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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2025-03-30 08:11:22

夜色朦胧,三官庙外戒备森严。

多尔衮站在台阶下,看着空中飘舞的雪花,脸色铁青,他想起皇太极含着杀机的话:多尔衮,这出戏……很麻烦,弄个不好,玉儿被发现身份,后果不堪设想!反正你挑选侍卫,布置在三官庙外围,万一……多尔衮哼了一声,在心里说道:万一真出了事,皇太极,你是要杀洪承畴?杀玉儿?还是把所有人都杀了灭口?玉儿,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险?而此时永福宫寝殿里,大玉儿妆饰已毕,不华不俭的服饰,看不出她的身份。

她怔怔看着镜中的自己,神色凄楚。

苏茉尔走过来,手里拿着貂氅,准备为她披上。

苏茉尔有些忧虑地道:外头……下雪了。

大玉儿没有言语,她走到床边,看着刚睡着的福临,眼神里流露出无限怜爱。

她想想这次要用美色劝降洪承畴,觉得十分委屈,两行泪水止不住流下来,她怕人看见,连忙将泪拭去。

临出门前,她轻轻吻了吻福临的小脸蛋,又给福临掖了掖被子,依依不舍地离去。

夜晚,飘起了鹅毛大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把世界装扮得十分美丽。

三官庙门前,皇太极、多尔衮、范文程三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囚禁洪承畴房屋的窗外,凝神细听室内的动静。

洪承畴烦躁地在屋内踱来踱去,他猛地将桌上的佳肴美食用力推翻,地上一片狼藉。

洪承畴跌跌撞撞,昏乱地狂吼着:杀了我!你们这些清狗快杀了我!洪承畴生是大明之将,死是大明之鬼,要我投降,妄想!有种就杀了我!洪承畴跌靠在墙边,捶胸撞头,神情极为痛苦。

这时,只听身后传来莺声呖呖的软言相问:你就是大明朝的洪经略吗?洪承畴吃了一惊,微睁双眼,见门口站着一位绝色丽人,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要么就是眼花了。

他有些失态地呆看着那位丰姿绰约的满洲女子,那女子嫣然一笑,端着小酒壶一步三摇地走来。

洪承畴揉揉眼睛诧异地问:你是谁?大玉儿淡淡一笑道:听说,经略一心殉国,小女子心中敬佩,特来一睹威仪。

洪承畴一听,连忙收敛心神,勉强站直身子,冷冷地道:我殉我的国,与你什么相干!敢情你也是花言巧语来劝我归降的吗?哼,省省力气,快走吧!大玉儿红了眼眶,仿佛委屈万状:深宫里头规矩大,万一我被发现,立时就有杀身之祸。

若不是真心仰慕经略,小女子何需冒险前来?谁晓得,经略对我疑心这么重!唉,也罢!大玉儿珠泪盈眶,转身就想走,洪承畴忍不住叫住她:姑娘!大玉儿回头幽怨地看着洪承畴,楚楚动人。

洪承畴黯然道:我是将死之人,何劳姑娘枉顾?若是连累了你,我又……于心何忍?窗外,皇太极闻言一笑,范文程示意别出声,多尔衮暗自摇摇头,对洪承畴感到不屑一顾。

大玉儿慨然道:经略不怕死,我也不怕!我之所以冒死前来,只因为不忍心。

大丈夫死就死,就算杀头,也不过是一瞬之痛,但绝食就不同了!我看,经略身骨强壮,恐怕还有三五日的折磨。

这样细煎慢熬地活受罪,太教人为你难过了!大玉儿说着,落下泪来,如雨打梨花更是娇媚动人。

洪承畴痛苦地:姑娘,请你别再说了!大玉儿拭去泪,举起手中的酒壶,诚挚地道:小女子不忍看见经略受苦,特别调制了一壶毒酒,喝下去之后,一个时辰才慢慢毒发,看起来就跟饿死的一样。

这么着,既免你煎熬之苦,又成全你殉国之义。

来,喝了吧,别辜负我一番心意。

大玉儿将酒壶递向洪承畴面前,洪承畴看着那壶毒酒,挣扎着犹疑着……大玉儿诧异道:怎么?经略死都不怕,却怕一壶毒酒?洪承畴被这话一激,咬咬牙,抢过酒壶来仰头就喝。

洪承畴喝完,颓然放下酒壶,眼眶微湿。

大玉儿认真地:恭喜经略,求仁得仁,尽忠殉国。

洪承畴心中惨然,不觉叹了一口气。

大玉儿娇滴滴地问:莫非经略心中,还有未了之事?洪承畴皱着眉头,神色黯然,沉默不语。

大玉儿试探着问:经略可是心里挂念着父母、妻妾、儿女?洪承畴神情一紧,又忍不住发出一声悲哀的叹息。

大玉儿叹道:逝者已矣,生者何堪。

往后,经略的家人,怕是都得过着以泪洗面的凄苦日子了!洪承畴在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说道:难得死前遇上这么一位红粉知己,告诉姑娘也无妨。

我战败被俘,个人生死倒不怕,就怕皇上诛我满门……大玉儿惊讶道:还有这种事?洪承畴苦笑:怎么没有?多不胜数!大玉儿义愤填膺地怒道:怪了,大明皇帝不准臣子打败仗啊?打败仗就要杀人全家?他难道不知胜败乃兵家常事,就算是天兵天将,也没有把握能百战百胜啊!像我们皇上,还时常把被俘的将士赎回来,非但不罚,还各有升赏。

因为,若不是勇敢作战,哪会阵前被俘呢?哼,有句话我不吐不快,大明皇帝啊,当真是心狠手辣!洪承畴好似被一箭穿心,以手撑桌,低下头,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窗外,范文程暗暗点头。

心中佩服大玉儿言辞犀利,句句都击中了洪承畴的要害。

大玉儿的手轻轻搭上洪承畴的肩,目光里柔情似水,音色甜美地道:比方说这一回,要不是王朴、唐通他们胆子小,带着五万人马趁夜临阵脱逃,而且中了埋伏,全军覆没,害得经略只剩一万人马守松山,经略又何至于兵败被俘呢?该杀该罚的是他们哪!洪承畴神色大变,突然退后一步,警戒地看着大玉儿质问道:你不是个小宫女吗?怎么会知道得那么多?窗外范文程、皇太极神情一凛,多尔衮更紧张得不觉去手握刀柄。

