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哲在大贝勒府的客厅里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来回踱着步。
代善府上的奴才进去禀报多时了,可他真的重病在床,不能会客吗?为何他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节骨眼上生病呢?哲哲越想越觉得情况不妙,心慌得怦怦直跳。
她正要告辞,却见代善不紧不慢地从里屋走出来。
哲哲迎上去,发觉代善红光满面,便困惑地说道:代善哥哥,我在府里等,等来等去总不见你。
一打听,才知道你病了,可是我有要紧事告诉你,只好登门……大哥,我看你气色还好嘛!代善苦笑道:弟妹,我知道你是明白人,所以才见你。
没错,我是故意称病,只为了不敢到府上去啊!对了,你可别告诉皇太极。
哲哲吃惊地:为什么你不敢来?代善欲言又止:这……哲哲追问:是不是有关大汗的遗言?代善惊讶地看着哲哲,不点头,也不摇头,他还在心里仔细斟酌着,正所谓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呀。
谁敢拿性命开玩笑?哲哲又问:代善哥哥,听说大汗遗命十四弟即位,由你辅政,是真的吗?代善诧异地问:消息都已经封锁,是谁告诉你的?哲哲急慌慌地:你可知道,他们逼着我家贝勒爷,说是……一定要大福晋殉葬哪!代善闻言变色,呆了半晌,喃喃自语道:我也不明白父汗真正的心意。
培植皇太极,却又宠爱多尔衮。
如今,只凭大福晋一句话,没有明确的遗诏,多尔衮他年纪又轻,哪里争得过……唉!形势比人强啊!哲哲哽咽道:大汗刚去,三个小弟弟又没了亲娘,这……这太惨了呀……代善哥哥,您是长兄,总得想想办法啊!代善疲惫地摇头苦笑:弟妹,你也想想我的处境。
要是我为多尔衮争取,大家一定会怀疑我是贪图辅政之位。
况且,我一个人哪敌得过他们三个!唉!反正一个字,难哪!两人正交谈时,代善妻急匆匆地进来。
哲哲忙上前见礼,代善妻笑着挽住她的手臂,很亲热地拉她坐下。
代善慎重地问:你叮嘱他们没有?四弟妹前来府中,这事千万不准说出去!代善妻点点头:放心,我叮嘱过了。
可是,二贝勒又派了人来,这回是请您进宫去。
代善脸色微变,恼怒道:要我进宫?你没说我病了吗?代善妻慌忙解释道:说了呀,可是那人又撂下一句话,倘若您再称病不出,二贝勒就要亲自登门,在我们家坐等,一直等到您肯出来为止啊!代善闻言一呆,心中乱成一团,半晌,才重重叹口气:罢了,罢了!该来的麻烦,躲也躲不掉!代善吩咐一声,让下人备马,他要去宫里。
哲哲拉住他,恳求道:大哥,尽量想想办法吧!代善面有难色,他逃避哲哲的眼神,叹着气走出厅去。
哲哲绝望地摇头,内心难过之极。
她真正体会到了残酷无情的滋味。
夜色如墨,沉闷压抑。
沈阳大福晋寝宫正厅内外,黑鸦鸦站满了人,他们是以皇太极为首的众位贝勒。
不可思议的是,尽管人数众多,可是却鸦雀无声,每个人的脸色都凝重庄严。
四大贝勒领着努尔哈赤的儿子们气势逼人地走入寝宫,呼啦一大片,沉默不语地站定。
大福晋的贴身侍女迎上去,怯怯地问:众位贝勒爷,这是……阿敏神情冰冷如寒铁,他没有答话,而是转过头去,看着代善。
代善假作不解,别过头去。
阿敏转回头来,微微冷笑,想了想,对侍女道:代善大贝勒,率领四大贝勒,以及父汗诸子,前来觐见大福晋。
你去请大福晋出来。
代善含怒地睨了阿敏一眼,阿敏嘿嘿冷笑,一副嘲弄的表情。
不用请了!话音刚落,淡妆素服、风华雍容的大福晋便走了出来。
她看了侍女一眼,侍女忙施礼退下。
大福晋故作镇定,可声音却有些颤抖:都到齐了?你们……是来聆听大汗的遗命吧?阿敏冷冷地:不,我们是来宣布大汗的遗命。
大福晋既惊慌又困惑地说道:你说什么?莽古尔泰厉声说道:父汗有遗言,难道大福晋不想听?大福晋脸色微变,尽管她预感到情况不妙,可是没料到他们这么快就来逼宫,根本不管他们的父汗还尸骨未寒。
大福晋深呼了一口气,稳定住情绪,目光如电,四下一扫,没发现自己的几个儿子,便知道大事不好。
她有些担心地问:多尔衮、多铎,还有阿济格呢?我的儿子怎么不在?阿敏:这会儿咱们要谈的事,三位小弟弟不宜在场。
大福晋闻言脸色苍白,感觉天旋地转,她咬咬牙,鼓起勇气,强自镇定,迎视这些多半年纪比她还大的儿子们,淡淡地道:说吧!什么事儿?苏茉尔小心翼翼地蹭至窗外,紧张地左顾右盼。
阿敏、莽古尔泰转头逼视着代善,代善只好硬着头皮,欲言又止地上前道:父汗遗命……大福晋转头直视代善,代善不敢迎视,垂下眼皮,不太情愿地道:他要额娘……为他殉葬!大福晋像被人迎面狠狠打了一棍,震惊得目瞪口呆。
窗外的苏茉尔大吃一惊,捂住嘴。
大福晋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身体颤抖腿脚发软,险些坐在地上。
她咬着银牙,努力驱逐着黑色死亡之神的恐吓,挣扎着勉强让自己去思考,慢慢地去了解四大贝勒的用意。
大福晋挺直腰杆,冷冷一笑,缓缓道:遗命?大汗何时遗的命?拿诏书来给我看!代善语塞,不知所措。
阿敏见状,急不择言:是临终遗命,来不及写诏书!皇太极忙打断喝止:阿敏哥哥!大福晋睨视着皇太极,冷笑道:哼,还是四贝勒聪明!皇太极无声冷笑,忍怒不语。
阿敏不服气地嘴硬道:殉葬是大汗的临终遗命,我哪里说错了?大福晋理直气壮地:阿敏,我问你,大汗临终,只有我在身边。
要说这临终遗命……反倒该来问我才是吧?阿敏满脸通红,哑口无言。
莽古尔泰不耐烦了,恼怒道:额娘,你以为推三阻四,就可以不殉葬吗?你心里最好放明白,我们是不可能留你活下来!大福晋心中一震,悲愤至极,含泪仰望上苍喊:大汗,我伺候了你二十年哪!我犯过什么错?……你看看你这些孝顺的好儿子,他们是怎么逼我的!你看见了吗?第一卷额娘殉葬阿敏冷酷地:我们没工夫听你支支吾吾,肯不肯殉葬,爽快给句话!大福晋愤怒地瞪了阿敏一眼,然后扫视众人,众人纷纷避开她的目光。
