头道:不,不穿。

以后再说吧!万一我始终没机会穿,就让我带进棺材里去吧!小霓子眼中精光一闪,想了想,微微一笑,让龙袍落入箱中。

这时,帐外传来兵器铿锵之声,侍卫喝问:谁?苏茉尔的声音传进帐来:奉正黄旗都统之命,前来谒见皇父摄政王,腰牌在此!多尔衮听见苏茉尔的声音,吃了一惊,心中震动。

容不得他多想,帐门已经打开,苏茉尔着正黄旗戎装出现在他面前。

多尔衮奇怪地问:你怎么来了?苏茉尔看小霓子一眼,想了想,方道:请王爷移步,有人想见您。

第十四卷死在玉姐姐怀里星光灿烂,秋风清凉,多尔衮骑着马缓缓走在旷野上。

远远地他看见大玉儿坐在一匹白马上,像传说中的仙女一样高贵典雅,死了的心仿佛蠢蠢欲动,不禁柔情一荡。

他慢慢走近大玉儿,借着月光见她清丽绝俗,楚楚动人,万般情意涌上心头,几乎不能控制自己,好半晌他才艰难地开口问:你……来了?大玉儿缓缓下马,迎视他,半晌答道:我来了。

多尔衮哽咽道:何必呢?不见……心里也许反倒平安些。

大玉儿轻轻摇摇头:不会的。

不见,心里也不会平安些。

多尔衮试探着问:你想过吗?今天的见面,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大玉儿摇摇头:没有想过。

两人沉默半晌,多尔衮打破僵局说道:过去,我无时无刻都有无数的话想对你说。

可是现在,我一句话也没有。

大玉儿动情地:以我们的感情,不该无言以对。

但我确实不知道能说什么。

我只知道,我不能看着你绝望地走,孤零零地走向没有人的旷野,我们曾经说过,你不会抛下我,我也不会抛下你。

多尔衮痛苦地摇着头:你已经抛下我了。

就在你咒我的时候,我感觉就像……被贴着心口狠狠刺了一刀……大玉儿缓缓地接话道:而我感觉……那一刀是我刺的。

多尔衮伤心地:所以我痛。

痛得没法儿思考,痛得没法儿不走。

大玉儿喃喃道:那一刀,或许你不能忘记,但是……能不能原谅呢?因为我……多尔衮打断道:因为你刺这一刀,是为了你最爱的人……你儿子?大玉儿坦诚地:多尔衮,打从十多岁那年,在科尔沁草原上,我就已经爱上你了。

我爱你太久太久,但是,我爱福临太深太深。

你不是一个母亲,你不会理解的。

多尔衮想了想问:这么问吧,倘若,我跟你儿子一同落进河里,而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大玉儿失笑道:都多大年纪了,还问这么孩子气的话!多尔衮固执地:就当我们还在科尔沁草原上好吗?你就让我再孩子气一回吧。

大玉儿想了想,正色诚恳地道:我会救福临。

但是多尔衮,我会跟你一块儿死。

多尔衮闻言,百感交集,沉默半晌,方走近大玉儿,两人默默凝视着。

突然,多尔衮将大玉儿打横抱起,放上马背,自己一跃上马,策马缓驰。

大玉儿背倚在多尔衮怀里,心潮汹涌,想起他俩这半生的挚爱、恩情、矛盾、哀愁,她心都碎了!突然她一翻身,搂住多尔衮的脖颈,吻着,流着泪,唤着他的名字:多尔衮……如果此时此刻,我们死了,那该多好!我们的爱,就完美了!多尔衮一样心潮汹涌,尤其是怀里这个夺他魂、追他命、令他一生痛苦爱着的女人,正泪眼汪汪炽热地凝视着他的女人!多尔衮感叹道:这世界,广漠得无边无际。

可是玉儿,属于你我的空间,却只有这草原上的马背。

大玉儿将脸埋进他颈中,走了许久,马儿缓缓停下了。

两人纹丝不动,舍不得动。

好半晌,多尔衮方微微苦笑道:走到尽头了。

你瞧,连马儿都知道。

大玉儿凄苦地微微一笑,多尔衮跃下马,但一只手还握着大玉儿的手,两人深深凝视着。

多尔衮感叹道:今夜你来看我,我这一生,就不算枉过了。

多尔衮要松手,大玉儿反倒握紧他的手不肯放。

多尔衮好难过,沉默良久,艰难地开口道:去吧,玉儿。

你应该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在旷野中。

这是你的命,我的命。

大玉儿流着泪,摇摇头,不肯放手。

多尔衮痛苦万分,他咬咬牙,伸另手一拍马臀,马缓缓往前走,两人的手不得不分开。

大玉儿频频回首,泪眼中,见傲然兀立在旷野中的多尔衮,越来越远。

慈宁宫里,大玉儿接见太医,大惊问道:什么?豫亲王见喜?太医严肃地禀道:事关重大,臣不得不求见,面禀皇太后。

大玉儿关心地问:怎么,症头很险吗?太医无奈地:天花前后十八天,天天有险。

若能及早按部就班地医治,熬过十八天才能放心。

可是豫亲王讳疾忌医,如今……唉!大玉儿脸色大变,怔怔不语。

苏茉尔着急地:张太医,你总要想法子,尽力地治啊!太医揩揩汗道:老实说,死症已现,左不过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儿了!苏茉尔无言,红了眼眶。

大玉儿又问:如今谁在那儿照料?太医答道:除了豫亲王福晋之外,谁也不敢靠近。

大玉儿突然站起,冷静地道:我要去看他!苏茉尔与太医闻言大惊失色。

太医急得直摇手:万万使不得呀,皇太后!大玉儿神色坚定地:我要去看他!苏茉尔强自镇定,对太医道:我来跟皇太后说,你先跪安吧!太医行礼倒退几步,转身跨出殿去。

苏茉尔抓着大玉儿着急地道:格格,您又不是不晓得,那病……是会过人的!大玉儿看着苏茉尔,流泪道:多尔衮离京这些日子,眼看是赶不回了!多铎是咱们一块儿长大的,我不能让他……让他身边没一个亲人,就这么去了!好歹他叫我姐姐,他从小叫我玉姐姐!咱们一块儿熬过了那么多年折磨苦难的日子,多铎在我心里,还是那个最受宠爱的幼弟,还是那个刚失去额娘、凄苦无助的孩子!大玉儿痛哭了一阵,哽咽着又道:我逼不得已,跟多尔衮反目成仇。

这个节骨眼儿上,多尔衮要是再听见多铎的消息,不知他会怎么样!我都不敢往下想了……苏茉尔无语流泪,拍抚着大玉儿。

大玉儿接着哭诉道:多尔衮如果知道,多铎走得不孤单,有爱他的亲人在旁边,也许多尔衮心里会好过些!我要去送多铎!为了我,也为了多尔衮!夜晚,大玉儿与苏茉尔等人来到豫亲王府,多铎的福晋流着眼泪率一大群侍女太监在门外迎候。

