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福宫暖阁窗前,大玉儿抱着三个月左右的婴儿福临逗着玩儿,李嬷嬷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
大玉儿笑着道:福临,你瞧,日头好暖哟,树上也快要抽出嫩芽!李嬷嬷道:难得一个晴天,奴才抱阿哥上花园走走吧!大玉儿点点头:也好,多晒晒,别太娇宠了,身子骨才强壮。
李嬷嬷将婴儿接过,笑道:像这深宫大院的,才要特别晒晒,像咱们贫家小户的,想晒不到还不成呢!大玉儿一笑,李嬷嬷抱着婴儿走了出去。
苏茉尔抱着一堆小儿衣裳进来,嘱咐道:小心地上的残雪啊!李嬷嬷笑道:知道了!大玉儿望着窗外李嬷嬷抱婴儿走远的身影,感叹道:她不晓得,我多羡慕他们贫家小户、恬淡无争的日子呢!苏茉尔一件件检视着小儿衣裳针脚,自语般喃喃埋怨道:欺人太甚!见面礼的赏赐比八阿哥减了一半;这还不说,庆贺阿哥满月的家宴是定例,连这都取消了!真是欺人太甚!大玉儿淡淡地道:别争了,就这样清清静静过日子吧!等我把福临带大了……苏茉尔打断道:那可有得等了!您还这么年轻……大玉儿打断道:我是完了!倒是你,苏茉尔,你用不着陪我葬送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大院里。
要是有好人家,我请姑姑做主……苏茉尔打断,嗔道:格格讨厌我了就说一声,别绕着弯儿想赶我走!大玉儿道:傻子!我还巴不得被赶出这个笼子,远走高飞呢!要是我能做主……苏茉尔一面折衣服,一面睨了大玉儿一眼。
大玉儿道:要是我能做主,一定要把你许给……许给多尔衮!苏茉尔脸红了,对大玉儿道:您别开玩笑了!我还没活腻呢!有小玉儿格格那母大虫在,谁敢进睿王府!不怕被生吞活剥啊!大玉儿道:哦?那你的意思是说,如果睿王福晋不是小玉儿,你就愿意!苏茉尔重重放下衣服,嗔道:格格!您做主子的还跟奴才开这种玩笑!大玉儿一笑,凝视着苏茉尔,苏茉尔不自在地躲开了。
盛京李嬷嬷家十分简朴,李嬷嬷引大玉儿至厢房门口,低声道:您放心,奴才家里都安排妥了,奴才亲自守着,不会有别人。
大玉儿道:劳你费心思,我也只需要一盏茶的工夫,咱们就回去。
大玉儿快步进屋,李嬷嬷关上门。
多尔衮从暗处走出来,用渴望思念的眼神凝视大玉儿。
大玉儿转头看见他,双眸中泪光流动,深情满溢。
两人不约而同快步上前紧紧相拥。
多尔衮喃喃道:玉儿……玉儿……这一天我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半晌,两人缓缓分开,相互凝视着。
多尔衮道:玉儿,你比我印象中的你,仿佛更美了。
大玉儿嫣然一笑,低头不语。
多尔衮责备自己道:我真蠢!怎么就想不出这个见你的法子,以后我们……大玉儿摇摇头道:多尔衮,安排这次的见面,已经是煞费苦心、千难万难,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呢!多尔衮黯然苦笑道:我还奢望着,能够时常见到你……大玉儿正色道:我倒有法子,让你能时常见到我,这也是我必须见你的原因。
多尔衮摇摇头:我不明白……大玉儿庄重地道:多尔衮,我问你件事儿,你坦白回答我。
