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茉尔奉大玉儿之命悄悄地来到洪承畴府邸外,家人将她引入花厅。
洪承畴请苏茉尔上座,并吩咐家人上茶。
见左右无人,苏茉尔朝洪承畴行蹲礼,洪承畴慌忙扶起:千万别这样,不敢当!苏茉尔郑重地说道:皇太后嘱我多谢洪大人,这事儿她原本就说不妥,可摄政王一意孤行,好在洪大人赶回来,据理力争,让皇太后有了推却的理由。
洪承畴严肃地:姑娘,老实说,我也没把握拦得住,不过总得尽力而为,因为,是皇上密传手谕,要我回来的。
苏茉尔意外地:皇上?皇上手谕怎么说?洪承畴迟疑地道:皇上说,大婚的事,皇太后也……也是愿意的,所以我并没有把握。
苏茉尔神情懊丧,叹了一口气:唉!洪承畴奇道:姑娘,怎么了?苏茉尔无奈地:皇上全弄拧了!洪大人您想,皇太后是那么不识大体的人吗?洪承畴点头:自然不是!所以我也纳闷……苏茉尔解释道:还不是皇上快亲政,摄政王逼得紧,皇太后实在躲不过,要我找范先生问计,范先生说,不如将计就计。
洪承畴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
那……皇上为何误解如此之深?苏茉尔感叹道:从小啊,摄政王就不太愿意皇上亲近皇太后,每见着了,总要找个由头跟皇上闹别扭,皇太后为了保护皇上,只能多在暗中关心。
所以皇上的性情,没有经过什么调教,说着风就是雨,顾前不虑后,有点儿……野性难驯。
如今长大,再教也嫌迟了。
过往的恩怨、现实的朝政,这些复杂的事儿,就算说了,皇上也不会理解,反而误事。
洪承畴点点头,不禁叹了口气:皇太后的处境,也是够难了。
苏茉尔认真地请求道:看来皇上倒是听师傅的话。
有机会,请洪大人多为皇上开解开解。
洪承畴点点头:是。
我义不容辞。
苏茉尔问道:对了,洪大人,据您看,摄政王受了这回挫折,会不会心有未甘?洪承畴苦笑:那是自然!苏茉尔低声又问:您说,他想不想当皇上?洪承畴低声答道:怎么不想!可是,总有人会反对他当皇上吧?苏茉尔回到慈宁宫,向大玉儿转述了洪承畴的想法。
大玉儿沉思良久,转头问苏茉尔:谁呢?多铎,阿济格都是他亲兄弟,不会反对。
莫非是济尔哈朗?苏茉尔摇头:郑亲王势力不够。
大玉儿也摇头道:而且他很深沉、很见机,不会莽莽撞撞,拿鸡子儿往石头上去碰。
那么还有谁呢?苏茉尔郑重地:洪先生指出了这条道儿,格格不妨好好儿想想。
大玉儿走来走去,沉思着,突然眼睛一亮:对了,是有个人,一定会反对多尔衮当皇上!苏茉尔忙问:谁啊?大玉儿毫不犹豫地:代善大哥!苏茉尔惊疑地:礼亲王?大玉儿深谋远虑地:礼亲王为了皇上和大清基业,牺牲了一子一孙的性命。
所以,不管什么人想夺大位,他都会反对。
记得那一年,豪格从四川班师之后,就有夺位的念头,是代善大哥给了他当头棒喝,阻止了一场可能发生的大乱子。
所以,如果多尔衮真的要胡来,以礼亲王的威望,号召八旗来打倒他,那麻烦会有多大!苏茉尔领悟,点了点头,低声道:格格,都说礼亲王日子不多了,趁着他还在,格格不要错过机会!大玉儿沉默了半晌,说道:不过……听说多尔衮近来又是病又是酒,还宠上了一个小丫头,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他还会有这当皇上的念头?苏茉尔劝道:格格,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大玉儿皱眉深思,心中暗暗筹划着。
摄政王府书房里,多铎与何洛会忧虑地看着萎靡不振的多尔衮。
多尔衮宿醉初醒,头痛欲裂,十分难受,丫鬟打扮的小霓子正帮他洗脸漱口。
多铎不满地:哥,你天天喝成这样,糟践自己身子,不是办法!何苦呢?多尔衮闷闷不乐地:你别管我!多尔衮坐下,撑着头,小霓子送上燕窝粥,柔声道:王爷,请用燕窝粥。
多尔衮摇摇头:我不饿。
小霓子柔声道:王爷,这是奴才日日起早,细心熬出来的。
看在奴才这份儿诚心上头,您就用一点儿嘛!多尔衮不置可否地一笑,小霓子微笑着舀了一匙,递向多尔衮,多尔衮犹豫了一下,禁不起小霓子殷切的眼神,终于吃下去。
小霓子开心地笑了。
多铎埋怨道:哥,多少人的前程仰仗着你,你这样自暴自弃,不是令人寒心吗?多尔衮不耐烦地:少啰嗦!到底有什么事?多铎看了一眼何洛会道:何洛会,你说!何洛会看了看小霓子,欲言又止。
小霓子放下匙,恭顺地道:王爷谈正事,奴才告退。
多尔衮拉住她:等等,别走,待会儿陪我出去散散心。
他对多铎、何洛会道:你们不必担心小霓子,她小孩儿罢了。
多铎打量小霓子,小霓子大胆地迎视他的目光,自我介绍道:豫王爷,奴才是科尔沁来的,原叫吴尔库霓,王爷嫌绕口,便唤我小霓子。
多尔衮信任地:她是吴克善送给我的,来府里几年了,一向忠心乖巧,没事儿的!多铎的神情放松了些,看小霓子笑道:过去很少看见你啊!小霓子甜甜地笑道:过去奴才年纪还小,没资格伺候王爷,您自然看不见奴才啦!多铎哈哈一笑:这丫头,说话倒伶俐!多尔衮握着小霓子的手,朝多铎、何洛会笑道:过去我也没怎么注意她,前些日子猛一瞧见,才发现她已经出落得花朵儿似的。
每个奴才见了我,都是惶恐小心,呆呆地一声不敢吭气,只有她,没心眼儿,跟我也敢说说笑笑。
说着他爱怜地摸摸小霓子的头叹道:傻孩子!多铎看着小霓子凝思苦想道:瞧她眉眼,倒有几分像……何洛会暗中拉了一拉多铎,暗示他别再说下去。
多尔衮却接过话:你要说,像玉儿是不是?多铎沉默不语。
多尔衮苦笑:是有几分像她年轻的时候。
小霓子谦恭地:王爷过奖,奴才哪儿赶得上皇太后半分。
何洛会苦笑着摇摇头:论相貌倒是差不太离,可是论心计……恐怕连咱们都赶不上皇太后的精明厉害!多尔衮脸上罩着一层阴霾,很是不悦。
多铎气呼呼地:哼,好好儿一个计划,原本所有亲贵大臣都已经不敢反对,洪承畴一回来,拿着那首破诗,给了亲贵大臣一个话把儿,议论纷纷,再也压不住。
真气人!这一次,咱们算是栽了跟头!何洛会沉声道:王爷,依我看,洪承畴八成是皇太后暗中找回来的,想尽法子,想把大婚的事儿给淹了。
第十三卷代善相邀多铎点头道:没错,哥,你别再相信皇太后了!她已经不是从前的玉姐姐了!何洛会正色道:皇太后不是普通女子,她心里重视的,头一件是大清,然后是皇上……多铎接过话:再来准是她自己!哥,你连第三都排不上了!过去这些年,她老拿情分拘着你,害你几回都将要夺到那宝座,却偏偏莫名其妙地就都失败了!难道是你没那资格、没那命?不是!就因为你被她骗了!浪费了这么多机会,耽误了这些年工夫,都只为你被她骗了。
何洛会言辞犀利地说道:请王爷想一想。
您来明的,她来暗的;您来硬的,她来软的。