皇太极忍不住说道:两位哥哥,不要对额娘无礼!该怎么做,额娘自有分数。
大福晋转头看着皇太极,缓缓走近他,压低声音悲愤地问道:就为我一句话得罪了你,你就要置我于死地?你竟然自负到这种程度?皇太极严肃地:没错,我是很自负,因此不屑于多做无谓的解释。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我一切都是为了大金国!大福晋冷笑着问:杀我,也是为了大金国?皇太极怒道:那你告诉我,是谁私下放消息给两白旗的?你这么做,激起了公愤,八旗的动乱一触即发,老实说,这条死路你是自找的!大福晋含泪冷笑道:不过,有两白旗的支持,至少能帮我保住了多尔衮的性命!皇太极冷笑道:别自作聪明了!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工夫,才保住多尔衮的性命?大福晋果断地道:好!就冲你这句话,我成全你!她说完猛地转身,昂然注视着众人道:我知道你们拿不出遗诏。
我不为难你们,更不会哀求你们饶我不死!她沉默了一会儿,恢复了冷静,鼓起勇气坚定地大声道:自我嫁你们父汗,备受宠爱,即使你们不搬出遗命,我也舍不得离开他,原本就想追随他于地下!众贝勒闻言不由得松了口气。
大福晋神情庄重地道:二十年来,我自问没有亏待过你们,也没有亏待过你们的母亲!看在这情分上,你们一定要好好恩养我的小儿子,多尔衮和多铎!代善不能再缄默了:额娘放心,我们不敢辜负父汗恩德,一定会照顾两位小弟弟……大福晋打断他的话:我晓得你会。
不过……她停顿住,望向皇太极,一字一顿地冷冷接着说道:我要他发誓!大福晋伸手一指,众人目光投向皇太极,皇太极一怔。
大福晋冷冷地问:如今你才是主子,不是吗?阿敏、莽古尔泰看着皇太极,用催促的眼神暗示他。
皇太极不悦地道:照顾弟弟们,是我做兄长的责任,我本来就会这么做!一旦立誓,倒显得我仿佛是被迫才这么做,这对我不公道!大福晋凄然地道:可是,我又跟谁去讨公道呢?我丢了性命,成全了你,难道你连一句保证都不肯给我?皇太极看着楚楚可怜的大福晋,有些不忍心。
大福晋凄然地望着皇太极:我请求你……皇太极深吸一口气,咬咬牙,开始立誓:我皇太极,向皇天后土和列祖列宗发誓,额娘殉葬之后,一定善待小弟弟多尔衮和多铎,如果我没有好好爱护他们、教养他们,祖宗不佑,天地不容!大福晋突然变色,厉声道:好!这是你说的!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誓言!如果你不善待他们,我就算死了,也会变成厉鬼,找你算账!皇太极闻言身体不禁哆嗦了一下,觉得有阵阵寒气袭来。
代善和皇太极面无表情地站着,阿敏率众贝勒跪下高喊:请额娘升天!大福晋犹自凄厉地盯着皇太极,皇太极不示弱地与她对视,气氛剑拔弩张。
窗外的苏茉尔心中一惊,脑袋碰上窗框,连忙悄悄溜走。
时间已是深夜,四贝勒府的偏厅里,还亮着灯火。
多铎仍在熟睡,多尔衮、大玉儿携着手,低声密语。
德长安和侍卫站在门外监视着多尔衮,神情紧张,生怕出半点差错。
多尔衮笑着问:玉儿,等我做了大汗,一定娶你做福晋,你可欢喜?大玉儿微嗔道:什么节骨眼儿上,还说这些!多尔衮苦笑道:不说这些,我就不能停止胡思乱想,不晓得额娘她……突然间,苏茉尔奔进来,一见大玉儿,话也说不出,忍不住眼泪直流。
大玉儿很机警,故意要拉她走,强笑道:瞧你这副模样!是不是跑得太快摔了跤?走,先跟我去洗把脸,歇会儿再说……多尔衮却已知不祥,脸色倏变,拦住她们,大声问道:宫里出了什么事?苏茉尔摇头,眼泪直流。
多铎被惊醒,睡眼惺忪地问:怎么啦?多尔衮抓住苏茉尔急切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告诉我!苏茉尔还是摇头不语,眼泪直流。
多尔衮立即将随身的解手刀从木鞘中拔出来,眼中仿佛喷出火:我要进宫找额娘!多铎气呼呼地翻身而起,就朝外冲:我也要去!玉儿、苏茉尔死命抱住多铎,多尔衮却使出所有力气,挥刀夺门而出。
德长安跟侍卫一面阻挡,一面乱嚷着:四贝勒令出如山,十四爷不要为难我们!多尔衮红了眼,哪里听得进去,他挥刀冲了出门。
大玉儿飞身扑过去,没拦住他,扑通摔倒在地。
大玉儿倒在地上使尽力气喊道:多尔衮!东方旭日升起,灿烂的阳光照射进大福晋寝宫正厅内,皇太极、代善等人神情庄严肃穆。
依殉葬规矩,浓妆盛饰的大福晋,站在凳子面前,怔怔地看着梁上垂落的白练,千情万绪涌上心头眼眶一红,眼泪欲滴,整个人几乎要软倒在地。
代善上前低声道:额娘,照规矩,殉葬是不能哭的。
大福晋闻言,连忙将腰一挺,硬声道:谁说我要哭!她回头深深又看了皇太极一眼,皇太极微微转过脸去,她知道自己惟有死这条路了。
大福晋调转视线向前,众人都回避她的目光,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努力站到凳子上,伸手握住白练。
代善率众贝勒跪下。
突然间,外面传来一阵骚动,杂沓的奔跑扭打声中,传来多尔衮疯狂的呼唤:额娘!额娘!你在哪儿?额娘!……大福晋、皇太极与厅里的众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觑。
听见多尔衮在外哭喊着额娘,大福晋一惊,心痛如绞,面上肌肉颤抖着,她再也忍不住了,突然大声嘶吼道:多尔衮!我的孩子!你永远不要忘了今天!不要忘了你额娘是怎么死的!多尔衮!额娘是为你死的!莽古尔泰猛地站起,怒声叫道:她疯了,抓住她!众贝勒闻言扑上前去。
阿敏大声喊:去拿大汗的强弓来!代善正想上前排解,皇太极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逼视着他。
