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郊外的寺庙门前,停着华丽的大轿,一些侍卫站在周围戒备着。
贵太妃在庙内跪拜礼佛,这时豪格走了进来,神情颇为不耐烦。
豪格施过礼后皱着眉道:贵太妃说有机密相告,能不能快着点儿?我不知有多少大事等着办!贵太妃整理了一下衣着,慢慢地站起来道:别急,凭你再怎么大的事儿,也比不上我要跟你说的事儿重要。
豪格诧异地:您的意思是……贵太妃严肃地问:你媳妇儿告诉我,代善去找你谈,说是为了顾全大局,要你跟多尔衮两个人都各退一步,答应另立皇子,是吗?豪格一怔,神色阴晴不定。
贵太妃:你别怪你媳妇儿,我是她姨妈,她不找至亲商量,又找谁?豪格点头道:你说得没错,确有此事。
贵太妃看着豪格问:那么,你的意思呢?豪格凝眉沉思道:我还没决定。
不过,我是先帝长子,要我放弃原该我得的皇位,老实说一句,我不甘心!贵太妃火上浇油道:别说你了,连我都替你觉得不甘心啊!可是,你斗得过多尔衮吗?豪格面有愠色地说道:不是我不孝,这事儿讲起来,真得怪皇阿玛!他太过倚重多尔衮了!给了他多少机会,立军功、养威望,让他有了足够的力量跟我对抗!贵太妃劝道:事实都已经造成了,这会儿再抱怨先帝也没用啊!豪格怒道:其实真要打,我倒也不怕他!只不过,他跟我,谁也不敢先启战端,免得被扣上破坏团结、自相残杀的罪名。
贵太妃叹道:那可怎么好?这样僵着,也不是个事儿啊!豪格瞥见她的神情,突然领悟,立刻恢复了冷静,警戒起来,直言不讳地道:您不会只是来听我诉苦的吧?贵太妃有何见教,不妨直说。
贵太妃微笑道:好,我指点你一条明路。
豪格看着贵太妃,等她说下去。
贵太妃成竹在胸地说道:好,我就明白告诉你吧。
如果说,要另立皇子,祖宗家法是子以母贵……豪格打断她的话冷笑道:别说了!我都明白了!原来,你是要说服我放弃皇位,支持你的博果尔!贵太妃正色道:表面上看,你是放弃了皇位,可是,我会让你得到更多。
豪格冷冷一笑:是吗?贵太妃:今天就算你当了皇上,多尔衮会就此臣服吗?你能掌握所有的权力?你有自信斗得垮他?别忘了,先帝都曾经试过,结果他成功了吗?你认为你的手段心计能比先帝更厉害?豪格深吸了一口气:我承认,多尔衮奸猾过人,而我的火候,比皇阿玛差远了。
贵太妃进一步劝道:宝座上埋着一根刺,你这皇上岂能坐得安稳?换个角度想,倘若……你肯支持博果尔,我就能以皇太后的身份,极力主张由你一人辅政;到时候,你名正言顺地大权在握,再加上我这皇太后暗中相助,你还怕不能除掉多尔衮吗?等除掉了多尔衮,你就是大清国第一人了!你说,我给你的,岂不是比一个危机四伏的皇帝空衔还要多吗?贵太妃这番话让豪格有些心动,他沉吟不语。
贵太妃继续道:当然,你也可以说,只要你当了皇上,即使甘冒众怒,也要先杀多尔衮。
不过,问题就在于你正面临的这个赌局。
眼下你有没有把握打赢多尔衮?万一输了呢?你的下场会有多惨,你想过没有?豪格心中一惊,神色沉重。
贵太妃劝道:现在懂了吧?我,就是你最好的盟友!豪格沉默良久,慎重地说道: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
贵太妃利诱道:豪格啊,听我的劝,支持博果尔,才是对你最有利的策略。
豪格已经彻底动摇了,他实在没有必胜的信心与多尔衮斗,当不了皇帝,当个摄政王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
贵太妃看出豪格动心了,很是得意,她在心里想:只要你和多尔衮都支持我的博果尔,博果尔这个皇帝宝座就更加十拿九稳了!到时候,我自然能有法子,让你们二虎相争,两败俱伤!说动了豪格,贵太妃便打起多尔衮的主意。
这天她把小玉儿约到皇宫花园里,向她陈述皇位之争的利害关系,听得小玉儿发呆发愣。
贵太妃微笑着看了一会儿风景,转头对小玉儿道:所以我要跟多尔衮做笔买卖。
小玉儿神情诧异地:买卖?你要他拿出什么,跟你交换什么?贵太妃果断地说道:很简单,他给我皇帝的虚名,我给他皇帝的实权。
小玉儿瞪大了眼睛问:这话怎么说?贵太妃冷冷一笑,添油加醋地说道:多尔衮要与豪格争夺皇位,那可是危险得很呀。
你想想,两黄旗曾是先帝亲自统领的,能征惯战,像鳌拜这样的猛将有多少,加上他们就驻扎在城外,先下手为强,多尔衮能有好果子吃吗?小玉儿听罢,大吃一惊,抚着胸口道:姨妈,你不要吓我!豪格……真有这么厉害?贵太妃:我吓你做什么!我还不是为你着想,不愿意看见你做寡妇!反正这一局,多尔衮万一赌输,他就永世无法翻身了!小玉儿越想越觉得六神无主,急慌慌地问道:那……该怎么办呢?贵太妃阴险地一笑:你吹吹枕边风,叫他脑子转个弯想想,他何苦一定要赌呢?赌,未必能赢,输则送命。
不赌,只不过损失一点儿虚名,却能轻易铲除豪格这个敌人,又能稳稳当当把真实的权力攥在手心里。
小玉儿,你去告诉多尔衮,这笔买卖对他来说划算得很!我,就是他最好的盟友!小玉儿沉思片刻,觉得这桩买卖可以做。
夜晚,清宁宫暖阁里也颇不宁静。
孝端后把大玉儿拉到密室里,商议对策。
孝端后道:方才我说的,你明白了吗?皇子并非只有豪格啊!只要另立一个皇子,不就行了?大玉儿点点头,接着问道:范先生想得倒不错,可是豪格和多尔衮……他们能答应吗?孝端后面色沉稳地道:豪格那边,代善已经去劝过了,原先他还抵死不肯,没料到今儿个传来的消息,竟然说豪格打算应允。
这么一来,两黄旗也就没话说了。
要是再有意见,代善就拿他们自个儿说的话,堵他们的嘴!大玉儿又问:可是,多尔衮呢?孝端后果断地道:多尔衮那边,还是你去劝劝!就说为了大清国,各让一步吧!大玉儿沉吟不语,面有难色。
孝端后殷切地:玉儿,大清在这变局上,乱不乱,就靠你了!睿亲王府书房里,多尔衮捧着一本书在灯下沉思。
这时,小玉儿推门进来,急切地看着多尔衮说道:我认为姨妈说得很有道理啊!你怎么样?给句话吧?多尔衮微微冷笑道:从前倒真小看了贵太妃,没想到,她这么有心计。
小玉儿:你以为你四嫂就没有心计?如果要在你跟豪格中间选一个,你觉得她会选谁?选豪格,她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选了你,那她到底算什么?皇太嫂?有这玩意儿吗?哼,难道她会愿意为了成全你,把自己陷入那种窘境?少天真了!有她作梗,你当不成皇上的!横竖是当不成,不如趁姨妈需要支持的时候,帮她一把,然后,你就是独一无二的辅政叔王,大清国真正的皇上!多尔衮不屑地看了小玉儿一眼道:除了豪格之外,不管立哪个皇子,四嫂和亲贵们,都会要我辅政的。
小玉儿:那可不一定!忌你防你的,大有人在!至少,他们会要豪格跟你一块儿辅政,用他来压着你、分你的权。
多尔衮冷笑道:那贵太妃有什么本事,不让豪格辅政?小玉儿:豪格的福晋是我妹妹啊!姨妈会通过妹妹说服豪格,不成的话,她就动用整个阿霸亥部的力量,逼退豪格。
多尔衮反问道:你怎么知道……贵太妃没有对豪格提出相同的交易条件?小玉儿不满地抗议道:我从小是在姨妈身边长大的呀!就跟皇后和大玉儿一样。
难道姨妈会出卖我吗?太可笑了!多尔衮大有深意地道:说来也巧啊!贵太妃把你们姐妹俩嫁给我跟豪格,仿佛是有先见之明,预见了今日的情势一般。
小玉儿不高兴地: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你认为我嫁给你,是别有所图?多尔衮嘲弄道:这,就只有你们自己知道了!小玉儿红了眼圈,难过起来,声音有些哽咽地道:多尔衮,我从小就喜欢你,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指使的。
你不喜欢我不要紧,可是,你不能侮辱我的心……多尔衮失笑道:别这样,我又没说什么。
小玉儿赌气道:其实,要说私心,我的确有私心。
多尔衮警戒地:哦?小玉儿轻拉他衣袖,低声道:你当不成皇帝,我也很难过啊!可是,我更不愿意看见你跟豪格正面冲突、性命相拼。
多尔衮,你是我丈夫,我要你平平安安。
你明白我为你担忧的心情吗?多尔衮闻言,有些感动,拍了拍小玉儿的手臂。
小玉儿继续道:我真的相信,和姨妈结盟,对你才是最有利的。
多尔衮听了这话,轻轻将衣袖挣脱,走开几步,想了想道:让我再想想。
也许,我会跟她做成这笔买卖。
小玉儿喜出望外,正想再说些什么。
突然,侍女雁儿在门外禀道:王爷福晋恕罪,宫里来人传话。
多尔衮走过去开门问道:来人怎么说?雁儿:说皇太后,请王爷进宫议事。
多尔衮、小玉儿一脸诧异,猜想深夜宣召进宫,一定有大事。
第九卷大玉儿再当说客珍哥在前面掌灯引路,多尔衮有些忐忑不安地跟在后面,他们一路向皇太极以前的书房走来。
多尔衮跟着珍哥走进书房,见屋里早已点起明亮的灯,可却空无一人。
多尔衮狐疑地问:怎么不见皇太后?珍哥:十四爷稍待,奴才给您沏茶去。
珍哥施礼关上门退出去。
多尔衮游目四观,内心感慨万千,他随意走到书桌前,拿起朱笔细看,神情复杂。
这时,多尔衮听见身后的门开了又关,忙转过身去,不禁大为惊讶,没想到来人竟是大玉儿。
多尔衮惊喜地:玉儿?怎么是你?大玉儿微笑道:王爷好像不爱见到我似的?多尔衮扔下手中的笔,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急切地道:谁说的?我恨不能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都看见你。
大玉儿轻轻抽出手,微嗔道:要当皇上的人了,还这么不尊重!多尔衮神情一怔:皇上?大玉儿似笑非笑地问:怎么,原来你不想当皇上?多尔衮所答非所问:玉儿,是四嫂让你来的?大玉儿:也是我自个儿要来的。
多尔衮正色道:好,那么告诉你也无妨。
不错,我想当皇上,这原是我阿玛要我当的,也是四哥原该还给我的!大玉儿严肃地:彼一时,此一时。
如今情势又不同了,你当得成皇上吗?多尔衮恼火地:要不是豪格,早就当成了!他阿玛夺了我的皇位,如今他还要来抢!大玉儿平静地:照说,谁继承皇位,都不干我的事儿……多尔衮打断她的话:谁说的!我当了皇上,最想做的就是封你做皇后!大玉儿感动地一笑,随即嗔道:你啊!异想天开!你要是真这么做,也不用打明朝了,预备着跟蒙古打吧!蒙古多重要,能打吗?小玉儿是你福晋,你当了皇帝,她理所当然是皇后。
多尔衮迟疑地:这……大玉儿神色黯然道:只怕她当了皇后,咱们要想这么见见面、说说话,都不能够了。
多尔衮心烦地问:那怎么办?难道你要我把崇政殿上的宝座,拱手让给豪格?大玉儿眼睛里涌出泪水,哽咽道:我?我会要你把宝座拱手让给他?莫非我不明白,豪格当了皇上,你的日子只怕很难过?我……怎么忍心……见你再受委屈?大玉儿说着掏出手帕拭泪。
多尔衮心软了,轻抚她的肩道:别哭别哭!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大玉儿郑重地说道:多尔衮,你听我说。
眼前的局面,你跟豪格不管是谁夺了皇位,对大清都是危险。
我太了解你们了!夺到的不放心,没夺到的不甘心,时时刻刻都得提防着,非把对方撂倒了才罢休。
无论鹿死谁手,都免不了一场骨肉相残的悲剧。
万一误了国事、伤了大清气运,到时候,拿什么脸去见祖宗?多尔衮一时答不上来,哑口无言。