咱们吃了太多亏,王爷确实不能再掉以轻心,再被皇太后缚手缚脚。
立场不同,注定了她是咱们的敌人;对敌人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多铎点点头:说得好!哥,咱们是打下江山的英雄,决不能输给一个女人!多尔衮在这最感挫折的当口,被他们一煽风点火,不由得勃然大怒起来。
他一拍桌子,气咻咻道:不错!决不能输给一个女人!即使是我最爱的女人!多尔衮突然间忽地站起,眼神里一扫颓丧,又闪出锐利的光芒,大声道:多年前人家就说,爱新觉罗的男人统治天下,蒙古科尔沁的女人统治后宫。
玉儿,我要给你个教训,让你明白,这天下,毕竟属于爱新觉罗的男人!属于真正的英雄!真正的英雄!多铎与何洛会互望一眼,神色兴奋而欣慰。
小霓子退到角落,没人注意她。
她默默看着多尔衮,神情不再像刚才那样单纯甜美,反而显得心机重重、城府甚深。
礼亲王府小花厅里,代善之子瓦克达搀扶着衰老的满面病容的代善出来。
苏茉尔行礼道:苏茉尔奉圣母皇太后之命,前来给礼亲王请安!代善忙摆手道:不敢不敢。
请姑娘代禀,皇太后已经时常赐药,今儿个还遣姑娘亲来,老臣感恩不尽。
苏茉尔真诚地:礼亲王不要客气,皇太后心里时常惦念着您,愿礼亲王早日康复。
代善叹道:风烛残年啊!只怕不用多久,便要请皇太后赏赐陀罗经了!瓦克达劝道:阿玛不要这样说!苏茉尔也劝道:是啊,礼亲王德高望重,子孝孙贤,家运兴旺,正是好好儿享清福的时候,可别说这种丧气话。
代善感慨道:家运兴旺,不如国运昌隆。
我教训的这些个子孙,不敢说贤能,但忠君之忱是绝不落于人后的。
苏茉尔感动地:礼亲王心心念念不忘大清,谋国之忠,实在令人感佩!代善感叹道:可惜我老啦!有心无力,不能再为国家做点儿什么了!苏茉尔眼神一闪说道:礼亲王,这话可不一定。
代善一怔,看着苏茉尔,苏茉尔迎视不语。
代善会意,点了点头,对儿子道:你先出去守着,别让人靠近。
瓦克达点头称是离去,代善看着他背影消失,方转头问苏茉尔:姑娘可是有话要说?苏茉尔突然跪下禀道:圣母皇太后有一事相求,求礼亲王救救大清,救救皇上!代善大吃一惊,闭目沉思半晌,突然睁眼道:请皇太后放心,有我在,决不让他胡闹。
苏茉尔建议道:王爷能不能让他重新对天盟誓?代善想了想,点头道:好!我来试试!苏茉尔担心地问:如果他不肯呢?代善自信地:不肯总也有个说法,他还不至于敢当面跟我顶撞个不字。
苏茉尔郑重地:似乎还是当众盟誓,最能收到吓阻之效。
代善沉吟道:请姑娘代禀皇太后,臣自有法子,一定会消除这桩隐患,不负皇太后所托。
郊野,空气清新,树叶金黄。
多尔衮与多铎骑着马并肩漫步,小霓子骑马跟在后头。
多铎严肃地问:哥,暗中都布置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动手?多尔衮冷静地:等到时机,就动手!多铎着急地:还要等?多尔衮沉稳地:急什么!这些年都等了,还在乎再多等一阵?多铎不耐烦地问:到底等什么?多尔衮郑重地:等礼亲王。
多铎不解地问:等礼亲王做什么?他早已不问国事,而且病得快起不来了,难道等他咽气?多尔衮点头道:这回你倒说对了!我必须等,一则是我欠他良多,二则是他威望还在,我不能不等!反正,也等不了多少工夫了!小霓子骑马跟在后头,侧耳倾听,皱眉沉思。
这时,天上飞过一行大雁,多尔衮抬头看见,突然策马快跑,并利落地取出弓箭,在疾驰中射出一箭,大雁凄厉地鸣叫一声,栽落在地。
多铎、小霓子拍马赶上前去,多尔衮得意地看着他们俩。
小霓子毫不掩饰地夸道:王爷神技,今儿个奴才算是大开眼界了!多尔衮语带双关地:看见没有?只要仍有弓箭在手,该我的,总会是我的!小霓子拍手大笑,神情天真而崇拜。
多尔衮看着她一怔,心中一阵绞痛,暗道:玉儿……你也曾经这么看着我……受代善之命,瓦克达来到摄政王府请多尔衮抽空过府饮宴。
多尔衮和蔼可亲地问道:你阿玛身子可好?我事情忙,许久没去探望他了。
瓦克达恭敬地:阿玛要我来问十四叔,哪一天略闲,请抽空到府里来小酌。
多尔衮惊疑道:哦?有事……要谈吗?瓦克达答道:没有。
阿玛只是想跟十四叔谈谈心。
阿玛说,他老了,兄弟俩是叙一回少一回,请十四叔务必约个日子。
多尔衮犹豫了一下,笑道:好,那就明日吧!瓦克达走后,多尔衮派人把何洛会请到书房研究代善的用意。
多尔衮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何洛会,你说,礼亲王怎么突然一定要约我小酌?何洛会猜测道:会不会是……礼亲王自觉不久于人世,有后事要交待?多尔衮沉吟不语,这时敲门声响起,多尔衮道:进来!小霓子用托盘端着两杯深色的茶进来,微笑着道:王爷,奴才沏了两杯普洱,请王爷和大人润润嗓子。
多尔衮吩咐道:对了小霓子,明儿晚上我不在府里吃饭,叫他们别预备。
小霓子好奇地:不在府里吃饭,那是在宫里吗?何洛会笑道:今后啊,就算宫里求王爷去吃饭,王爷也不去了!多尔衮答道:明儿是礼亲王约我喝酒!小霓子嘱咐道:那王爷可别一高兴,又喝多了!何洛会心中一动,点头说道:对,小霓子这话很有道理。
王爷,明儿个您可千万别喝多了,酒后……难免失言啊!多尔衮点头:我知道了!咱们还得琢磨琢磨,会发生些什么状况,该如何应付!小霓子拿着托盘默默退出,临走大有深意地瞥了多尔衮与何洛会一眼。
夜晚,礼亲王府大厅里,灯光明亮,笑语喧哗。
大厅中开了三桌酒席,山珍海味,飞禽走兽,摆满了桌子,此时众人已是酒酣耳热。
多尔衮倾身对代善笑道:真叫我意外啊,说是小酌,怎么成了大宴哪?代善笑道:子孙多嘛!自家小酌,也像大宴一般热闹。
过年更不得了,曾孙子多得我都认不清了!呵呵呵……代善的笑声,却触痛了多尔衮的伤心处,他勉强一笑道:大哥子孙满堂,真正令人羡慕!已喝得脸红气粗的瓦克达,同众兄弟举杯向多尔衮敬酒:请十四叔赏脸,再宽饮几杯!多尔衮忙摇手:不了不了!瓦克达,我酒量小,又风寒未愈,实在不能喝!代善见状,吃力地站起,众子孙见状,都静了下来。
代善郑重地道:你们都出去,让我跟摄政王说两句话!多尔衮神情愕然,而众人却很有默契,安静地鱼贯退出。
明晃晃的巨烛,照出偌大一座空落落的厅堂,令人感到曲终人散的凄凉。
代善凝视着多尔衮,轻声唤道:小弟!多尔衮一怔,勉强一笑:小时候您都这样叫我,多少年没听见了!代善苦笑:流年逝水,一眨眼的工夫,你都已经……代善话说了一半,突然咳嗽起来,多尔衮忙轻拍他的后背:大哥,您有什么话,尽管交待我。
代善喘了口气,好半晌,才缓缓道:咱们弟兄之中,我觉得我的福气最好。
小弟,你知道是什么缘故?第十三卷代善逼多尔衮发誓多尔衮真诚地答道:大哥最忠厚。