多尔衮笑着问:我曾经对你不坦白过吗?大玉儿点点头:那好,你别多想,直接告诉我,你喜不喜欢苏茉尔?多尔衮诧异地:什么?大玉儿道:快回答我呀!多尔衮失笑道:这话从何说起啊!大玉儿道:我请你,去跟姑姑开口,说你要苏茉尔。
多尔衮正色道:玉儿,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大玉儿道:我明白!可是多尔衮,这样对我们三个人都好。
她在你身边,我安心,她幸福,而你见了她就跟见了我一样!多尔衮摇头道:玉儿,你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大玉儿问:难道你不喜欢苏茉尔?多尔衮沉吟道:咱们是打小的情分,我怎么会不喜欢她?可是,并不是那种喜欢。
我心里除了你,容不下别人,娶小玉儿是不得已,娶苏茉尔……她永远得不到一个完整的丈夫,就因为我喜欢她,所以更加不愿委屈她。
况且,苏茉尔也不会愿意的。
大玉儿道:如果她愿意呢?多尔衮一怔,想了想,淡淡一笑道:我了解她,她不会愿意的。
永福宫暖阁里,苏茉尔听了大玉儿的话表现得非常激动,她剧烈摇头道:我不愿意!打死我也不愿意!大玉儿劝道:你别跟我急啊,好好儿商量嘛!苏茉尔言不由衷地:没什么好商量的!绝不可能!我……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十四爷!大玉儿恳切地道:苏茉尔,你喜不喜欢十四爷,还瞒得了我?我早就清楚了!苏茉尔分辩道:不是的格格……大玉儿道:你放心,我要是介意,也不会主张这么做了。
说真的,我还挺欢喜呢。
苏茉尔尴尬地低声道:根本没有的事儿,被您说得有形有影……大玉儿道:别,别否认!苏茉尔,你听我说,咱们三个人,这辈子命运始终捆在一块儿,分不开的。
可是,我不想三个人都给毁了,都得不到幸福。
让你去他身边,至少有两个人可以得到幸福,那我就快乐了。
苏茉尔激动道:那你呢格格?你为别人费尽心思,什么时候才要为你自己想一想?你在宫里的处境,说是风刀霜剑也不为过,我能抛下你吗?无时无刻在为你担心着急的滋味能好受吗?还说什么幸福不幸福,我怕我一天都过不下去!大玉儿道:你不用为我担心着急,莫非我不会保护自己?况且我有姑姑,有福临,我并不危险也不寂寞……苏茉尔激动道:别说了格格!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倘若您要拿出主子的款儿,逼奴才答应,奴才就算一头撞死了也不出这个门。
倘若主子不吝惜赏奴才一口饭吃,就留下奴才权当个使唤丫头吧!苏茉尔说着,哭了。
大玉儿沉默半晌,方道:唉,十四爷还真是你的知音啊!苏茉尔抹泪问道:您说什么?大玉儿叹道:他一口咬定,说你不会愿意,倒给他料中了。
苏茉尔愣了愣:是吗?大玉儿道:苏茉尔,就冲这一点,你也应该跟他在一块儿。
你们互相理解、互相爱惜也一定会幸福的。
苏茉尔低头捻着衣角沉思半晌,低声道:奴才……心疼十四爷,多半也是因为心疼格格,心疼你们的感情……大玉儿道:既然心疼他,你忍心看他孤孤单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苏茉尔沉吟半晌,终于咬咬牙,道:这件事儿,我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连十四爷都理解我,格格您怎么就不能呢?奴才白伺候主子这些年了。