大玉儿安慰了几句,便吩咐说要去探视豫亲王病情。

一个侍女领着大玉儿、苏茉尔来到寝室外不远处,恐惧地望着寝室不敢再往前走。

苏茉尔对侍女道:去通报,说圣母皇太后亲临视疾!侍女万般无奈,紧张地一步步走向寝室,正抬起颤抖的手要敲门,室内多铎昏乱的吼声却将她吓得退了一步。

多铎怒吼:皇太极!还我额娘来!还我额娘来!大玉儿等不及,直接冲到寝室门前,苏茉尔慌忙追上拦住猛摇头,大玉儿推开她,推门进去。

多铎蒙着黑纱躺在床上,他见有人进来,忙坐起身看着大玉儿,眼神疯狂地慌忙想爬起来,嘴里惊喜地叫道:额娘!你来了!额娘!我想得你好苦!你知不知道!额娘……额娘……大玉儿忍着泪,缓缓走近多铎。

多铎借着烛光看清是大玉儿,脸色微变地问:是你?你怎么来了?大玉儿含泪问:多铎,你不也是我弟弟吗?多铎百感交集地叫道:玉姐姐……大玉儿点点头:是啊,多铎,我是你玉姐姐。

多铎像孩子一样哭道:玉姐姐,看见我额娘了吗?她在哪儿?怎么不来看我?多铎好想她哪……大玉儿在床沿坐下,含泪看着多铎,刚想伸出手臂,听见苏茉尔紧张地喊:格格不要!大玉儿顿了一顿,还是张开双臂,将多铎揽进自己怀里,落泪柔声道:乖,多铎很快就可以看见额娘了……多铎闭上眼,流露出一丝微笑:额娘……多铎想你啊……额娘……多铎的声音逐渐微弱,好半晌,苏茉尔上前,神情黯然地哽咽道:王爷……归天了。

大玉儿一动不动,无声地泪流满面。

此时,多尔衮正在帐篷内熟睡,他突然在梦中呓语:多铎!啊,额娘!团圆了!终于团圆了!玉儿呢?你们看见玉儿没有?玉儿!快出来!你看今晚月亮又圆了,我回来了!回来了!睡在一旁的小霓子悠悠醒来,愣愣地凝视着多尔衮。

第十四卷哀多铎翌日,多尔衮与小霓子并骑而行,侍卫们骑马随后。

多尔衮显得有些疲惫而恍惚。

小霓子迟疑地:王爷昨夜……歇得还好吗?多尔衮点点头:很好啊!小霓子窥视着多尔衮的神情道:可我怎么老听见王爷在睡梦中喊着玉儿……多尔衮闻言面色微变,拍马疾驰,一个侍卫正要跟上,小霓子伸手阻住,冷冷地道:别过去!王爷想一个人静一静。

众侍卫只好停下,望着多尔衮独自而去。

多尔衮拼命疾驰,擦着眼泪,他冷不丁瞥见树林边有一只鹿在奔跑,迅速在马上拉弓搭箭,每射出一箭时,就吼一句:誓保吾皇……不生异心……如有违誓……短折而死!头三箭都落空了,第四箭终于将鹿射倒。

多尔衮扔了弓箭,仰头狂笑道:死了!死了!看你死不死!死的不是我!不会是我!小霓子与众侍卫都站着,牵马远远看着狂笑不止的多尔衮,既胆战心惊,又忧心忡忡。

突然,远处尘土扬起,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奔到众侍卫附近时,那名满面尘沙的侍卫翻身下马几乎跌倒,喘着气问:王爷呢?小霓子忙问:发生了什么事?那侍卫上气不接下气地:豫亲王……出痘……死了!小霓子与众侍卫悚然而惊。

小霓子惶恐地问:这么突然?那侍卫答道:发现得晚!太医看时,已经没救了!王爷呢?要不要禀告王爷?小霓子正思考着,多尔衮的一个贴身侍卫忙道:这会儿不行啊!王爷看来精神很差,恐怕是怔忡的毛病又犯了!千万不能告诉他!小霓子心想这正是一个好机会,轻斥道:这么要紧的事儿,咱们却瞒着不说,将来王爷怪罪下来,谁担得起?侍卫忧虑道:可是……小霓子打断道:我去说!我缓缓地说,不会让王爷过度惊痛。

说完,便上马去追多尔衮。

多尔衮把箭从死鹿身上拔出来,得意地大笑:逐鹿,逐鹿,毕竟鹿死我手!哈哈哈……小霓子驰近,沉着脸下马,一步步走近多尔衮。

多尔衮得意地:小霓子!你看!我……小霓子打断道:王爷!多尔衮神情一怔问:怎么了?小霓子淡淡地答道:豫亲王死了!多尔衮神色恍惚,不解地问:什么?谁死了?小霓子大声道:豫亲王,您的亲弟弟……多尔衮打断道:不对,是鹿死了!我把鹿打死了!小霓子冷漠地:是天花,把豫亲王折磨死了!多尔衮突然愤怒地将小霓子一巴掌打倒在地,怒吼道:你胡说什么!多铎好得很,昨儿夜里还来看我!小霓子轻轻揩着嘴角的一点儿血迹,平静而温柔地道:王爷,这是真的!请王爷千万节哀,千万保重,因为您的怔忡病又犯了!您的身子撑不住了!多尔衮愣愣地站着,小霓子站起,轻扶多尔衮的胳臂,柔声道:豫亲王的事儿,自然得王爷回京,主持大局。

来,王爷上马,咱们得火速赶回去!多尔衮怔怔地:回去……就可以见着他了!小霓子叹道:唉!是啊。

多尔衮怔怔地上马,小霓子也飞身上马,用马鞭用力一抽多尔衮的马。

多尔衮的马吃痛急奔,他连忙拉紧缰绳,小霓子与众侍卫随后,旋风一样奔驰过郊野。

炎炎烈日悬在当空,多尔衮眼前模糊一片。

他回忆着大玉儿凄苦深情无奈的眼睛,回忆着与多铎手足情深的往事,心头像是中了数箭,一阵阵刺痛,终于支撑不住,口里喷出一股鲜血,身子一软,从疾驰的马上摔下来。

后面的小霓子与众侍卫大惊,急忙勒马,马嘶人立,乱成一团。

众人纷纷下马,想抢步上前,小霓子大喊:不要乱!大家别乱动!小霓子缓缓地走向多尔衮,多尔衮倒在黄沙中,一动不动。

小霓子走到多尔衮身边,跪下轻唤:王爷!王爷!多尔衮像是全身骨头都散了,好半晌,才微微睁开眼,脸上麻木无情。

小霓子贴在他耳边轻轻地叫道:多尔衮!多尔衮听见竟微微笑起来,微弱地道:玉儿……一大群侍卫护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豫亲王府大门外。