大玉儿伤心地:两年前,我去劝降洪承畴,回来以后整整几个月吃不下东西。
我忍着莫大的羞辱,图个什么?还不是为了大清!多尔衮也很难过,将大玉儿拥进怀里,心疼地为她拭泪,温柔地:玉儿,那你说!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大玉儿真诚地道:不是我说!我问你,姑姑、代善哥哥、范先生,这三个人你总相信吧?他们或多或少都曾经帮助过你,你该知道他们不会害你吧?多尔衮点点头,没有说话。
大玉儿继续道:他们想了一个主意,来化解眼前的僵局。
多尔衮接过话道:我知道,另立皇子!大玉儿很意外地:你怎么会知道?多尔衮微微冷笑:这就说来话长了。
大玉儿:那我可没工夫听。
姑姑说,要化解眼前的僵局,这是惟一的法子!多尔衮忧虑道:可是……豪格愿意吗?大玉儿:代善哥哥去跟豪格说了,非让他同意不可!多尔衮沉吟不语,神色阴晴不定。
大玉儿:你要知道,我可不是为我自己。
祖宗家法是子以母贵。
论贵,不会是福临;论长,更轮不到福临。
我是一片赤心,为了大清国,为了……多尔衮接话道:玉儿,不用表白,你的心,我还会不知道!两人陷入沉默。
大玉儿想了想,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支朱笔,自顾自地道:一支朱笔,拟圣旨,批奏章,象征着无限的权力。
可是,重要的不是这支笔,而是握笔的人!你只要掌着实权,名分又有什么要紧!多尔衮忧虑道:可是,四嫂会不会让豪格来跟我夺权?大玉儿微笑道:夺权掌权,凭的是功劳、威望、才干!豪格除了先帝长子这个不太有用的身份之外,有哪一点强得过你?难道你就这么没有自信?多尔衮沉默了半晌,恨恨地道:额娘、皇位,还有你!皇太极毁了我的一切,到头来,我还是得让他儿子!大玉儿问:莫非你想得出更好的法子?多尔衮赌气道:想不出!大玉儿又好气又好笑:那不就结了?多尔衮继续赌气说道:我不想结!大玉儿不禁心灰意冷,她走向门口,回过头,平静地道:让不让步,全在你!反正我的一片心,对得起天地祖宗!王爷,您好自为之吧!等王爷登基那一天,该朝贺,该殉葬,我奉旨就是!大玉儿说完,转身正要开门,多尔衮却从后面拦腰抱住她,将脸埋在她肩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大玉儿心都碎了,泪如泉涌,她忍不住转过身,用泪眼看着多尔衮,轻抚着他脸上的泪。
多尔衮哽咽道:玉儿,我想你想得……好苦……好苦……两人凝视半晌,再也忍不住,紧紧拥抱在一起。
多尔衮喃喃地:我也等得……太久……太久……两人沉醉而狂热地吻在一起。
大玉儿突然回过神来,推开他,喘着气摇头道:不!不是今天,不是现在!多尔衮急切问:为什么?大玉儿:我是奉命来劝你的。
这样仿佛成了……我利用我自己……来说服你……多尔衮:我知道你不是!大玉儿:但你仍然会被这件事影响你的判断!多尔衮,眼前是你人生中的大事,我要你自己决定,我不要你将来后悔!大玉儿说罢,转身要走,多尔衮拉住她痛苦地道:玉儿,你真狠心!大玉儿咬着嘴唇道:就算狠心,也是为了你!大玉儿轻轻挣脱多尔衮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将备受痛苦煎熬的他孤零零地留在了书房里。
盛京郊野,多尔衮骑着马在狂奔,他奔驰过星光灿烂的郊野,向看不见光明的黑暗疾驰……多尔衮终于疲倦了,他把马拴在树上,孤独地伫立在旷野中,取出怀里的龙佩,细细抚摸,然后举起龙佩仰望星空,忍不住怒喊:父汗!额娘!你们在哪里?为什么不让我讨回公道?你们见着四哥没有?你们问问他,他欠我多少?欠我多少?欠我多少?想起种种伤心委屈,多尔衮频频举袖拭泪,他哭着表白道:玉儿,我知道,你又何尝快乐过!好,就算我不能得偿所愿,也要弥补你,只要能看见你的笑容,我……多尔衮说到这,突然怔住,他想起了小玉儿的话,暗自道:小玉儿说得没错,忌我防我的大有人在,倘若我不支持博果尔,弄得不好,连辅政也得不到……多尔衮沉思了一会儿,握紧手中的龙佩,下了一个坚定的决心,大声道:罢了!为玉儿,赌上我的权力、地位,甚至性命,也值得!他仰望星空,用请求的眼神暗自祈祷:父汗!额娘!你们知道吗?玉儿虽是一个女子,可是为了大清和百姓,一片赤忱,比我还强!父汗,额娘!如果你们也愿意弥补她,那么,就让我办成这件大事吧!福临道:额娘!父皇真的死了吗?大玉儿红了眼眶,点点头。
福临又认真地问:额娘,父皇死了,他要到哪儿去?他还会回来吗?大玉儿忍住泪水,摇摇头。
福临一脸恐惧:额娘,那你会不会死?大玉儿落下一滴泪,忙拭去,勉强笑道:傻孩子,不会的。
你几天都没好好休息了,快睡吧!福临听话地闭上眼,随即却又睁眼问道:额娘,为什么这些天,我老是听见人家提起大哥哥和十四叔?大玉儿若有所思问:哦?福临,你喜欢大哥哥还是十四叔?福临想了想道:大哥会带我跟博果尔去打猎。
不过,十四叔心里也很疼我们,对吧?大玉儿点点头:嗯,对!福临向往地:人人都说十四叔是大英雄,将来我要跟他一样!大玉儿拍拍福临道:好!福临也做大英雄!乖,快睡吧!福临含笑闭上眼,大玉儿怜爱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放下帐子。
第九卷水深火热深夜,清宁宫暖阁里灯光明亮,孝端后与代善绞尽脑汁地想着对策。
孝端后突然眼睛一亮,叫道:对了!福临!代善疑问道:福临?孝端后兴奋地点头道:没错!其他皇子太平庸,可是福临这孩子,小小年纪,却出奇地聪明懂事,他额娘调教得又好,将来一定有出息!对了,他出生那会儿,一道红光……代善打断她的话:皇太后恕我直言,光凭那异象,是无法令人心服口服的。
孝端后郑重地道:可是大哥,我提出福临,还有一个重要的缘故。
代善惊异地:哦?孝端后分析道:照这情势看来,多尔衮必然摄政掌权。
先帝曾经对我预言,豪格是敌不过多尔衮的,还要我答应,设法保全豪格。
看来经过这回皇位之争,叔侄俩结怨是不免了。
真要到那两虎相争的时候,谁来节制多尔衮?我照料过他几年,他对我总算尊重;可是,您晓得,这都不如玉儿跟他青梅竹马的情分深。
玉儿心思细、口才好,只有她能跟我一块儿节制多尔衮,不让皇上担心的事情发生。
代善忧虑道:这话倒也有理。
不过,要论子以母贵的家法,福临没有博果尔的地位高,很难跟他竞争。
孝端后深深地看着代善道:如果大哥出面支持福临的话……代善慎重地道:我明日主持公议,要是显出偏袒谁的痕迹,那说话就没有力量了!要不,找庄妃来商议?孝端后摇头道:不行,我一说,她立刻就会忙不迭地推辞,道理一套一套说出来,拖在那里,反而误事。
这样吧!明天我让人把福临也带着,咱们走一步算一步,随机应变,总是朝这个方向去促成就是了。
代善沉吟了一会儿,缓缓点头。
小玉儿从多尔衮那里探过口风后,连夜兴冲冲地来到麟趾宫暖阁。
她拉着贵太妃,兴奋但低声地道:我好开心啊!多尔衮头一回相信了我!贵太妃忙问:他到底怎么说?小玉儿答道:他说……也许呢,他会跟您做成这笔买卖。
贵太妃一笑,拍拍小玉儿的手,自负地说道:多尔衮,他没有别的路,非得跟我做买卖不可!有他和豪格这两位最有权势的大亲王撑腰,我的博果尔还怕当不了皇上?半夜里,人们都在熟睡,范文程悄悄来到礼亲王府暖阁。
代善尚未梳洗,睡眼惺忪地来见范文程。
代善有些不悦地:范先生,什么事如此着急,天不亮就来找我?范文程顾不上那么多了,开门见山道:王爷,我得到消息,肃亲王决定拥立十一阿哥博果尔!代善闻言,一激灵打了个冷战,睡意全无,叫道:糟了,这跟皇太后的想法是背道而驰!那多尔衮呢?决定没有?范文程:这倒不清楚。
肃亲王府聚了不少人,连夜挑灯议事,但睿亲王府却毫无动静,打听不出睿亲王的意向。
代善焦虑地:这就麻烦了,我该怎么预备?范文程安慰道:王爷别急,您要是能找到机会,暗示睿亲王支持九阿哥,睿亲王很可能会配合您。
代善诧异地问:何以见得?范文程:九阿哥这面,皇太后、王爷、庄太妃,对睿亲王不是有恩就是有情。
十一阿哥那面的贵太妃跟睿王妃,在他心里哪有这等分量!代善忧心忡忡地说道:有恩有情,万一……恩情比不上利益呢?范文程肯定地答道:不会的,据我长年观察,睿亲王是性情中人,他不至于为了利益,背弃恩情。
代善又问道:倘若,多尔衮真的感恩重情,皇太后跟我……也会多偏着他一些。
可是,两王如果各有支持的对象,旗鼓相当,那岂不是又僵住了?范文程笑道:要是真的僵住了,我倒有一个法子。
范文程对代善附耳献计,代善点头微笑地听着。
翌日一大早,孝端后就让人偷偷把福临领到了清宁宫暖阁,教给他一些话语。
可是福临毕竟还小,又贪玩,没记住多少。
孝端后又紧张又着急地问:福临,记得皇额娘的话了吗?福临玩着毽子,心不在焉地答道:记得!拿方的……不是,拿圆的!孝端后有些生气:嘁!是拿方的!珍哥提醒道:皇太后,时辰到了,没工夫再教了!孝端后叹了口气,担心地看着福临,神色沉重。
永福宫正殿里,大玉儿与侍女们一脸焦急,谁也不知道福临去了哪里。
正在众人六神无主时,苏茉尔喘着气,匆匆走来,进门时急得被绊了一下。
大玉儿慌忙迎上去,抓着她紧张地急问:福临呢?人在哪儿?苏茉尔喘着气道:原跟李嬷嬷在花园玩儿,后来珍哥说皇太后有点心赏他,带他上清宁宫。
结果不知怎么的,被皇太后领到崇政殿去了!大玉儿二话不说,转身快步往宫外走,却被苏茉尔拉住。
苏茉尔焦急地问:格格!你别吓我,究竟怎么回事儿?大玉儿严肃地:跟我来,别出声!两人匆匆出宫,向崇政殿奔去。
崇政殿威严肃穆,气氛压抑紧张。
大殿上皇帝的宝座空着,孝端后、贵太妃穿着孝服,坐在殿内深处。
满殿亲贵大臣分成两派,彼此怒目而视。
代善站在大殿中间前方,清清嗓子道:众位亲贵大臣,两黄旗和两白旗在宫外已经快要火并起来了,我大清国正在非常之时,千万不能自相残杀。
老实说,豪格继统是名正言顺,多尔衮接位则是众望所归。
无论立哪一个,另一个都必定不服,以致到今天都还僵持不下,我忝居族长,必须做个公正的裁决。
众人都紧张地看着代善,不知他会偏向哪一方。
代善神色冷峻地大声道:既然如此,两个都不立!从先帝几位皇子当中,另择一位。
众人惊讶不已,表情复杂。
豪格别过头去,一副悻悻然的神情。
紧张的气氛中,殿外福临与博果尔一跑一追笑闹着。
福临叫道:我不要做皇帝!皇帝给你!毽子给我!博果尔嚷道:才不!我要毽子!皇帝你做!这时,大玉儿赶至殿后,见此情景,想冲入殿中,却被苏茉尔拦住。
大玉儿不悦地命令道:让我出去!苏茉尔劝道:格格,这会儿你真的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大玉儿有些迟疑地:可是福临一定会找我……苏茉尔鼓励道:格格!稳住!你可以,你一定行的!大玉儿一怔,努力忍耐着焦躁的心绪。
这时从宫外隐约传来人马杂沓的喧哗声,大玉儿及众人一惊,朝宫外方向看去。
盛京皇宫外,八旗将士数千,分为两派,严阵以待,剑拔弩张,互相陈兵示威。
正白、镶白两旗这边呼喊的是睿亲王,正黄、镶黄两旗那边呼的是肃亲王,一声大过一声,两边较劲儿。
多尔衮单骑奔来,两白旗在将领的一声令下,毫不犹豫整齐地行礼。
多尔衮策马缓缓行过两军之间,两白旗将士看他的眼神里充满崇敬和激动。