大玉儿诚恳地道:别说什么主子奴才!苏茉尔,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我总是盼你好,有你的根,你的家,你的幸福……苏茉尔打断,诚恳地:格格,别说了!有您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根,我的家;这辈子,咱们要是能够始终在一块儿,就是我的幸福了!大玉儿握住她的手,含泪摇摇头,苏茉尔却坚定地点点头。
大玉儿叹了口气,为苏茉尔,也为自己。
清宁宫暖阁内。
孝端后不悦地质问皇太极:请问皇上,福临满月的家宴为什么要取消?这是后宫多年的规矩,皇上怎么不声不响地就给改了,连我都不告诉?福晋们要问我缘故,教我怎么回答?我这皇后的脸往哪儿搁?皇太极哑口无言,只得和颜悦色道:这回是我错。
后宫是你执掌,我原该跟你商量着办才对。
孝端后见他认错,又心软了:算了!我也是在气头上,说话要有不敬之处,皇上见谅。
皇太极握住孝端后的手,凝视着她道:哲哲,我们是夫妻,夫妻没有隔宿之仇,别生气了好不好?孝端后揩揩眼泪,道:我没事。
玉儿她也不会怎么介意的。
皇太极一丝苦笑:玉儿……我知道她不会介意。
孝端后道:她不会介意,你们就柿子捡软的捏,欺压得她也太不像话了!我晓得,你是怕海兰珠心里不舒服,所以才故意取消九阿哥的家宴,是不是?皇太极紧了紧孝端后的手,沉默不语。
孝端后抽出手来,难过地道:皇上,您变了。
第七卷罪有应得?皇太极诧异道:没有,我没变啊!大清国势日益强大,我恩威并施,终于使整个蒙古、朝鲜臣服在我脚下……孝端后打断道:那是崇政殿里的皇上,变的是关雎宫里的皇上!崇政殿里的皇上照样英明睿智,关雎宫里的皇上却糊涂到是非不分了。
我只盼着皇上别把那份儿糊涂,带上崇政殿,影响到大清的前途。
皇太极脸色阴晴不定。
孝端后道:我说的话是不好听,可是您真没有发觉您变了吗?我真不明白,就算海兰珠确实有她值得怜惜的地方,可是,她真有好到……皇太极打断道:我明白,若论德言容工,她都不是最出色的。
可是,哲哲,咱们的情分已经超越了夫妻,我可以跟你说实话。
这半生遇到过的女子,有的敬我,有的怕我,有的为了她的企图而谄媚我。
只有海兰珠,她没当我是皇上,只当我是与她倾心相爱的男人。
她在我手里重生,也愿意为我而死。
我知道她不完美,不过,即使她只是草原上一朵卑微的小花,对我来说,她也是这世上惟一的女人。
哲哲,你能了解吗?孝端后道:唉!我又不明白了。
玉儿心里曾经有个多尔衮,连这您都难以忍受,海兰珠甚至还曾经嫁过人呢,您怎么就……皇太极稍大声打断:你还不懂吗?女人的身子,我要多少有多少;女人的真心,我却是求一颗而不可得!兰儿对我的珍贵就在于此!孝端后沉默了半晌,伤心地叹道:各人的感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懂不懂,并不重要,只盼皇上心里真的明白,您在做什么。
孝端后转身背对皇太极拭泪,皇太极心中有一丝歉疚。
关雎宫寝殿内,隐隐传来断断续续的幼儿哭声。
海兰珠在妆台前,随手怒掷一盒鹅蛋粉,粉扬起如雾。
海兰珠怒斥道:笨死了!连头都梳不好,滚开!宫女怯怯地退开。