小霓子自马车中跃出,接着多尔衮走出马车。

阳光刺眼,照得多尔衮一阵晕眩。

小霓子想扶着他,却被他阻止,他强自支撑着,昂首站稳。

府内太监穿着孝服,趋前跪下,带着哭声道:皇父摄政王总算回来了!我家王爷突然去世,大事无人主持……小霓子训斥道:别啰嗦,快通报里头准备,摄政王这就进去了。

太监慌忙应声进去通报。

多尔衮迈步跨入府中,见正厅内白灯白幔一片雪白,哭声隐隐,凄凉无限。

他艰难地朝着正厅缓缓迈步,一面走,一面深情地轻唤道:多铎……多铎!你见到汗父跟额娘了吗?他们好吗?你有没有告状,四哥是怎么欺负我们?你有没有问问,咱兄弟俩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折磨?当他踏上台阶,到了正厅前,止住脚步,凝视着正厅里多铎的灵位,好半晌,喃喃道:多铎!我的手足,我的亲弟弟呀!多尔衮突然痛哭失声,颤抖不止。

半晌,小霓子示意太监过来问道:王爷他仙逝的时候,有谁在跟前哪?太监迟疑地:没有人在跟前……多尔衮大怒,打断道:你说什么?太监战战兢兢地禀道:回王爷的话,没有人在跟前,只有一位活菩萨。

多尔衮大怒,用脚踹着他骂道:混账!给我说清楚!太监惊恐地:我家王爷……他是死在皇太后怀里的!多尔衮心中一震,呆在那里,半晌不能言语。

夜晚,郊野星光灿烂。

多尔衮独自一人立马旷野,饮一口皮袋中的烈酒,喃喃自语道:玉儿!你没有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在旷野中。

多尔衮说着又饮了一口烈酒,感慨道:玉儿!你毕竟不负我!你始终没有负我!多尔衮长啸数声,惨然而笑。

摄政王府寝室里,多尔衮头痛欲裂,小霓子递上手巾把儿,柔声道:王爷,可好些了?多尔衮抱头痛苦地:我醉了!这点儿酒,以前……可难不倒我。

小霓子温柔地为他揩脸,轻柔地劝道:王爷是伤心过度了。

喝伤心酒可不好,格外伤身!多尔衮问:豫王府那儿可有人来?小霓子答道:张公公来过,说王爷在府里一坐镇,果然人心就定了,办起事来认真得多,王爷不用操心。

倒是何洛会大人……多尔衮打断,忙问:怎么了?小霓子为他捧来一杯茶,不紧不慢地禀道:他十万火急地来找王爷,奴才说,王爷这会儿,无论回什么事,怕都听不进去哪!多尔衮又问: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儿?小霓子想了想道:好像是……大同那地方有个叫姜……姜什么来的……多尔衮接话道:是姜?小霓子点点头:对了,姜!听说他造反了!多尔衮大惊而起,怒道:他竟敢!他大怒之下就要冲出,小霓子连忙拉住问:王爷上哪儿?多尔衮大声道:召集亲贵大臣内阁议事!小霓子问:您就穿这身小褂儿进宫去啊?多尔衮看看自己的打扮,气恼道:!真是气糊涂了!小霓子劝道:您看深更半夜的,等明儿个再说。

多尔衮气哼哼地一屁股又坐了下来。

小霓子细声细气地问:这姓姜的是谁啊?能把王爷气成这样?多尔衮咬牙切齿地道:姜,他原是前明的宣化镇总兵!翌日,慈宁宫里大玉儿、顺治、洪承畴正商议姜造反之事。

洪承畴禀道:趁李闯败走、我大清入关之时,姜占领大同一带,当面向摄政王奉表投诚,摄政王封他为将军。

后来姜曾随英亲王入陕,颇有战功,因而受命统摄宣化、大同诸镇兵马,势力日强一日。

大玉儿关切地问:姜是在摄政王手里降的?那他……怎么又反了?洪承畴答道:八成是得知豫亲王刚去世,摄政王又精神不济。

顺治埋怨道:朝政一直把持在这两人手里,他们一倒下,姜便想乘乱兴兵!大玉儿忧心忡忡道:大同,可是个要紧的重镇啊!洪承畴点点头:大同城池坚固,难以攻破。

为今之计,当速战速决,赶紧运红衣大炮前往大同,派英亲王或郑亲王领兵出征。

苏茉尔不屑地:这姜也真不自量力!占着几座城池便想得天下啦?大玉儿微微苦笑:逐鹿天下,对于有野心的人来说,是莫大的诱惑,即使只有一丝机会,他也非要试一试。

顺治讽刺地道:哼,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就是摄政王用高官厚禄收揽的人才?多尔衮突然出现在门口,涨红了脸,高声赌气怒道:放心!哪个人……敢大胆从我手里翻出去,我就亲手宰了他!四人闻言皆心惊肉跳。

第十四卷战死疆场慈宁宫里,大玉儿心神不宁,坐卧不安。

苏茉尔看出了大玉儿的心思,十分担心地问:格格,您瞧摄政王,他能出征吗?大玉儿摇头道:他在赌气!苏茉尔皱着眉头:这种事儿,能赌气吗?大玉儿忧虑地:所以,我真怕他……疯了!苏茉尔疑惑地问道:格格,会不会是吴尔库霓撺掇的?她究竟想要做什么?大玉儿沉思道:这会儿人人都知道,吴尔库霓是摄政王忠心耿耿的丫头,如果吴尔库霓只是要害死多尔衮,她有太多机会。

我总觉得,她要的不止这些,可是我实在想不出来,她究竟要怎么样。

苏茉尔迟疑地问:该不该……提醒王爷,对她留点儿神?大玉儿直摇头:吴尔库霓来密告永平之事,对咱们来说,是有功之人,我不能这么做。

苏茉尔担忧地:无论如何,以王爷目前的精神心境,实在不宜出征。

大玉儿怔怔地自语道:我到底……要不要劝他……该不该劝他?苏茉尔沉默半晌,也仿佛自语般道:王爷这人,有时觉得太可气;有时想想,又觉得他……也可怜!大玉儿沉默着,心中挣扎着,好一会儿才低声道:罢了,我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KH*3/4〗夜晚,街道上行人稀少,大玉儿与苏茉尔身穿披风悄悄来到摄政王府。

小霓子行过礼后,领着两人向多尔衮的寝室走去。

她们在寝室外停住,大玉儿深深凝视着小霓子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小霓子毫不犹豫地答道:王爷此时不宜出征,谁都看得出来,除了他自己。

我猜……皇太后是想来劝阻王爷?苏茉尔严肃地叮嘱道:你可别说出去!小霓子睁圆了眼睛,一副无辜状:说什么啊?我根本没见过皇太后!大玉儿与苏茉尔微微一笑,心里赞叹这个机灵过人的小丫头。

大玉儿点点头道:小霓子!你放心,我不会提到你的事儿。

小霓子敛起笑容:我说过我不怕。

因为我明白,在皇太后心里,还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

小霓子敲了敲门,推门进去,轻声道:王爷!有人来看您了!多尔衮疑惑问:谁?小霓子将身子让开,大玉儿、苏茉尔闪了进来,两人揭去风帽,多尔衮大吃一惊。

苏茉尔与小霓子相互对视一眼,知趣地退出门去。

烛光下,只剩大玉儿、多尔衮,两人沉默半晌,多尔衮感激地道:谢谢你去看多铎。

我很安慰……大玉儿摇头轻声道:别谢!那是我的一片心,谢了就俗了。

两人又沉默半晌,屋里静得可以听见心跳声。

大玉儿恳切地劝道:我请求你,不要再自寻烦恼,把身子静养好……多尔衮暴躁地打断道:为什么人人都这么说!我身子有什么不好了?根本没事儿!大玉儿无奈地摇头道:你嘴硬,我没法子,就算我是白操心好了。