大玉儿先是一怔,但随即银铃般笑了起来,笑靥如花。

洪承畴冷冷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大玉儿笑道:经略啊,您不懂我们大清的风俗。

满蒙女子可不像汉人女子那般柔弱,裹着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大清国哪个女子不能打猎骑射啊?寻常本领而已!有时咱们关心战场胜负、关心国势消长,更甚于关心父兄子侄的安危呢!洪承畴神情放松,怔怔地道:难怪清国,会壮大如此之迅速。

大玉儿接着说道:像这回的大捷,谁不是津津乐道啊。

比起别人,我还算知道得太少呢!比方说,咱们姐妹也时常谈起,真是好奇,明朝那位洪经略……大玉儿故意停下,睨着洪承畴微笑,洪承畴忍不住好奇,便问道:不知……姑娘们都说我什么?大玉儿:大家都说,能令皇上如此求才若渴的人,究竟是怎么个文武双全呢!有些没见识的,笑经略愚笨,好好的高官厚禄不要,偏想寻死;我就告诉她们,这正是难得一见的忠肝义胆啊!一丝得意虚荣自洪承畴心中涌起,他不禁微笑起来。

窗外,范文程、皇太极大大松了一口气,多尔衮更禁不住伸手揩汗。

洪承畴凝视着大玉儿问道:姑娘,你对我是这个想法?那见了我以后呢?可曾失望?大玉儿羞涩地转过头去,柔声道:您和我想象中的一样,虽然饿了这些天,却仍是英气逼人……洪承畴凝视着大玉儿美丽的侧影,实在忍不住心猿意马,上前拉住她的衣袖,哀求道:我死在眼前,顾不得脸面了!求姑娘成全,容我死于花下,我死也瞑目!第九卷大玉儿不辱使命窗外范文程、皇太极闻言面色微变,多尔衮更气得差点要冲进去,咬咬牙终于忍住。

大玉儿回身挣脱,泪眼盈盈道:经略有惜玉之心,小女子岂无怜才之意?只是,经略一心求死,以后……我怎么办?唉!我看,我还是走吧!大玉儿叹了口气,抽身便走,洪承畴情急之下抓住大玉儿的手,求道:姑娘留步,可怜我将死之人,请多陪我一会儿,跟我说说话!大玉儿娇嗔道:说话可以,不过,不许再动手动脚的啊!洪承畴放开她,苦笑着点点头:好好好!唉!临死之际,能饱餐秀色,也好!大玉儿娇笑道:我就知道,洪经略毕竟是读圣贤书的君子。

只不过……洪承畴忙问:只不过什么?大玉儿:听说圣贤书上有一句话,叫民为贵,君为轻,是不是啊?洪承畴点头:是,你记的不错。

大玉儿失笑道:喔,瞧我,经略是两榜进士,我还在这儿孔子门前卖文章!不过,我觉得那句话很有道理哪!君,只有一个人,是好是坏,没准儿!而民呢,可是千千万万善良安分的老百姓啊!请教经略,如果到了不可兼得,只能选择其一的关头,是宁可负君,还是宁可负民呢?洪承畴迟疑着:这……大玉儿叹道:唉!可惜我只是个小女子,不是洪经略。

洪承畴问道:倘若你是我,会怎么做呢?大玉儿:倘若我是经略,便会暂舍忠君之名,宁取爱民之心。

皇上如此看重经略,经略如果能帮助两国谈和交好,就此消弭战祸,岂不是功德无量?到那时候,天下人谁不敬重您的苦心?洪承畴怔怔听着。

这时,梁上的燕巢中落下一块燕泥,沾在他肩上,他一面怔怔地想着,一面下意识地小心拂去燕泥。

大玉儿将这动作仔细看在眼里。

半晌,洪承畴方沮丧地长叹道:唉!说再多也没有用。

横竖我一时半刻就要死了!什么平生志向,什么千秋功业,一壶毒酒喝下,就一死百了,再也没有希望了!突然,大玉儿掩口娇俏地笑了。

洪承畴不解地问:姑娘笑什么?大玉儿笑着道:哪儿来的什么毒酒啊!您方才喝的是千年老山人参熬的汤,一碗喝下去,少说也有五六天可活命呢!听到这话,洪承畴如遭青天霹雳,脑中一片轰然,惊怒地大声问道:什么?你……大玉儿微微一笑,轻移莲步走到门边,出门前回眸一笑道:小女子真的是一片慈悲心肠,将来啊,你就知道了!大玉儿闪身出门而去。

洪承畴追上去,门已上锁,他大力敲门,吼道:回来!姑娘!你回来!洪承畴停下动作,心中惊疑,神色阴晴不定。

他愤怒羞悔得差点晕过去,不是因为受骗,而是因为心中不自觉涌起的死里逃生的喜悦。

洪承畴怔怔地自言自语道:这位姑娘,她到底是谁?窗外,范文程、皇太极相视一笑。

多尔衮喘口气,一颗心落了地,暗谢神明保佑!夜里,皇宫书房里亮着灯光,屋外传来打更之声。

大玉儿低着头沉思,皇太极走过来握住她的手,神情感动,却又难以启齿。

他神色复杂地喃喃道:玉儿,辛苦你了!大玉儿淡淡地:玉儿只盼达成使命,不敢居功。

皇太极笑道:洪承畴他一时可死不成了!他忽然想到什么,担心地问道:唉呀!倘若过了这一时,他还是要死呢?大玉儿肯定地说道:他不会死的。

皇太极诧异地:你怎么知道?大玉儿郑重地:连梁上落下一块燕泥,他都要小心地拂去。

他对一件衣服尚且如此爱惜,何况是他的性命?皇太极点点头:嗯,你说得不错。

大玉儿继续道:他心里已经有八分动摇了,只是没有台阶下。

如果皇上能待之以殊礼,他就降定了!皇太极满意地大笑起来,半晌方笑道:玉儿,你不但是满蒙第一美人,而且是后宫第一谋士!大玉儿淡淡地:皇上谬赞了。

玉儿只不过是在皇上身边多年,耳濡目染,学了一点皮毛罢了。

皇太极闻言,似觉话中有话,有些尴尬,他试探地问:玉儿,你不会怪我吧?大玉儿沉默不语,好半晌,方勉强一笑。

皇太极感激地握紧她手,将她搂入怀中。

皇宫崇德殿,庄严肃穆。

皇太极威严地坐在大殿宝座上,多尔衮站在宝座一侧。

两个侍卫将挣扎不已的洪承畴拉到御阶前,洪承畴昂首站住,桀骜不驯地怒瞪着皇太极。

多尔衮皱眉不悦,戟指怒道:见了皇上,为何不跪?洪承畴瞪多尔衮一眼,重重哼了一声,扭头看别处。

多尔衮怒吼道:洪承畴!你……皇太极做了个手势阻止道:十四弟!这时,大玉儿从宝座后面走出来,站在宝座另一侧,无比雍容华艳。

大玉儿微笑道:洪经略,我亲手熬的参汤,味道还不错吧?洪承畴转过头看着她,大惊失色,瞠目结舌:姑娘,是你!多尔衮呵斥道:不准对庄妃娘娘不敬!皇太极和蔼地:这位是朕的永福宫庄妃,你们不是见过了吗?洪承畴涨红了脸,凝视着大玉儿,他的眼神里,糅和着惊讶、恋慕、羞愧、埋怨……十分复杂。