皇太极走进来,从背后抚着海兰珠的肩,笑道:怎么了?兰儿!是不是身子不爽?海兰珠道:心里烦!皇太极道:我不是都尽量陪着你吗?海兰珠道:可是皇上得坐朝理事、打仗阅兵,好多时候我都是孤单一个人。
从前还有惠哥,可以听我诉诉委屈,帮我出出主意,陪我解闷散心。
连一个我喜欢的丫头,她们都看不惯,硬要弄走,不让我顺心如意!皇太极道:是惠哥自己做得太不像话,弄得玉儿母子俩,还险些……海兰珠打断,嗔恼道:我早就知道,你心里还藏着一个玉儿!皇太极道:不是为了玉儿。
今天即使换了是贵妃、淑妃,任何一位主子,我都不能容忍!海兰珠哀求道:皇上,辛者库很苦的,把惠哥弄回来嘛!好不好?皇太极面有难色道:后宫的事,皇后已经做了主,我也不好再插手……海兰珠撒娇道:可是我喜欢惠哥陪着我嘛!皇太极道:惠哥心眼儿不好,老爱仗势欺人,会带累你的名声。
说实在的,那样处置还算便宜了她!要不是玉儿跑来求情,恐怕……海兰珠打断,怒喊道:不用她卖好!我不要再听见她的名字!皇太极柔声道:兰儿……一个嬷嬷突然冲过来跪下,慌道:皇上,娘娘,八阿哥……他发高烧,奴才照料了一上午都没退,非得请御医了!海兰珠呆住,脸都吓白了。
皇太极又急又怒,上前踹倒嬷嬷:混账!怎么不早说!皇太极一面朝外疾走,一面急喊:快!宣御医!宣御医!清宁宫暖阁内,李嬷嬷抱着婴儿福临,孝端后逗着他玩,大玉儿、苏茉尔笑着看着。
孝端后道:来,叫皇额娘,皇额娘给酥糖吃!珍哥领着四五岁的容格格进来,容格格向孝端后行礼道:皇额娘吉祥!孝端后道:过来,看九阿哥,你的小弟弟!李嬷嬷抱着婴儿蹲下,婴儿摸摸容格格的衣裳,咧嘴笑了。
容格格道:我喜欢这个小弟弟,他爱笑!不像八阿哥,老是哭个没完!孝端后道:那你可要爱护小弟弟啊!容格格道:行!我的木人、木马、布小狗,都送给他玩儿!众人都笑了。
这时远远的外头,隐约传来宫女太监们慌乱的声音。
宫女太监:御医老爷,快呀!走快点儿吧!皇上跟娘娘急坏了!众人一怔,不约而同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孝端后吩咐道:珍哥,你看看去!珍哥答应着去了。
孝端后、大玉儿互看一眼,忧心又有事要发生。
夜晚,关雎宫寝殿内,皇太极搂着海兰珠,两人紧张地盯着围在床边的数名御医的背影。
海兰珠慌张道:皇上,怎么办?他那小身子,怎么熬得住病啊……皇太极强自镇定道:别怕,别怕,三班御医日夜诊治,没事儿的!数名御医低声商议了一会儿,其中一名被推出来,面有难色。
皇太极道:八阿哥什么情形?御医犹豫着,不知如何启齿。
海兰珠怒道:快说啊!御医道:回皇上、娘娘的话,奴才们正在竭尽心智想法子。
不过,八阿哥……原就因为娘娘体弱,故而先天不足,不算很结实,这场惊风又来得突然、来得凶猛,奴才们……奴才们……皇太极怒道:怎么样?说啊!御医道:奴才们,只能尽人事,其余就听天命了!海兰珠一阵晕眩,皇太极连忙搂紧她,脸色铁青,对御医狠狠地道:别跟我找借口!反正八阿哥万一有什么好歹,我先杀了你们陪葬!御医一惊,忙跪了下来,苦着脸拭汗。
永福宫寝殿内,苏茉尔正铺床,大玉儿在给福临换衣裳、爱怜地逗着他。
寂静的夜里,突然远远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海兰珠喊道:我的儿……我的儿……额娘在叫你!听见了没有?回来啊!大玉儿、苏茉尔怔住,面面相觑。