不过,我还是要……请求你,不要去大同,不要去打姜!多尔衮勃然大怒:不行!你没听见你儿子讽刺我?说我用高官厚禄收揽的是反复无常的小人?我决不受这种羞辱!就算要死在大同,我也得去亲手杀了姜!大玉儿忙捂住他的嘴,忍不住泪水盈眶,哽咽道:不要说那个字!成年在刀尖上舔血的军人,也不怕犯忌讳!多尔衮握住大玉儿的手,感动地凝视着她问道:玉儿,你真的怕我死?大玉儿含泪凝视他,不言不语。

多尔衮试探着问:可是,你也知道,福临长大了,情势逼着我们将正面为敌,不是我吃了他,就是他吃了我。

玉儿,你还是怕我死吗?大玉儿落下泪来,依然不语。

多尔衮神色黯然,半晌方道:我知道,你还是要救他,但会跟我一块儿死。

不,玉儿,我不要你死。

无论如何,我都不要你死。

大玉儿低下头,用手帕拭着泪。

多尔衮苦笑道:玉儿,你心里有没有过这样的念头,也许,我死了,就什么难题都解决了。

大玉儿摇头:我不愿意任何人死。

也不认为,谁死了,就能解决所有的难题。

多尔衮感叹道:我已经了解我自己了。

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会认输!这一点,曾经使我成功,也或许,将会使我毁灭。

不过,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变了。

你明白吗?玉儿!大玉儿流着泪,投入多尔衮怀里。

多尔衮紧紧拥着她,心痛难过地道:玉儿……玉儿……我爱了一世的玉儿,追我魂索、我命的玉儿!你告诉我,我这半生,马上鞍上、刀里枪里,所为何来?该我的,竟然一样也讨不回!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大玉儿哭得心碎成了无数块,或许很难再缝合。

多尔衮坚定地:玉儿,让我去!只要我活着一天,永远不会认输!这就是我多尔衮!大玉儿泪眼凝视着他,不能言语。

深宫寂寂,慈宁宫里只听见大玉儿情绪寥落的语声: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大玉儿在窗前用瓜子逗弄着笼子里的鹦鹉,教它念诗: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大玉儿吟到这,停住凝思,她仿佛看见多尔衮率领着将士们长途跋涉,满面风尘之色。

沉吟了好一会儿,她继续教鹦鹉念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大同城外,正白、镶白旌旗迎风飘扬,多尔衮驻马在队伍前方,几名亲兵贴身保护。

多尔衮神情严峻,望着城墙上飘扬的大明旗帜。

姜身着明朝武官服色,出现在墙头上。

正白旗一名将领越众而出,指着姜骂道:大胆姜!皇父摄政王亲领正白、镶白两旗精兵到此,还不投降!姜在墙头上哈哈大笑:皇父摄政王?多尔衮病得如何了?还下得了床吗?哈哈哈!城内士兵亦跟着一起大笑。

多尔衮气得脸色铁青,阳光又正炽烈,他强忍着晕眩,高声骂道:姜!你给我滚出来!要是好汉子,就跟我决一死战!用不着连累城里无辜的军民百姓!片刻之后,城门打开,姜率众兵出城,严阵以待。

多尔衮冷笑道:好啊!把压箱底的前明服色都穿上了!姜!当年你亲自向我卑躬屈膝、奉表投诚,如今又做了叛贼,居然还想得天下?姜恼怒道:嗦!反正谁有力量,谁就能得天下!多尔衮大笑:你觉得你有这个力量?你挡得住我八旗雄兵?姜冷笑:豫亲王死了,你又病了!除你二人之外,其他的八旗将领,我自问还有资格拼一拼!多尔衮恼怒:胡说八道!谁说我病了?姜得意地:如果你没病,一定会用围困之计,逼得我不战而降。

如今你却在人疲马困的情况下急着收功,触犯兵家大忌,你要不是病糊涂了,就是……自知性命不长了?多尔衮原本气得脸色铁青,此时却心念一转,悠然自得地道:姜,你太高估自己了!对付你,于我是易如反掌,哪儿需要动用什么兵法!至于,我为什么急着跟你决一死战,因为我要亲手杀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姜讥讽道:大话随你说!不过依我看,你也只剩下说这几句大话的力气了!多尔衮大怒,倏地抽出刀来,直指向姜,锐利地盯着他,喊道:谁都不准过来!姜,我要用我的刀,亲手割下你的头!姜咬了咬牙,厉声喊道:谁怕你!我今天就要证明,你多尔衮早已是强弩之末!一语深深刺伤多尔衮,他大声地拍马疾驰,眼中像是要喷出火。

姜抓稳了长枪,驾地一声催马疾驰,冲向多尔衮。

两骑交锋,激烈搏斗。

多尔衮已受伤多处,却毫无所觉,他用尽全力一挥刀,将姜的长枪打得飞上天空,姜下意识地抬头看时,多尔衮的刀刺入他胸中。

他瞪着多尔衮,多尔衮冷笑道:嘿!强弩之末?多尔衮用力抽刀,姜鲜血喷出,坠落马下。

两白旗欢声雷动,大同城里面却一片混乱。

烈日下,多尔衮仰天大笑,突然他的笑容凝住,低头看见鲜血从自己腹中涌出,脸色倏地刷白,缓缓抬头看天,微微苦笑。

多尔衮的刀落在地上,两白旗将士突然停止了欢呼,紧张地看着多尔衮,多尔衮扑通一声摔下马去。

两白旗将士一拥而上,急唤王爷。

多尔衮微微睁开眼,嘴角竟然泛起一丝微笑:很好……军人就该……死在战场上……他咬着牙关,忍着疼痛,使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抬手,从怀中取出当年大玉儿送给他的已染了血的荷包,紧紧抓牢,放在胸上。

他发现自己躺在大草原上,远远的一男一女在漫步,是快乐的他与大玉儿。

多尔衮笑意渐浓,眼神平静、温柔、满足……尘沙不断随风掠过,两白旗将士泪雨纷纷……第十四卷沾血的荷包深夜,慈宁宫里夜深人静,漆黑一片。

大玉儿突然被噩梦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正恍惚间,听见苏茉尔持灯在蚊帐外叫道:格格,巴海送来的,六百里加急军报!大玉儿连忙掀帐坐起,接过军报,颤抖着手拆开,一看便傻住了。

苏茉尔着急地问:究竟什么事?格格!大玉儿恍惚地愣了半晌,奏报从她手中落下,苏茉尔捡起一看,大惊失色,眼泪扑簌簌掉落下来,忍不住腿一软,跪下痛哭起来:十四爷!十四爷!大玉儿仍然发着愣,面无表情。