多尔衮看在眼里,心中大为不悦。

皇太极笑了笑,站起身,步下台阶,走到洪承畴面前,打量着洪承畴。

洪承畴不禁低下头去。

皇太极仍和蔼地微笑道:春寒料峭,洪经略征衣单薄,千万别受凉了。

说着,皇太极解下自己身上的貂褂,披在洪承畴身上,洪承畴一怔,十分感动,又见皇太极诚恳地凝视着他。

洪承畴低下头,下意识地伸手抚着貂褂出神。

大玉儿催促道:洪经略,别再犹豫了!洪承畴低着头,沉思半晌,叹了口气,单膝跪下道:皇上……真乃明世之主!皇太极满意地笑了,将洪承畴扶起,诚恳地凝视着他。

洪承畴发誓道:罪臣以败军之将,蒙皇上不杀之恩,愿降大清,为皇上肝脑涂地。

皇太极喜道:朕得洪先生相助,如虎添翼,愿我君臣同心,共创盛世!多尔衮见此情景很是不快,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都有,大玉儿微微叹了口气。

盛京郊野,空气清新,绿树茂盛。

皇太极兴致颇高,一马当先,在原野上飞奔,大玉儿与多尔衮紧随其后。

皇太极在一个山冈上驻马观赏如画的风景,大玉儿、多尔衮随之赶到,停下马来。

皇太极神采飞扬,拿起皮袋喝了一大口酒笑道:好酒!今日收伏了洪承畴,朕实在太痛快了!哈哈哈……多尔衮有些不悦地道:皇上待洪承畴,好得太过分了!皇太极一笑道:十四弟,我们千辛万苦,连年征战,为的是什么?多尔衮答:自然是想入主中原,夺取明朝的天下。

皇太极又问:可是,中原如此之大,山川道路风土人情,是你清楚还是我熟悉?多尔衮:咱们又没进过关,哪儿晓得呀!皇太极:那就是了!玉儿,记不记得,先帝在萨尔浒那一仗,是怎么赢的?大玉儿笑道:皇上讲过好多回了!皇太极故意严肃地说道:那你说,考考你的记性。

大玉儿想了想道:萨尔浒那一仗,汉人的将领杨镐是南方人,不熟悉北方的地理、气候,没料到河水结冻,冰上可以跑马,这才让我军占得先机。

皇太极点头:同样的道理,一入中原,我们都是瞎子,可那洪承畴是南方人,在北方做官,中过进士,又四方征战,中原的形势民情,他大多了然于胸,一旦入关,有他来替我们领路,十四弟,你说我该不该高兴?多尔衮点点头,若有所悟,皇太极笑着又喝了口酒道:玉儿,招降洪承畴,你是功不可没。

他说着亲昵地拍拍大玉儿的脸,开玩笑道:我看,与其说他降的是大清,不如说他降的是你呢!大玉儿嗔怒道:皇上醉了,尽爱说笑!多尔衮很是尴尬,一阵心痛,扭过头去不看他们。

大玉儿偷窥到多尔衮的神情,伤心地低下头去。

第九卷人言可畏冬天的皇宫花园,枯寂冷清。

大玉儿披着貂氅,孤独地站在细雪中,神情凄楚。

此刻多尔衮驻马在山坡上,遥望着远处大玉儿的永福宫,神情悲伤难过。

大玉儿看着满地皑皑的白雪,心中一边思念着多尔衮,一边在花园中专心地堆起雪人。

苏茉尔远远走来,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格格,用膳了。

大玉儿头也不抬地道:我不饿。

苏茉尔沉默了片刻,红了眼眶道:从三官庙回来,十几天了,您都不饿。

大玉儿脸上闪过一丝痛苦说道:不要再提了!苏茉尔眼眶里泪光闪闪,她缓缓跪下,哽咽道:我真该死!什么都不懂!我错了!我不该撺掇格格去的。

大玉儿缓缓将她扶起,拍拍她的手,含泪微笑道:没事儿,与你不相干!苏茉尔悲伤地叫道:格格……大玉儿打断她的话,勉强一笑道:别说话,来,帮我堆雪人!大玉儿继续堆雪人,苏茉尔含泪看着她,也上前帮忙。

多尔衮筋疲力尽地回到睿亲王府。

一个侍女见了忙上前迎接,施礼道:王爷回府了?多尔衮不语,检视着自己的马鞭。

他在回廊里走了几步,听见暖阁中隐约传出小玉儿及女人们的哄笑声,于是停下脚步,问道:谁啊?侍女答道:是福晋,请了几位王爷、贝勒的福晋来叙叙。

多尔衮正想转身避开,忽闻笑语中夹杂着庄妃二字,便又停下脚步,回头对侍女道:忙你的去吧!侍女离开后,多尔衮走向暖阁窗外,侧耳细听。

暖阁内,小玉儿与两个福晋笑着烤火、吃点心,漫无边际地闲聊,侍女雁儿忙着递茶递烟。

小玉儿故意问道:你们没看见啊?那天皇上摆庆功宴,后宫里该来的都来了,怎么……就独缺庄妃呢?问罢,三人好像心知肚明,又都不说破似的吃吃笑起来。

福晋甲:可惜我家王爷不肯去。

他气坏了!小玉儿:是啊!一个被俘的败军之将,不杀已经便宜他了!哪儿来这么多工夫跟他磨!而且降就降了呗,皇上还又贺又赏的,捧得跟天王老子似的!那亲贵们出生入死,又算什么?雁儿婉转相劝:福晋啊,别说这个了,想来皇上有他的道理。