多尔衮目光如电,扫视正黄、镶黄两旗,两黄旗将士犹豫了一下,便也纷纷行礼。
多尔衮威风凛凛地穿行过两军之间。
多尔衮在崇政殿门外飞身下马,大踏步向殿内走去。
福临与博果尔正在玩儿,见多尔衮正走近殿门,欢呼着跑过去迎接。
福临、博果尔一齐喊:十四叔!十四叔!福临、博果尔开心地跑到多尔衮身边仰望着他,多尔衮看了小哥俩一眼,单手将福临抱在臂弯里,大步迈向殿门。
博果尔急了,在后面喊道:十四叔!你怎么不抱我?我要你抱!多尔衮不语,径自进殿,在众人注视之下,走上前去,将福临放在宝座上坐下,转身向众人傲然道:要立,就立福临!大殿内一片哗然,气氛又紧张起来。
孝端后满脸惊喜,大玉儿则是目瞪口呆,而贵太妃又惊又怒。
第九卷考试 福临胜出代善与孝端后互望一眼,取得默契,立即吩咐道:设座!请庄太妃。
这时豪格越众而出,恼怒地道:本朝家法,皇子是子以母贵。
中宫无子,妃嫔中位号最尊的是麟趾宫贵妃,就算要立,那也自然是由她所生的十一阿哥博果尔即位。
坐在孝端后太后另一边的贵太妃闻言,不禁流露出得意之色。
大玉儿刚入座,突然一个毽子飞来,大玉儿伸手接住,福临、博果尔跑过来,争抢起来。
福临叫道:额娘,给我!给我嘛!博果尔小脸通红地叫:不,是我的,给我!大玉儿想了想,慈祥地笑道:福临,你是哥哥,有好东西就该让给弟弟,对不对?大玉儿说着,将毽子给博果尔,博果尔一脸得意,福临只好噘起小嘴。
大玉儿的言行众人都看在眼里,暗暗点头赞许。
大玉儿搂着福临,用困惑的眼神望着多尔衮。
贵太妃则将跟前的博果尔轻轻一推道:博果尔,去告诉你十四叔,你的弓箭骑射进步多了,谙达好夸奖呢!博果尔赌气道:十四叔都不抱我,我不去!贵太妃一脸尴尬,很是气恼。
此时,福临、博果尔又为了毽子笑着打闹起来。
代善试探着说道:十四弟,豪格说的也有理,依祖制……是子以母贵……多尔衮打断他的话道:不错,子以母贵,可是这贵,指的不仅是位号较尊。
两位阿哥年纪都这么小,虽有亲贵在外辅政,却更需要母亲在内调教。
永福宫庄太妃才德过人,连先帝都时常称许,说庄太妃足可称为后宫第一谋士,亲贵大臣众所皆知。
福临由她来抚育,将来必是我大清的好皇帝!豪格怒道:话怎么说都在你。
十四叔,你太霸道了!多尔衮大怒:霸道就霸道,你又能怎么样!两人怒目相视,恨不能撕碎对方。
要不是有人奋力拦着,豪格与多尔衮很可能就打将起来,气氛异常紧张。
五彩的毽子跌在代善身后空着的龙椅上,福临与博果尔跑过来,争先恐后地跳上龙椅去抢毽子,推挤打闹着。
博果尔叫道:我的!给我!福临歪着头道:才不是你的呢!是我的!博果尔认真地:毽子给我,皇帝给你做!福临摇头:才不呢!我要毽子,不要做皇帝!众人听着小哥俩的对话,都愣在那里。
好半晌,代善方对多尔衮、豪格二人道:你们也别争了,两位阿哥在,不妨当面试验。
多尔衮看了大玉儿一眼,想了想,走上前一步,温和地问博果尔:博果尔,你告诉叔叔伯伯们,做皇帝有什么好处?博果尔想了想道:有什么好处?喔,我知道,当了皇上有一样好处。
谁不准我爬树去掏小雀儿,我就打谁的屁股!多尔衮睨了豪格一眼,豪格满脸尴尬,他也不甘示弱,上前问福临道:福临,你也说给大家听听,你知道皇上要怎么当吗?福临眨着眼睛道:我知道,皇阿玛说过,当皇上,要用好人,不用坏人,要亲近百姓。
还有……喔,还有要建立大清朝的天下!大玉儿松了口气,爱怜地看着儿子。
代善与众人暗暗点头,而多尔衮则得意地微笑。
豪格与贵太妃面色铁青,恨恨地紧咬着牙齿。
多尔衮挑衅地问:豪格,还要再试试吗?豪格不服气地道:当然要试!说话不算数,保不定……是有人教他。
豪格说着斜视了大玉儿一眼,多尔衮满脸恼怒,正要说话。
代善劝道:好吧,那就再试一回!究竟选哪位阿哥,这回咱们问问一个人。
多尔衮道:问谁?代善郑重地:老天爷。
代善向一个侍卫低语几句,侍卫点头会意离去。
多尔衮朗声道:其实老天爷早已给了答案。
记得九阿哥降生之时,永福宫红光蔽天……豪格打断他的话,讥讽道:哼,这种以讹传讹的玄话,宫里头还少得了吗?多尔衮训斥道:连我多尔衮都甘心相让,以免朝中因大位悬而未决,弄得人心惶惶。
你为什么不识大体、一意孤行?豪格叫道:谁说我不让?让,也要看让谁,我拥立十一阿哥,是依祖宗家法。
不识大体、一意孤行的人,可不是我!多尔衮怒道:你哪是为了什么祖宗家法?根本是为了跟我唱反调!豪格冷笑道:怎么,十四叔硬要违反祖宗家法,还不许人唱反调?多尔衮一怔,怒道:你……这时,侍卫捧一托盘出来。
盘上放着一串晶莹硕大的东珠,以及一方已有年代的玉印。
侍卫走到龙椅前站住,小哥俩大惑不解。
代善走上前去,对小哥俩微微一笑,和蔼可亲地道:福临,博果尔,大伯要送你们一样礼物,一人只能选一样,我数到三,你们就去拿自己心里中意的那一样礼物。
福临看着东珠、玉印,仿佛在思考什么。
他歪头看着孝端后,孝端后紧张地看着他,眼神里有鼓励和殷切的期盼。
代善弯下身问:大伯这么说,你们明白了吗?福临、博果尔答道:明白!代善点头:好!一,二,三!福临、博果尔从龙椅上跃起,争先恐后地将手伸向托盘。
福临拿了玉印,博果尔拿了东珠。
福临困惑地低声喃喃自语:拿圆的还是方的?是不是拿错啦?博果尔欢喜道:谢谢大伯!我可以用它来打弹子吗?豪格面色铁青,多尔衮纵声大笑。
众人议论纷纷,看着福临。
孝端后大大松了口气,含泪笑了,大玉儿转头困惑地看她。
博果尔举着那串东珠,跑向贵太妃,笑道:额娘你看!大伯送我的!贵太妃面色铁青,冷哼了一声,将博果尔用力扯到身边,博果尔叫痛,噘嘴看着贵太妃,委屈而不解。
多尔衮大声道:众位亲贵大臣,大家都看到了,两位阿哥谁是主富,谁是主贵。
天意如此,依咱们的眼光,也是如此啊。
豪格大声阻拦道:慢着!这个试验的法子并不好。
代善闻言,恼怒道:豪格!你没完了是怎么着?还想试多少次?两次结果都很清楚,容不得你再任性胡闹!豪格有些气虚,但嘴上强硬道:我只是觉得,这法子太容易做弊了!代善责问道:你们俩会各自拥立不同的对象,事先根本没人知道,如何做弊?豪格语塞,说不出话来。
代善恢复平静神情,走到福临面前,摸摸他的头,慈爱地道:九阿哥,你要听你皇阿玛的话,将来一定做个好皇帝!福临闻言,神色惶惑,嗫嚅道:什么……皇帝?我不要……代善不让福临再说话,忙打断他,很有权威地高声道:既然大位已定,新皇很快就会择期登基!众亲贵大臣都松了一口气,纷纷议论。
此时,孝端后满脸微笑,贵太妃气得面无人色。
大玉儿悄悄看了多尔衮一眼,那眼神中,有感伤、惶恐、爱恋……内容十分复杂。
苏茉尔躲在暗处,神情激动地自语:咱们九阿哥是皇上了!他是皇上了!大玉儿拭着泪,轻轻对孝端后埋怨道:姑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孝端后自顾自地喜道:我跟代善昨晚才商量妥当,福临即位是最好的安排,没想到,多尔衮竟然跟咱们的心思一样,根本不用费咱们什么力气。
大玉儿:我明白姑姑的用意,可是……孝端后打断她的话:行了!木已成舟,咱们还得说两句场面话呢!说罢,孝端后起身,大玉儿无奈,只好跟着起身。
孝端后大声道:诸位亲贵大臣,今后可要同心协力,辅佐幼主!众人齐声道:谨遵懿旨!孝端后威严地道:那么,大家见过皇上,行礼吧!众人或情愿或勉强地纷纷跪下,嘴里道:参见皇上。
大玉儿指点福临拱手回礼,代善连忙阻止:以君拜臣,于礼不合。
大玉儿正色地说道:今日福临尚未登基,这一礼,诸位伯叔兄长是该受的。
她回头向福临道:福临,将来要好好儿跟王爷们学着勤政爱民,做个好皇帝,才不枉大家推戴你的一番苦心。
福临大声道:儿子谨遵额娘教训。
孝端后看着众人道:福临还小,亲贵们该推选一位王爷出来辅政吧。
代善道:大家都在这儿,我看,就请皇太后指派吧!代善微微朝多尔衮瞥了一眼,孝端后想了想,点点头道:睿亲王,是大行皇帝的臂膀,堪当此重任。
多尔衮既惊喜又感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代善高声道:奉皇太后懿旨,今后就由睿亲王多尔衮辅政。
愿我大清国万世基业,国运昌隆!众人一片欢呼,豪格又惊又气,怒瞪着多尔衮,多尔衮怡然视之。
贵太妃也恨得牙根痒痒,想撕吃了多尔衮,却又不敢失仪,只好强忍着怒火。
大玉儿牵起福临的手,怜爱地俯视他。
福临仰起小脸,神情惶惑。
第九卷相忍为国新皇帝选立之后,豪格感觉受到重大挫折,很不甘心,他将代善约到城外,想再与他好好谈谈。
豪格激动地对代善喊道:大伯!为什么你如此偏心?我身为先帝长子,不能即位已经够委屈了,你们还不让我辅政!为什么?为什么?代善答道:如果让你跟多尔衮一同辅政,那还不是两虎相争的局面!豪格不服气地:那为什么要我退出,不要他退出呢?代善正色道:我说句老实话,你可别恼。
辅政的不是你,八旗诸将也无所谓;如果辅政的不是多尔衮,他们大概都要造反了!多尔衮能征善战,八旗诸将当然服他,这点你不认也不行!豪格气哼哼道:哼,这是真正的原因吗?真正的原因,恐怕是皇位你们早就内定福临,勾结了多尔衮,把我蒙在鼓里。
而我维护祖宗家法,支持博果尔,自然惹你们讨厌!甚至于,连多尔衮争皇位,都只是个幌子,目的是挤住我,好达成你们另立皇子的目的!代善怒道:胡说八道!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他忽然将话顿住,强压怒火道:豪格,皇太后再三说要保全豪格,你放心,我们绝不会让别人对你不利!只盼你识大体,相忍为国……豪格大嚷道:相忍为国?大伯,就为这句话,我吃了这么大亏,都是活该了?代善冷静地道:你身在局中,只看到你自己一人一时的得失;我身为族长,看的是大清朝长远的得失。
当着太祖太宗在天之灵,我敢说,完全是为了大局着想,倘有私心,天地不容!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都随你!代善说完,气愤地上马奔驰而去。
豪格在后面喊:大伯!大伯!你别走,听我说!代善充耳不闻,打马扬鞭,越去越远。
豪格气得发疯,仰天大喊:十四叔!多尔衮!我看你能横行到几时!你给我记住这笔账,我总有一天要跟你算!麟趾宫暖阁里,贵太妃又气又哭、近乎疯狂地摔东西,博果尔拿着那串东珠瑟缩在一旁,吓得要命。
贵太妃喘着气,瞥见那串东珠,眼中喷出怒火,冲过去,使劲扯断,东珠散落一地。
博果尔忍不住哭了出来。
贵太妃怒吼道:哭?你这个傻瓜还有脸哭?我多少年来的心血苦思,这下子全完了!全都完了!而此时的睿亲王府书房里,更是闹翻了天。
小玉儿手持尖刀用力在桌面、木器、墙壁上使劲地乱画,雁儿听着那尖锐刺耳的声音,惊恐不安。
她偷眼瞥着小玉儿,只见小玉儿面色铁青,咬着牙,手里握着尖刀,缓缓走过书房各处,书房已被她搞得面目全非。
多尔衮走进书房,见状惊怒道:你疯了,在做什么?小玉儿猛地转头看着多尔衮,眼中喷出怒火,竟举刀朝他扑过去。
雁儿吓得惊呼道:福晋!小玉儿扑至多尔衮面前,举刀就刺,多尔衮冷眼瞪着她,竟不闪躲。
小玉儿停住手,恨恨地看着多尔衮,颤声道:你把皇位送给那个女人的儿子?多尔衮,你……你骗我!你绝情绝义!你出卖了我!多尔衮冷笑一声,刹那间一个擒拿,便将刀抢下,将小玉儿胳臂扭在背后,冷笑道:你知不知道,豪格左一个祖宗右一个家法,拼了命地支持博果尔。