代善无奈,只好退下。
多尔衮与拦在宫外的侍卫拼死搏斗,隐约听见大福晋的吼叫声,心中更着急,一面哭喊着额娘,一面挥刀乱砍,侍卫的血迹斑斑点点溅在他脸上身上。
大福晋寝宫正厅内,众贝勒七手八脚地抓着大福晋。
大福晋挣扎哭喊:放开我!我要见我的孩子!多尔衮!……这时,一个侍卫拿着一把华丽的大弓走来。
阿敏将弓夺在手中,仇恨地看着大福晋。
大福晋正在拼命挣扎哭喊,突然,弓弦迅速套上她细长光滑的脖颈。
阿敏手握粗重的弓把,突然大吼一声,猛地使劲翻手将弓扭成反向。
代善不忍地闭上眼,扭过头去。
纷乱中,皇太极反而平静地抬头望天,目光空洞。
他喃喃自语:父汗,我为了你,为了大金国,非得打赢这场仗。
多尔衮像发疯的猛虎,与十几个侍卫搏斗在一起。
没有里面的命令,侍卫们不敢下死手,怕伤着了多尔衮。
多尔衮虽勇猛顽强,但撕不破众侍卫的铜墙铁壁。
多尔衮哭喊:额娘!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大玉儿突然踉跄赶至,使尽力气喊:多尔衮!不要这样!多尔衮!这时,正厅内突然传出凳子倒地、众贝勒齐声高喊的声音:送大福晋升天!多尔衮呆住了,挥刀的手像被寒冰凝在半空中;他凌乱的发丝,黏在交织着泪痕血痕的脸上。
大玉儿看着多尔衮这副模样,既心酸,又心疼。
半晌,厅门开启,皇太极率先走出,代善、阿敏、莽古尔泰随后。
皇太极缓缓步向多尔衮,以平静的语气说道:多尔衮,你额娘舍不得父汗,欣然遵从遗命,生殉去了。
代善抬袖拭泪,哽咽道:十四弟,你要晓得……我们虽然不忍心、不愿意,可是……皇太极接过他的话:也不敢不从!代善一怔,低下头,不再吱声。
多尔衮缓缓放下胳臂,解手刀从手中松落,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震惊、茫然,欲哭无泪。
大玉儿看着多尔衮的神情,忍不住落下泪来。
第一卷是谁逼死了额娘?四贝勒府大玉儿厢房内,苏茉尔在嘤嘤地哭。
大玉儿进来,低声训斥道:你呀!这么沉不住气!你方才的神情,让多尔衮当场起了疑心,差点儿闯下大祸!苏茉尔抽噎道:可是格格……我是真的吓死了嘛!吓得什么都忘了……大玉儿着急地:你究竟看见了什么?倒是快说啊!苏茉尔抽抽搭搭地:四大贝勒……还有那些小贝勒,他们……活活逼死了大福晋!大玉儿大惊失色:什么?苏茉尔答道:我亲眼看见的!他们说大汗遗命要大福晋殉葬,大福晋根本不相信,他们……就干脆摆明了逼她,不让她活着!大玉儿惊疑不定:可……可是姑父对多尔衮说,是大福晋舍不得大汗,欣然遵从遗命,情愿生殉……苏茉尔意外地:四贝勒真的这么说?不对啊!大福晋真是被逼迫的!她还要四贝勒发下毒誓,一定得善待她儿子,否则她会变成厉鬼,找他算账哪……大玉儿轻声打断她:不要说了!大玉儿走到窗边,默默不语,整理着纷乱的思绪。
苏茉尔慢慢走过来,怯怯地道:格格,咱们回科尔沁吧!这里的事儿,真是想也想不通,好可怕!大玉儿冷静地道:想通了就不可怕。
苏茉尔惊讶地问:格格想通了?大玉儿沉思道:多尔衮他们年纪轻,又没有军功,大福晋一死,兄弟三个还不是任人摆布!这场闷亏,是吃定了!苏茉尔问:任谁摆布啊?大玉儿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事,猛地抓住苏茉尔的手臂,苏茉尔吓了一跳。
大玉儿神色严肃,极度认真郑重地:你听着,方才你看见的事,如果没有我的准许,千万千万,绝对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多尔衮!苏茉尔不忍地:可是,那是他额娘啊!大玉儿郑重地道:等我弄清楚了其中的真相,才能决定要不要或什么时候告诉他。
懂吗?苏茉尔怯怯地点点头:格格放心,我决不说!大玉儿放开苏茉尔,转身看着窗外,眼中泪水盈盈。
她喃喃自语:多尔衮……他一定心都疼碎了。
我该怎么安慰他?苏茉尔看着大玉儿道:格格,还是那句话,咱们回科尔沁吧!大玉儿没好气地:你不是天生胆子大吗?苏茉尔胆怯地道:胆子再大,也受不了这种场面啊!大玉儿想了想,坚定地说道:不!我不走!我不会丢下多尔衮,永远不会!深夜,大福晋寝宫里,死一样寂静。
大院子里,断断续续的夜枭叫声,阴森恐怖。
大厅黝黯一片,白纱随风微微飘动。
厅中燃着一个大火盆,多尔衮独自盘坐在火盆旁,神情呆滞。
多尔衮喃喃自语:额娘,你真像四哥所说的,是心甘情愿为父汗殉葬吗?多尔衮脑海中响起大福晋遥远但凄厉的声音:多尔衮!我的孩子!你永远不要忘了今天!不要忘了你额娘是怎么死的!多尔衮苦恼地抱住头:额娘,真是我听错了吗?为什么你的声音,就像烙在我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这时多铎冲进大厅,神情激愤,直喘粗气。
多尔衮困惑地:多铎,你怎么了?多铎突然顿足,放声大哭。
多尔衮连忙站起,上前抚慰他。
他拍着多铎道:说啊,到底怎么回事?多铎哭喊着怒吼:我恨!我恨他们!多尔衮问:恨谁啊?多铎咬牙切齿:我恨那些……说额娘坏话的人!多尔衮勃然作色:谁在说额娘坏话?多铎摇摇头:好多人都在说,我哪知道是谁在散播谣言!多尔衮忙问:他们说些什么?多铎哽咽道:他们说,额娘虽然容貌美丽,可是心地奸诈。
父汗早就识破了,怕额娘将来扰乱国政,所以才预留遗言,叫额娘殉葬!多尔衮脸色铁青,怒火在眼中燃起,神色深沉得可怕。
多铎叫道:我不信!这一定是谎话!哥,他们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要把额娘讲得那么坏?多尔衮皱着眉道:不要吵,让我好好想一想!他强自镇定情绪,缓缓闭上眼。