天佑善人,必然之理。
代善微微摇头:我是参透了知足长乐的道理。
当初,父汗仙逝,倘若我自私争权,今天一定是个四分五裂的局面,老天想保佑,也没法子。
所以有句话说,自作孽,不可活……多尔衮听得不大入耳,便打断道:大哥!有什么话,就直讲吧!代善眼光如电,直言不讳地道:好,我直讲,我听说你想当皇上!多尔衮早有准备,因此平静地微微一笑:没有的事儿!代善逼问:真的?多尔衮坦诚地:有大哥在,我也不敢。
代善又问:那么,我死了呢?多尔衮神情犹豫,默然不答。
代善凝神逼视着他,但他就是不开口。
代善脸色阴沉地道:不用说,我今天一口气上不来,你明天就会篡位。
那时候,我的一儿一孙都白死了!多尔衮认真地道:大哥,硕托和阿达礼的死,我心里一直不安,我亏欠他们的,一定会补报。
代善质问:对我呢?过去你跟豪格不和,表面上,我是一碗水往平处端,其实是向着你,你心里明白。
当时,我如果不杀硕托和阿达礼,豪格一定会跟你干起来;两黄旗、两蓝旗,都会站在他那儿,你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吧。
代善一口气说话太多,喘不成声,挣扎着道:我是怎样帮你,你又拿什么补报我?多尔衮不语,但已显出歉疚之情。
沉思半晌,方道:大哥,您何苦生这么大气?您要我怎么样,吩咐就是。
代善严肃地道:我要你记住,我为什么杀硕托和阿达礼。
多尔衮点点头:我本来就一直记在心里。
代善严峻地:光说不行,我要你对天盟誓,绝不会篡位!多尔衮皱眉不悦:大哥怎么用到篡位这两个字?大清的天下,难道不是我打下来的?代善拍桌怒斥道:胡说!太祖皇帝创的基业,无数亲贵将士送了性命流了鲜血,你却一股脑儿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大清天下是你打下来的?敢说这话,简直忤逆不孝!多尔衮也有点懊悔失言,在代善怒斥下,涨红了脸苦笑着。
代善逼问:怎么样?你说句话!多尔衮为难地:对天盟誓,也得有个因由,我总不能无缘无故平空表白,说我不会篡位,那岂不是不打自招,承认我有谋逆之心,算什么呢!代善不依不饶:你倒说,你能拿出什么让我信得过的保证?多尔衮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这能有什么保证?能保证的只有我的心,无奈大哥又不肯信我。
代善转念一想,问道:你是说,你不想当皇上?多尔衮硬着头皮道:是!代善点头:好,这可是你说的!说罢他勉强用力拍两下手,勉强大声唤道:都进来!众人鱼贯而入,复又回座,却没人敢动箸出声,一个个屏住呼吸注视着神色凝重的代善。
多尔衮见状,脸色益发难看了。
代善扫视全场,威严地道:现在外面谣言很多,说摄政王想当皇上。
我方才问了摄政王,没有这回事。
摄政王想当皇上,入关那时候就当了!君臣名分早定,摄政王深明大义,亲口向我保证,绝不会当皇上;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不过,也许有人会为着私利,要害摄政王落个不义的名声,你们若有机会,都应该替摄政王辟谣!众人齐声道:喳!代善叫了一声:老四!瓦克达应声起立:在!代善严肃地吩咐道:替我敬你十四叔一杯酒!瓦克达答应一声离座,一手执杯,一手持酒壶,替多尔衮将杯斟满,大声道:十四叔,请干杯!瓦克达自己一饮而尽,多尔衮举杯待饮,代善突然握住他的手臂:慢着!你先说,我为什么敬你这杯酒?多尔衮一怔,迟疑道:大哥是……要我听您的话。
代善逼问道:那你打不打算听呢?多尔衮犹豫着:我……代善见多尔衮仍不愿松口,微微叹了口气,下决心道:我是为了太祖太宗,为大清江山,敬你这杯酒!多尔衮神色愕然:大哥为何这么说?代善没答话,离开座位,朝瓦克达一伸手:给我酒!瓦克达连忙在自己杯中斟满酒,捧过去,代善接过酒杯,突然跪下。
众人大惊,多尔衮赶紧陪着下跪,接着满堂皆跪。
代善庄严地叫道:小弟,举头三尺有神明!太祖太宗在上……多尔衮一怔,随即领悟,咬着牙,不肯开口。
代善大声催促:太祖太宗在上!代善与满堂众人都盯着多尔衮,多尔衮被逼不过,接口道:太祖太宗在上,多尔衮……誓保少主,不负初心;倘若违誓,甘受天诛!多尔衮说完,举杯与代善对饮而尽。
代善拍着多尔衮的肩点头道:好,好!你是太祖的好儿子,太宗的好兄弟,皇帝的好叔叔!我太高兴了!代善说完,纵声大笑,笑着笑着,忽然双眼紧闭,竟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
多尔衮手足无措地:大哥,大哥!您别这样!身子要紧。
瓦克达连忙扶住代善,代善衰弱地靠在他身上,仍哭声不止,众子孙皆紧张地围过来。
瓦克达神色紧张地:阿玛的病,禁不起忧烦刺激啊!多尔衮见状,也心慌意乱地:那……那怎么办……代善流着泪,衰弱地对瓦克达道:拿来!有人持纸笔过来,多尔衮一看,愣在那里。
代善哭着求道:小弟,方才你立誓,是给活着的人看。
大哥……没有多少日子了,给我一纸誓书,让我带去……见太祖太宗,也算我……对得起他们了!多尔衮看着纸笔,心中痛苦地挣扎着。
代善哽咽道:小弟,你要让大哥放心不下、死也难安吗?在代善殷切的凝视之下,多尔衮只好伸手拿笔,笔在手中,仿佛重有千斤。
深夜,苏茉尔穿着连帽披风赶回慈宁宫。
大玉儿神情紧张地看着苏茉尔,苏茉尔递给大玉儿一张折得小小的纸,哽咽道:格格,礼亲王……他去世了!大玉儿吃了一惊,抬起头来,逐渐红了眼眶。
苏茉尔郑重地:瓦克达告诉我,这是礼亲王软哄硬逼才得来的。
大玉儿颤着手,打开纸一看,流着泪道:这是多尔衮的誓书。
苏茉尔又道:礼亲王的遗言说,皇太后的托付,他办到了!大玉儿难过地哭出声来:他耗尽了最后的心血,为了大清,为了皇帝……翌日,摄政王府书房里,气氛凝重,多尔衮、多铎、何洛会三人愁眉不展。
多尔衮呆呆地背着手站在窗前,多铎气急败坏地道:怎么会是那样的场面?哥,你也是,怎么可以立誓,还写下誓书!多尔衮无奈地:你不知道当时的情景,我实在没法子掉头就走!多铎咬牙道:管他呢!反正如今大哥去了,咱们苦等的时机也到了……多尔衮打断道:胡说!你当立誓是说着玩儿的?多铎冷冷一笑:要说立誓,当年福临登基时,你不就立过誓了吗?我记得你说,如果有人向你进以非分之言,劝你图谋不轨,你就当他是乱臣贼子,立置典刑!倒霉的硕托和阿达礼,就是死在这几句话上头!如果立誓都要当真,那我已向你进了无数非分之言,不知多少回劝你图谋不轨,你也拿我立置典刑啊!快呀!多尔衮闻言心中如遭重击,额上冒出冷汗。