小玉儿反问:若是有道理,拒绝赴宴的王爷贝勒会这么多吗?福晋乙:咱们气在心里,可是不敢不去。

那天在庆功宴上,的确没看见庄妃。

小玉儿:你家贝勒爷还是刺了洪承畴一下啊!我记得诚贝勒问他,经略被俘,始终宁死不屈,不知是什么缘故,让经略改变了主意?福晋甲笑问:那姓洪的怎么说?福晋乙:姓洪的支支吾吾,说什么……皇上仁厚啊、天命难违啊……小玉儿笑着接话道:皇上不但仁厚,还慷慨呢!慷慨到连自个儿的庄妃都给舍了!不晓得咱们那第一美人使出了什么解数,死也不降的洪承畴,却降了她?看来她的狐媚功夫,连死人都弄得活!福晋甲乙虽然哄笑,但并不接话。

小玉儿鄙夷地一笑,接着道:哼,三官庙里,孤男寡女的,谁知道他们演了什么好戏!福晋甲乙互望一眼,暗吃一惊,不敢搭腔,小玉儿说完,自己大笑起来。

雁儿察言观色,觉得有必要制止,便向小玉儿使个眼色,婉言劝道:福晋,聊点儿别的吧!宫里的事儿,议论多了不太好!小玉儿生硬地说道:在宫里他是皇上,在府里我是主子!我爱说什么,谁管得着!雁儿不再说话,皱着眉头暗暗发愁。

窗外的多尔衮听了这些话,气得脸色铁青,怒火中烧,他双手紧紧握着马鞭,恨不能冲进去对着小玉儿一顿皮鞭。

送走两位福晋,小玉儿一面走进寝室,一面对身后的雁儿道:诚贝勒福晋送的银鱼倒好,今晚弄个火锅儿……雁儿嘴里答应着,突然神情一怔,小玉儿看雁儿表情不对,转头朝雁儿眼神的方向望去,只见多尔衮面色铁青地坐在梳妆台前。

他仍着骑马装束,手里握着马鞭。

雁儿紧张地颤声道:奴才……给王爷请安!小玉儿睨着多尔衮叫道:哟,稀客啊!雁儿暗中一拉小玉儿,微微摇头,给了她一个劝告的眼神。

小玉儿想了想,忙摆出温柔的神色,上前问道:王爷,刚驰马回来啊?怎么没人伺候您更衣呢?雁儿小心翼翼地问:王爷在这儿用膳吧?奴才去叫他们赶紧预备。

雁儿行礼出去。

好半晌,多尔衮都一言不发。

小玉儿娇嗔地低声道:既然来了,怎么又不说话?多尔衮强迫自己镇定,尽量和气地问:方才你跟福晋们说的那些话,是哪里听来的?小玉儿掩口嗤笑:怎么,堂堂的睿王爷,也会听壁脚?多尔衮强抑着怒火:说!小玉儿不在乎地:我也不记得哪儿听来的,反正这些话早就暗地里传遍了!多尔衮愠怒道: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才会有谣言这种东西!小玉儿不悦地:话又不是我说的,它自己要跑进我耳朵里,我也没法子!多尔衮霍地起身,逼近并怒视小玉儿道:这种鬼话,你听进去已经不该,竟然还添油加醋,讲得那么难听!小玉儿强辩道:你怎么知道是鬼话?你怎么知道没有?多尔衮怒吼道:难道你又亲眼看见了?小玉儿语塞,又不甘示弱:我……大家都这么说,想必是无风不起浪呀!多尔衮大怒:就是你们这种人在兴风作浪,无知透了!小玉儿涨红了脸,恼羞成怒大叫起来:无知?哼,何必当别人都是傻瓜!既然她做得出这种丑事,就别怕人家议论嘛!多尔衮怒视着小玉儿:你说谁做了丑事?小玉儿怒答:还有谁?不就你那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大清国尊贵的永福宫庄妃呀!哦,难怪你没事来找茬儿,原来是吃醋了,迁怒到我头上!怎么样?滋味不错吧?一想到你那大玉儿,给洪承畴揩脸洗脚、伺候他到被窝里的样子……小玉儿一语未了,多尔衮突然反手一耳光打得她一个踉跄。

小玉儿扶住桌子,又惊又怒,抚着脸,转头瞪着多尔衮:你打我?多尔衮气恼地:打你?凭你那些胡言乱语,杀了你都不为过!小玉儿更加惊怒,她冲上前去对多尔衮一阵乱嚷乱打:杀我!你杀了我啊!有胆子你就杀了我!你凭什么杀我?多尔衮盛怒之下将她推倒在地,怒叱道:凭什么杀你?凭你出言辱及皇上,就是一款大不敬的欺君之罪!小玉儿喊道:你瞎说,我哪有辱及皇上?多尔衮:你说庄妃去劝降洪承畴,做出了丑事,我问你,那皇上成了什么?小玉儿一怔,说不出话来。

多尔衮气得用马鞭指着她,恨恨地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万一那些话传进皇上耳朵里,查问起是谁说的,到时候你躲得掉吗?杀身之祸就在眼前,还不觉悟!小玉儿声音微弱地道:可我是……睿王福晋啊!多尔衮冷笑一声,怒骂道:无知的笨蛋!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告诉你!当年代善哥哥的继福晋,因为虐待前头福晋的儿子硕托,惹得父汗大发雷霆,代善哥哥他亲手杀了继福晋,向父汗求饶,可还是弄丢了太子宝座!人家不过是虐待前妻之子,你却是嘲辱当今皇上戴了绿帽子,论情节谁轻谁重?你说你该死不该死?!多尔衮的一番话小玉儿吓得脸色发白,惊惧地低下头,她嗫嚅道:那我……我以后不说就是了!多尔衮举鞭重抽了一下桌子,小玉儿吓得身子一颤。

多尔衮怒吼道:警告你,再让我听见你讲一言半语的是非,我就自己去跟皇上请罪,免得东窗事发,你自个儿找死不打紧,还连累我三兄弟满门遭殃!多尔衮气得无处发泄,用马鞭将桌上所有东西扫落在地。

雁儿正好端茶进来,吓了一跳。

多尔衮喘着气,狠狠地撂下话来:糊涂!混账!你的见识还不如一个丫头!他指着小玉儿喝道:问问自己,你有什么资格做我多尔衮的福晋!多尔衮愤然转身离去,雁儿怔怔地端着茶,手足无措。

小玉儿大哭起来,雁儿连忙放下茶,上前拍抚道:不是相敬如宾、安静了好一阵子吗?怎么又闹得这么凶呀?小玉儿哭道:为什么我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挑得出毛病!难道他不晓得,我恼恨、嫉妒、使性子,都是因为他!都只是为了跟他赌气!气他不把我放在心上!气他娶了我却不疼我!为什么!小玉儿哭得昏天黑地,伤心欲绝。