要不是对他有好处,他哪儿来这么大的劲儿?当我是笨蛋吗?出卖你的人可不是我,只怕是你那好姨妈!多尔衮用力一推,小玉儿摔倒在地。
多尔衮冷冷地警告道:从今以后,最好给我安分点!你也替我警告贵太妃,要是再敢跟豪格私下勾结,就别怪我翻脸无情!说完,他将刀一扔,掉头就走。
小玉儿傻呆呆地趴在地上,半晌没有动静,雁儿过来扶她起来时,她嚎啕大哭。
夜晚,清宁宫暖阁里,大玉儿、福临母子俩躺在床上。
大玉儿深情看着福临熟睡的侧影,在心里说道:人人都想皇位,但我却深知宝座的背后是无数的心血和煎熬。
孩子,额娘万分不愿意让你去做皇帝,可是该来的,怎么也躲不了。
也许,这就是你的命!额娘只能恳求上天赐你智能,也赐你福气,让你能够做个大清的好皇帝。
大玉儿轻抚着福临的头发,流下泪来,嘴里喃喃道:这么纯真可爱的孩子,我的心肝。
额娘真的好不忍心啊!翌日,多尔衮来到皇宫花园里,向孝端后与大玉儿问候请安。
多尔衮行礼道:跟两宫皇太后请安。
孝端后微微一笑:得了,坐吧!多尔衮也笑了一笑,偷眼看了大玉儿一眼,稳稳地坐下。
孝端后话里有话地问:这两天,十四爷在家里不太好过吧?多尔衮不解问:怎么?孝端后:听说小玉儿跟你赌气,有这回事吗?多尔衮尴尬地:她……一向不太懂事,四嫂是知道的。
孝端后叹道:促成你们这桩亲事,我也悔,可是当初大行皇帝……唉,不提了。
十四爷,好歹是夫妻,相互多迁就一点儿。
多尔衮苦笑道:她要是肯与我相敬如宾,我难道不愿意?孝端后认真地:她从小就心眼儿窄,改日我亲自说说她!大玉儿提醒道:姑姑,言归正传吧!孝端后失笑道:真是,瞧我这记性!头件事儿,听说多铎心里也不满,在外头说话很不谨慎,不但把你扯进来,还编派代善,迁怒范先生。
你说给他听,好不容易政局稳定了,要他也体谅体谅咱们的苦心!多尔衮点头道:喳!我一定说他!孝端后沉吟道:还有件事,这回豪格不免自觉委屈,要是有个出言不逊……十四弟,就看在四嫂的面子上,别跟他计较。
有大量,才能办大事。
多尔衮郑重地:四嫂教训的是,多尔衮记住了!孝端后笑道:记住不够,还得做到啊!多尔衮看了大玉儿一眼答道:我答应的事,就一定做得到。
几个人正说话,珍哥进来禀告:跟皇太后回话,安神药已经熬得了,请皇太后进药。
孝端后伤心地:唉!自从大行皇帝去了,我的精神也短了!多尔衮关切地道:四嫂请保重,皇上年幼,还需要抚育教导。
孝端后强打起精神道:是啊!要不是为了这个责任、这个希望,活着也没意思了!好,那你们坐,我一会儿就来。
孝端后起身,多尔衮、大玉儿忙跟着起身,直到孝端后领着珍哥出去,这才坐下。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大玉儿轻声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多尔衮却知她问的是什么,沉默半晌,方道:玉儿,我原本是想,做了皇帝,封你为后,洗雪我额娘的冤情,把四哥欠我的,一股脑儿都讨回来!无奈,你说得对,这办不到。
那我就退而求其次,至少让你熬出头。
我说过,我愿意俯首屈膝,换你一个真心的笑容。
我不愿意见你再对任何人俯首屈膝。
你吃的苦、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大玉儿低头拭泪,多尔衮上前温柔地低声道:福临当了皇上,你成了跟四嫂平起平坐的皇太后,我希望你快乐!大玉儿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这肩上的重责大任,唉!我不知道。
多尔衮鼓励地看着她道:怕什么!有我。
大玉儿体贴道:可是,你吃的苦、你受的委屈……多尔衮:玉儿,你说得不错,连你一个弱女子,都懂得为大清的前途和子孙的将来牺牲自己,莫非我还不如你?!大玉儿眼圈微红哽咽道:可是,我知道,你毕竟是为了我……多尔衮忙摇头:不不不,我是为了我自己,真要打了起来,我……可能斗不过豪格。
大玉儿咬了咬嘴唇,肯定地说道:你是绝对不肯说这种话的!更显见,是为了我。
多尔衮黯然一笑:别这么说。
也许……是我没这福命!大玉儿:你的福命,是我妨的,是我误的……多尔衮感慨地:管他什么福命!不要去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玉儿,总之这一生,你护着我,我护着你,咱们两人,一条性命!大玉儿望着他,被深深感动,眼神中充满怜惜和爱恋。
第九卷龙佩与荷包永福宫寝殿里,大玉儿在箱柜中细细翻找着什么东西,苏茉尔走近问道:格格,找什么啊?大玉儿停下动作,看着苏茉尔,很少见地羞涩忸怩起来。
苏茉尔好奇地笑问:怎么啦?大玉儿红着脸道:我是在找……找那个荷包。
苏茉尔不解问:哪个荷包?大玉儿忸怩道:就是……就是那个……绣了一半的荷包。
苏茉尔恍然大悟:噢,那个荷包!大玉儿忙问:你收在哪儿了?苏茉尔假装皱眉想了想,问道:收在哪儿了?我想不起来了!大玉儿不免着急:怎么会呢?苏茉尔暗暗一笑,假装忽然想起,说道:啊,我想起来了!苏茉尔找出藏在角落里一个蒙尘的小箱子,打开找出一个绵纸包,当年那荷包就在里面,苏茉尔取出,递给大玉儿。
大玉儿松了口气,微嗔道:没事儿藏这么牢做什么!苏茉尔无辜地叫起来:不是您叫我藏起来,永远别再让您看见的吗?大玉儿睨了她一眼,背转身去,细看荷包,思如潮涌。
她低头轻抚着荷包,一滴泪落在上面,连忙拭去,又举起细看,喃喃道:手生了,不知道还绣不绣得出来?苏茉尔望着她,心中感慨万千。
永福宫暖阁里,大玉儿帮小皇帝顺治穿上小龙袍,多尔衮在稍远的地方偷偷观瞧。
大玉儿慈祥地叮咛道:福临,待会儿的登基大典,得花挺长的工夫,记得要耐住性子,坐正了,不要乱动,大喜的日子,更不许哭喔!知道吗?顺治点头道:知道了,额娘。
可是……博果尔会来跟我捣乱啊!我也得坐着不动吗?大玉儿嗔道:教了多少次,又错了。
要叫皇额娘。
还有,待会儿上了朝,不能说我,你得自称朕。
顺治学话道:朕,朕……喔,皇额娘,如果……博果尔他来跟我……喔,朕,跟朕捣乱,那怎么办?大玉儿对福临说话,眼却望着多尔衮:福临,你听着。
有你十四叔在,谁也不敢来跟你捣乱。
十四叔会保护你,你就永远在龙椅上坐着,动也不动。
王爷,您说是不是?大玉儿深深看着多尔衮,多尔衮会意,想了想,也走到顺治面前,取出怀中龙佩问道:福临,这玉佩上刻的是什么?顺治细看了看道:是……是龙。
多尔衮点点头:对了。
这是我阿玛赐给我的。
阿玛心里也许是这么想,多尔衮啊,先给你这个龙佩,瞧瞧你将来有没有福气穿上龙袍。
毕竟……我是没有这个福气,这龙佩,就给了你吧!大玉儿知道这些话是说给她听的,十分感动,噙着泪道:这是……你从小最珍爱的,怎么可以……多尔衮仍对着听不懂这番话的顺治继续道:我珍爱这个龙佩,因为它是一个英雄的梦想。
这个梦,我给了你,盼你做个好皇帝。
你额娘说得对,有十四叔在,谁也不敢来跟你捣乱。
十四叔会保护你,你就永远在龙椅上坐着,动也不动。
多尔衮说着将龙佩交给顺治,顺治道:谢谢十四叔。
多尔衮走到大玉儿面前,深情地看着她问道:这样你可放心了吧?说完,多尔衮转身走了出去,大玉儿落下泪来。
顺治过来,大玉儿抓住他,流泪道:福临,你要谢谢你十四叔!顺治不解地:皇额娘,我方才不是谢过了?大玉儿郑重地:不,他给你的不只是一块玉佩,而是……而是他的梦想,他的承诺!崇政殿里,顺治坐在龙椅上,龙椅后面是大玉儿、孝端后并排而坐。
亲贵群臣身着礼服分列两旁。
代善居中在前,宣布道:众位亲贵,众位大臣,如今乾坤已定,由九阿哥福临继承先皇大位,两宫太后在上,大家跟我行礼,朝贺新君!豪格突然越众而出,叫道:慢着,我有话说!代善一怔,冷冷地道:肃亲王,你何必……豪格慷慨地:我是基于谋国之忠,想请问礼亲王,新君年幼,倘若未来的摄政王,心怀不轨,意图废立篡位,那该如何是好?众人不约而同看着多尔衮,多尔衮面色十分不悦。
代善果断地答道:那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肃亲王多虑了,绝不会有这种事!豪格睨视着大玉儿冷笑道:那可不一定!万一到了那时候,有人逼着皇太后出面……说是皇上应该让位,那怎么办?大玉儿神色微变,她强迫自己镇定。
多尔衮脸色铁青,眼睛里全是怒火。
代善怒斥豪格道:肃亲王不得有非分越礼之言!豪格强辩道:两宫太后恕罪,我是无心的。
只是……孝端后不悦地摆手道:够了!别说了!大玉儿冷静地道:如果肃亲王不放心,就请摄政王告天盟誓。
多尔衮突然大步走到大殿中央,高声道:好,既然是冲着我来,我就告天盟誓!多尔衮潇洒地一撩袍摆,单膝下跪,抱拳望天道:人神共鉴,我多尔衮必然秉公辅政,绝不妄自尊大。
如果有人向我进以非分之言,劝我图谋不轨,我就当他是乱臣贼子,立置典刑!大殿里一片沉默,气氛有些冷清。
代善出来打圆场,说道:好了好了,这样总够了。
大家行礼朝贺吧!代善领头跪下,众人跟着下跪。
多铎低声自语道:豪格这个死东西!总有一天要他好看!多尔衮面沉似水,低头不语。
多铎压低嗓音对一旁的多尔衮道:哥,我真为你可惜,高坐在龙椅上头的人,原该是你啊!多尔衮想说什么,却又咬牙忍住。
代善磕头高喊:恭贺皇上登基继统,我大清国运昌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喊声突如其来,排山倒海一般,顺治吓了一跳,小嘴一扁,哭道:额娘!我怕!额娘!我不要在这儿!不要在这儿!我不要做皇上!寂静中只有顺治的哭声。
众人面色微变,尤其是大玉儿与多尔衮。
第十九章永福宫暖阁里,大玉儿坐在窗前,就着日光,绣那未完成的荷包,苏茉尔在旁边帮着理丝线。
大儿突然被针刺了一下,立即含住手指,苦笑着摇摇头。
苏茉尔忙道:格格,我来帮你?大玉儿想了想,摇摇头又继续认真地绣起来。
苏茉尔会意,暗暗一笑。
这日,大玉儿约多尔衮到郊外有事情商议。
为避人耳目大玉儿先行一步,在约定地点等候多尔衮。
远远地多尔衮疾驰而来,他看见大玉儿的身影,很是激动兴奋,不禁加快了速度。
多尔衮在大玉儿身边勒马停下,望着她姣美俏丽的脸庞,欣喜道:玉儿,我真没想到,你会想要单独在这里见我!大玉儿迟疑了半晌,终于取出那个荷包,捏在手里犹豫了一会儿,毅然递给多尔衮道:自己绣的粗东西,做得不好。
权当是……你送福临龙佩的回礼。
多尔衮惊讶地接过,细细地观瞧。
大玉儿感慨道:你一定奇怪,怎么丝线针脚是一半旧一半新。
这个荷包,是你第一回出征的时候,我开始绣的。
后来一听见你……就停下了。
如今,终于完成了。
我只是想谢谢你。
谢谢你答应保护我儿子。
多尔衮将荷包捏在手里,放在心口,心中一阵酸楚,喃喃道:太贵重了!我的龙佩,远远不及这荷包贵重。
两人沉默一会儿,多尔衮回过神来,想了想,将荷包递给大玉儿。
大玉儿愕然接过,惊异地问:怎么?你不肯收下?多尔衮正色道:当然要收!不过,现在还不能收。
这个荷包太贵重,就这么收下,我于心不安。
等我再加上一样贵重的礼物。
大玉儿有些迟疑地问:那……会是什么呢?多尔衮自信而坚定地一笑:明朝的天下!大玉儿先一怔,接着微笑道:明朝的天下?只怕到时候对你来说,这荷包……又不及江山贵重了。