多铎满不在乎地冷笑道:一次是违誓,两次也是违誓,既然违誓了,那就干到底!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何洛会见多尔衮神情不好,暗向多铎使个眼色阻止他,柔声道:豫王爷莫要焦躁,给摄政王一点深思的工夫。
!只是……真可惜!多铎忙问:可惜什么?何洛会沉思道:又被皇太后先发制人,抢了个上风。
多铎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说,大哥的做法……这也是皇太后的主意?何洛会想了想道:礼亲王早已不问国事,为何突有此举?对他有什么好处?奴才认为,逼摄政王立誓,对谁最有好处,便是谁的主意!多铎答道:最有好处的当然是皇上!何洛会不屑地一笑:皇上?他什么都弄不清,还早着呢!王爷只想,谁最在乎皇上的地位和利益?自然是皇太后!大婚之事刚告吹,皇太后明白,摄政王一定不甘心,为了防患未然,便抓住了摄政王对礼亲王心怀歉疚的弱点,逼摄政王立誓!多铎咬牙切齿道:好一个厉害的玉姐姐!第十三卷怔忡之症何洛会忧心忡忡地道:皇太后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也没见她跟皇上怎么亲近,皇上却突然开了窍,日夜读书不辍。
等皇上有了自己的主张,有了亲政的本事,要求摄政王交出权力,到时候,咱们就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了!多铎怒道:哥,你听见没有?咱们不逼人家,人家却要逼到咱们头上来!多尔衮突然暴喝一声:住口!都不要说了!他突然夺门而出,留下一脸错愕的多铎、何洛会。
多尔衮驰马奔过郊野,神情恍惚,脑海里不断响起自己立誓之声:太祖太宗在上,多尔衮誓保少主,不负初心;倘或违誓,甘受天诛!多尔衮只觉心跳加速,勒马停住,喘着气,想定定神,突然一阵晕眩袭来,他半爬半跌地下了马。
他晕眩得站不住,腿一软,跪倒在地,双手抱头,神色痛苦。
这时,多尔衮的贴身侍卫赶到,将昏沉沉的他护送回府。
多铎、何洛会等人闻讯匆匆赶来,在寝室外的小客厅里焦急地等候消息。
多尔衮疲惫地躺在床上,微合双目,情绪低落失常。
太医把完脉,躬身道:摄政王万安。
多尔衮不耐烦地挥挥手,小霓子将太医送出寝室,多铎与何洛会忙起身迫不及待地询问病情。
太医沉吟道:摄政王脉搏急促,精神十分衰弱,看来……是怔忡之症。
多铎不解地问:这……症头怎么来的?太医问道:忧劳过甚,最近怕又受了刺激是吧?多铎与何洛会对望一眼,没有言语。
太医嘱咐道:好在病情初起,还不严重,必须安心静养,不可有忧烦拂逆之事,也许很快就好起来了!多铎皱着眉点点头。
太医行礼退下后,多铎与何洛会沉默不语,气氛有些沉闷压抑。
何洛会看着忧心忡忡的小霓子,心中一动,嘱咐道:小霓子,你用心想想,如何才能让摄政王快快好起来。
你晓得,这是涉及朝中势力消长的大事,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都仰仗着摄政王。
小霓子点头:奴才知道轻重,一定尽心竭力。
多铎也上前嘱咐了几句:小霓子,你多辛苦,这事儿要办成了,咱们绝不亏负你。
小霓子忠心耿耿地答道:这原是奴才分内之事,王爷不用担心。
何洛会转头对多铎道:情势逼人,不能不反击了!我倒有个新的主意,得赶紧预备起来。
多铎神色严峻地:对,一不做二不休!只要等哥哥好了,咱们就动手!他不肯,也得逼他。
〖KH*3/4〗慈宁宫暖阁里,苏茉尔向大玉儿密禀:格格,听说摄政王病了!大玉儿一惊:病了?什么病?苏茉尔:听太医那边传出的消息,说是什么……怔忡之症。
大玉儿沉吟着问:哦?严不严重?苏茉尔摇头:不晓得。
现在摄政王的人,仿佛都特别谨慎,不相干的人,打听不出什么。
大玉儿沉思道:自从上回的事,他至今就没来过。
要不要遣人去问候一下?苏茉尔苦笑:王爷是存心跟咱们生分了,遣谁去,恐怕也见不着他!大玉儿正色道:消息管道要想法子不让它断掉,否则他想干什么,咱们都蒙在鼓里。
这时,宫外太监尖声叫道:皇上驾到。
声音刚落顺治便走了进来,神色忧郁地上前行礼:儿臣跟皇额娘请安,皇额娘吉祥!大玉儿高兴地:罢了,快坐下!顺治依言坐下,却一言不发,屋里气氛有些僵。
苏茉尔打圆场道:皇上还是读书到很晚吗?得留意身子,别太辛苦了!顺治点点头:是。
大玉儿:听说摄政王暂时不能理政。
皇帝,这是你学着处理政事的好机会,要多听亲贵大臣们的意见。
顺治面无表情地:是。
顺治始终这样不冷不热不答腔,气氛很尴尬。
沉默了一会儿,顺治道:皇额娘如果没有别的事,儿子就跪安了。
大玉儿迟疑地点头道:好,去吧。
顺治起身行礼,转身刚走了几步,就被大玉儿叫住。
顺治回过头,垂手站住,问道:皇额娘有什么吩咐?大玉儿看着他,不免伤心,沉吟半晌,勉强说道:没事儿,你去吧。
顺治答应一声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苏茉尔看着大玉儿伤心欲绝的神情,劝道:格格,别伤心,皇上是孩子脾气,慢慢哄转他,过一阵子就好了。
大玉儿凄苦地动了动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受的微笑,陷入到沉思之中。
此时顺治已回到养心殿,他对大玉儿的怒气一点儿也没有消。
小唐看不过去,劝道:万岁爷,您可别再这么着,动不动就给皇太后脸子看,这可不太……顺治打断他的话,赌气道:要不是非得去请安,我根本不愿意踏进慈宁宫一步!小唐哭丧着脸道:万一有人给奴才穿小鞋儿,说万岁爷跟皇太后赌气,都是奴才调唆的,那奴才的脑袋……顺治打断道:你是我的人,谁敢动你,我就跟谁拼了!放心,你这脑袋会好好儿安在腔子上头,吃饭、喝酒,还能天天跟我嗦!小唐苦笑着,不敢再说。
夜晚,摄政王府寝室里,小霓子正服侍着多尔衮吃药。
多尔衮半坐在床上,将安神药一饮而尽,苦得咧了一下嘴,然后把药盅递给小霓子。
小霓子欣慰地道:这帖安神药,看来颇有功效,王爷这阵子,精神健旺多了!多尔衮真诚地:也亏你不怕辛苦,日夜照料。
小霓子轻声道:这是奴才的本分,算不得功劳!只要王爷好起来,奴才就心足了!多尔衮苦笑:好起来?我心里明白,气恼烦心的事儿太多,这回的病,终究是伤了元气!小霓子鼓励道:不会的,王爷体气壮,一点儿小病不碍事,很快就好的!多尔衮微微一笑,不经意地瞥见窗外夜空里,悬挂着一轮明月,猛觉刺心,突然道:我不要看见那月亮,关窗!小霓子顺从地去关了窗,多尔衮这才仿佛松了口气。