额娘的声音又回响在耳边:多尔衮!额娘是为你死的!多尔衮!额娘是为你死的!多尔衮突然睁开眼,眸中精光四射。
多尔衮怒吼道:我明白了!全都明白了!多铎急切地:哥,那你快告诉我……多尔衮打断他:等一下!让我先找一个人,问明白!夜里,四贝勒府多尔衮厢房的窗户上人影晃动。
多铎探出头来,在门口四下张了张,见四下无人,才放心地进房关上门。
屋子里,多尔衮正凝视着苏茉尔,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锋利,苏茉尔被瞧得心虚,勉强笑道:十四爷特地唤我,有什么交待我做?多尔衮冷静地:这几天我都在宫里举哀,不得空。
这会儿请你来,有件要紧事,想问问你。
苏茉尔不安地:这么晚了,两位小爷还不安置?有事儿明天再说吧!苏茉尔请过安想走,却被多铎拦住。
他问道:快告诉我们,那天你偷偷进宫,究竟看到了什么?苏茉尔一怔,赔笑装糊涂:那天?哪天啊?多尔衮阴沉着脸:我额娘殉葬的那一天。
苏茉尔的脸微微变色,强笑道:喔,我……我没,没看见什么啊……多铎逼问道:你是不是看见,有人逼我额娘……苏茉尔慌忙打断他的话:没有!绝对没有!多铎怒道:我话都还没说完,你倒先急着否认,莫非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苏茉尔一怔,不知如何是好!多尔衮咄咄逼人:况且,你能这么一口咬定,绝对没有人逼我额娘,那就证明你全都亲眼看见了,并不是像你所说没看见什么!苏茉尔语塞:我……多尔衮又道:如果我额娘真是自愿殉葬,没人逼她,那你就算看见了,也该只是难过、意外,何至于会吓得面无人色,话都说不出来?苏茉尔急得想哭:唉!我真的不能说。
她发现自己差点说溜嘴,一怔,忙改口说道:也……也没什么可说……十四爷,我讲不过你,你饶了我吧!苏茉尔又惊又怕,不禁红了眼眶。
多尔衮凝视着她,半晌,叹了口气:算了!你去吧!苏茉尔闻言,松了口气,落下一滴泪,连忙拭去。
她安慰道:两位小爷请节哀,别让大福晋……放心不下。
她擦拭着眼泪,急忙转身出了厢房。
多铎奇怪地:哥,你怎么让她走了?多尔衮眉头紧锁:她有苦衷,再逼也没用。
况且,你瞧她神情,还不明白吗?多铎发怒道:我就知道!额娘不会甘心舍下我们兄弟!哥,到底是谁逼死额娘?多尔衮沉着地:告诉你吧!逼死额娘的,就是想当大汗的人!多铎不解地:为什么?多尔衮咬咬牙,沉声道:因为我没听错!额娘临死前还在喊,说她是为我而死的!多铎大惊:为你而死?多尔衮坚信不疑地说道:父汗去世的时候只有额娘在身边,一定交待了即位大汗的人选。
多铎恍然大悟道:我懂了!哥,是你!父汗指定的必然是你!多尔衮神色冷峻地:可是有人不乐意。
他想当大汗,除非先逼死额娘,否则他怎么当得成?多铎迟疑地:他逼死额娘,还……还要说她的坏话?多尔衮:他想用那些坏话,消除人们心中的疑惑。
可是那些坏话,等于揭穿了他自己的谎言。
多铎不解地问道:这又怎么说?多尔衮沉声答道:如果汗位不是传给我,额娘怎么可能有机会扰乱国政?他们要额娘死,不为别的,只因为怕她说出父汗真正的遗诏!多铎惊怒:这……这叫杀人灭口!多尔衮心中一痛,缓缓取出贴身藏着的雕龙玉佩:这是父汗给我的。
可是,额娘死了,就凭这个,也证明不了什么!多铎大怒:不凭这个,咱们就凭手上的三旗兵马!多尔衮摇头:可是,军务政务咱们都还不熟悉,连个亲信都没有,要是轻举妄动,非但三旗兵马保不住,恐怕连咱们自己,都要大祸临头。
两人沉默了半晌,多铎突然挥拳捶墙,恨恨地道:好!我就等着瞧!谁当了大汗,谁就是逼死额娘的人!多尔衮咬牙切齿:没错,谁当了大汗,谁就是逼死额娘的人!第一卷海誓山盟四贝勒府哲哲寝室内,大玉儿在灯下写字,哲哲坐在她身旁,一面看,一面喝着补品。
哲哲问:这大丧的事,千头万绪,我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你可都记下了?大玉儿点点头:是。
都记下了。
哲哲喝了一口补品,想了想,问道:玉儿,这些天,多尔衮……他还好吧?大玉儿疑惑地:姑姑是说……哲哲接话道:福晋的事。
大玉儿想了想:我看还好。
多尔衮并没有说什么。
哲哲叹道:唉!祖宗保佑,但愿没事才好。
大玉儿欲言又止,默然写着字,不敢再说话,怕泄漏了秘密。
哲哲感慨道:这两兄弟打小时候起,就是极惹人疼的……大玉儿道:多尔衮也说,姑姑忙着宫里的丧事,还不忘记对他们兄弟嘘寒问暖,倒是真心对他们好。
哲哲勉强一笑:他这话说得倒奇怪,谁不是真心对他们好啦?两个人正说着话,皇太极走进来,大玉儿见了连忙起身行蹲礼:给姑父请安!皇太极向大玉儿点点头,转过问哲哲:这么晚了,还在筹划什么?哲哲叹道:还不是大丧的事,还有些家务应酬的琐碎礼数,办起来还真磨人哪!皇太极无意中瞥见大玉儿的字,微笑道:这是玉儿的字?我不知道你的字,竟然写得这么好!大玉儿连忙收拾笔墨,笑道:我的字哪儿能见人?没的让姑父笑话!哲哲笑着夸道:我也跟您一样,差点小看玉儿了!早在蒙古的时候,我父王便请了汉人教导她,她不但识得满、蒙、汉字,还读书知史呢!皇太极笑着:哦,真的?那咱们玉儿不只是美人,还是个才女哟!大玉儿脸色羞红:姑父不是在赞我,倒是在羞我。
哲哲笑着说道:既是美人又是才女,过两年,贝勒爷非得帮玉儿挑个好女婿!大玉儿笑着娇嗔:姑姑!皇太极见大玉儿娇羞如花的笑靥,不禁心中一动,有点神情恍惚。
哲哲吩咐道:好,不说不说。
玉儿,你也累了,歇着去吧!大玉儿点点头:是,姑父姑姑早些安置吧!她行过礼退出去关门,正要离开。
却听见皇太极说自己,不由得站住。
皇太极若有所思地:玉儿……换穿了咱们的服饰,出落得益发水灵!这之前倒没留意……哲哲笑道:贝勒爷操心国事,哪会留意这些!皇太极:玉儿她平日都做些什么?喜欢什么?哲哲微微一笑:怎么?莫非贝勒爷……皇太极笑着打断她:我可没什么别的用意,不准你瞎猜啊!哲哲笑嘻嘻地:我原是要说,莫非贝勒爷想赏她点儿什么东西,又不是要说您有什么别的用意。