关雎宫寝殿内,御医数人跪在地下发抖。
海兰珠瘫倒在床沿继续哭喊,宫女太监也在拭泪。
皇太极面如死灰。
半晌,他转头望着一个太监,那太监忙过来低声道:皇上有何吩咐?皇太极微弱地道:去辛者库,传我口谕,把惠哥弄回来,陪着娘娘。
太监道:遵旨。
皇太极转身,拖着疲惫的脚步,垂头丧气地走出寝殿。
海兰珠哭喊得昏厥过去,宫女太监们乱着上前又扶又唤。
书房内,一盏如豆的灯光照着皇太极的身影。
皇太极极慢地走来走去,突然晕眩,一手扶着书桌,心痛如绞,眼眶中浮现泪光,低下头,另一手掩住脸。
深夜,关雎宫寝殿里,海兰珠躺在床上,握着胸弓着身,仿佛不胜痛楚,昏乱地喃喃自语道:孩子……我的孩子,额娘活生生被摘去了心肝……割碎成一片一片……疼啊……我的孩子……贵太妃、惠哥站在一旁,沮丧地看着她。
惠哥不满地:从前我在的时候,阿哥好端端的,哪有什么先天不足!真是胡说!贵太妃别有用心地道:你照料八阿哥倒是真尽心,倘若有你在,八阿哥也许就不会染上什么惊风了。
惠哥愤恨地道:我最气的是……唉!人家终于称心了!贵太妃道:我听说啊,九阿哥的生辰八字特别硬,会不会……是他克着了八阿哥?海兰珠听见了,艰涩地转动眼珠,看着两人窃窃低语。
第七卷迁怒多尔衮孝端后、大玉儿神情凝肃地踏进寂静的关雎宫,宫女太监们行礼。
孝端后关心道:宸妃娘娘还好吧?一个太监道:回皇后的话,娘娘很不好呢!大玉儿忍不住拭泪。
孝端后叹口气,问道:这会儿谁在陪着?太监道:昨晚来不及禀告皇后,皇上传了口谕,把惠哥从辛者库赦了回来……孝端后原本不悦,想了想,叹气道:唉!罢了!孝端后领大玉儿走向寝殿,看见海兰珠散着发,倒在惠哥肩上,眼神空洞。
惠哥看见孝端后、大玉儿,一脸尴尬。
孝端后道:这个关头,你回来也好。
用心伺候娘娘,不许再惹是生非!惠哥怯怯地点头。
孝端后问:娘娘怎么样了?惠哥道:回皇后的话,娘娘昨晚哭得昏倒,救醒之后,不饮不食、不言不语,甚至也不哭,如今正披着头散着发,倒像失了魂似的。
孝端后叹口气,坐到海兰珠身边,轻拍她手唤道:海兰珠……海兰珠……海兰珠毫无反应。
惠哥唤道:娘娘,皇后跟庄妃娘娘来看您了!海兰珠闻言一震,有了知觉。
她先看到孝端后,再缓缓转头看见大玉儿,她缓缓站起来,空洞的眼神中,逐渐浮现出强烈的伤痛悲愤,大玉儿大惑不解。
这时,皇太极快步进殿,见海兰珠神情绝望,顾不得别人,忙上前搂住她。
海兰珠看见皇太极,突然气哽声咽,紧紧抓住他,却说不出话来,浑身颤抖,缓缓伸手指着大玉儿。
皇太极不知何意,只知海兰珠嫌恶大玉儿,便对大玉儿粗声粗气地怒喝道:你出去!大玉儿一怔,忍住眼泪,默默地跪安,低头朝后退走。
孝端后见状不忍,正要开口,海兰珠却突然哭出声来,指着大玉儿,哭喊道:她的……福临,克死了八阿哥!克死了我儿子!大玉儿一惊,停步抬头看,正触着海兰珠仇恨的眼神。
海兰珠叫道:福临,他命硬!刚落地满百日,就克死了八阿哥!好狠毒!你们好狠毒!先是弄走惠哥,然后弄死我心爱的孩子,害我一生一世都得忍受痛苦的凌迟!皇上,您要给我做主!您要给我做主!大玉儿吓得瞠目结舌,孝端后起身正要劝解,却见皇太极冲至案边抓起供着的宝刀,猛然抽刀,红了眼瞪着大玉儿,眼中喷出怒火。
皇太极道:好!我给你做主!福临克死了八阿哥,我就叫他陪着八阿哥去……一语未了,突然一声惊天霹雳,海兰珠吓得踉跄,皇太极忙去扶。