小霓子柔声道:王爷又想起什么?别再气恼烦心了!多尔衮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突然一把将小霓子拉跌在床上,压住她,笑道:帮我忘掉那些气恼烦心的事儿!小霓子轻轻挣扎着,亲昵地道:王爷,不要这样,您的身子……多尔衮解着她的纽子笑道:怕什么!你不是说我很快就好了?多尔衮将脸埋进小霓子颈项亲吻,小霓子闭上了眼睛。
小霓子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道:没错,我要你好!因为我不想让你那么轻易地死!这日,多铎与何洛会来摄政王府书房议事,他们见多尔衮精神好了许多,很是高兴。
多尔衮与多铎闲聊时,见他面色潮红,似有病容,忙问:怎么了多铎?身子不爽?多铎强笑:没有!多尔衮关切道:身子不爽就别硬撑着,找太医来瞧瞧!多铎故意大笑着说道:没事儿!我壮实得像长白山上的熊!多尔衮一笑,想了想,柔声道:记得小时候,额娘就常搂着我们,骄傲地说,多尔衮活泼得像只獾子,多铎呢,壮实得像头小熊!多铎得意地道:对了哥,在你静养的时候,我干了件大快人心的事!多尔衮惊疑地:哦?什么事?多铎高兴地:我奏请……给额娘上尊号,追封额娘为皇后!何洛会解释道:因为大福晋捐躯殉葬,因此内三院的大学士们拟了一个极好的尊谥:孝烈皇后!准备恭制神牌,择吉入太庙。
多尔衮吃了一惊,有些责备地看着多铎。
多铎见状很是不悦,也很不解:怎么?不应该吗?多尔衮缓缓地道:自然应该!只是……朝野一定议论纷纷吧?多铎满不在乎地:有是有一些。
可管他呢!额娘天大的冤屈,难道没资格追封一个皇后!多尔衮忧虑道:除非母以子贵,额娘并无追尊为后、太庙之理。
你这么做,不是明摆着告诉人,我要当皇上吗?多铎霸道地:明摆着就明摆着,看谁能把咱们怎么样!多尔衮神情怔怔地道:话不能这么说。
何洛会见多尔衮神色阴晴不定,便想激怒他:王爷,还有件事儿要跟您回。
正黄旗的索尼,镶黄旗的鳌拜,都来跟咱们争永平的圈地……多尔衮大怒地打断道:什么?他们敢!何洛会挑拨道:两黄旗来跟正白旗争,就等于跟王爷争!两黄旗仗着是天子亲统,竟敢不把王爷和正白旗瞧在眼里!您想想,是谁给他们仗腰子?多尔衮心中一动,沉吟半晌,迟疑道:永平是足以钳制京畿的重地,他们想圈去,难道准备对付我?第十四卷小霓子深藏不露何洛会催促道:王爷,这回再不先发制人,就得永远受制于人了!多尔衮凛然而惊,问道:何洛会,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做?多铎插嘴道:明刀明枪打一仗算了!多尔衮摇摇头:不好!何洛会成竹在胸地说道:奴才已经想了一个法子!请王爷上奏,说京城建都已久,地污水咸,一到夏天,溽暑难耐,于是想在永平建一座夏宫。
建宫必先建城,这一来工程浩大,王爷可以顺理成章地调动两白旗和正蓝旗前去驻守,表面说是防着圈地之争,这样不就能占住永平了?多铎问:建城的事,上头会答应吗?多尔衮冷笑:哼,正中下怀呢,他们巴不得我离了眼前!何洛会:当年阿敏因为丢了永平而获罪,这个重镇,进可攻退可守。
多尔衮:咱们将三旗实力保存在那儿,可以说是立于不败之地!然后一找到机会,就直捣京畿!多铎一拍大腿:妙啊!多尔衮想了想,眼里闪出锐利的光芒,他坚定地道:好,这回我不再犹豫,不再心软,就这么办!书房外,小霓子暗中听到这里,悄声走开。
大玉儿与苏茉尔来到庭院里,一会儿赏花,一会儿观赏瓷缸中的金鱼,神情像是很悠闲,其实大玉儿心里十分紧张不安,多尔衮的举动实在让人费解。
苏茉尔劝慰道:格格,这样不是很好吗?皇上书读得不错,就快亲政了,可是有王爷在,皇上恐怕还是没法子干纲独断。
难得王爷自个儿情愿离京去,说白一点儿,咱们还求之不得呢!大玉儿忧虑道:多尔衮毕竟功在社稷,就算花两三百万银子,为他造一座城,权当采邑,让他舒舒服服地享那后半辈子的福,以示酬庸,说起来也不算过分。
可是,我在想,多尔衮为什么自个儿情愿离京去?他可没有礼亲王的胸襟,这不像他的作风啊!苏茉尔猜测道:也许王爷病了一场,精神不济,他看开了,放了权,反留个好名声。
大玉儿苦笑:就算多尔衮看得开,那些靠他升官发财的人,也不答应啊!苏茉尔:或许真的跟传说的一样,王爷宠上了那个丫头,懒得再辛苦,索性找个地方悠闲快活几年,享享清福,也享享艳福!大玉儿神色有些不自然,半晌,假装不经意地问:传说……是怎么说?那个丫头真的很得宠?苏茉尔:听人讲,是吴克善王爷从科尔沁带来的。
大玉儿浑若无事地问:生得怎么样啊?苏茉尔暗中一笑,假装没听出话中的醋意,继续道:王爷的眼睛长在额角上,能得他的宠,自然生得不凡。
大玉儿神色又微微有些不自然,好半晌,仿佛自语般低声道:她一定……很年轻吧?苏茉尔假装在忙别的,没听见。
大玉儿下意识地照着鱼缸中水面,抿了一抿鬓角,凝视着水中自己的面容。
夜晚,小霓子扶着颇有醉意的多尔衮走进寝室,两人一起倒在床上。
小霓子娇声道:王爷,咱们真的要搬到永平去住啊?多尔衮醉得差不多了,口齿不清,含混地笑道:那儿比京城好!还有……温泉哪,对我的风湿病……好啊!小霓子撒娇道:可是,离京城挺远的呢!多尔衮喃喃道:远……怕什么,况且,又不是不回来了!小霓子点头道:其实离京也好,在这儿,王爷成日到晚地忙;到了永平,王爷闲了,奴才就可以时时看见王爷!多尔衮笑道:到了永平,恐怕我也闲不下来……小霓子笑问:为什么呢?多尔衮醉中大笑不已:哈哈哈……小霓子!他们暗中替我把龙袍都备下了,等我再回来的时候,你瞧瞧会是什么光景!哈哈哈……笑完,多尔衮紧闭双眼,昏沉沉要睡过去。
小霓子摇着多尔衮撒娇问:我呢?那我呢王爷?多尔衮呓语道:爱当公主……爱当妃子……随你啊……小霓子又问:那,谁当皇后啊?多尔衮已听不见了,进入昏睡。
小霓子又摇了摇他,他动了动,呓语道:玉儿……我的玉儿……多尔衮沉沉睡去,鼾声如雷,小霓子笑意消失,冷冷地凝视着他。
慈宁宫东暖阁里,妇人打扮的珍哥,跪下行大礼,哽咽道:奴才珍哥,恭请圣母皇太后万福金安!大玉儿欢喜得也哽咽了,忙道:快起来!快起来!苏茉尔上前将珍哥扶起,执手相看,泪水盈眶,半晌才笑道:你呀!亏得咱们是好姐妹,这些年连音讯也不通一个!珍哥叹道:奴才丈夫一直驻防在外,要通音讯也不容易。
大玉儿夸奖道:你丈夫挺有出息,快升副都统了吧?母后皇太后给你挑的女婿,不会错!珍哥真诚地:那要感谢两位皇太后的恩典!苏茉尔笑问:几个孩子啦?珍哥有些惭愧地:两个儿子,都不成才。
大玉儿嗔怪地:在这儿你还客气!告诉他们好好儿上进,将来给皇帝帮帮手!这苏茉尔啊,我说好说歹她就是不肯嫁,拿她没法子!苏茉尔嗔笑道:无端端又扯到我头上!大玉儿摇头一笑,看着珍哥,感慨万千地道:珍哥,看见你,就想到姑姑,唉!她今儿要是看见你,准是欢喜得……大玉儿难过得说不下去,眼圈红了。