翌日,慈宁宫里一片肃静。

苏茉尔缓缓将染着多尔衮鲜血的荷包递向大玉儿,大玉儿颤着手接过来,非常仔细地抚摸着荷包,心里空荡荡的,神情恍恍惚惚。

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将荷包递向苏茉尔,缓缓地、轻声地道:把它放回多尔衮手里,随他一块儿去吧!这辈子,我能给他的,也只有这个了……苏茉尔接过荷包,转过身去,用帕子捂着口,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大玉儿闭上双眼,咬紧牙关,好半晌,方睁开眼,眼神空洞无物。

故宫养心殿里,洪承畴与范文程给顺治行礼,顺治连忙扶起他们,兴奋得说不出话来。

洪承畴沉声道:皇上,须防隔墙有耳。

顺治点点头:放心!外头小唐带人守着,不会让任何人接近!师傅,我……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洪承畴微微一笑:臣明白皇上的心境。

皇上就要摆脱摄政王的阴影,可以亲裁大政了,难免兴奋快意。

不过,请皇上尽量克制,出以镇静,情绪不要显现于外,这就是学做皇上的第一课。

顺治忙问:为什么呢?洪承畴分析道:一来,摄政王势力犹在;二来,也要顾虑圣母皇太后的感受。

顺治闻言,颇为不悦,他冷笑一声道:圣母皇太后的感受?哼,自然是哀痛逾恒了!范文程严肃地禀告道:皇上,有句逆耳忠言,臣不得不说。

顺治一愣,忙道:范先生,您是三朝元老,如果我有什么不对,请先生直言教诲。

范文程劝谏道:臣不敢。

只是,皇太后的苦衷,请皇上多体谅。

顺治不满地:我倒不明白,皇额娘到底有什么苦衷!范文程感叹道:听说皇太后与摄政王是自小的情分,种种阴错阳差,才使得有情人不得成为眷属。

皇上年轻,可能还不太明白这种心境。

从前的摄政王,你没看见。

那真是雄姿英发的少年将军!这件事不少人知道,也都谅解。

皇上……顺治不悦地打断道:从前的事我不管!可是她要嫁给他!她要我被天下人耻笑!我永远忘不了!洪承畴真诚地劝道:请皇上相信,皇太后的决定,都是为了大清、为了皇上。

顺治嘲讽地问:就不会是为了私情?范文程正色答道:如果皇太后把私情搁第一,摄政王不会至死都做不成皇帝。

洪承畴神色沉重地:朝中风波险恶,要稳渡政潮,得费尽多少心思,考虑多少顾忌,恕臣说一句大胆的话,皇上年轻,不一定能理解。

范文程眼睛微微湿润地:所以说,皇太后……她真不是平凡女子啊!她要面对的难题,她要忍受的煎熬,她要克制的情绪,都不是常人所能想象,而她总是能够做出最有益于大局的决定。

皇上有这样的母亲,应该觉得骄傲;大清有这样的国母,更是万幸!真的,确是万幸!顺治沉吟不语,神情渐渐平和下来。

大玉儿一步步向佛堂走去,神情冷静得异乎寻常,顺治不安地在旁边窥视着她,苏茉尔及宫女跟在几步之外。

顺治低声劝道:皇额娘保重,千万宽心……大玉儿冷冷地打断道:我明白。

顺治又道:朝中应理之事,多如乱麻,皇额娘……大玉儿冷漠地:多听长辈和大臣们的意见,稳着些就行了。

顺治想了想,轻声说道:那么,我陪皇额娘……大玉儿又一次神色冷淡地打断道:不用了,你去吧!大玉儿正好来到佛堂外,径自走进佛堂,苏茉尔想随后进去,大玉儿却关上门。

她缓缓转过身来,背靠着门,看着佛堂,阳光一束一束从窗框中照进来,尘埃在光束中飞舞。

大玉儿眼眶中涌上泪水,泪眼迷蒙中,仿佛看见多尔衮在前方凝视着她,像从前一样沉着潇洒,且多了一抹平静的神情。

他手里拿着那荷包,微笑道:玉儿!这荷包……藏着你的心,沾着我的血。

这世上对我来说惟一珍贵的东西!多尔衮将荷包揣进怀里,双臂张开,热切地凝视着她:玉儿!我们的意志力,要和我们的爱,一样坚强!大玉儿热泪汹涌,跌跌撞撞地奔向多尔衮哭喊道:多尔衮……昏乱的大玉儿,正将要投进他那温暖的怀抱,却惊觉扑了个空,竟跌倒在冰冷的砖地上。

大玉儿哭得掏心挖肺,她瘫软在地上,看着无人的佛堂,喃喃地道:多尔衮,这一生,我负你……太多太多……大玉儿泣不成声,偌大的佛堂,只有她孤独寂寞的身影。

养心殿里,小唐打起帘子,何洛会率数名大学士鱼贯而入,顺治中间端坐,洪承畴伫立一旁。

何洛会打起精神,率大学士们行礼。

顺治脸色阴沉地问:你们约齐了一块儿来见朕。

有事吗?何洛会禀报道:臣等商议,都认为应该追尊皇父摄政王为皇帝。

顺治脸色微变,惊讶地问:追尊为皇帝?何洛会冷冷地:回皇上的话,这是大家的意思。

顺治微微冷笑:大家是谁?何洛会瞥众大学士一眼,大声道:内三院大学士,都在这里。

顺治忍住怒火问道:想来……你们连庙号跟尊谥都拟好了?何洛会毫无惧色地大声道:是的。

成宗义皇帝!定天下为成,让天下为义;成宗义皇帝,皇父摄政王当之无愧。

顺治正要发怒,忽见洪承畴朝他使眼色,便按捺性子,勉强道:拟得很妥当。

不过,我得先回明圣母皇太后再说。

你们跪安吧!何洛会施礼道:遵旨。

臣等告退。

小唐打起帘子,何洛会率大学士倒退几步转身离去。

顺治着急地:师傅!这些人一向依附摄政王,连摄政王死了他们都还不悔改,为什么不让我痛斥他们?洪承畴劝道:摄政王势力犹在,皇上的痛斥,恐怕会引起他们的猜忌。

臣请皇上以大局为重。

顺治惊讶地问:你是说,如果不照他们的意思办,就会出乱子?洪承畴低声道:事有经权,贵乎知机。

国玺御宝都贮存在摄政王府,倘若他们索性径自颁发诏书,皇上就失机了。

顺治勃然变色:那不是矫诏吗?谁敢!洪承畴慎重地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暂时忍一忍吧!皇上就要亲裁大政了,这才实际啊!那些个虚文名义,似乎不必太认真了。

顺治犹豫着,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愿意。

中午时分,顺治来到慈宁宫请安,向大玉儿问策。

大玉儿缓缓用杯盖撇去茶碗上的浮沫,平静地问道:洪承畴还说了什么?顺治答道:他说,这件事儿应该及时了断。

拖延不决,会惹出许多流言,对政局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大玉儿反问道:那么,你的意思呢?顺治迟疑地:儿子看皇额娘的意思。