雁儿无奈地拍抚着她,暗自叹气。

第九卷暗流涌动俗话说,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

大玉儿以身相许,劝降洪承畴的事已成为宫中公开的秘密。

孝端后听到耳朵里很是恼怒,但又无可奈何,她担心大玉儿会受不了。

这日,她来到永福宫暖阁劝慰大玉儿。

孝端后拍拍大玉儿的手,懊恼地叹气道:唉!是谁漏了口风?明白内情的不过这么几个,都不会呀!不知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把蛛丝马迹凑在一块儿,胡说八道,暗中宣扬。

大玉儿却很平静,一副洞彻世情的神色:姑姑,别猜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孝端后烦恼地流泪道:真是糟糕!怎么办呢?又不能贴张告示,也不能逢人就解释。

大玉儿反过来安慰她:这种事儿是越描越黑。

不要紧的姑姑,我可以装听不见,装听不懂啊!人家传得腻了,自然就停了!孝端后拭泪道:只是,太委屈你了。

大玉儿微微一笑:没事儿,玉儿……早就习惯了!大玉儿的神情,令孝端后又难过得低头拭泪,半晌,方道:经过这件事,皇上总看见你的真心了吧?从今以后,他会像从前一样,对你……大玉儿打断她的话:姑姑,您不明白。

从皇上开口要我劝降的那一刻起,玉儿之于皇上,便只可为臣、难以为爱了。

孝端后怔住,不知说什么。

窗外屋檐下,溶雪滴滴落下来,似泪一般。

转眼两年过去,七岁的福临和贵太妃五岁的儿子博果尔都已茁壮成长,像两个活蹦乱跳的小马驹。

他们小哥俩经常一起玩耍,这日他们又缠着侍卫带他们到郊外来玩儿。

春日的郊野,山林蓊郁,溪水潺潺,风光明媚。

几个侍卫将两匹小驹带到福临、博果尔面前,小哥俩兴奋地上前抚摸着马。

突然,博果尔看见远处一骑奔来,便大叫起来:福临哥哥,你看!大哥来了!只见豪格单骑驰来,马术了得,飞驰急转,控缰自如。

福临、博果尔睁大了眼,神情赞叹而艳羡。

豪格驰至福临、博果尔身边,飞身下马,小哥俩抓着豪格直喊:大哥教我!先教我!豪格大笑,一面将福临、博果尔先后抱上小马驹,一面叫道:福临,博果尔,来,大哥陪你们练练骑马。

豪格一面让他们抓好缰绳、纠正姿势,一面道:别紧张,用你的信心,用你的动作,告诉马,你非得听我的话不可!豪格轻拍一下小马驹,喊声走,小马驹轻快地走起来,小哥俩既紧张又兴奋。

豪格骑马跟在一旁道:放心,大哥护着你们!小哥俩大喜,轻踢马腹,小马驹缓缓跑起来,豪格微笑着紧紧跟随。

皇宫御花园中,春花灿烂,福临与博果尔在比赛踢毽子,又笑又闹,分别照顾他们的李嬷嬷、赵嬷嬷,在旁紧张地守护着。

不远处苏茉尔大声喊:九阿哥!十一阿哥!快来吃点心!福临、博果尔闻唤,争先恐后地向花园暖阁跑来,李嬷嬷、赵嬷嬷匆忙跟上,生怕有半点闪失。

皇太极、孝端后、大玉儿、贵太妃有说有笑地环坐一起,侍女在一旁伺候着。

这个小型家宴,气氛十分愉快。

福临、博果尔奔过来,扑到皇太极身旁,皇太极乐得合不拢嘴。

福临告状:皇阿玛!博果尔他抢我的毽子!大玉儿忙道:福临,你是哥哥,要让着弟弟!福临听话地:知道了,额娘!博果尔叫道:哥哥,那我要苏茉尔给你做的那个五色羽毛的毽子!贵太妃轻轻拍了拍博果尔,微嗔道:你呀!打蛇随棍上!孝端后正色道:你们两个,别成天顾着玩儿,就快要上书房了!皇太极不以为然地:等过了今年夏天,再请师傅!秋高气爽,正是读书的时候。

福临天真地道:额娘就是我师傅啊!皇太极笑着问:是吗?额娘教了你什么?福临得意地:额娘教我国书(指满文)、蒙文、汉文,还有唐诗呢!皇太极饶有兴致地:哦?那皇阿玛考考你,如今是春天,背一首春天的唐诗我听听!福临:喳!皇阿玛。

福临走开几步,背着手想着走来走去。

众人见他那模样,都不禁笑了。

福临背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皇太极、孝端后都惊讶地笑了,贵太妃亦勉强一笑。

福临回头笑道:皇阿玛,儿子背得对不对啊?皇太极笑道:对,对,背得好!大玉儿不敢丝毫得意,苏茉尔却暗中对福临笑着竖起大拇指。

孝端后笑道:福临真聪明!这诗仿佛不错,什么鸟啊、花儿的!瞧这孩子,奶声奶气的,念出来还真好听!皇太极突然心中闪过一阵黯然,忍不住喃喃道: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孝端后、大玉儿互望一眼,知道他想起了海兰珠,都不说话。

善于察颜观色的苏茉尔忙道:皇上,九阿哥背得好,该赏他点儿什么吧?皇太极回过神来,勉强笑道:当然,该赏!他拉过福临,想了想道:这么着,皇阿玛赏你一副角弓短箭,那是皇阿玛小时候,第一回行围打猎用的,还射中了一头獐子呢!大玉儿忙劝阻道:不行不行,这赏得太重了!我记得那是先皇御赐的。

贵太妃话中有话地笑道:妹妹就让福临收下吧!皇上也是一番勉励的意思。

毕竟,武功骑射才是祖宗的根本!像我们博果尔,从小体气壮,随着豪格习射,连豪格都夸他呢!博果尔得意地:是啊!大哥说我臂力不差哟!皇阿玛,我射箭中过三回鹄!贵太妃一脸得意,故意问:真的啊?那九哥哥呢?大哥也有夸奖他吧?博果尔眨着眼道:大哥说,九哥哥臂力还不如我……可是巧劲儿用得比我强多了!他都中过十回鹄了!皇太极笑着点点头。