珍哥难过地:奴才一听见母后皇太后崩逝的消息,连哭了几天几夜,恨不能插翅飞进京里,给母后皇太后多磕几个头。
大玉儿哽咽着:你有……这份心,也不枉姑姑疼你了!珍哥感慨地:母后皇太后待人,慈祥宽厚,真是没得说的!大玉儿、珍哥都不禁低头拭泪。
苏茉尔强笑道:都别哭了,好容易才见一回呢!珍哥,你记不记得,那时候你管先帝的书房,偷偷放格格和我进去?珍哥叫道:哪儿忘得了啊!你就会死缠烂打地逼我求我,我瞧你可怜见儿的,一时心软才答应。
真是,吓得我冷汗直流,差点儿就脑袋不保!苏茉尔笑着提醒:还有啊,咱们拉着格格在院里踢毽子……珍哥喜笑颜开:记得记得!谁料到十四爷闯了来,大家都羞得没处躲!在与珍哥欢笑叙旧的同时,大玉儿注意到随珍哥来的女孩,娟秀小巧,神态镇定,和一般女孩有别。
大玉儿忍不住问道:珍哥,跟你来的这是……珍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喔,瞧我欢喜得都忘了,这是奴才远房侄女,听说奴才回京,要进宫请安,便央求着奴才带她来开开眼界,请皇太后不要见怪。
大玉儿笑道:没事儿!瞧她生得好个模样!水灵水灵的。
珍哥高兴地:皇太后太夸她了!苏茉尔惊喜道:是你的远房侄女啊?那也是从科尔沁来的喽?珍哥点头:是啊,来了几年了!小霓子从容地走上前来,蹲安行礼:奴才吴尔库霓,恭请圣母皇太后万福金安!皇太后吉祥。
大玉儿和蔼可亲地道:起来。
小霓子从容不迫地:谢圣母皇太后。
大玉儿对苏茉尔笑道:这孩子年纪不大,却仿佛挺见过世面啊,说话不慌不忙,礼数也周到。
大玉儿转过脸慈祥地问道:吴尔库霓,你在哪里当差啊?小霓子镇定地:回皇太后的话,摄政王府!大玉儿、苏茉尔一怔,面色微变。
苏茉尔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你……从科尔沁来,在摄政王府当差?小霓子点点头。
大玉儿与苏茉尔对看一眼,苏茉尔点点头立即问道:我知道了!传说摄政王有个得宠的丫头小霓子,就是你?珍哥不解地问:什么?是真的吗?大玉儿看着小霓子良久,小霓子依然镇定自若。
大玉儿平静地问:你进宫来,不是为了开开眼界吧?小霓子神情严肃地:什么都瞒不过皇太后。
是的,奴才有极要紧的事情,可是苦于无人转达,便借着这个机会,盼能当面密禀皇太后。
珍哥大吃一惊,担心地警告道:吴尔库霓,你说什么?可……可别胡来啊!小霓子沉稳地:三姑请放心,奴才要说的事,准是皇太后正想知道的事。
大玉儿想了想,站起身,平静地道:苏茉尔,在这儿陪陪珍哥。
吴尔库霓,跟我来!第十四卷拖住多尔衮吴尔库霓跟着大玉儿来到慈宁宫寝殿,一五一十地将多尔衮的所有举动和想法都禀告了大玉儿。
大玉儿如雷轰顶,跌坐在凳上,铜镜中映出她的神情,心痛、恍惚以及不敢置信。
大玉儿轻声喃喃道:真的?他真的要这么做?小霓子沉着应答道:奴才不敢有半句虚言。
大玉儿痛苦地:这是谋逆大罪啊!他怎么……小霓子冷静地分析道:王爷的权势能到巅峰,是踩着多少人的肩头上去的,难免树敌太多,更何况敌人中还有皇上!他只要稍一放松,就会跌得粉身碎骨。
就算王爷不在意得失,那些依附王爷而飞黄腾达的人,会甘心吗?大玉儿难过地:果然,不幸让我言中了。
她定了定神,缓缓转过头,上下打量着小霓子,半晌叹道:难怪王爷宠爱你。
科尔沁出美人不稀奇,稀奇的是美人个个聪明。
小霓子仰慕道:奴才从小就听父老们说,皇太后是天降的福星富灵阿,早就被人预言,将会母仪天下。
您是科尔沁的传奇,您是蒙古人的荣耀!您的事迹我听过无数次,虽然无缘谒见,但在奴才心里,仿佛对您已经十分熟悉。
大玉儿凝视着小霓子,半晌道:如果王爷成功了,你……岂不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小霓子微微一笑:是的。
不过,在我心里,还有比荣华富贵更重要的东西。
大玉儿凝视着小霓子,半晌道:你既然知道得这么多,那一定晓得……我跟摄政王的过去。
小霓子真诚地:凭心而论,王爷对您,真可以说是一往情深了!大玉儿试探道:那么,你不怕我告诉他?小霓子微微一笑:不怕。
因为我知道,在皇太后心里,还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
大玉儿转过头去,心中犹疑,沉默不语。
小霓子微笑着继续道:如果在皇太后心里,爱情是最重要的东西,恐怕王爷早就当了皇上!大玉儿凝视着小霓子,忽然微笑道:想不到,你竟然是我的知己!小霓子谦恭地:奴才不敢。
大玉儿严肃地问道: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告诉了我,我会怎么做?小霓子迟疑着道:也许……皇太后会杀了王爷,再杀了我为他报仇。
大玉儿冷冷地:我忍不住再问一次,你不怕?小霓子微笑,笑意中却万分凄苦:不怕!因为我早就不想活了!大玉儿好奇地问:为什么?小霓子沉默半晌,方道:那年王爷到科尔沁做客,不经意地挑中我,伺候起居。
回京前,随口向吴克善王爷要我,吴克善王爷二话不说便将我送给了他。
我虽不是什么格格郡主,只是草原上再平凡不过的女孩,可是,我也是人,不是一件东西,没有爱、没有恨、没有感觉的东西!大玉儿点头:我懂了!在家乡,有你的心上人。
一语触及小霓子的伤心处,她红了眼眶,泫然欲泣:我的萨哈达,他是草原上的勇士!我们在敖包前誓约,一辈子不分开!可是,他们……他们就当我是只小猫小狗,随意要、随意送,我跟我的萨哈达,就永远再也见不着了!我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想他太阳一般灿烂的笑容,想他星星一般明亮的眼睛,想我们分别的前一夜,他第一次流下的泪水。
大玉儿听得痴了,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
小霓子流着泪,沉默半晌,接着道:等着报仇,就是我活下去的理由!是的,我出卖了王爷,不过请皇太后放心,我压根儿没打算活命。
大玉儿慎重地许诺:等……事情过去,我做主送你回科尔沁。
小霓子淡淡地:不用,萨哈达已经死了。
大玉儿闻言,再也说不出话来。
小霓子说完,转身走了几步,站住回过头,落下泪来,看着大玉儿喃喃地道:我的心,被一把钝刀……来来回回地割,那么痛!那么痛!皇太后,您能明白我的心情吗?大玉儿悲痛地:相信我,没有人比我更明白。