您这么急着表白,不显得太心虚了吗?皇太极哈哈大笑道:你呀!想跟你说点儿正经事,你又来胡缠!哲哲忙问:什么正经事?皇太极收敛去笑意,恢复了精明的神气,想了想,低声问道:依你看,多尔衮他们兄弟……没有起疑吧?大玉儿原本羞得要走,一听见多尔衮的名字,连忙细听。
哲哲想了想答道:看来是没有。
不过,伤心是难免的。
皇太极无奈地:哲哲,你要知道,我也是不得已。
你亲眼看见的,只不过刚传出风声,外头就乱起来,要真是多尔衮即了汗位,那些立过汗马功劳的亲贵大臣,谁能心服?万一压制不住的话,他们母子的下场恐怕更惨!所以,不让多尔衮即位,反倒是保全了他,你懂吗?大玉儿心怯,不敢再听,想走,但事关多尔衮,不由她不听。
哲哲点点头:贝勒爷,我懂。
而且,这也不是我们妇道人家该议论的事!皇太极笑了笑,温柔地拥住哲哲:父汗常夸你温良贤德,一点也不错!来,告诉你件事儿。
哲哲,明天起,你就是后金大汗的正宫福晋了!哲哲与门外的大玉儿同时心中一跳,惊讶万分。
哲哲有些不理解地问:贝勒爷,你决定继承汗位了?这些天,代善哥哥和亲贵大臣,上表拥戴,纷纷劝进,你为什么都推辞不受呢?我还以为你真的……皇太极笑道:真的不想当大汗?若论才干远见、功劳威望,我敢说,大汗之位舍我其谁!推辞不受,只不过是演出戏罢了!哲哲困惑地:演戏?您一向不是爱演戏的人啊!皇太极感慨道:恐怕今后,我不爱演也得演了。
过去,我劝过父汗,身为国家的领袖,有时候想法不能那么直接。
好比,我所敬仰的几位了不起的汉人帝王,无一不善用帝王术;帝王之术若是能运用得巧妙,于己、于人、于国,都有很大的益处!现在,就是我迈向心目中理想帝王形象的起步!哲哲不解地问:那您推辞汗位,这又是什么术呢?皇太极沉吟道:一方面是必须表示谦逊;另一方面,也是要试探代善哥哥是不是真心支持我。
哲哲又问:为什么独独要试探他?皇太极感叹道:代善哥哥是父汗的长子,从各方面看,也只有他能与我一较高下。
不过,看他这几天的言行,仿佛真的没有什么野心;况且,连他的儿子们都支持我,就算他想争位,也无能为力啊!哲哲想了想,迟疑地问:难道,就没有人提起……多尔衮?皇太极摇摇头:多尔衮?他枉为一旗之主,可是年纪轻,没军功,人单势弱,谁会在他身上押宝呢?门外的大玉儿闻言,心中一阵难过。
哲哲轻声道:对多尔衮,我心里却有着抹不去的愧疚。
皇太极劝慰道:我费了好大工夫,才从阿敏和莽古尔泰手里抢下他的性命,这总抵得过了吧?况且,我曾经立誓,要善待多尔衮。
只要他没有异心,我自然会遵守誓言。
在年轻的弟弟之中,他的资质算是不错,只要加以栽培,说不定将来会是我的好帮手。
哲哲松了一口气:要真是这么着,倒也好。
反正,一切盼着祖宗保佑吧!门外的大玉儿听到这儿,悄悄离开了。
大玉儿回到自己的厢房,苏茉尔服侍她睡下。
可躺下后,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睁着眼睛胡思乱想。
她自言自语:姑父和多尔衮兄弟俩,到底谁得谁失?究竟是恩是怨?谁能算得清?沈阳郊野,风和日丽,天高地阔,大玉儿和多尔衮骑着马慢慢而行。
他们来到一座小山丘上,跳下马,将马拴在树上。
两人爬上小山丘,并肩站着,眺望远方。
多尔衮内疚地注视着大玉儿道:玉儿,我对不起你。
大玉儿一怔:无端端的,这话从何说起?多尔衮黯然神伤:我曾经许下心愿,等我做了大汗,一定娶你做大福晋。
如今只怕……终究是一场空。
大玉儿安慰道:别想它了。
只不过是个心愿……多尔衮不甘心地:可是这心愿,我当它是英雄的梦想,也当它是对你的承诺!大玉儿坚定回答道:无论当不当大汗,你都一定会是个英雄!反正……我始终和你在一起!多尔衮感动地握紧了她的手,沉思着,忍不住恨声道:可是玉儿,我真不甘心!我相信,父汗的遗命,一定是要我继承汗位。
大玉儿一惊,机警地掩住他的口,轻声哀求道:不要说了!多尔衮,答应我,千万不要再说一句什么当大汗的话!多尔衮表情错愕,缓缓拿开她的手,凝视着她:怎的不能说?玉儿,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对不对?大玉儿红了眼眶,悲伤地凝视着多尔衮,突然紧拥住他,泪如雨下。
她哽咽着:反正我不准你再说!不许你闯祸!……多尔衮,我只要你好好的,无论你是高高在上的贝勒,还是浪迹草原的牧人,我……我都要永远跟你在一块儿!多尔衮也紧紧搂住大玉儿,十分心痛。
第一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四贝勒府书房内,皇太极的长子豪格正对皇太极密禀机要。
豪格既紧张又兴奋地:阿玛,您猜得不错,两位伯伯来了,口口声声嚷着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就在今天,一定要阿玛答应即位!皇太极淡淡地:豪格,教了你多少次,你总是学不会!要办大事,就得沉住气。
豪格敛容,恭敬地:喳,阿玛!书房外的走廊里,阿敏、莽古尔泰率众贝勒急急忙忙向书房奔来。
皇太极听见脚步声近,示意豪格躲起来,自己取了一本书,佯装很认真地读着。
阿敏、莽古尔泰率贝勒们冲进来,满脸不高兴。
皇太极假装出大惊、困惑的样子:两位哥哥,你们这是……阿敏怒气冲冲地:闹了这些天,实在够了!大家拥戴你,你说该立代善;大家去找代善,他又死也不肯出来,硬说你才是众望所归!你们俩推来推去,让大家跑来跑去,这便如何是好!皇太极诚恳地:我说过,大金国这副担子太重,我实在力难胜任。
莽古尔泰对众人道:父汗生前最器重的就是四贝勒,若不是四贝勒即位,父汗怎么能安心瞑目?你们说,对不对?众贝勒大声附和。