贵太妃不想反蹭了一鼻子灰,讪讪地说不出话。

孝端后和苏茉尔心中暗笑。

大玉儿连忙搂过博果尔来,温柔笑道:博果尔,你比九哥哥还小两岁嘛!等你长大了,一定能像叔叔哥哥们一样,在战场上克敌立功,做咱们大清的一名勇将!贵太妃闻言,心中不悦,勉强一笑,意在言外地道:可那些老福晋都说,博果尔的模样性情,跟皇上小时候一模一样呢!皇太极心中了然,微笑着,看大玉儿如何反应,大玉儿却装做不懂,淡淡一笑道:老福晋们都这么说,那想必是博果尔最像皇上了!贵太妃很是得意。

孝端后不满地睨了她一眼,招手叫福临过来,福临很自然地紧紧偎进孝端后怀里,孝端后十分疼爱地抚摸着他。

贵太妃见状十分不悦,却不敢流露出来。

正在有些尴尬时,苏茉尔看见豪格母远远走来,忙道:呀,这下更热闹了,奴才赶紧添个座儿。

豪格母走上前施礼道:奴才给皇上、皇后请安,贵妃、庄妃娘娘吉祥。

孝端后和蔼地:别客气,坐下吧!大玉儿笑着道:姐姐,请代贵妃娘娘和我,多谢豪格,百忙之中还抽出空来,领着九阿哥和十一阿哥,教他们武功骑射。

豪格母不客气地道:应该的。

豪格是大哥嘛!教导两位小弟弟成才,等长大了,不都是大哥的好帮手吗?豪格母掩不住语气中的一丝得意,孝端后微微变色,贵太妃明显气恼不悦,只有皇太极、大玉儿均不动声色。

夜晚,皇太极到清宁宫暖阁与孝端后闲聊。

皇太极在炕沿坐下,感叹道:唉!这两年身子真的不行了,动不动就觉得累。

原本还想,以后要再上前线督战,亲眼看着我八旗军攻进山海关呢!孝端后劝道:皇上正在壮年,说身子不行还早着呢!只不过,也要留神保养,善自珍重。

听说上个月,皇上出猎郊原,又绕道去了宸妃的茔墓,恸哭了一场。

皇上啊!不是我爱嗦,为了大清,您也该……皇太极拍拍孝端后的手,接话道:我明白!我明白你的心!孝端后感动地看着皇太极,两人互相凝视着。

皇太极感慨地:人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我如今才咀嚼出这话的意思。

哲哲,你跟我这二十多年,也算得上是经过大风大浪。

只有你,还是这么贤淑宽厚,还是这么一心为我。

孝端后:我们是结发夫妻,情分不同啊!倒是玉儿,她一路受了这么多委屈,从来没有怨言,这份儿心胸见识,连我也比不上!皇太极想了想,点点头:对她,我是心里有愧的。

孝端后正色道:有句话,我问了出来,料想皇上也不会怪我。

皇太极笑道:你问啊!孝端后:今儿的情形您也看见了。

皇上是聪明人,总体会得出……贵妃和庶妃她们,在为了什么暗中较劲儿吧?皇太极一怔,想了想,微笑着点点头。

孝端后:皇上如今正是春秋鼎盛,倒也不那么急着立太子。

不过,暗中较劲儿久了,难免心结加深,万一明着也冲突起来,总是不好。

皇上心里,可有什么打算?如果要立太子,选谁才合适?皇太极沉吟不语,凝眉思索着。

孝端后继续道:我知道,论长,该是豪格;可是祖宗的规矩,未立之前是子以母贵,既立之后才是母以子贵。

所以,要依照嫔妃地位而选择的话,该是博果尔。

不过,福临这孩子也讨人喜欢。

所以皇上难以抉择了,是吗?第九卷立谁?皇太极思虑道:这事儿……有两种情况。

如果,我还有个一二十年好活,那这会儿就决定谁来继位,也早了些。

豪格虽是长子,但性情还嫌浮躁,而且他额娘身份太低,又不识大体,实在难合我的心意。

孝端后点头道:豪格下面的几个大儿子,他们额娘的身份就更低了。

皇太极沉吟着:至于两个小的,又太小了,目前还看不出资质好坏,到时候再细看慎选也就是了!再说第二种情况,倘若……我早早归天……孝端后打断他的话:这是万万不可能的!皇太极微笑道:不就是白说着,跟你商议吗?倘若如此,两个小的就真的太小,怎么担得起大清国这个局面?国赖长君,豪格的年纪倒合适,军功也还算足够。

只是,除了担心他额娘,我还担心……孝端后忙问:担心什么?皇太极:豪格跟多尔衮之间,似乎有芥蒂。

豪格年纪大些,却比多尔衮低了一辈,明里暗里都不免吃亏。

就算皇位传给豪格,他的才干、心计,也不是多尔衮的对手。

因此,我遇事不免抬举多尔衮,压着豪格,就是为了万一真有那么一天,两虎相争起来,多尔衮能念着我的情,放过豪格。

豪格跟他额娘不明白,老说我偏心,他们哪儿知道我的用意?这还不都是为了保全豪格!孝端后听得一愣一愣的,感叹道:想不到,皇上这么深谋远虑、用心良苦!皇太极郑重地:所以,哲哲,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孝端后:皇上请说。

皇太极: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孝端后又一次打断他:我不要听这种话!皇太极握住她的手,苦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我死得不是时候,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受伤的一定是豪格。

答应我,你要想法子去化解,跟我一样,尽力保全豪格!能答应我吗?孝端后迟疑半晌,终于点点头:是,保全豪格!盛夏的午后,骄阳似火,永福宫窗外绿阴摇曳,蝉鸣阵阵。

大玉儿在书案前正将成摞的奏折,一一取起,用心地细读、分类。

退朝后,皇太极神色疲惫地踏进永福宫。

大玉儿见到皇太极,忙起身施礼:皇上吉祥!皇太极摆手道:坐,坐!你忙你的。

唉!天儿真热,倒是你这儿凉快些。

大玉儿关切地道:皇上快坐下歇歇。

皇太极在窗边坐下,微风吹来,他身心放松了些,一坐下简直不想起来。

皇太极叹道:跟范文程他们商议了一下午,真累得慌!头晕哪!眼神儿也不灵光了!今儿不知怎么的,右边半身竟然有点儿发麻。

大玉儿忧虑地道:皇上,唤御医来请脉吧?皇太极摇头道:我没事儿!一请脉,无端惹人猜疑。

大玉儿:国事繁重,皇上日理万机,要多保重龙体。

皇太极呼出一口气道:好在有你替我分劳啊!大玉儿:玉儿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尽力而为。