小霓子看着大玉儿半晌,凄然一笑,转身离去。
大玉儿呆呆坐在那里,魂魄像飞出天外,肉身没有了思想,没有了感觉,动弹不了。
慈宁宫东暖阁里,大玉儿在黑暗中发着愣,苏茉尔持灯进来。
明亮的灯光顿时使屋里温暖起来,苏茉尔看着大玉儿,感叹道:唉!真没想到啊!大玉儿低头不语,皱眉沉思。
苏茉尔哼了一声道:轻视女人的男人,往往就败在女人的手里。
格格,您说是吗?大玉儿回过神来,冷静地:这件事,他们那面已有布置,咱们却来不及准备,所以不能这会儿就发作出来。
得先想法子拖住他!苏茉尔试探着问:不准他建城建宫?大玉儿想了想道:不准是一定的,可是不能明着来!苏茉尔又问:那……还有什么法子拖住他?大玉儿专注地思考着,突然叫道:对了!钦天监!苏茉尔失笑:吓我一跳!格格声音小点儿。
大玉儿兴奋地:你听我说,凡有重大的宫室兴建计划,先得到准许,接着就要由钦天监择吉开工。
咱们虽然不得不准他,但是,可以从钦天监拖住他!苏茉尔为难地道:钦天监?执掌钦天监的是那西洋教士汤……汤什么大人,咱们没有管道去跟他说。
大玉儿沉吟道:汤若望从前明就执掌钦天监,跟汉官必有交情,你去问洪承畴,务必要汤若望上个折子,举些天象不合、各地灾异的理由,反正结论是今年之内不宜兴工,否则大大不吉。
我想,多尔衮也不能不怕!苏茉尔忧虑地问:万一,这样还是拖不住他呢?大玉儿考虑半晌,果断地道:通知鳌拜、巴海,如果两白旗和正蓝旗有异常的调动,立即来报!苏茉尔点头称是。
大玉儿想了想,叹气道:只希望这么一拖,能让他把心里那股无明火给压下来,清醒清醒,别真的这么干。
唉!多尔衮,悬崖勒马,才是聪明人啊!顺治耐不住相思之苦的折磨,这日清早他拉着小唐来到鄂硕府围墙外小巷里,抬头四下张望。
顺治疑惑地:没错吧?这儿应该就是鄂硕家的后园。
小唐不情愿地:万……顺治瞪了他一眼:嗯……小唐忙改口:万……少爷!还真拗口!少爷!您想做什么?不会想跳墙吧?顺治认真地:跳得过去我就跳了!小唐吓唬道:光天化日之下,让人当小贼拿着了,那可是说也说不清!顺治想了想,沉吟道:这样,我……只攀着墙头看一眼,看一眼就好,瞥见她一个背影也好!小唐趴在地上,顺治踩在小唐背上,踮起脚尖往里瞧,围墙上冒出顺治半个脸,东张西望。
小唐苦着脸问:少爷,怎么样啊?顺治低声道:是个花园!小唐龇着牙又问:瞧见格格没有?顺治焦急地:还没哪!小唐叫苦道:格格要是一天都不出现,我这板凳岂不是要跪一天?顺治不高兴了:别动!你以为我比你好受啊?顺治看见远远的花木丛中,隐隐出现董鄂和侍女的身影。
董鄂停下,对侍女说了几句话,侍女蹲安,转身离开。
顺治惊喜地:看见了!看见了!小唐大喜:那好,咱们走吧!顺治跳下来,小唐扶腰呻吟不止。
顺治顾不上搭理他,弯着身子满地找东西,他找了两个小石头,掂掂重量,又从腰里摸出弹弓。
小唐大惊:少爷!您又想做什么?顺治严肃地吩咐道:这回你可给我跪牢了,万一害我站不稳,一弹子擦到格格一丝头发,看我怎么整治你!小唐没办法,只得又趴下身子,嘴里叫苦连天:啊……还真没完啦!董鄂独自漫步,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停步坐下,支颐沉思。
突然,一粒石子飞掠过她身边,打在地上,董鄂一惊,正不解时,又一粒石子飞来,打在树上,惊得鸟雀纷纷飞起。
董鄂起身,气得东张西望,竟看见顺治勉力撑在墙头,笑着朝她挥手,董鄂大惊失色,快步走近墙边,顺治俯视着她,傻乎乎地一个劲地笑。
董鄂诧异地:真的是你。
她左右看看,着急地道:皇上,你来做什么?顺治深情地:宛如,我看你来了!董鄂焦急又无奈地:皇上快走吧!给人看见……像话吗?小唐大喜:格格说的是,咱们快走吧!顺治低头轻斥:少啰嗦!小唐皱着眉,有些恼火地:有话快说,奴才撑不住啦!顺治又抬头,用力踮着脚尖,小声叫道:宛如,你不回答我,我是不会走的!董鄂焦急地:回答你什么呀!顺治:你还有一句话没说完哪!那天你说,其实你对我……下一句呢?你对我怎么样啊?这时远处传来女眷们的笑语声,董鄂更心急地:我求你,快走吧!顺治催促道:你不说完那句话,我不走!说啊!你对我……董鄂急得打断道:我对你啊,烦透了!说完,一跺脚头也不回地跑了。
顺治愣住半晌,回过神来,听见女眷们的笑语声已由远至近,心中一慌,立足不稳,摔了下去。
第十四卷大玉儿的苦心董鄂方与鄂硕妻、女眷们会合,忽闻墙外传来唉哟一声惊呼。
董鄂、鄂硕妻等人吃了一惊,都闻声往墙边看。
鄂硕妻奇怪地问:什么声音啊?董鄂又气又好笑地瞥了墙边一眼,大声道:大概是……不知哪里跑来的小顽童吧!墙外的顺治与小唐跌做一团,顺治压低了声音呻吟着。
小唐气得大声问:怎么搞的万……顺治忙捂住他的嘴,低声急道:嚷嚷什么!里头还有别人!小唐吓得睁大眼,不敢动弹,顺治见状这才放开他。
小唐怯怯地:万岁爷,摔疼了哪儿啊?顺治闷闷不乐地:心!夜晚,顺治在养心殿书房里郁闷地看着书,神思不属。
小唐在一旁劝道:万岁爷,算了吧!别心里老挂着宛如格格,不是说很快就要大婚了吗?顺治赌气地:我拼着不大婚,也决不娶娜木钟!小唐奇怪地问:为什么?人家都说吴克善王爷的格格,美得不得了……顺治闷闷不乐地:就算她是九天仙女,我也不爱!我认定了宛如,我就是要娶她!感情的事儿你不懂!小唐不服气地:我……我怎么不懂!他把话打住,嘿嘿低声笑道:奴才也有个干妹妹!顺治先是诧异,接着哈哈大笑着问:干妹妹?小唐理所当然地:这不稀奇!好多太监都私下认个宫女做干妹妹!顺治极有兴趣地问:那……你们都干什么?小唐忸怩地道:还……还能干什么!不就是说说话儿,互相照应照应……顺治笑着问:你干妹妹是哪个?小唐不好意思地:是永和宫的……翠屏!顺治回想了半晌:翠屏?我有印象,生得白白净净的那个?小唐紧张地:对了万岁爷,可千万别说出去啊!万一上头认真追究起来,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顺治点头:知道了!,小唐,你要真喜欢那个翠屏,等我亲政以后,把她赏给你做妻子!小唐眼中闪现一丝惊喜,随即又黯淡下来,勉强笑道:多谢万岁爷,可是……真的不用了。
我这样子,何必害了她的终身!顺治很感动,半晌方道:我小看你了!感情的事儿你还真懂,你懂得爱她胜过爱自己。
小唐忸怩不安地:万岁爷把奴才说得太好了!顺治拍拍他肩膀感叹道:小唐,如果你不是太监,那该多好!小唐苦笑:万岁爷真爱开玩笑,长得出头发谁爱做秃子!说着他眼眶一红接着道:要不是家里实在苦得没活路了,谁愿意走上这条道儿呢!顺治惭愧而难过地低下头,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太傻了!小唐强颜笑道:万岁爷千万别这么说!您想啊,奴才要不是太监,只怕几辈子也没福气伺候万岁爷!顺治难过地:咱俩可以说是一块儿长大,博果尔虽然也跟我好,可是没咱们亲。