皇太极叫道:兰儿!兰儿!暴雷声轰隆不断,压过了皇太极的喊声。
孝端后与大玉儿面面相觑,怔住。
雷声渐隐,半晌,孝端后站起身,长叹一声:唉!逆天不祥,皇上要三思啊!皇太极咬了咬牙,重重地哐啷一声扔下刀,对大玉儿吼道:你走!我不要再见到你!大玉儿神色怔忡绝望,几乎不敢相信。
孝端后携着大玉儿的手,走在回廊上,低语道:玉儿,皇上是心疼得糊涂了!他湖涂,咱们可不糊涂。
你有九阿哥,出头的日子还在后面呢!为了福临,你也得放宽心,多保重。
大玉儿道:我不怪皇上,也不怪姐姐。
一个心肝似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她可怜,我也是命该如此。
孝端后道:眼下呢,皇上是无理可喻,你忍一忍,迟早会苦尽甘来的。
大玉儿微微苦笑。
永福宫暖阁内,苏茉尔在清理地震后的残局,大玉儿怔怔倚窗眺望。
苏茉尔道:格格,皇后说得没错,等皇上那股糊涂劲儿过了,他会明白的,到那时您就苦尽甘来了。
大玉儿道:苦尽甘来?姐姐的脾气我知道,外表柔弱,性子倔强,而且天生认死扣。
她一旦相信是福临克死八阿哥,就恨定我们母子,再也不会转寰了。
她一日不谅解,皇上一日不会回心转意。
李嬷嬷抱着婴儿,笑着进来。
李嬷嬷道:娘娘,小阿哥一听铃子在唱歌,就咿咿呀呀的,仿佛听懂了似的,好有趣!大玉儿接过婴儿,欢喜地道:真的?儿子,快长大,唱歌儿给额娘听……她突然警觉,笑意消失,想了想,对李嬷嬷道:李嬷嬷,八阿哥没了,关雎宫里一片愁云惨雾,皇上、宸妃都正伤心。
这阵子就……就留点儿神,别让人家触景伤情。
李嬷嬷道:喔,奴才知道了,会特别留意的。
苏茉尔道:李嬷嬷,你没赶上前两年的热闹。
如今咱们永福宫,正是遭忌的时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日子难过啊!大玉儿道:是啊李嬷嬷,委屈你了!李嬷嬷道:娘娘千万别这么说!奴才爹爹受过睿王爷的救命之恩,奴才也感激睿王爷,就算上刀山下油锅,也不皱一下眉头,何况是伺候娘娘跟阿哥。
娘娘,俗话说,守得云开见月明,娘娘这么好的人品性情,放心,老天爷不会亏待您的。
大玉儿凝视着怀中的婴儿,心中难过道:福临,可怜的孩子,也许你皇阿玛不会疼你,不过,你有额娘,有嬷嬷,还有会疼你的人。
你快长大,做个男子汉,做个英雄……大玉儿伤心地拥紧婴儿。
初春时节。
草木发芽,檐角开始滴雪水。
清宁宫暖阁内,皇太极读着奏折,不禁拉下脸,皱起眉头。
孝端后见状有点担心,低声问立在一旁的范文程道:范先生,是很紧急的军情吗?范文程低下头,欲言又止。
突然间,皇太极手抓奏折,一掌重重击在炕桌上,桌上茶盏都被震倒了。
孝端后、范文程都吓一跳。
皇太极面色铁青,咆哮道:大胆的多尔衮!竟敢拿我的命令当耳边风!谁许他擅自让士卒轮班回家?谁许他在应该围逼锦州的时刻,反而退兵三十里?三十里的大缺口啊!给了明军多大的方便!多尔衮简直是混账!孝端后一听,脸都吓白了。
范文程道:皇上暂且息怒,把事情问清楚再说……皇太极厉声打断道:传我口谕,命济尔哈朗率兵前往锦州换防,叫多尔衮和同时围城的将领,立刻回师!范文程道:遵旨。
皇太极严峻地:还有!命多尔衮他们,在舍利塔扎营,不许进城!范章京!范文程道:臣在。