大玉儿方才一面说时,已将奏折都分好类,起身禀告:皇上,今天的奏折都已经分门别类了!凡是可以旨准办理的都归在这儿,那些还有争议、需要斟酌的,都归在这儿了!皇太极:辛苦你了!省了我不少工夫。

每天的奏折堆积如山,真没精力应付!大玉儿:玉儿为皇上准备朱笔,趁着这会儿挺风凉,皇上批阅奏折吧!皇太极笑道:我看,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儿,你就直接替我批了……大玉儿忙摇头:不行不行,我可不敢擅动朱笔,免得传出去,落个干政的嫌疑!皇太极笑了笑,拉住大玉儿的手,半开玩笑地说道:其实你看了好一阵子奏章,国家大事、朝中是非,以你的聪明,早该心里有底儿了!可是你呀!不再多说话,不再出主意,不像当年那样肯帮我了!大玉儿低下头:皇上言重了,看奏章,只不过是理出个顺序,大主意本来就得皇上来拿!皇太极叹了口气,起身又坐下,面对满桌奏折,不禁皱眉苦笑。

大玉儿心中不忍,起身从背后轻揉他的肩,皇太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两人默默无言。

夜晚,皇太极书房里亮着灯光。

贴身侍女珍哥端着托盘走来,在书房外停下禀告道:奴才珍哥给皇上请安。

皇太极声音疲惫地道:进来!珍哥走进书房,见皇太极在专注地批奏折,劝道:皇上,夜深了,您这两天身子不爽,进碗燕窝粥,就安置吧!皇太极搁下朱笔,流露出疲倦的神情:我累了。

可是,心里有点儿慌,不踏实。

睡不着呢!珍哥不解地问:您在愁什么呢?皇太极苦恼地:不是愁,不是闷,而是……我也不明白。

珍哥试探地:要不要……奴才请庄妃娘娘来陪伴皇上?皇太极靠在椅背上,想了半晌,微微苦笑道:你能不能帮我请来……从前的玉格格?珍哥诧异地:玉格格?皇太极:珍哥,你说,玉格格好?还是庄妃娘娘好?珍哥失笑道:玉格格和庄妃娘娘?不是同一个人吗?皇太极怔怔地:不,我觉得她们不是一个人,不完全是。

珍哥自作聪明地:嗯,依奴才看,是庄妃娘娘好。

庄妃娘娘是皇上在后宫里的左右手,帮了皇上好多忙啊!皇太极苦笑:是的。

从前,这一直是我对她的期望,所以,她不由自主,从玉格格被磨炼成了庄妃。

谁知道,我现在才发现,我真正爱的,却是玉格格。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皇太极突然推桌起身出去。

珍哥一脸困惑,苦苦地思索着。

皇太极骑马出了皇宫,侍卫们忙骑马追赶。

月夜下,数骑急奔,踏破夜的宁静。

皇太极骑着马在郊外的原野上纵情奔驰……宸妃和大玉儿的面庞交替出现在皇太极脑海里,他不停地在心里问:为什么我会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难道,这一生,我拥有的还不够多吗?皇位、权力、荣耀,贤妻、美妾、爱子,谋臣知心,手足真情,还有,我还幸运地拥有过倾心相恋的女人。

这一生,我拥有的还不够多吗?可是,拥有一个男人所能梦想的一切,我就能算是个英雄吗?皇太极不知不觉停住马,仰望星光灿烂的苍穹。

他在心里道:听说,成吉思汗在临死前,就喃喃自语着英雄两个字,他的心境,也跟我一样吗?成吉思汗拥有过空前辽阔的版图,但他死了之后,也只不过是埋骨在大草原上的一块小小方寸之地。

英雄,又能如何?他缓辔漫行,来到悬崖边,星空下是他孤独的身影。

他找不到答案,苦苦地追问:父汗,你在临死之前,是不是也有同样的疑问?我们历尽千辛万苦,耗尽每一分血汗,拼命攀爬着一座名为英雄的高山,好不容易,成功了、征服了,却没有料到,结果是一个人站在冷风刺骨的山巅,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感觉那么地孤独。

这时候,忍不住想问自己,究竟……什么是英雄?皇太极策马驰骋着,朝着月亮的方向,越驰越远……皇太极回到皇宫时,已是深夜。

整个皇宫都在梦中熟睡,静悄悄没有一点儿动静。

皇太极疲惫不堪地在回廊里踱步,沉思着。

他喃喃地问:皇位继承人是豪格?福临?博果尔?还是……多尔衮?他想得头疼欲裂,停住脚步,又一阵晕眩,他定了定神,缓缓向书房走去。

书房里烛光摇曳着,皇太极走近书桌坐下,拨开奏折,取了一张笺纸,提起朱笔,濡饱朱墨,凝思半晌,心里道:如果,此刻我必须选择,我该选择谁?他写下一个立字,然后迟疑凝思,终于下定决心,提笔正要继续写。

突然间,他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漆黑,呼吸急促,心痛如刀割。

他额上暴出青筋,猛然想到或许自己大限已到,就像燃尽的蜡烛,上天也回天无力。

他恐惧地抓住笺纸,说不出话来。

就像灯光的电源开关被关掉一样,皇太极脸上所有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他栽倒在地。

短短一瞬间,他的眼神清澈平静,他喃喃道:英雄……英雄……逐渐地,他的目光涣散了……第九卷皇太极归天深夜,皇宫书房外人声鼎沸,灯笼火把亮如白昼。

大玉儿、苏茉尔、福临以及随后赶到的贵太妃、豪格母等人一脸焦急,站在书房外眼巴巴地等着里面的消息。

苏茉尔焦急地低声问大玉儿:格格,怎么办?大玉儿牵着福临的小手,茫然地看着前方,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贵太妃、豪格母压抑着声音互相吵起来,神情气急败坏。

贵太妃训斥道:你凭什么跟我抢着进去?别忘了自个儿的身份!豪格母猛地一昂首不服气地:什么身份?我是皇上长子肃亲王的额娘!贵太妃不屑地道:你以为你稳能当上圣母皇太后?别忘了本朝家法,子以母贵!豪格母冷笑道:你又以为你稳能当上圣母皇太后?一个五岁的毛娃子!话都说不清,坐上龙椅,脚还够不着地呢!当得了大清国的皇上吗?突然间,书房里隐隐传出孝端后椎心泣血般痛苦的哭喊声:皇上!你回来!你回来!皇上!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大清国!皇上……屋里传出的一片哭声,让宫外众人呆愣住。