多尔衮眼神火辣辣地看着大玉儿道:那么,你也再加上一样贵重的礼物,这么一来就公平了。
大玉儿逃避似的:太贵重的礼物,我怕我给不起。
多尔衮坚定地说道:只要你肯给,一定给得起!你信不信?大玉儿抬头,凝视着多尔衮炽热的眼睛,心中既彷徨又羞涩。
她不敢看多尔衮,更不敢回答,转身催马疾驰而去。
多尔衮大声叫:玉儿!玉儿!大玉儿没有回头,渐渐消失了。
多尔衮孤独地驻马在一片茫茫的绿色草地上,许久许久……第九卷多尔衮占领北京明朝崇祯十七年三月,李自成攻破北京城,崇祯在煤山自缢殉国。
李自成称帝,国号大顺。
当时宁远总兵吴三桂驻守在要塞山海关,李自成夺了他留在京城中的爱妾陈圆圆,于是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决定向大清国借兵,杀回京城,剿灭李自成,以报夺妾之仇。
多尔衮接见过吴三桂的信使后,心中大喜过望,他觉得这是出兵关内最好的借口和时机。
不过,他觉得礼仪上还是要征求两宫皇太后的意见。
这日,他神情愉快地来到清宁宫暖阁。
向顺治、孝端后、大玉儿行礼道:皇上吉祥,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吉祥!孝端后笑道:十四爷快请起,在我这儿只叙家礼,别客套。
多尔衮兴奋地道:四嫂,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吴三桂派人带了一封信,说与李自成不共戴天,要向大清借兵为崇祯复仇。
四嫂,我八旗劲旅就要大大方方地入关了!孝端后高兴地:真的?那好啊!大玉儿提醒道:机会是好的,不过,也要防着吴三桂使诈。
多尔衮不以为然地:是真是假,只看李自成是不是派兵东向迎敌。
如果是,那吴三桂就是真的与李自成不共戴天,决心死战;否则就得防备了。
大玉儿谨慎地道:正是如此,十四爷不妨缓缓行去,以观动静。
多尔衮想了想,浮现一丝微笑,随即正色道:请示圣母皇太后,我该怎么答复吴三桂?大玉儿明白多尔衮的心思,含嗔带笑地瞥他一眼道:十四爷是考我来着?多尔衮微笑道:岂敢。
大玉儿:你答复吴三桂的时候,当然是嘉许,但也得告诉他,要他先投降。
他要是听话,将来少不得给他封王。
多尔衮施礼道:圣母皇太后所见极是!臣谨遵懿旨。
孝端后摆摆手道:得了!从小一块儿长大,还这么客套来客套去的。
大玉儿悄悄瞥了多尔衮一眼,刚好碰上他的眼神,连忙闪开。
多尔衮故意逗大玉儿道:圣母皇太后,如果臣把整个明朝的天下都夺来的话……大玉儿温柔地打断他的话:预祝十四爷旗开得胜。
多尔衮自信而且得意地道:圣母皇太后放心,我已经决定紧急征兵,七十以下、十岁以上的男丁一律从军出征,多尔衮和八旗将士,很快就会为我大清国直取中原,扬威天下!很快,多尔衮、多铎率八旗大军,挥师南下进关,与吴三桂率清、明联军与李自成的几十万兵马展开了决战。
最后,李自成溃不成军。
多尔衮在战场上的智谋和英勇,成为满清入关、定鼎中原的重要关键因素之一。
肃清李自成的残余部队之后,多尔衮挥师进入京城。
多尔衮昂首策马,率众满洲将士耀武扬威地开入紫禁城。
站在大明皇宫武英殿里,多尔衮扬眉吐气,喜不自胜。
他昂然站在大殿的最高处,看着面前的皇帝宝座,感慨良多。
这时,众人跪下山呼:殿下千岁千千岁。
殿下千岁千千岁。
多尔衮转身面向众明降臣,缓缓坐在宝座上,志得意满地微笑道:明朝,已亡于流寇李自成之手,如今大清夺得的是李自成的天下。
我大清义军之来,是为明朝报君父之仇,你们可都明白?众明降臣齐声道:是。
多尔衮叫道:范文程!范文程答:臣在。
多尔衮严肃地:你是北宋名臣范仲淹之后,有安邦定国之才,受先帝知遇之恩,早已是我大清股肱之臣。
我今命你重理旧政,官来归者复其官,民来归者复其业。
礼葬崇祯皇帝,减免各地田赋,稳定政局,安抚民心!范文程高呼:王爷圣明,天下之福。
众人大声道:殿下千岁千千岁。
众人的山呼声让多尔衮好不惬意,权力带来的满足感让他得意之极。
消息传到盛京,全城鞭炮齐鸣,一片欢呼。
皇宫里,众宫女太监们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地奔走相告,博果尔亦在其中欢喜跳跃。
孝端后看完捷报,一面折起,一面闭目深深呼吸,她脸上流露着欣慰的神情。
突然,她想到什么,眉间隐现出深深的忧虑之色。
大玉儿看着捷报,喜形于色,拭泪道:苏茉尔,多尔衮终于拿下明朝的北京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苏茉尔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格格,你没见皇后的神情?她仿佛挺担心的。
大玉儿大惑不解地问:担心什么?北京皇宫武英殿里,满汉众人都已散去。
大殿里,只剩下两个人,多尔衮与多铎。
多尔衮坐在前明皇帝的宝座上,多铎在一旁站立,两人朝殿外眺望着。
多铎鼓动道:哥,仗是你打的,明朝江山是你拿下的!这么天大的功劳,可以说是举国无双!这个宝座,若不是你来坐,谁能心服?多尔衮眼中闪过一丝警觉,他站起身冷冷地道:多铎,别这么说。
我大清已经有皇帝了!多铎不屑地:哼,福临那个小娃娃?多尔衮咬紧牙关,沉默了半晌,大跨步出了殿。
多铎一愣,追出去大喊:哥!哥!你听我说。
多尔衮与范文程穿着汉人文士的半旧青衫在北京僻静的小巷中漫步,既是打探民情,又是体察民意。
范文程低声道:王爷,咱们在这儿是人地生疏,您这么做,不怕惹什么麻烦……多尔衮笑道:咱们随便走走看看,不多话也不多事,会惹什么麻烦!范文程:王爷……大概是想听听外头有什么风声、老百姓有什么议论吧?多尔衮哈哈一笑:知我者,范先生也。
范文程笑着摆手道:不敢。
对了,王爷想听的事儿,倒是有一个地方……多尔衮接过话道:我知道,茶馆儿,对不对?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多尔衮与范文程拣了茶馆中靠窗一角坐下,茶博士沏上茶来,又送上两碟点心。
茶馆中客人颇多,三三两两低声议论。
两人暗暗地侧耳倾听。
只听众人道:清军进得城来,纪律还不坏,不像传闻中的那样,杀人打劫。
我听人说,清军一路上,不驻城、不扰民,只要归降都不杀人。
经过昌黎县的时候,甚至还开仓济贫哪!大清国的王爷进城,烟不出火不冒的,也不耀武扬威,安安静静地就进城了!我也看见了安民告示,这位大清王爷明理得很嘛!这样看来,暂时可以安心,大概用不着逃难了!唉!天下大乱了这么久,什么时候才能过好日子哟!多尔衮心有所感,对范文程低声道:洪先生要我入关之后,安抚官民、约束士卒,百姓自然归心,果然收效了!范文程赞同地点点头。
这时又听一客人道:这大清国到底有没有皇上啊?还是……一切都由那个王爷做主啊?多尔衮与范文程闻言一怔,沉默不语。
多尔衮喝着茶,陷入了沉思。
盛京皇宫花园里,苏茉尔陪大玉儿散步,沉默半晌,方道:格格,我听报捷的人说,十四爷在明朝大内武英殿升座,接受朝贺。
他还暗地里讲,京师人只知道有睿亲王,不知道有皇上。
大玉儿不以为然地:这也难怪,原是他率军入关进京的。
苏茉尔担心地道:八旗的精兵强将都被十四爷带去了,留守咱们盛京的都是些老弱残兵。
倘若他有了二心……大玉儿听了,稍有些迟疑,然后道:他不会的。
苏茉尔揣测道:皇太后八成是想,就算十四爷不会有二心,难道他身边的人……也不会?大玉儿沉默片刻,从怀里取出龙佩凝视着,心中亦不免疑虑,半晌方道:苏茉尔,你帮我……去一趟北京!苏茉尔诧异地:我?第十卷争千秋北京一座古寺前,多尔衮与范文程背着手伫立,聆听着撞钟声。
然后,两人在古寺一角的老树林边漫步沉思。
多尔衮沉吟半天道:我心中有个疑难。
范师傅可否为我解惑?范文程似乎感觉到多尔衮想说什么:王爷的意思是……多尔衮欲言又止:眼看着大清就要得天下了,可是皇上年幼,无法号召天下……范文程冷静地:恕我直言,王爷是在犹豫着……要不要自立?多尔衮为难地:我有我的难处,许多人都以种种理由来向我劝进。
范文程劝道:王爷已经是有实无名的皇上了,何必多此一举。
多尔衮不甘地说道:名实不符,总是令人不快。
而且,我有我的隐衷,时时令我心潮汹涌,难以平伏。
范文程凝眉道:王爷与先帝之间的恩怨纠结,我也晓得,可是,为了大清国……多尔衮接过话道:不错,就是为了大清国,怕我跟豪格的冲突引发内讧,才想出另立皇子这个折中的办法。
可是如今,我率八旗入关,豪格却无尺寸之功。
势力一长一消,从此他再也没有立场与我争夺了。
范文程道:王爷压制得了一时的不满,却压制不了后世的评价。
中国几千年来,周公是最为世人钦仰的先圣先贤;周公和王爷一样,辅摄幼主,成就不朽功业,地位之高,远胜后世帝王。
还有个例子,明太祖传位给孙子,儿子燕王不满,篡位自立;即使他的政绩不算坏,可篡位总是个洗不清的污点,难逃史笔诛伐。
要做周公,还是燕王;要争一时,还是争千秋。
以王爷的睿智,当知取舍。
多尔衮沉思不语,思忖着利害关系。
这时,一个侍卫走近禀报道:启禀王爷,盛京特使刚到,急着见王爷。
多尔衮奇怪地问:特使?兵部的?侍卫答道:是宫里的。
多尔衮张望着问:哦?人呢?苏茉尔远远地疾步走来,多尔衮一见大喜,快步走过去相迎。
多尔衮欣喜道:是你啊?你怎么来了?苏茉尔:亲自来跟王爷贺喜啊!多尔衮笑道:看见你真是太欢喜了!北京繁华得很,我命人领你逛逛。
苏茉尔忙道:别忙!正事还没办呢!苏茉尔说着取出锦帕包着的东西:这是格格要我捎给您的。
多尔衮困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竟是那荷包,不禁怔住。
苏茉尔正色道:格格还要我带句话呢。
多尔衮迟疑地:说吧。
苏茉尔转述道:这荷包,只怕比不上江山贵重;不过,这是我一片真心。
一句话千钧重,多尔衮顿时觉得心头沉沉的。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看着荷包,沉思良久,心中痛苦地挣扎着。
此时忽然传来寺庙的撞钟声,悠扬浑厚,似佛家偈语。
多尔衮抬头聆听,神情似有所悟。
半晌,他咬咬牙道:罢了!我做周公!深夜,盛京皇宫清宁宫暖阁里,大玉儿、孝端后神情严肃地密谈着,顺治仰着小脸在一旁似懂非懂地聆听。
孝端后:这些天我愁得几乎不能睡。
你想啊,如今多尔衮手握重兵,他要称帝,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大玉儿勉强笑着,安慰道:姑姑,你是看着他长大的,难道还不相信他?孝端后叹道:唉!先帝对我说过,中原的花花江山,生在关外的咱们,根本无法想象,就算是铁石心肠也难自持,他难道就不动心?大玉儿肯定地:他不会弃咱们孤儿寡母于不顾的。
孝端后低声道:他对咱们是有情义,可是……男子汉大英雄,哪个不爱权呢?大玉儿无语,伸手剔烛心,神情凝重忧虑,她在心里疑虑道:一件东西,一句话,真能打消他的念头吗?这时珍哥兴奋地奔入禀告道:皇太后!摄政王派了特使回京了!大玉儿、孝端后一惊,相互对视了一眼。
特使兴奋地进来,跪下磕头:两宫皇太后大喜,皇上大喜,奴才奉摄政王之命,特迎两宫皇太后和皇上,南下入关,定鼎北京,商讨军政大计,以定天下!大玉儿、孝端后一怔,孝端后大大松了口气:祖宗保佑!大玉儿心很是宽慰,百感交集,连忙站起身走到屋角,哭了起来。