大玉儿喝了口茶,沉吟着,半晌道:洪承畴说得不错,你就要亲裁大政了。

这件事儿,就是你头一回遇到的大政,你亲裁吧!顺治深吸一口气,感到压力很大。

回到养心殿后,他走来走去,神色阴晴不定,最后看着桌上的奏折,咬牙道:十四叔,你老说这皇帝是你让给我的,也罢!我就还你一个!慈宁宫里,苏茉尔在伺候大玉儿梳妆。

大玉儿苦笑:成宗义皇帝……他生前做不成皇帝,死后倒终于如愿了。

苏茉尔:昨晚哪,皇上还差小唐来问我,究竟皇太后的意思是怎么样。

看来,皇上不愿意违背您的心意。

大玉儿感叹道:其实,我要他亲裁,倒不是客气。

而是……这些身后虚名,死了的人,还在乎什么呢!苏茉尔不屑地:攀着十四爷发达的那些人,可在乎了!大玉儿:哼,这些人,太心急了!只怕呀……求荣反辱。

苏茉尔问道:会吗?大玉儿微微苦笑:你可知道,派了谁总理治丧大事?苏茉尔点头道:知道啊!英亲王去大同善后了,派的是郑亲王……她突然恍然大悟地叫道:唉呀!郑亲王跟十四爷……夙怨很深啊!大玉儿的眼神空洞而悲哀,她悲叹道:我有预感。

接下来,还有一场雷滚九天的大风波!第十四卷复仇摄政王府正厅里,郑亲王济尔哈朗与众亲贵正在灵前商议治丧之事,小霓子浑身缟素白衣,冷冷地站在正厅外,朗声道:奴才吴尔库霓,求见郑亲王。

郑亲王问一亲贵:她是谁啊?亲贵答道:是摄政王……喔,成宗义皇帝,生前最得宠的丫头。

郑亲王迟疑了一下道:哦?你进来吧!小霓子冷静地走进来,也不行礼,她身后跟着两个抬衣箱的侍女,侍女战战兢兢地放下箱子后,行礼退出。

郑亲王严肃地问:吴尔库霓,你要见本王,有何话说?小霓子大声道:成宗义皇帝薨逝之前,只有奴才在侧,奴才要转达遗命!众人十分惊讶,面面相觑。

郑亲王镇定地问:成宗义皇帝有何遗命?小霓子冷静地答道:成宗义皇帝生前,不知死后将会追尊为帝,特嘱奴才,在入殓之时,一定要将早已备下的八团龙黄袍、东珠朝冠、黑貂褂,一块儿放进棺材里。

只因生前没有机会穿,死后也要带走。

众人神情大变,惊疑不定。

小霓子微微一笑:奴才对成宗义皇帝忠心耿耿,转达了遗命,奴才的责任也就了了!一个贝勒大声怒叱道:私下藏有这些御用服饰,这……这不是……谋逆大罪吗?众人见风转舵,纷纷怒斥多尔衮阴谋篡位、图谋不轨、罪不容诛……等等。

郑亲王冷静地看着小霓子问道:吴尔库霓,你这么做……会害你主子有什么样的下场,应该知道吧?小霓子大义凛然地道:我当然知道他会有什么下场,我且偷生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他落到这个地步,没错,是我害的,不过我告诉你们……她把话打住,用鄙夷的眼神扫视全场,接着用骄傲的语气继续道:我主子,他比你们强多了!他才是个男子汉、真英雄!众人大怒,厅堂里一片哗然。

小霓子舒了口气,微笑道:怨已了,恩未报,我该跟着去伺候了!说着她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尖刀,喊道:王爷!等等奴才!小霓子突然将尖刀刺进自己心口,众人大声惊呼。

小霓子倒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

好半晌,才有一个贝勒走上前去,打开衣箱,果真取出龙袍和朝冠。

众人悚然而惊,不敢置信。

郑亲王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寒光。

养心殿御案上堆着许多奏折,顺治随手翻阅,神情恼怒中却有一丝喜色。

他耳畔响起许多不同的声音:独专威权,妄自尊大……、不奉上命,概称诏旨……、欲于永平置圈房,偕两白旗移驻……、显有悖逆之心,阴谋篡位……郑亲王更是慷慨陈词,激昂澎湃:多尔衮以皇父摄政王名义,在朝中排黜异己、独擅威权,种种僭妄,不胜枚举。

如今更发现其私制帝服,藏匿御用珠宝,可见其心可诛。

臣今冒死奏闻,伏愿重加处置。

众官员齐声喊道:皇上圣明,臣等伏愿重加处置。

顺治眼中燃烧着报复的欲望,却仍有一丝顾忌,沉吟不语。

大玉儿在佛堂内上香,神情冷静。

顺治在一旁观察着她的神情,说道:皇额娘,参告摄政王种种不法的奏章,如雪片一般纷纷不绝。

其中有许多是罪证如山,甚至谋反……也确有实据。

儿子若不处置,只怕亲贵不服,也难杜天下臣民悠悠之口。

大玉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瞧着办吧!用不着告诉我。

顺治见大玉儿异常平静,不露一丝情绪,心里却有点儿惴惴不安。

他想了想,轻声道:大家都要儿子严加处置,儿子也是不得已。

皇额娘,您会谅解吧?大玉儿淡淡地:国有国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顺治略微松了口气,行礼道:谨遵皇额娘教诲,儿臣告退。

顺治转身出去,大玉儿头也没回。

苏茉尔有点儿紧张,低声道:听说那些什么龙袍、朝冠,都是吴尔库霓供出来的。

王爷已经死了,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大玉儿苦笑道:如果只是要多尔衮死,那吴尔库霓的机会太多了!不,光是人死,还不足以平她心头之恨。

她要多尔衮的名声、荣耀、功劳,都一起跟着他死,这才算报了仇!苏茉尔不解地问:那……皇上、郑亲王他们,想做什么呢?王爷死都死了,还能怎么样?大玉儿苦涩地:我不是说过吗?等着瞧吧,接下来,还有一场雷滚九天的大风波!养心殿里,庄严肃穆,气氛紧张。

顺治坐在御案后威严地宣布:多尔衮,罪证确凿,罄竹难书!祖制不可违,国法不可欺,以多尔衮为首的这班乱臣贼子,理当严加处置。

多尔衮,削爵,去谥号,撤庙享,财产入官,黜宗室籍!永远不承认他是爱新觉罗皇室的一员!至于多尔衮的同党,全部按律问罪,绝不宽贷!郑亲王等人大喜,齐呼道:皇上圣明!顺治感到一股复仇的快意。

慈宁宫东暖阁里,大玉儿正在指点一个宫女的针线活儿,苏茉尔着急地掀帘进来。

苏茉尔对宫女道:你先出去!那名宫女忙退了出去,大玉儿关切地看着苏茉尔。

苏茉尔面色沉痛地:格格,十四爷他真的被削爵,去谥号,撤庙享,财产入官,逐出宗室!还有,英亲王被赐死了!大玉儿脸色大变,喃喃道:连阿济格……也逃不过……苏茉尔气极败坏地接着道:还有,说是摄政王同党的满汉大臣,抓了五十多个,个个都有论死的罪名!听说他们还要拿何洛会千刀万剐!大玉儿呼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显得很无力,她悲叹道:来了,大风波来了!该来的,总要来的。