珍哥从里面排众而出,泪如雨下,哽咽道:皇上……归天了!贵太妃、豪格母惊呼一声,争先恐后地往里闯,哭喊着皇上。

大玉儿面色惨白,摇摇欲倒,苏茉尔忙扶住她。

珍哥走近大玉儿,低声道:皇后伤心得快昏了过去,大事还要娘娘来主持。

娘娘请节哀。

珍哥行过礼,退到一边。

大玉儿犹自发愣,苏茉尔哭着摇她:格格!格格!大玉儿回过神来,缓缓低头凝视着自己与福临紧紧相握的两只手,不知身处何地。

好一会儿,她才想起身边的福临,于是缓缓蹲下,看着福临茫然的神情,她心痛如割,紧紧搂住他。

福临仿佛回过神来,害怕地紧紧搂住额娘的颈子,想得到慰藉和安全感。

大玉儿转头望向宫门,泪如泉涌。

翌日,盛京全城举哀。

皇太极的灵柩停在清宁宫正殿,蓝白两色纱幔随风飘扬,已换素服的众亲贵大臣在门外默默等着轮流进宫哭丧。

清宁宫正殿内,一派庄严肃穆,气氛沉痛压抑。

灵前摆着案几,上设大行皇帝灵牌,后妃都跪在灵旁陪丧。

孝端后居前,大玉儿、贵太妃、淑妃居次,豪格母及其他位份较低的妃嫔居后,无一不是淌眼抹泪,尤其孝端后哭得最伤心。

代善、多尔衮、多铎、豪格等人踏进正殿,看着灵位,各人神情复杂。

代善先上前,焚香跪倒,奠酒三杯,喃喃道:兄弟,想不到你走在哥哥前头!一句话,引得后妃们哭声又起。

多尔衮、多铎、豪格等人,接着一同上前焚香奠酒。

多尔衮神情深沉悲痛,多铎的目光里却流露出一丝仇恨和快意。

豪格突然跪下,爬到案几前,且哭且诉:父皇!您怎么不留一句话就撒手走了呢?您心心念念的伐明大业,一统中原的宏愿雄心,儿臣德小福薄,哪里担得起这个重任啊!父皇!您快教教我!我该怎么办哪?众人闻言尽皆神色错愕。

孝端后皱着眉,表情凝重。

豪格母偷偷流露出得意之色,多铎和贵太妃愠怒变色,但又不好发作。

多尔衮一怔之后,随即恢复深沉。

大玉儿察言观色,冷眼瞅见这几人的神情,不禁忧心忡忡。

吊丧回睿亲王府后,多尔衮内心翻江倒海,很不平静,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好好梳理一下思绪。

多铎兴冲冲敲开门,兴奋地抓着多尔衮道:哥!当然该是你当皇帝啦!论功劳你最大,论才干你最强,更何况,这位子本来就是你的!多尔衮冷静地道:这事儿,也不是你说好、我说好就成了!总得大家公议。

多铎不以为然地:公议就公议,怕什么!还有谁是你的敌手?多尔衮冷笑:你没看见豪格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多铎不屑地:他?哼!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多尔衮慎重地:也不能轻敌啊!两黄旗都支持他……多铎打断道:可我们兄弟加起来有三旗!多尔衮反问:代善哥哥呢?济尔哈朗呢?他们还没有表明态度,咱们不能轻举妄动!如果一个不小心,挑起八旗的内斗分裂,那咱们就算有理,也变成没理了!多铎忙问:那怎么办?多尔衮想了想,一字一字道:暗中部署,静观其变!清宁宫暖阁里,孝端后、代善、范文程三人紧张地商议着大事。

孝端后再三交待珍哥:你在外头守着,别让人过来,知道吗?珍哥关上门离去。

孝端后双眼红肿,先叹了口气:唉!这可怎么好。

皇上去得这么突然,临终也没有遗言,这皇位……代善想了想,问道:请示皇太后,先帝生前,有没有透露过什么心意?孝端后流泪道:虽然曾经提起过,可是先帝有他的道理,不想急着立储,所以也没有下定论。

想不到……这么快……范文程劝慰道:皇太后请节哀。

这是攸关国运的大事,正要好好商议。

孝端后强打精神道:是啊!代善大哥是亲贵之长,范先生是谋臣之首,今日请你们来,就是想知道一下外头的想法。

代善忧虑道:说实话,我也正为此心烦。

如今呢,亲贵和八旗分成两派,一派支持肃亲王,一派支持睿亲王。

孝端后意外地问:睿亲王?不是父死子继吗?多尔衮是皇上的弟弟啊!范文程正色地道:历史上也不乏兄终弟继的例子啊!像宋太祖传宋太宗便是。

代善接着道:况且,多尔衮既是能臣、也是勇将,尤其是在锦宁大捷之后,国威一振;将士庶民,普遍对他爱戴支持。

他兄弟手上又有三旗精兵,实力不可小看。

孝端后皱眉问:那么多尔衮自己呢?也有这意思?代善叹气道:唉!皇后只想想……当年大福晋殉葬的事儿,就该明白了吧?!孝端后点点头,却又摇头叹气。

半晌,方问道:那么,支持豪格的,想必是皇上亲统的两黄旗喽?代善点头道:是。

两黄旗口口声声忠于先帝,说是一定要立皇子。

孝端后摇头叹气,揉着额角,苦恼地问道:这可怎么好?事情这么严重,又这么复杂……代善为难地:我虽然保持中立,可是心里也明白,再不解决是不行了!范文程也是忧心忡忡:两黄旗占了地利,隐隐有包围崇政殿之势。

听说两白旗在暗中部署,可能也想陈兵示威。

气氛表面上还平静,实则暗潮汹涌,剑拔弩张。

孝端后悚然心惊道:要是真闹起来、打起来,那还得了?三人摇头叹气、困坐愁城。

沉思半晌,范文程突然灵机一动,问代善:王爷,您方才说,两黄旗坚持的是一定要立皇子?代善:是啊!范文程微微一笑:那就可能有解决的法子了!孝端后忙道:范先生请快说!范文程:肃亲王和睿亲王,无论立哪一个,另一个都不服,准会出大乱子!于今之计,惟一的法子就是……两个都不立!代善困惑地:两个都不立?那要立谁?范文程微微一笑:两黄旗坚持立皇子,可是,皇子并非只有豪格啊!代善、孝端后恍然大悟,对视一眼,心中有了对策。

第九卷各让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