顺治大惑不解,忙跑去为母亲拭泪,问道:皇额娘怎么哭了,你很伤心吗?大玉儿哭得双肩抖动,哽咽不止,孝端后也拭泪笑道:傻孩子,你皇额娘是太欢喜,欢喜得哭啦……顺治仍是一脸困惑,大玉儿蹲下,紧搂着顺治,泪水顺着脸颊小溪般流淌着。
山海关前,清军将士盔明甲亮,士气高昂。
多尔衮威风凛凛地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翘首远望。
远远地车队、卫队浩浩荡荡地向这边走来,走到近前时停住。
多尔衮翻身下马,向车队迎过去。
孝端后、大玉儿、顺治在侍卫的搀扶下缓缓下车。
众清军一起跪下,齐声道:恭迎两宫皇太后,恭迎皇上!多尔衮激动地:两宫皇太后,皇上,多尔衮没有辜负祖先的遗志……孝端后感动地:十四弟,我真是太高兴了!我替先帝……你四哥……谢谢你!多尔衮忙跪下道:母后皇太后言重,多尔衮不敢当!大玉儿上前虚扶一下,多尔衮起身,四目交投,大玉儿见多尔衮头脸肩上多处受伤,心一酸,泪盈于睫,忍不住低声哽咽道:你的伤……她说不下去,心疼地流下泪来。
多尔衮故作轻松笑道:没事儿,早就惯了!大玉儿泪流不止,多尔衮想伸手抚她的肩,又警觉地缩回手,压低声音,温柔地安慰道:真的不要紧,你别怕!苏茉尔看他俩这般缠绵的情状,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些不妥当,忙轻轻将顺治推上前去。
顺治仰着小脸道:十四叔辛苦了!你灭了李自成,帮明朝报了仇,为我大清立下千古功勋,大家一定敬重你,佩服你!多尔衮俯下身惊讶地:皇上说得很好啊!谁教你的?顺治大声答道:是皇额娘教我的!多尔衮抬头柔情款款地看着大玉儿,大玉儿含着泪微笑着。
秋天的长城,雄伟壮丽,气象万千。
长城上,大玉儿站在北面城垛边,朝北眺望,感慨万千。
大玉儿感叹道:原以为,这道绵延的长城,是我大清国难以跨越的界限。
想不到,这么快,大清国就能立足在这长城之内了!多尔衮凝视着大玉儿,轻拉她的衣袖,转身走到南面城垛边,朝南眺望,感慨道:大清国不只是能立足在这长城之内,我的雄心岂止于此!玉儿,你看,这长城以南的无限江山,总有一天我全都要夺下来。
这话语豪情万丈,但也野心十足,大玉儿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多尔衮看出了她的心思,深情一笑道:放心,我会将夺下的江山,献在你的宝座之下。
大玉儿嫣然一笑:我又不要做女皇帝!你忘了?拥有江山的会是我儿子!多尔衮淡淡一笑,取出那荷包,柔声道:玉儿,中原即将归我大清,我也会继续辅佐福临治理天下,我这么拼命地做,就是盼着有一天,你会过意不去,除了荷包之外,再加上一样贵重的礼物给我……大玉儿摇头道:将来,想必你是权倾一时,哪里还会缺少什么?天底下会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多尔衮急火火地道:你明明晓得我想要什么。
多尔衮说着,轻轻去拉大玉儿的手,大玉儿轻轻挣脱,淡淡地道:姑姑受了风寒,病着呢,我该回去了!多尔衮急了,拉住她的衣袖恳求道:玉儿,求你,好几个月没见到你了,多说两句话,求你!大玉儿停下,没有回头,想了想,只说道:来日方长呢!大玉儿袅袅婷婷地离去,多尔衮望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随即微笑道:是啊,来日方长呢!第十卷顺治登基北京皇宫太和殿金碧辉煌,威严壮丽。
朝廷的钟鼓之声响起,悠远庄严,让人肃然起敬。
顺治登极大典仪式开始。
小顺治坐在宝座上,东张西望,大玉儿、孝端后稍低并坐于侧。
群臣跪下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孝端后与大玉儿很是欣慰,顺治惶惑无助地望着阶下的群臣,强自镇定,求援似的看着大玉儿。
大玉儿点头示意抚慰,顺治鼓起勇气,挺腰端坐。
永和宫暖阁里,孝端后与大玉儿端坐炕上,珍哥、苏茉尔在两边伺候。
多尔衮神色庄重地向两宫太后禀报国事。
多尔衮道:跟皇太后回话,那李自成逃走的时候,曾火焚宫殿,还来不及修复,而坤宁宫也要依咱们满洲风俗重建。
所以,委屈两宫皇太后,暂时先安顿下来,以后再……孝端后打断他的话:这个都不急,安民为先,何况咱们也说不上委屈。
像这座永和宫,听说是前明那什么……田贵妃的住处,我还觉得太过精致了点儿呢!大玉儿笑着道:我住的承乾宫,也很好。
十四爷就甭为这事儿费神了。
多尔衮施礼道:多谢两宫皇太后体谅。
孝端后笑问:十四爷呢?下朝后总该有个务公之所吧?多尔衮:暂时就设在西面的养心殿。
喔,说到公事,还有好几件急务,必须请示皇太后……孝端后摆手笑着打断道:等等,十四爷,我也有件急务呢!皇帝好奇得很,在宫里东跑西跑,我得去看着点儿。
有什么公事,你做主吧!一定要请示,就上承乾宫去跟玉儿商量。
她有精神,我一听公事就头昏哪!多尔衮笑道:那么,就依四嫂。
说着他大胆地瞥了大玉儿一眼,大玉儿有些腼腆,微微低下头去。
夜晚,北京摄政王府小花厅里,清静幽雅。
侍女雁儿剔亮了桌案上的灯,对怔怔等待多尔衮的小玉儿道:福晋,夜深了,饿不饿?小玉儿摇摇头,惶惑不安地问道:雁儿,王爷总不至于不回府了吧?雁儿答道:才刚有人来传话,王爷在承乾宫,怕还要一会儿才回得来。
小玉儿皱眉问:承乾宫?雁儿:听说如今是圣母皇太后住的。
小玉儿不悦地哼了一声。
雁儿劝慰道:福晋,您别胡思乱想,这会儿有多少军国大事等着王爷筹划呢!小玉儿嘲讽地:在承乾宫筹划?哼,是不是在筹划军国大事,那就难讲了!雁儿苦口婆心地继续劝道:福晋不如常进宫去,向两宫皇太后请个安,大家和和气气,不好吗?小玉儿生气地:向母后皇太后请安也就罢了,要我向大玉儿卑躬屈膝,我才不干!雁儿:福晋,这种犯忌的话别再说了,王爷如今大权在握,谁不来巴结福晋、讨好福晋啊?您就平平气,那件事别再往心里去……小玉儿悲哀地:你错了!我在意的,并不是他有没有当成皇上,真的,我一点儿也不在乎。
可是,我就气不过,王爷把皇位让给福临,明明是为了她!这么多年了,他终究还是为了她……小玉儿神情惨淡,雁儿同情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只是轻轻一叹。
皇宫承乾宫暖阁里,大玉儿端然正坐,苏茉尔一旁侧立。
洪承畴、范文程上前行礼道:多谢圣母皇太后赐座。
大玉儿庄重地点头道:别客气,坐着好说话。
母后皇太后身子不爽,可还惦记着,要我快跟两位先生请教请教。
洪承畴、范文程忙道:臣不敢当。
大玉儿:范先生,先帝生前十分看重你,大清国的强盛,你功不可没。
今后,更要借重你的安邦治国之才,来辅助皇帝和摄政王了。
范文程慨然道:臣深受先帝知遇之恩,自当殚精竭虑,效忠大清。
大玉儿点点头,看着洪承畴,微笑道:洪先生,自你归降后,先帝为了安抚大清诸将,所以让你优游自在了一阵子,原打算入关后再用你所长,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接下来中原各地用兵抚民之事,少不得要请你出力了。
洪承畴恭敬地:洪承畴谨遵懿旨。
大玉儿微微一笑,洪承畴想起往事心中一动,脑子有些走神。
大玉儿问道:那么,南明朝廷中,有谁是咱们的对手?洪承畴回过神来忙道:喔,依臣之见,惟有史可法。
可是南明朝廷小人当道,史可法再好,也是独木难支大厦。
大玉儿点点头。
这时,宫外传来太监的高叫声:摄政王到。
多尔衮满面春风大踏步走进来,范文程、洪承畴忙起身,多尔衮见他们也在,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转身向大玉儿行礼道:跟圣母皇太后请安。
大玉儿郑重地道:免礼。
范文程、洪承畴施礼道:跟摄政王请安。
多尔衮淡淡地道:免礼。
不知两位先生在此议事……大玉儿正色地问道:摄政王有事要回吗?多尔衮禀道:有件事要请圣母皇太后定夺。
范文程识相地告退:喔,那我们先退下了。
范文程与洪承畴行礼而出,屋里气氛就轻松了许多。
多尔衮很随意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
大玉儿嗔笑道:瞧你!多尔衮不以为然地一笑:累了一天了!苏茉尔笑着道:好在这东暖阁只有我进得来,王爷自在些也无妨。
我去倒茶来。
苏茉尔行蹲礼后出去,多尔衮见她走远,笑问:玉儿,方才在跟他们聊什么?大玉儿正色道:我正要说你呢。
范文程跟洪承畴,是咱们要重用的汉臣,你怎么对他们淡淡的,应该亲热些。
多尔衮皱眉道:好吧,听你的就是了。
我倒不是因为范先生,而是因为洪承畴……多尔衮迟疑着没将话说完,大玉儿劝道:你怎么还放不开?过去是敌人,如今你要胸襟宽广些,用其所长。
多尔衮依然沉思,默不作声。
大玉儿问道:在想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多尔衮闷闷不乐地:我不是心里放不开,还当他是敌人,只是……每次想到他当初看你的那神情,就跟见了仙女下凡似的,我就心里不舒服!大玉儿微嗔道:你胡说些什么啊!多尔衮赌气地:四哥也说过,与其说他降的是大清,不如说他降的是你!大玉儿装做嗔恼的样子:说笑的话你也当真!多尔衮气咻咻地:反正洪承畴这小子要是有什么歪心思,看我怎么整治他!大玉儿又好气又好笑:如今正是办大事的时刻,别胡思乱想,更别意气用事!多尔衮虽没有答话,可眼神和表情中很是不服。
大玉儿微嗔道:瞧你这样子,还敢说什么听我的,原来不过是哄我!多尔衮忙笑道:听,我听,谨遵太后懿旨,这总可以了吧?大玉儿嫣然一笑,千娇百媚,多尔衮看得出神。
夜晚,摄政王府小花厅里,小玉儿坐在桌边等待着多尔衮回来。
她以手支颐,怔怔地想着孝端后的话:小玉儿,十四爷的脾气,我这四嫂最清楚,他吃软不吃硬。
你看你,老爱跟他硬碰硬,我问你,吃亏的终究是谁?女人哪,该装傻时要装傻。
听我的话,软和些,不会错!侍女雁儿施礼道:福晋,王爷回府了。
多尔衮走进小花厅,雁儿微蹲行礼,小玉儿流露出惊喜之色,满面堆笑道:王爷回来了?今儿倒挺早啊。
雁儿,去烫壶酒……多尔衮摆摆手:不用了!你们睡去吧!我还有事情要想。
小玉儿使了个眼色,雁儿退下去,小玉儿搭讪着问:还是早些安置吧,忙归忙,身体要紧。
多尔衮不耐烦地:知道了,去吧!小玉儿脸上不悦,起身朝内室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想了想,回头问:听说皇太后前些时候受了风寒,今儿个好些了吗?多尔衮诧异地:皇太后?皇太后没事儿啊!小玉儿愠怒地:我说的是母后皇太后,不是你那心心念念的圣母皇太后!多尔衮一怔,很是不悦:话也不说清楚,我哪知道你问的是谁!小玉儿嘲讽道:不是我话说得不清楚,是你自己糊涂!明明两宫太后,在你心里,却只有一个!多尔衮霍地站起,怒瞪小玉儿问:你说什么?小玉儿讽刺道:亏你还记得回来的路,我以为你把承乾宫当作是摄政王府了!多尔衮强忍着怒气:我不懂,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总爱找茬儿?小玉儿愣住,神情悲哀地道:你说我过的这叫好好的日子?三个人的夫妻生活,这叫好好的日子?偏偏那个第三者,我看不见摸不着,因为,她活在你的心里!多尔衮不屑地:我不懂你在胡说什么鬼话!小玉儿伤心欲绝地道:你是对的,我说错了,不被爱的那个,才叫第三者呢!难怪,我总在纳闷儿,为什么我明明是你的妻子,却感觉自己像是挡在你们之间的那个多余的人?多尔衮还是第一次听小玉儿这样悲切的心里话,再伤害她心中有些不忍,于是轻轻叫道:小玉儿……第十卷打仗与抚民小玉儿抬头,含泪的眼睛痴痴地看着他,动情地道:多尔衮,我真喜欢听你喊我的名字。