皇太极显得面有难色:你们……这不是叫我为难吗?阿敏:不能再等了,今天一定得有个结果!莽古尔泰:代善哥哥说,如果四贝勒再推辞,就只好来硬的了!阿敏:对!咱们一块儿把他架上崇政殿,接受朝贺去!众人大声附和,上前七手八脚又推又拉,簇拥着皇太极出了书房。
众人离去,豪格微笑着走出来,兴奋之极。
沈阳崇政殿巍峨耸立,庄严肃穆。
大殿正中的大汗宝座,正虚席以待,等待着新君主。
大殿下,站满了当权的贝勒大臣们。
代善缓步上前,面向众人威严道:父汗不幸崩逝,大家都希望拥立一位才德足以服众的新汗王,我相信,最适当的人选,就是……四贝勒皇太极!众人高声附和,皇太极却突然喊道:万万不可!众人一怔。
皇太极匆匆上前,以诚挚的神情向众人道:众位哥哥劳苦功高,众位弟弟才俊优越,我皇太极何德何能,岂可领袖群雄?我看,还是请大家另举贤能吧!众人闻言议论纷纷,喧哗争吵声乱成一锅粥。
一个贝勒说道:除了四贝勒之外,还有谁能担当大任哪!另一个贝勒应声道:四贝勒立功无数,精明强干,换了别人我可不服!代善举手示意安静,转向皇太极:有军功有职司的贝勒们都在这儿。
既然众望所归,皇太极,你就别再推辞了!皇太极沉吟着,沉默不语。
代善向阿敏、莽古尔泰使个眼色,两人走过来。
代善起誓道:我,代善,愿率先对天盟誓,此后将全力辅佐后金大汗皇太极,绝无异心!阿敏、莽古尔泰:我们也对天盟誓,全力辅佐大汗,绝无异心!等这三人发完誓言,皇太极装模作样地阻止道:三位哥哥千万不要这样!皇太极担当不起!众人齐声喊:请四贝勒即大汗位,我等全力辅佐,绝无异心!皇太极想了想,毅然道:大家的一番诚意,皇太极受之有愧,但也却之不恭,只有扛起这个重责大任,继承父汗遗志,壮大后金基业!众人欢呼雀跃,大殿喜气洋洋。
皇太极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接着说道:父汗生前,将国事交给四大贝勒,过去如此,今后还是如此!代善、阿敏、莽古尔泰面面相觑,流露出惊讶之色。
皇太极大声道:我虽然忝为大汗,不过,御殿问政时,将依旧与三位兄长面南并坐,共治国政,同受朝贺!众人高声欢呼,代善、阿敏、莽古尔泰掩不住欣慰欢喜之色。
皇太极瞥见他们三人满意的神情,不禁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
四贝勒府的射圃里,很是热闹。
多尔衮、多铎正在比试射箭,大玉儿、苏茉尔拍手叫好鼓劲。
烈日当头,多尔衮力挽强弓,嗖的一箭中鹄。
他得意地抬袖拭汗,一旁的大玉儿忙上前为他拭汗。
两人心有灵犀,相视一笑。
多铎开玩笑:玉姐姐,我也要!大玉儿红了脸,苏茉尔扑哧一笑,上前为多铎拭汗。
苏茉尔:十五爷,你将就点儿,让奴才来伺候你。
众人正笑着,豪格冲过来,兴高采烈地喊:十四叔,十五叔,快准备进宫朝贺去!众人一怔,多铎一个箭步上前拦住正赶着离去的豪格。
多铎:豪格,你说清楚!进宫朝贺谁去?豪格得意地:朝贺我阿玛!他已经答应即位,今天起就是咱们的新汗王了!多铎一下愣住,豪格跑开了,大玉儿、苏茉尔、多尔衮脸色微变。
多铎缓缓走到多尔衮面前,怔怔地道:原来是四哥!谁当了大汗,谁就是……多尔衮沉着地打断他的话:多铎!不要说下去!多铎低下头,逐渐握紧拳,眼神由空洞转为愤怒,泪水盈眶。
四贝勒府中隐隐传来男男女女奔走相告的欢喜之声。
多尔衮、多铎转头,看着欢声传来的方向,眼中闪出仇恨的光芒。
大玉儿、苏茉尔面面相觑,十分忧心。
四贝勒府客厅里,哲哲迎来送往,对前来祝贺的人不断重复着感谢的话,感到口干舌燥,疲惫不堪。
好不容易她才坐下来喘口气,一旁的大玉儿很心疼,忙为哲哲端上奶茶。
大玉儿关切地:来道喜的人是一拨又一拨,姑姑大概累坏了!哲哲发愁道:这些都还好办,最麻烦的是……唉!有几句话,不跟那兄弟俩说,我是不能安心的。
大玉儿正困惑不解,苏茉尔进来禀道:福晋,十四爷和十五爷都请来了!多尔衮、多铎一同走进来,大玉儿感到有些意外。
多尔衮、多铎上前施礼:跟四嫂请安!哲哲摆手道:罢了。
多尔衮,多铎,四嫂是想告诉你们……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你四哥受大家推戴,不得已,即了汗位……哲哲说到这后有些心虚,欲言又止,想了想,随即和颜悦色继续说道:你四哥在这么多兄弟子侄当中,最是看重你们哥儿仨,就盼着你们成才。
他不但要亲自调教你们,还交待四嫂用心照料。
阿济格已经跟着其他哥哥去学练兵,你们俩也得努力上进,好好表现!多尔衮点头道:四嫂请放心。
哲哲恳切地:四嫂看着你们长大,总盼着你们出类拔萃,建功立业。
你们不要辜负四嫂的期望,也不要辜负……四哥的栽培,明白吗?多尔衮:多尔衮明白。
四嫂待我们就像亲弟弟一样。
多铎心中恼怒,这时用任性的语气,意有所指地说道:父汗生前最疼多尔衮,老说多尔衮聪明勇敢,生得最像他。
我可是又懒又笨啊!四哥的提拔栽培,我不敢当,还是心领就好了!苏茉尔忍不住笑出来,多尔衮勉强一笑,大玉儿脸色微变。
哲哲心地仁厚,却没听出来,反而慈爱地拉着多铎的手,笑道:傻孩子!人都要往高处爬,再别说这种泄气话,让人笑你没出息!多铎赌气不语。
大玉儿看了多尔衮一眼,多尔衮深沉地没流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
出了四贝勒府,多铎怒气冲天地打马扬鞭,冲出沈阳城,在郊野的草地上狂奔。
多尔衮策马紧追,大声喊他,他好像没听见,毫不理睬。
多尔衮气极,拼命催马赶超到多铎前面,抓住他的马缰绳,把他拽下马。
多尔衮责问道:我一路叫你,你听见没有?多铎没好气地:我自生我的气,你跟着我做什么!多尔衮怒道:多铎,我是要警告你,以后对任何人,都不准再像刚才跟四嫂顶嘴的那种态度,说出那种话!多铎怒道:奇怪了!那你要我怎么样?难道你要我感激涕零,谢谢四哥的栽培提拔?多尔衮沉声道:四哥是四哥,四嫂是四嫂。
四嫂疼我们,这是看得出来的。