你要不是太监,只怕咱们就遇不着;我确实少不得你,但我宁可你是快快活活的普通人。
小唐安慰道:万岁爷宽心,奴才不怨命,普通人也不见得就快活啊!顺治真诚地说道:那求老天爷下辈子补偿你,投生个好人家,无忧无虑,快活一生!小唐想让顺治开心点儿,便笑着说道:奴才听过一个笑话,有位大善人,死后去见阎王,阎王说他生前行善,下辈子投生可以自己挑。
大善人说,我愿投生在太平兴盛之世、富贵双全之家;娶几房贤妻美妾,生满堂孝子贤孙。
阎罗王还没等他讲完就站了起来,笑道:要有这么好的去处,我早就先去了!顺治听完,大笑不已。
小唐劝道:所以啦万岁爷,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哪儿能个个像万岁爷的好命呢!顺治笑意渐渐隐没,转而苦笑道:好命!说什么天家富贵,不过是哄人罢了。
我觉得我从小至今,就是这么倒霉,这么窝囊,从来没有顺心如意过!小唐宽慰道:请万岁爷耐住性子,总能等到出头之日!顺治重重叹气道:也有等不及的事!大婚逼在眼前,连自己的婚事我都做不得主;宛如甚至一听我是皇上,根本就不理我了!你说,干这皇上还有什么意思!翌日,顺治又拉着小唐来到钦天监。
汤若望再见到顺治,诚惶诚恐地跪地请安:臣汤若望恭请圣安!顺治连忙将他扶起道:不要多礼,咱们还是像以前那样,无拘无束吧!汤若望摇头道:那可不行!君臣礼节,岂可不顾?顺治苦笑着摇头长叹一声。
小唐游目四望,奇怪地问道:汤大人,这是您工作的地方,怎么椅子凳子都用黄袱给封起来了?汤若望正色道:因为皇上坐过的地方,别人都不能再坐!顺治扫视一周,见每个椅子凳子都用黄袱给封起来了,便笑道:朕坐过的地方,别人都不能再坐?汤若望点点头,认真地禀道:这是规矩!顺治忍不住大笑道:汤大人,那你岂不是得吊在房顶上读书写字啦?汤若望一怔,尴尬地笑了,小唐也忍俊不禁。
顺治一面亲手将黄袱都拆了交给小唐,一面笑道:用不着开口礼节、闭口规矩,礼节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别那么实心眼儿!成吗?汤若望与顺治相视大笑,气氛轻松多了。
汤若望笑着问:皇上看起来,心情不错啊?顺治低声笑道:那当然!你没听说吗?摄政王为了休养病体,要搬到永平去住。
哼,以后就不用看见他,真是太好了!汤若望在顺治耳边低声道:臣最近在一次应酬里,见过摄政王一面,臣看他表壮里虚,声高气浮,就知道他上回一病,果然不轻,是需要休养。
小唐点点头:咱们万岁爷,眼看就要亲政,摄政王也该休养去了!顺治想了想,有点儿忸怩,但仍鼓起勇气问道:汤大人,那两位格格,有没有来?这时,汤若望的属下进来,顺治只好噤声。
汤若望的属下道:大人,洪大人来访。
汤若望迟疑了一下,忙道:哦?快请!顺治突然想到什么,吐吐舌尖叫道:唉呀!不能让师傅看见我,否则他心里会怪我不好生用功!汤若望建议道:那……皇上不如到里间暂坐?顺治点点头:好啊!顺治与小唐迅速溜进里间小屋,他俩隔着门,听着外面的动静。
只听洪承畴进来道:汤大人,别来无恙?汤若望:托福托福,这位是?……洪承畴引见道:这位是圣母皇太后的心腹,苏茉尔!顺治与小唐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汤若望意外地看着苏茉尔,苏茉尔神色庄重地:汤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件要紧事,想托您办一办!汤若望更感意外,转头看着洪承畴,洪承畴点点头。
苏茉尔将多尔衮的所作所为像竹筒倒豆子一般讲述了一遍。
顺治越听,神情越是惊疑气恼。
汤若望有些犹疑地问:上这折子,是为什么呢?洪承畴劝道:汤大人,这会儿知道太多,对你反而不好;等事情过了,我一定跟你细说。
苏茉尔郑重地:汤大人,你相信我们,请您上这个折子,等于是在保护皇上!汤若望将信将疑地问:真的?洪承畴用力点点头,汤若望犹疑半晌,终于缓缓地点点头。
御花园僻静的一角,顺治不断捡起石子儿,气愤地往地上砸。
顺治怒火三千丈地叫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拖延,不让摄政王在永平筑城?我再也不信他们了!皇额娘分明是舍不得摄政王远离京城、远离她跟前!我恨!小唐吓得六神无主:万岁爷,您可别这么说!不,根本不能这么想!不会的!顺治怒问:那会是什么缘故?你倒说啊!小唐出主意道:这个……奴才哪儿知道啊?要不,万岁爷索性去问苏嬷嬷?顺治不满地:她们老拿我当小孩子,不会告诉我真话的!小唐无奈地:那……那……顺治心灰意冷地:算了!随她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我真的……再也不理她们了!第十四卷终做敌人摄政王府书房里,多尔衮仔细瞧着汤若望的奏折,沉吟不语。
多铎不满地问:怎么回事儿?上头倒二话不说答应了,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说什么今年动工大不吉,哼,不是找茬儿吗?多尔衮看着多铎摇摇头道:这也是钦天监的职责,瞧这汤若望说得有纹有路,仿佛不假。
多铎着急地:那怎么办,都布置得差不多了,莫非真要拖到明年?何洛会建议道:就算建城非得等明年,可是三旗进驻永平,仍然可以照旧进行。
多尔衮问:理由呢?何洛会毫不迟疑地答道:防止圈地之争!多尔衮想了想,点头道:行!何洛会,三旗进驻永平的事,你跟罗什他们多尽点儿心,让豫王爷少费点儿神!多铎抗议道:哥……多尔衮打断道:得了!你身子如何,我还看不出来!多铎无所谓地:只不过是有点儿发烧腰疼……多尔衮严肃地再一次打断道:回去立刻找太医瞧,万一是见喜可怎么办?多铎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发呆不语。
何洛会忙安慰道:不会不会!近来没听说京里有出痘的疫情啊!多铎强自壮胆道:是啊是啊!根本不可能!多尔衮拍拍多铎的肩,深深地看着他说道:多铎,我也是关心你,咱们哥俩儿最亲……多铎笑道:知道!咱们俩还用得着婆婆妈妈说这些话!多尔衮笑了笑,用力一拍他的肩:养好身子!还有大事等着咱们来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