多尔衮为难地说道:小玉儿,唉,要我怎么讲呢?这些年都过来了,我对你,即便算不上多好,总也并不坏。
别人的妻子都能这么过,你又为什么还是不满足呢?小玉儿郑重地:因为,别人的妻子爱她的丈夫,远远比不上我爱你那么深。
多尔衮坦诚地道:如果你要我回报你同样的爱,那太难了!我是个男人,手中又操持天下,我的世界太大了,你要明白。
小玉儿较真儿地:我当然明白!可我求的只是你的一句话,别让我一辈子悬在半空中,渴望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答案。
多尔衮,求你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可能……爱我一丁点儿?多尔衮怔住,迟疑半晌,方避重就轻地道:毕竟夫妻多年,哪能没有真心?你这话问得多余。
小玉儿哀求道:真心,未必是爱。
多尔衮,别再逃了,告诉我吧,你究竟有没有可能爱我一丁点儿?我不求多啊,只求一丁点儿。
多尔衮沉默半晌,方道:爱这个字,太沉重了。
我很累,实在没精神跟你琢磨这个字了。
多尔衮逃避似的快步走出花厅,小玉儿悲伤地看着多尔衮离去的方向,喃喃地道:你不是男子汉、大英雄吗?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怎么在你……就这么难呢?皇宫永和宫暖阁里,孝端后与大玉儿并坐,孝端后抱着小皇帝顺治,听众亲贵议论国事。
多尔衮禀道:跟皇太后回话,我军在追剿李自成的同时,也招抚了山东山西两省,镇以重兵。
有这东西两翼拱卫京师,我们在军事上算是立住了脚。
至于下一步怎么走,亲贵大臣众说纷纭,所以要请两宫皇太后裁夺。
多铎抢先发言道:依我说,趁着大军都在,干脆像早年那样,大杀大抢一番,再回咱们关外老家去!天下汉人比满人多了不下百倍,谁耐烦去管啊!随他们爱怎么乱就怎么乱吧!反正南蛮子的地方,咱们也住不惯!大玉儿、孝端后听了他的话忍不住一笑。
多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四嫂,玉姐姐,你们别笑啊……多尔衮微嗔着打断他的话,训斥道:多铎!要叫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多铎有些尴尬地:嘿……这嗦嗦的称呼,我还是说不惯哪!孝端后宽厚地微笑道:得了,一家人说说话,用不着太拘礼。
多铎笑道:嗯,还是四嫂好!豪格冷眼睨视着多铎,冷冷一笑,开口讥讽道:竟然会有人主张退守山海关,哼,真是没出息的想法!多铎一怔,情绪一时转不过来,怒道:豪格,你说谁没出息啊?豪格将脸往上一扬道:谁主张退守山海关,我说的就是谁。
多铎呵斥道:是我说的,你能把我怎么样?豪格冷笑道:我不能把十五叔怎么样,不过,只要是爱新觉罗的子孙,都不会有这种没出息的想法!多铎勃然大怒:你说谁没出息?豪格,你再讲一遍!豪格提高嗓门,语速极快地说道:我再讲一万遍,你这是没出息的想法!你对不起祖宗,你简直就是愚蠢至极!多铎扬拳怒吼:豪格,你要是爱新觉罗的子孙,就跟我出去打一架!你敢不敢?顺治吓了一跳,扁嘴要哭,孝端后忙拍哄。
多尔衮见状,制止住多铎,平静地问豪格:那么豪格,依你说,该怎么做呢?豪格傲然道:咱们应该仿效宋金议和,与汉人南北分治,由大清国占领原来金朝的版图。
这正是先帝的理想,我身为先帝的长子,最明白先帝的心思!豪格强调的语气、高傲的神情及话中的弦外之音,惹恼了多尔衮。
多尔衮冷笑一声道:这个想法,就很有出息吗?豪格怒吼:你……你敢对先帝不敬?顺治又被吓了一哆嗦,孝端后一面轻拍顺治,一面打圆场道:豪格,你别急,你十四叔没有这个意思。
豪格急赤白脸地:皇太后,他……大玉儿打断他的话说道:让我说句公道话。
先帝的想法原是不错,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以免扩张太快了,后患无穷。
豪格得意地睨了多尔衮一眼道:圣母皇太后明见。
大玉儿接着道:不过,环境随时在变化,策略上也得随机应变。
先帝在时,明朝尚存,如今明朝等于是亡了,中原大乱,群龙无首。
我相信,以先帝的英明果决,见了这样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也必然不会轻易放过。
多尔衮点头道:不错!这是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我们应该迅速发兵,乘胜追击!多尔衮神情豪迈,豪格想说什么,但亦无言可辩,一副悻悻然的神情。
大玉儿看着多尔衮豪迈的神情,不禁有些出神。
孝端后看着范文程道:范先生,你是三朝元老了,这件事……你的意思呢?范文程恭敬地禀道:回母后皇太后,用兵之道,贵在一鼓作气。
正如圣母皇太后所言,明朝是气数已尽,趁着此刻,八旗上下士气高昂,倘若挥军西进南下,必能像摧枯拉朽一般,迅速收功!多铎击掌叫道:痛快!范先生说得好!孝端后、大玉儿聆听至此,互望一眼,微微点头,看着多尔衮。
多尔衮下定决心道:皇太后放心,中原天下已是我大清囊中之物!只等人心稍定,粮草齐备,我多尔衮立誓要为太祖太宗实现心愿,一统江山!御花园里,大玉儿、多尔衮轻松地谈着话,苏茉尔、宫女稍远处守着。
多尔衮夸道:玉儿,你真厉害,几句话就说得豪格那小子哑口无言。
哼,口口声声先帝长子。
自己没能耐,先帝长子又怎么样!大玉儿劝道:不要低估他。
双方能修好就修好,何必结怨呢?多尔衮毫不在乎地:结怨怕什么!我多尔衮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怕!大玉儿微嗔道:你这个人啊!从小就是这样,说你多少回也不听!多尔衮笑道:你记错了!从小,只有你说的话我才听。
大玉儿斜着看了他一眼道:那是小时候,如今你人大心大,我可不太敢说你了!多尔衮真诚地:我还是一样,只有你说的话我才听。
因为只有你明白我。
像刚才,你明白我志在天下,所以帮着我……大玉儿嗔怪道:谁说我是在帮你!我是为了大清朝,也是……为了我儿子!大玉儿说完,紧走了几步,多尔衮看着大玉儿苗条的背影自信地微微一笑。
夜里,承乾宫寝室里,大玉儿卸去大妆,正坐在床沿上,爱怜地凝视着熟睡中的顺治。
苏茉尔走过来轻声道:格格,皇上睡熟了,您也安置吧!大玉儿低声问道:苏茉尔,你看,福临这几日是不是又长高了些?苏茉尔笑着道:可不是嘛!大玉儿皱着眉头道:长个子容易,长智能难,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成为一个好皇帝?苏茉尔答道:十四爷的一颗心,都在格格身上。
只要拿得住他,他自然会帮皇上。
大玉儿苦笑道:拿得住他?他那性情,他如今的地位,谈何容易啊!苏茉尔鼓劲道:格格,为了皇上,再难的事也得担下来啊!大玉儿想了想,点点头,凝视着熟睡中的顺治,帮他盖了盖被子。
养心殿里,多铎与洪承畴正面对面吵得不可开交。
多铎叫道:打仗要紧!洪承畴毫不示弱:抚民要紧!范文程过来打圆场道:原是在商议嘛!不要做意气之争,有话好好说。
多铎气哼哼地:哼!有什么好说的,反正大军所到之处,投顺的就是奴隶,不降的就是仇敌,不降的就杀!谁敢反抗!我阿玛的基业就是这样来的啊!洪先生非要主张抚民重于清剿,难不成你身为汉人,有私心?洪承畴怒道:中原不同于关外,你看元朝的军事高压统治根本无法奏效就知道了。
殷鉴不远,我是为了大清国的长治久安才这么主张。
洪承畴受先帝和圣母皇太后特达之知,一片谋国之忠,会有什么私心?多尔衮斜视了他一眼,神情有些不悦。
范文程想了想,清了清嗓子道:依我之见,两位的主张看似不同,其实,大可双管齐下,并行不悖。
多铎摇头道:我不懂!打仗、抚民,怎么能够并行不悖?范文程:大军要打,但不是打下来就算了。
大军打到哪里,就要把招抚使或总督巡抚派到哪里,建立起地方政权,守地治民、筹措粮饷。
这么一来,大军打下的每一寸江山,都立刻能够稳住定住,这样,就可立于不败之地了!洪承畴点头道:不错,摄政王入关时的宣示便极为英明,减免田赋,安稳民心,所以直隶和山东山西才能迅速平定,咱们也才有了继续征伐的本钱!众人都看着多尔衮,多尔衮沉吟点头。
多铎见状,不服地沉默着,以示抗议。
第十卷皇后下嫁?这日,代善与豪格骑着马缓缓行走北京繁华的街市上,感慨万千。
代善感叹道: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见到大清入主中原,定都北京。
豪格,看来京城里的市面恢复了些。
多尔衮毕竟还是有才干!豪格不服气地:大伯,可是多尔衮他独断独行,军国大事只找那几个人商议,哪有把咱们这些亲贵放在眼里!再这样下去,难保他不会自己做皇帝!代善反问道:多尔衮不是当着大家对天盟誓过了?豪格气恼:可是内有圣母皇太后给他撑腰……代善正色道:豪格,你看不出来吗?圣母皇太后精明着哪!说实话,我放心得很。
豪格不满地叫道:大伯……代善打断他的话,安慰道:想出头,要靠实力,要靠功绩。
目前两黄旗还支持你,接下来又要大举进兵中原,你还怕没有立功的机会?好好干吧!豪格。
豪格悻悻然不语,沉思着代善的话。
多铎接连几次都被驳了面子,心中很不痛快。
这日,他与多尔衮到京郊长城边上散心,言语不和,争执起来。
一怒之下他打马就跑,多尔衮在后面高叫着追赶上来。
多尔衮马如旋风,很快就超过他,伸手去拉住多铎马缰。
两人在马上争执了一番,多铎终于被多尔衮制住。
兄弟俩喘着粗气,怒目而视。
僵持了好一会儿,多铎突然对多尔衮大嚷道:为什么要跟那些人商议国事?如今的大清国,还不就是你说了就算!多尔衮耐心解释道:你怎么不懂呢?尊重汉官是圣母皇太后的旨意……多铎愤怒地打断道:我早就想说你!你一见玉姐姐就什么都忘了!说到最初,阿玛死的时候,四哥死的时候,皇帝的宝座,两回都应该属于你!多尔衮苦涩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两回都是形势比人强……多铎质问道:就算第一回你比不上四哥,那这第二回呢?难道你还比不上一个七岁孩子?多尔衮神情苦恼地:福临都进京登基了,难道要我废掉福临?多铎叫道:废掉他又怎么样?他是皇太极的儿子,我见了他就不顺眼!你忘了玉姐姐的事吗?你忘了额娘是怎么被皇太极逼死的?多尔衮痛苦地闭上眼说道:可是,四哥对我们的栽培教导,四嫂对我们的细心照料,这些……也不能昧着良心抛在脑后呀。