苏茉尔焦急地哀求道:格格,这样下去,莫非还要拿王爷当众鞭尸、挫骨扬灰,他们才甘心?也不要做得太过了!硬把人踹下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这……未免太狠了!格格,您怎么不说句话?您总该说句话呀?大玉儿痛不欲生,但无力地摇摇头:这会儿,我什么都不能说。

说了,只怕更坏事。

苏茉尔难过地叫:格格……大玉儿突然坐直身子,抓住苏茉尔,盯着她一字一字道:传我的意思,慈宁宫上上下下,不准议论朝局,一个字也不准议论!养心殿里,顺治拿着朱笔批奏折,批完,十分快意地拿起奏折看。

他不禁微笑着道:十四叔,你落到了今天,是你自己的错,可别怪我!小唐匆匆跑进来禀道:跟万岁爷回话,十一阿哥来了!顺治惊喜地站起,只听见博果尔的喊声愈来愈近:皇上哥哥!皇上哥哥!顺治忙迎上去,两人欢喜拥在一起。

博果尔面带喜色地:皇上哥哥!我回来了!顺治打量着博果尔笑道:博果尔!瞧你!黑了,也壮了!博果尔精神头十足地道:我额娘叫我去镶蓝旗学练兵,我原本还老大不愿意,没想到,竟然学出兴趣了!我感觉到,祖宗的光荣,八旗的军威,就在我血液里,让我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回想从前,只晓得淘气胡闹,真蠢啊!顺治猛地一拍博果尔的手臂叫道:好!博果尔!将来,我做贤君,你做名将!咱们哥俩儿一条心,巩固大清基业,给祖宗挣面子!博果尔大声道:放心好了,皇上哥哥!哪儿有仗打,博果尔头一个自请出征!小唐连忙赔笑道:十一阿哥!万岁爷亲政,准是四海升平,无仗可打!顺治与博果尔都笑了。

顺治笑着训斥道:小猴儿!谁要你拍马屁!博果尔看着顺治道:皇上哥哥!瞧你也是喜上眉梢,如何,亲政的滋味,不错吧?顺治感叹道:唉!越是深入政务,越是感觉到责任重大啊!小唐插嘴道:请示万岁爷,这会儿就用膳呢,还是……顺治吩咐道:就在这儿吧!博果尔,好久没见了,咱们学大人,也来喝两杯!博果尔笑道:何必学大人!皇上哥哥,咱们已经是大人啦!顺治与博果尔相互拍打着哈哈大笑。

第十四卷我的多尔衮博果尔满脸通红、酒气逼人地走进寿康宫。

贵太妃迎上前问道:上哪儿喝成这样,酒气醺天的?博果尔笑道:跟皇上哥哥啊!许久没见了,开心嘛!贵太妃又问:傻小子!对了,你听见什么没有?博果尔反问:听见什么?贵太妃故作神秘地:秘密啊!博果尔醉意蒙地:我是……去找皇上哥哥玩儿的,谁要知道什么……什么秘密啊!贵太妃骂道:混球!一点脑子也没有!你晓不晓得我为什么要逼你去镶蓝旗去学练兵?博果尔笑道:我怎么晓得!不过我倒挺喜欢的就是!贵太妃洋洋得意地道:告诉你吧!我早就看出来,多尔衮怕是活不长了。

树倒猢狲散,他一死,会是谁得势呢?皇上对多尔衮恨之入骨,一定是用多尔衮的敌人!在这些亲王里头,就属郑亲王济尔哈朗,辈分高,又干练,而且他不是太祖太宗这一脉嫡系,没有怕他篡位的顾虑。

所以我要你去镶蓝旗,跟郑亲王的子侄部属们多接近……说到这儿,贵太妃一回头,见博果尔已倒在炕上快睡着,气得一把拉起他:儿子!这是多要紧的事,你有没有在听啊?博果尔迷迷糊糊地答道:有啊……有啊……有听啊!贵太妃问:那你告诉我,郑亲王的子侄部属里头,谁跟你好?博果尔答道:都很好啊!尤其郑亲王的儿子,跟我好得像兄弟哪!贵太妃又问:你是说……简郡王济度?博果尔不耐烦地:是啊!额娘,可以让我睡一会儿了吗?贵太妃点点头:好啊!济度是郑亲王最得力的儿子,走这层关系,事情就有希望了!博果尔烦躁地叫道:什么事情有希望啊?这么来劲儿!贵太妃自顾自地喜道:哈!这可是大好机会!皇上和郑亲王饱受多尔衮欺压,恨不得好好儿出口气,不但多尔衮兄弟死光了,还搞得身败名裂,听说几十个同党都被杀头,那何洛会还被千刀万剐,真惨喏!再这么整下去,我倒要等着看皇太后忍不忍得住!只要她一沉不住气,一定会跟如今掌权的郑亲王冲突起来,郑亲王一火儿,咱们的图谋就有希望了。

说不定……皇上就要换个人当了!说到这儿,贵太妃一回头,见博果尔真睡着了,气得打他几下,叫道:儿子!喂!儿子!博果尔动也不动,贵太妃气哼哼地说道:这小子!都得我这做额娘的给你筹划,自己连个心眼儿也没有!贵太妃一个人又动起脑筋,自语道:可是……皇太后到现在还不吭气,究竟怎么回事儿?难道她真的无动于衷?不可能啊!我就不信,她真的那么沉得住气!对了,不如去探探消息!贵太妃起身要走,想了想,又回来恨恨地打了博果尔一下,骂道:傻儿子!贵太妃前脚一出门,博果尔便睁开眼睛偷笑:哼!是你自己想当皇太后,我才不想当皇上呢!郑亲王府花园里,正举行着一个小宴会。

一个贝勒端起酒杯,拍着马屁道:我借花献佛,贺王爷一杯!从今以后,朝中就以郑亲王马首是瞻啦!众人随声附和,纷纷敬酒。

郑亲王沉着地答道:不敢不敢。

在这变动危疑之际,能够平安度过,就已是祖宗保佑啦!济度高兴地:哼!咱们五旗亲贵,不是被多尔衮吞并,就是被他欺压;苦头吃足,气更是受够。

这阵子下来,才算是大快人心了!众人点头笑着附和。

郑亲王冷静地道:济度,快意之余,也要引以为鉴。

你十四叔是功太高、心太狭。

看看肃亲王抑郁而终的下场,就知道我这些年韬光养晦的道理了吧?今后办事,咱们仍要知所分寸。

千万别以为,自个儿能当第二个皇父摄政王!一个贝勒不屑地笑道:那是自然,没有国母撑腰,哪儿来的皇父摄政王?济度口无遮拦地道:皇太后这回倒是出人意料。

原以为整肃多尔衮一党,可能过不了皇太后那一关。

我本在想,如果皇太后硬要违逆人心,替多尔衮出头,反对咱们,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废了皇上!反正,当年论长论贵,都轮不到庄妃娘娘的阿哥当皇上!郑亲王厉声训斥道:济度!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可不准再说了!济度有些不满地道:阿玛,儿子是就事论事。