多铎气鼓鼓地:我明白。
不过,改日见了四哥,别想让我给他好脸色看!多尔衮大怒:你别再孩子气了!多铎怒气更盛,嗓门更高:哥,难道你认命了?你忘记额娘了?多尔衮冷静地道:我不认命,更没有忘记额娘。
不过,这些都得藏在心里,不能表现在脸上!像你方才回四嫂的那些话,四嫂是忠厚人,听不出来;万一是四哥,以他的精明,当下就把你的心思全给摸透了!多铎赌气道:我就说给他听怎么样!是他对不起我们,又不是我们对不起他!多尔衮劝道:多铎,你听我说。
阿济格太平庸,将来为额娘申冤,只能靠我们俩!你必须忍耐,拼命忍耐,绝不可以让四哥看出我们的心思!多铎问:那要忍耐到什么时候?多尔衮道:时机还没到,早着呢!多铎叫道:可是我等不及呀!四哥当了大汗,恐怕更厉害了,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头?多尔衮冷冷地道:等不及,也得等!四哥固然厉害,可你别忘了,他会老,咱们的势力会随着军功而逐渐壮大。
到时候……多铎痛苦地道:你说的我都懂,可是一想到他抢了汗位,逼死额娘,我就……多尔衮打断他:你记着,汉人有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停顿了一下,咬牙切齿道:总有一天,多铎你看着,总会有那么一天!第二卷刁蛮小玉儿崇政殿在阳光下,金碧辉煌,气派不凡。
皇太极、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等人喜气洋洋来到大殿上,皇太极登上宝座,神情自信昂然。
群臣喊:大汗万岁!大汗万岁!大汗万岁!声浪一波一波在大殿上空潮水般涌动。
多尔衮、多铎夹杂在贝勒亲贵中,跟着一起喊。
多铎万般不愿,嘴唇喃喃地翕动了几下,实在喊不出口。
他一转头,却见多尔衮认真地喊着大汗万岁,多铎心中难过,强忍着愤怒的情绪。
时光荏苒,一晃两年过去。
这天,天气晴好,清宁宫偏殿里,贵太妃、豪格母等人来向哲哲请安。
贵太妃、豪格母施礼道:给大福晋请安。
哲哲摆手道:行了,快坐下!贵太妃讨好地:这阵子,祖宗的忌日多,姐姐辛苦了,我们特地来请安道劳。
哲哲宽慰地:好在有玉儿帮着,大小事情都料理得还算井井有条,我省心多了。
贵太妃叹道:唉!我那外甥女,亏大家还叫她小玉儿。
从前还长得有几分相似,如今可差远了!要比懂得人情世故啊,更是赶不上大玉儿一个零儿!豪格母有些不满地道:你们都有侄女外甥女作伴,我啊,亲生儿子却时常见不着一面。
哲哲安慰道:豪格是长子,大汗自然想多多锻炼他。
豪格如今也出息了,听说能征善战的,将来你是后福无穷呢!豪格母开心地笑道:多谢福晋的金口啊!贵太妃不悦,微微冷笑。
豪格母突然问:对了,怎么不见多尔衮和多铎?哲哲笑道:喔,一大早就上范先生那儿念书去了!天天如此,可勤快了!贵太妃不屑地问:范先生?就是大汗重用的那个汉人?哲哲点点头:是啊,大汗说,范先生是极有才干的。
豪格母嘲笑道:多尔衮和多铎领着两白旗,不去操练武艺、骑射练兵,念什么书啊!难道在战场上,你一念书,敌人就败了?贵太妃鄙夷地冷笑。
哲哲宽容地淡淡一笑,耐心解释道:大汗说,汉人的书里,有许多很好的学问和见识。
打仗治国,都不能光使蛮力;文武双全的战将,才是咱们大金国最需要的人才。
众人说着话,多尔衮气宇轩昂地走进来。
两年的锤炼,使他显得更成熟稳重。
多尔衮上前行礼:见过四嫂!贵太妃、豪格母站起道:十四爷。
多尔衮忙说道:侧福晋、庶福晋,快请坐。
哲哲笑着问:今儿放学倒早啊?多尔衮恭敬地:范先生去接待明朝来的使者,这两日不上学。
哲哲看了看左右问:多铎呢?多尔衮笑道:找阿济格演武去了。
哲哲关心地嘱咐道:你回来歇歇也好,瞧你日夜读书,练武骑射,可别累坏了。
多尔衮微笑着:四嫂放心,我年纪轻,正是发奋的时候,哪里就累坏了。
贵太妃笑道:十四爷,快上你屋里去吧,玉儿刚才找你去了!多尔衮困惑地问:玉儿?她早上跟我说,今天想出去逛逛的。
贵太妃笑起来:喔,我说的不是大玉儿,是我的外甥女小玉儿!多尔衮起身,不太自然地:喔,是说小玉儿。
四嫂,我……还有点事儿,阿济格和多铎都在等我呢!我得走了!哲哲嘱咐道:那就快去吧,早点儿回来。
多尔衮匆忙向贵太妃、豪格母笑笑示意,转身出去。
贵太妃不解地问:这十四爷,是怕羞还是怎么着?豪格母笑道:我看他不是怕羞,倒是怕了你家小玉儿!哲哲忍不住暗笑,贵太妃一脸不悦。
清宁宫小跨院里,环境幽雅清静。
苏茉尔行经小跨院外,听见里面一个女孩的怒声,停下脚步,探头往里看。
只见贵太妃的外甥女小玉儿对着瘦小的侍女铃子怒容喝问:再问你一遍,到底让不让我进去?铃子哀求道:小玉格格,您体谅体谅奴才,十四爷不在家,真的不方便!小玉儿不满地:他不在,我进去坐等!铃子急得直摆手:不行啊,十四爷交待,谁都不准进他屋子,除了玉格格……小玉儿抢过话:那不就是我吗?铃子忙道:不,他说的是大玉儿格格。
一语未了,小玉儿上前重重打了铃子一耳光,勃然大怒道:臭奴才!连你也敢欺负我!苏茉尔一惊,正想现身阻止,又勉强忍住。
铃子摔倒在地,哭道:奴才没有……也不敢……小玉儿气呼呼地骂道:没有?哼,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在私底下都说,小玉儿没有大玉儿漂亮,没有大玉儿懂事;小玉儿不是正经主子,比不得大玉儿尊贵!你们,你们都是看人下菜碟儿,一条藤儿地欺负我!小玉儿盛怒之下,看来又想动手。
苏茉尔实在忍不住,走过来挡住小玉儿。
小玉儿吃惊地:苏茉尔?你想做什么?苏茉尔冷冷道:我想给您提个醒。
小玉格格,打狗须看主人面,铃子她派在十四爷屋里当差,你打她不要紧,就不怕十四爷责怪你吗?铃子悄悄拉了一下苏茉尔的衣角,低声恳求道:苏茉尔,算了吧!苏茉尔赌气道:不行!这个抱不平我打定了!小玉儿得意地:你打抱不平也没用!多尔衮啊,才不会为了一个奴才责怪我呢!苏茉尔缓缓点着头:嗯,十四爷或许不会责怪你……小玉儿得意洋洋地笑着。