多铎继续责问:好,就算你跟四哥的恩怨能扯平,不过,带着八旗跨过这道长城的人毕竟是你!怎么?这还不够一言九鼎的资格?!多尔衮为难地:可是……我并不想违背玉儿的想法。
多铎忍住怒气,认真地问:我问你,你想不想跟她在一块儿?多尔衮脱口答道:当然想!不过,我得等时机。
多铎十分肯定地说道:那你就等着吧!只怕你永远得不到她了!多尔衮有些生气地看着多铎,多铎装着没看见,自顾自地道:与其你听她的话,不如让她听你的话,你们才有在一块儿的希望!告诉她,想在一块儿,谁说办不到?横了心就办得到!多尔衮闻言一怔,出神地望着远方。
承乾宫东暖阁里,大玉儿正在专心致志地看书。
这时,多尔衮走进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大玉儿,大玉儿微微一笑,请他坐。
多尔衮像在自己家一样,很随意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
苏茉尔走进屋,向多尔衮施礼后,转脸问大玉儿:格格,是不是这会儿就传膳?多尔衮笑着问:你们这儿今天有什么好吃的东西?苏茉尔笑答:有鹿尾。
多尔衮皱眉道:太腻了。
大玉儿问:青海进贡的黄羊还有吗?苏茉尔:还有,不过不多了。
大玉儿吩咐道:炒够一盘,够十四爷吃就行了。
你告诉小厨房,菜要清淡。
苏茉尔笑问:我亲自下厨总可以了吧?多尔衮大笑:那我就有口福了!苏茉尔笑道:奴才告退,王爷宽坐。
苏茉尔出了东暖阁,没走几步猛然瞅见顺治动作粗野地追打小太监小柱子。
顺治叫道:你们赖皮!竟敢藏起我的弹弓,还给我!苏茉尔忙上前道:是皇上呀?在闹什么呢?顺治怒道:小柱子藏了我的弹弓,我绝不饶他!小柱子哀求道:奴才不敢!是张公公藏的!顺治大叫道:反正我就打你!苏茉尔摇摇头,蹲下身子,一面为顺治整衣,一面慈爱地低声道:皇上呀,准是你又淘气了吧?乖乖的别闹,听苏嬷嬷说。
做皇上,要有规矩,要有威仪,什么事儿吩咐一声就得了,哪兴这么又叫唤又动手啊!顺治孩子气地问:我吩咐一声,他们就得听话?苏茉尔答道:岂止他们哪!人人都得听你话。
不过,可得是让人信服的话。
顺治又问:连十四叔也得听我的话?苏茉尔为难地:这……皇上年纪还小呢,摄政王是长辈,皇上应该……顺治不耐烦地:得了得了,苏嬷嬷说得太多,我也记不得!说到这,他转念一想,摆出皇帝样子,吩咐道:小柱子,你得听朕的话不是?朕命令你,陪朕去掏蛐蛐儿,然后再去把朕的弹弓偷出来!顺治拉着小柱子跑开了,苏茉尔苦笑着站起身,又恼又爱地摇摇头。
承乾宫东暖阁里,多尔衮吃饱了饭坐进靠椅中,满足地叹道:真好!这才像是回家了呢!大玉儿嗔笑道:胡说!多尔衮突然起身走了两步,迟疑半晌,正色道:我不是胡说。
大玉儿一怔,问道:你是什么意思?多尔衮走到大玉儿面前,凝视着她的眼睛,大胆地表白道:玉儿,我直说,我要你!大玉儿大惊失色,愣在那里,好半晌才喃喃地道:不……不行的……大玉儿逃避似的转身要走,多尔衮拉住她低声叫道:玉儿,不要逃!大玉儿摇着头痛苦地道:我不能对不起先帝!多尔衮:是先帝对不起我跟你!咱们有哪一点对不起他?四哥要是对你始终如一,那也就罢了!可是他又宠上宸妃,冷落你欺负你!玉儿,只有我,我等了这些年,等着一个微乎其微的希望,始终爱着你,没有一天减少过!多尔衮的话触及到大玉儿的痛处,她泪如雨下。
多尔衮激动起来,不顾一切地叫道:我要你!不管是情人还是妻子还是什么,反正我要你!大玉儿苦苦哀求道:多尔衮,不要为难我,这样不行的!多尔衮神情亢奋又失落地问:为什么不行?莫非你变心了?你对我不再……大玉儿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含泪道:你怎么可以说这话,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你不知道我对你……多尔衮打断她,坚定地道:玉儿!你听着!我们已经等了太多年,如今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障碍了!大玉儿摇头哭泣着,不能言语。
多尔衮见她如此,暴躁地问:为什么不行?我说过了,四哥不值得你为他……大玉儿擦拭着眼泪道:说穿了,我也不是因为先帝!多尔衮疑虑道:那你还顾虑什么?按咱们满蒙习俗,寡嫂小叔在一起根本是司空见惯的事,咱们没有汉人那些什么传统礼教、啰嗦规矩……大玉儿打断他的话:我什么都不为,我只为我儿子!多尔衮一怔:福临?大玉儿:福临……他将来不只是满蒙草原上的汗王,他是天下黎民的皇帝,我们在一起,汉人会怎么想?怎么笑?我不能让福临因我蒙羞……多尔衮生气地打断道:蒙羞?真心相爱有什么羞耻?大玉儿咬着牙道:你知我知,可天下人不会谅解,福临更不会谅解!多尔衮,你不会懂的,我不只是一个女人,我更是一个母亲哪!大玉儿说着痛哭不止,多尔衮被她这阵势弄愣住,脸上悻悻然地愠怒着。
突然,七岁顺治推门进来,雀跃道:皇额娘!你来看我抓的蛐蛐儿。
第十卷多尔衮抱走顺治大玉儿拭去眼泪,强颜欢笑道:皇帝,你十四叔在这儿呢,快别吵闹了。
顺治急急火火地想炫耀自己,叫道:可是我的蛐蛐儿……他转念一想,摆出皇帝样子说道:朕要跟朕的皇额娘说话,摄政王,你先跪安吧!多尔衮与大玉儿闻言脸色微变。
大玉儿强笑着打圆场:瞧你,真不懂规矩,对十四叔哪儿能这么说话!顺治认真地:可我是皇上,我说的话,他都得听从啊!大玉儿没工夫教训顺治,着急地对多尔衮赔笑道:多尔衮,他只是孩子,不懂事,你笑笑算了,别往心里……多尔衮满脸愠怒地打断道:他说得对,他是皇上,我应该听从他的话!只可惜,我多尔衮这辈子,只听从自己的心!盛怒之下的多尔衮突然伸手将顺治拦腰抱起,盯着大玉儿,压抑着激动一字字地道:玉儿,你是一个女人,我要你只是一个女人!多尔衮抱着顺治,大踏步走出东暖阁。
顺治哭喊:皇额娘!皇额娘!大玉儿大惊,想要追上去拦阻,被家具绊倒,跌在地上,她急喊:不要!不要带走福临!不要啊!顺治哭喊声渐远,大玉儿呆住,像泥塑一般。
武英殿上,满人身着清官服、汉人身着明官服,分两边站立,三三两两低声谈话。
汉官孙之獬闪闪缩缩地蹭进殿来,他竟剃发身着满清官服,神情有一丝尴尬,也有一丝自得。
众汉官看见他这副模样,深感不屑。
一个汉官道:摄政王不是说了吗?军事方殷,衣冠礼乐还来不及制定,暂且穿著原来的官服,孙大人怎么迫不及待,抢先忙着表态啦?另一汉官跟着道:服色不同,混杂在一块儿不像样!孙大人,您上满班那边去吧!说毕,几个汉官便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出去。
孙之獬一脸尴尬,往另一边看看,又蹭着想混进满官那边阵容,被满官们发现。
一个满官叫道:喂!你不是汉官吗?另一个满官训斥道:别乱站啊!到那面去!说毕,几个满官便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出去。
孙之獬被困在走道中间,听见左右两面都在讪笑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无地自容。
殿外太监高叫:摄政王到!多尔衮没精打采地出现,看来情绪很差,神色烦躁。
他一坐定,众官下拜道:摄政王千岁千千岁!多尔衮摆手道:罢了!多尔衮看见孙之獬站在中间手足无措的样子,皱眉不悦道:你不是……孙之獬吗?干嘛穿成这样,杵在这儿做什么?众官一片窃笑,孙之獬恼羞成怒,心一横,高声道:下官有要事禀告。
多尔衮不耐烦命令道:说!孙之獬横了众汉官一眼,摆出一副忠心状,朝上道:我大清定鼎北京,入主中原,应该万象更新,惟此衣冠束发之制,犹存汉旧,实属不伦。
官民归降而不剃发者,颇有观望之嫌,王爷圣明,请速定制!多尔衮冷冷一笑,瞥见众汉官皆敢怒而不敢言,正好拿他们出气。
多尔衮威严地点头:嗯,说得有道理。
内院学士写旨来看,下个剃发严令!孙之獬进一步说道:王爷,诏书上该强调遵依者为我国之民,迟疑者同逆命之寇多尔衮霸道地:行!京城内外十天!外省自旨到之日,也是十天!一律剃发!孙之獬得意得脸上飞金,众汉官怒视孙之獬,多尔衮看见却反觉畅快。
一汉官越众而出道:启禀王爷,臣为山东曲阜孔府一族……多尔衮打断道:哦?孔圣人的后代?汉官:不敢。
臣想禀明的是,中国历朝服色不同,惟臣家衣冠服制,三千年来未曾改变过。
可否免于剃发,以示皇上崇儒重道……多尔衮喝断他的话:不要说了!剃发严旨,违者无赦!众汉官面色大变,面面相觑。
养心殿内,洪承畴神色焦急,苦口婆心地劝着多尔衮。
洪承畴:王爷,对汉人来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未敢毁伤,这是古来明训,也是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不是轻易便可扭转的。
发式不同,是风俗不同,要百姓逐渐地习惯接受。
倘若以性命相胁去强加推行,必定惹起人心惶惶,甚至群起反抗,那么入关之初的安民举措,恐怕都成枉然。
王爷,此事须缓缓图之,方为上策。
多尔衮冷笑道:吴三桂的军中,官兵尽皆剃发,也没听说有什么困难和障碍呀!你不用再说了!一令既出,岂有收回之理!多尔衮说完,转过身去不理他,洪承畴苦恼而无奈,只好告退。
洪承畴垂头丧气地出来,与殿外的范文程对看一眼,两人默默走着。
洪承畴低声道:我怎么觉得,摄政王仿佛在跟谁赌气似的?范文程苦笑道:他们的性子,都是如此。
洪承畴叹道:摄政王从前不是这样。
据我观察,善于审时度势、博采众议,在关键时刻做出明智果断的决策,这是他的长处。
怎么如今……唉!范文程分析道:王爷自少年起,便受了许多压抑、许多委屈,随时都得战战兢兢,好几次差点儿丢了性命。
他等的就是这一天,一朝大权在手,哪还沉得住气?难免要纵情任性,享受一下权力的滋味。
洪承畴忧虑道:可是,如今还没有得到天下呢!范文程答道:没有十成,也有七分了!南明、流寇,只是挨日子,苟延残喘罢了!他们挡得住精锐勇猛的八旗军吗?洪承畴难过摇头道:我怕这剃发令一下,大好形势毁于一旦,明明能够以德服人、天下归心的,如今恐怕……战祸难免,百姓不知要吃多少苦!范文程见洪承畴真心难过,安慰地拍拍他的肩道:等王爷这股劲儿过了,冷静下来,咱们再想法子挽回。
洪承畴无奈地点点头,轻声叹息着。
夜晚,承乾宫门口站着一些宫女,她们一面拭泪,一面聆听几墙之隔的地方传来的顺治的哭喊声。
顺治哭喊:皇额娘!皇额娘!我要你啊,皇额娘!东暖阁中,苏茉尔早已淌眼抹泪,埋怨道:十四爷到底是什么意思?竟然一天也不准皇上回承乾宫来,皇上还这么小,见不着娘,那怎么行呢?听李嬷嬷说,皇上一夜要哭醒好几回,哭着喊你哪!格格,十四爷他究竟要怎么样嘛!顺治的哭喊声更响了。
大玉儿抓着椅子扶手,紧咬牙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死忍着不落下来,但每声哭喊都仿佛在用刀剜她的心。
苏茉尔有些不满地喊道:格格!你倒是说句话呀!大玉儿咬紧牙关,雕像般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