您瞧皇上,成天就跟洪承畴那班汉人学士在一起,沾了一身蛮子文人的习气,还不如十一阿哥博果尔,英勇好武,这才是太祖太宗的好子孙!郑亲王举着酒杯,沉吟半晌,突然浮现一丝微笑,说道:无论你怎么说,皇帝是废不了的。

为什么?因为皇太后压根儿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外头闹得天翻地覆,只有慈宁宫,异常平静,像古井无波。

从前,我还没有亲身领教过皇太后的才智胸襟;这一回,我总算见识到了。

济度不解问:是吗?郑亲王感叹道:唉!你们还想不通吗?如果当年登基的是博果尔,如果皇太后不是这位庄妃娘娘,那么,多尔衮早就当了皇上,而咱们……也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众人心中一惊,面面相觑。

夜晚,大玉儿与苏茉尔一前一后来到佛堂,缓缓地走向佛龛。

大玉儿若有所思地问:死了的人,还有知觉吗?苏茉尔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没有,希望十四爷不用看到这一切。

大玉儿对着佛龛轻声说道:多尔衮,不要怪我,皇帝和亲贵们对你的积怨,不能不让他们宣泄。

所以,我什么也不能说、不能做,只能看着,只能忍着。

她上香,凝视着佛龛,喃喃道:昨晚,我忽然想起,你说你的父汗,伟大的昆都伦汗努尔哈赤,他对你说,打仗有许多种。

沙场上的仗,固然难打;人心里的仗,却更难打。

如果你这一生注定要打的仗,又多又艰难,记住我的话,只有制伏自己,才能制伏敌人!他的话,咱们俩当时完全不明白;现在,回头看看前半生,我才终于恍然大悟了。

苏茉尔叹道:可惜,十四爷他……终究没能制伏自己。

大玉儿凝视着佛龛,走上前去,扶着供桌,沉默半晌,红了眼眶,动情地道:去吧,多尔衮!去做一只草原上自由自在的鹰,未尝不是幸福。

她目光空洞,无声地流着泪,充满感情地喃喃道:是真的了!多尔衮!月亮再圆一千次、一万次,你也不会再回来了!我的多尔衮!慈宁宫里,大玉儿与吴克善坐着喝茶。

吴克善显得很烦躁,语气也有点逼迫的意味:玉儿,你到底怎么说?春天我就送女儿进京了,咱们不能老等在这儿,总得有个日子!大玉儿揉着额角,很苦恼地:吴克善哥哥,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一定要……吴克善打断道:当然一定要!天下谁人不知我科尔沁的荣惠郡主,是未来的皇后?要是你们大清反悔,教我们蒙古的脸面往哪儿搁?大玉儿叹道:以联姻巩固满蒙邦谊,这是祖宗的老例,我大清不会反悔的。

吴克善脸色一变问道:怎么,难道是我们家格格不中你的意?大玉儿摇头:哥哥!娜木钟是我亲侄女儿,怎么会呢!吴克善神情稍缓,又问:那你究竟在顾虑什么?大玉儿解释道:皇帝刚亲政,凡事都想自己做主,偏这大婚之事,他自己做不得主。

你想,皇帝心里能乐意吗?当然,你要是坚持,我少不得千方百计也要让他们俩完婚,不过,往后要是有个什么,哥哥,你可别怪我!吴克善笑道:原来你顾虑的是这个,那你大可放心,将来无论小两口怎么样,我总不怪你就是了!大玉儿不解地问:哥哥,你就这么能捏得稳瓶儿?吴克善自负地:就算他自己做主,选的也必是娜木钟。

放眼当今,这些个年岁差不多的格格里头,有谁能胜过她的美貌?我就不相信,她降服不了你儿子一颗心!大玉儿微微苦笑,不好再说什么。

第十四卷大婚将近养心殿里,顺治恨恨地将奏章一摔。

小唐暗暗摇头,忙将奏章拾起放好。

博果尔正好进来,笑道:皇上哥哥!干啥发这么大的脾气?这阵子肃清了多尔衮一党,您还不痛快、还不解恨啊?顺治烦恼地:还不是跟蒙古的婚约,连郑亲王都领头催我大婚!真是讨厌极了!博果尔理所当然地说道:从玛父到皇阿玛,对蒙古后妃都礼重有加,咱们大清少不得蒙古四十九旗的支持。

所以皇上哥哥,你是注定要娶位蒙古格格的!顺治不悦地:可是这位蒙古格格,我讨厌她!以后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哼!我不是皇上吗?亲政后不就可以随心所欲了吗?为什么还是挣脱不了这层束缚?博果尔开玩笑道:皇上哥哥,听说我那皇后嫂子……顺治不高兴地打断道:别开玩笑啊!博果尔点头:好吧,听说吴克善王爷的女儿,生得好极了,见过的人都夸赞,说不定大婚之后,你们一双两好,迷得你都忘记曾经讨厌她了。

顺治赌气道:不可能!我永远忘不了!博果尔笑着问:皇上哥哥,你这么坚决,莫不是……另有一个心上人?顺治有些不好意思地:哪儿有啊!博果尔嘻嘻笑道:瞧你的样子,准有!小唐!过来!你说,有没有啊?是哪家格格?小唐吓一跳,赔笑道:这……这奴才哪儿知道啊!御花园里,大玉儿在绕弯儿,神情苦恼,唉声叹气。

苏茉尔劝道:格格别发愁,吴克善王爷这么有把握,想必荣惠郡主真是艳冠群芳,由不得皇上不动心!大玉儿叹道:你忘了先帝怎么对宸妃姐姐吗?不管她病到多憔悴,先帝的深情至死不渝。

唉!承恩不在貌啊,讲究的是投缘。

况且,福临又处在亲政的热头上,不是凭他心意选的皇后,他准会觉得没面子。

苏茉尔出主意道:如果是因为这缘故,咱们何不想法子,换个方式,让皇上觉得是他自个儿做的主,圆上他的面子,心里或许就舒坦了。

大玉儿忙问:想什么法子?苏茉尔想了想,说道:秀女三年一选的章程已经订下,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办一次秀女大挑?大玉儿皱着眉问:真的任他挑?苏茉尔:当然事先要跟皇上说好,告诉他非选荣惠郡主的理由啦。

只要对外说起来,这皇后是皇上自个儿挑的就成了。

大玉儿沉吟道:如果福临愿意,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苏茉尔自信地:皇上的性情吃软不吃硬,见咱们费尽心思,造出台阶给他下,想让他夫妻圆满;照理说,皇上应该不至于再闹别扭了。

大玉儿微微一笑:谁想的主意谁去准行!不如,你去探探口气?苏茉尔一怔,苦笑道:真是!奴才这多嘴好事的脾气,哪一天才改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