苏茉尔嘲笑道:那是因为他老躲着你,你根本见不着他,想听他的责怪……也没机会啊!听了这些话,铃子不禁叹了口气,暗暗叫苦。
小玉儿怒道:苏茉尔,你这么没规矩、这么爱管闲事,就不怕你主子责怪你吗?苏茉尔软中带硬地:我是没规矩,可是……我也没见过哪位主子立下了打别人家奴才的规矩!小玉儿大怒:我是主子,规矩由我立!你没见过是不是?今儿个就让你见一见!小玉儿突然伸手给了苏茉尔一耳光,苏茉尔惊怒地呆在那儿。
沈阳郊野,大玉儿独自一人骑在马上,一面漫无目的地走,一面绣着荷包。
多尔衮策马疾驰,在后面唤她,大玉儿回头看看他,灿烂地笑了。
大玉儿笑着问:你怎么来了?多尔衮笑道:一半是为了躲人,一半是为了找人。
大玉儿笑嘻嘻地:躲谁啊?哦,我明白了!你的窗课没做完,所以要躲着师傅!多尔衮自负地:笑话!师傅夸我是奇才呢!我要躲的人是小玉儿!大玉儿:你不给小玉儿好脸色,就是扫了侧福晋的面子,懂不懂啊?多尔衮不耐烦地:嘁!这些千丝万缕的人际关系,真教人厌烦啊!玉儿,我真希望能遇见神仙,求他把我们变成一对鹞鹰,我们就能飞去天涯海角,没有人的地方,再也不回来!大玉儿感动地笑了一笑,收起荷包问:那你找我又是做什么?一块儿去遇神仙吗?多尔衮兴奋地:玉儿,我是急着要告诉你,大汗已经准了我和多铎,随哥哥出征去!大玉儿叫道:真的?我真为你欢喜!她说着,神色突然黯淡下来。
多尔衮奇怪地问:玉儿,怎么了?大玉儿忧虑地:没事儿,只是……多尔衮笑道:只是舍不得我,对不对?我还没走,你就已经开始想我了,对不对?大玉儿嗔笑着打了多尔衮一下,嘻笑道:哪个会想你啊!她刚说完,便策马疾驰而去,回头喊道:来,咱们比赛,看谁先跑到宫外那棵大槐树下!多尔衮笑道:好啊!莫非我还跑不赢你!多尔衮策马疾驰,笑着追上去。
两人并肩奔驰,不时地深情凝视。
清宁宫小跨院里,热闹非凡,众多侍女望着院中扭打在一起的苏茉尔和小玉儿,既好笑,又惊骇。
只见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孩滚在地上厮打着,她们的衣裙脏了,破了,头发披散开。
铃子哭着劝道:苏茉尔,别这样!苏茉尔喘着气道:我要是让人白白打了去,这口气咽不下!小玉儿气喘吁吁:你这个死奴才,竟敢跟主子打……这时,正好大玉儿、多尔衮说笑着走进院子,见此情景,都呆住了。
第二卷大玉儿泪别多尔衮侍女们连忙行礼,齐声喊:给十四爷、玉格格请安。
苏茉尔、小玉儿闻声,连忙松开手,爬了起来,神情狼狈。
大玉儿吃惊地问:你们……这是怎么啦?小玉儿一面掠鬓整衣,一面含情脉脉地瞅着多尔衮。
多尔衮看了小玉儿一眼,淡淡道:小玉儿,好一阵子没见,你仿佛长高了!小玉儿嗔笑:瞧你说得老气横秋,我又不是小孩子!多尔衮责备道:不是小孩子,怎么会跟人打架?小玉儿抓住多尔衮,带着哭声撒娇道:还不是苏茉尔跟铃子,她们两个欺负我一个!苏茉尔不满地:是吗?你敢不敢把经过说出来,让十四爷评评理?小玉儿怒叱道:去!要你多嘴!多尔衮看着小玉儿摇摇头:依我看,你不欺负别人就谢天谢地了,还抱怨别人欺负你!小玉儿叫道:真的嘛多尔衮!尤其是苏茉尔……苏茉尔抢过她的话:十四爷,我可没有……大玉儿轻声打断她:别说了!苏茉尔含怒委屈地噤声。
小玉儿瞪着苏茉尔:哼,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只不过是个奴才,也敢跟我……多尔衮斥责着打断她:小玉儿!你胡说什么!小玉儿吃了一惊,小嘴一噘,快要哭出来。
苏茉尔向多尔衮投以感激的一瞥。
大玉儿忙打圆场:好了好了,这样又吵又打的,不是闹笑话吗?多尔衮环视侍女们,威严地道:方才的事,谁也不准去多嘴,谁也不准去告状!要是让我知道了,准跟她没完没了!他盯着小玉儿道:尤其是你,听见没有?小玉儿怒望着大玉儿、多尔衮,一顿足,扭头跑出去。
多尔衮吩咐道:都散了吧。
记住我的话!侍女们行礼散去。
大玉儿低声训斥苏茉尔:这回十四爷护着你,是你运气好。
下回你要是再惹事,我也拿你没法子了,干脆送你回科尔沁吧!苏茉尔泫然欲泣:我不敢了。
格格,我不要离开你。
多尔衮劝道:得了玉儿,又不是她的错!苏茉尔,小玉儿就那脾气,她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用不着理她!苏茉尔委屈地:十四爷太抬举我了!我只不过是个奴才,怎么敢……大玉儿微嗔着打断她:你呀,一张嘴也是不饶人,十四爷都这么说了,你还犟!苏茉尔低头笑了。
多尔衮请大玉儿进屋,苏茉尔、铃子跟着进去。
多尔衮的居处是座小跨院,整个房里充满着粗犷豪放的味道。
墙上挂着一张黑熊皮,床上是狐皮褥子,角弓雕翎、刀剑矛戟……散乱放置着。
案上堆着满文汉文书籍。
苏茉尔一面环视四周,一面责备铃子:瞧这屋子乱的!你们当差也太不经心了!铃子:冤枉啊!贝勒爷不许咱们动他的东西。
多尔衮拉着大玉儿的手来到书案旁,找出一本书给她看:玉儿,你来看!大玉儿惊讶地翻看着,叫道:《三国演义》?都译成满文了?多尔衮兴奋地:真是好书啊!这里面有太多韬略、兵法、战术、用人之道……范先生说,把这本书熟读活用,益处无穷呢!苏茉尔笑问:什么书,能有这么厉害?多尔衮哈哈大笑:我就要带兵打仗了,这本书,可是我永不离身的老师呢!苏茉尔忧虑地:十四爷就要带兵打仗?那……格格就要开始担惊受怕了!多尔衮豪迈地:怕什么!我又不会死!大玉儿发急说道:不要说那个字!多尔衮一怔:玉儿,你真的这么害怕?大玉儿轻轻摇头:不,我不怕。
你说我不会丢下你,我相信,你也不会丢下我!多尔衮和大玉儿的手紧握在一起,四目相对,柔情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