皇太极吩咐道:你就等在舍利塔,把事情给我问清楚,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范文程点点头:是!皇太极将奏折重重一摔,怒冲冲大踏步出门去了。
范文程向孝端后行礼,正要走,孝端后忙拉住他道:范先生,你快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范文程道:看来,睿王爷真的犯了错误。
唉!也难怪皇上会大发雷霆啊!孝端后道:同时围城的将领还有谁?范文程道:豪格、硕托、阿巴泰、杜度……孝端后惊呼:唉呀!不是亲王,就是贝勒!范文程道:可不是嘛!这下子,恐怕风波不小呢!孝端后怔怔地:我明白了!……你跪安吧!范文程道:臣告退。
范文程行礼,摇摇头,缓步退出。
孝端后怔怔地拾起奏折,皱眉沉思。
永福宫暖阁内。
大玉儿合上奏折,愁上眉梢。
孝端后急着问道:玉儿,锦州这地方,真这么要紧啊?大玉儿道:锦州是咱们梦寐以求的据点,可就是打不下来,皇上想了十几年都没能到手。
那个归降过却又反悔的祖大寿,把锦州守得是固若金汤。
皇上长年围困锦州,明摆着是要跟锦州耗上,耗得他们人心涣散,不战而降。
孝端后道:那么,多尔衮为什么要放任手下回家,还退兵三十里,惹得皇上大发雷霆?大玉儿道:我也不是活神仙,怎么参得透十四爷的用意?可是我想,他会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
孝端后愁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
第七卷海兰珠背后进谗言郊野的军帐中,多尔衮恭敬地对范文程拱手道:范师傅!范文程忧心道:睿王爷啊!你可知道皇上的震怒之情?多尔衮道:震怒?喔,皇上也许是误会了,等见了皇上,我自有我的解释。
范文程苦笑道:只怕……王爷不把话说清楚,根本就见不着皇上!多尔衮诧异道:怎么呢?众将闻言变色。
豪格一急,首先发难,激动地道:十四叔,都是你出的主意!这下可好,咱们都要葬送在你手里了!硕托不悦道:你急个什么劲儿!皇上总要听听缘故、讲讲道理吧?豪格道:平日就算战败回来,也没有不许进城的,只有阿敏那次。
他的下场……多尔衮打断道:阿敏被禁,余人受罚,也没哪个送了命的。
你们放心,就算要脑袋,也打我这儿起!豪格这才悻悻然地住了口。
多尔衮道:范师傅,皇上给我安的什么罪名?范文程道:第一,是擅许士兵回家探亲……多尔衮打断道:不对!士兵回京是轮班修理甲械。
公事完了,回家看看,这也是人之常情;外人不明就里,倒像专程回家探望。
所以根本没有这回事!范文程道:还有,王爷为何不遵令向前逼近,反而退兵三十里?多尔衮道:锦州城内,号称有四五年的存粮。
至于咱们,人的粮是有了,不过,马呢?除了我,没人想到马!皇上下令围困锦州这才是头一年,不知道那里的情况。
驻防地上的草,从春到秋,早已几乎不剩,倒是驻防地的外围还有牧草……范文程打断道:那就将马放到外圈牧养啊!多尔衮失笑道:人在内,马在外,万一明军发兵突围,咱们内圈是有人无马,外圈有马无人,那该如何是好?范文程语塞道:这个……无论如何,退兵三十里,总是危险,万一让城里和援军取得了联系……多尔衮打断道:不会的!皇上和范师傅都忘了二月丙寅的捷报吗?范文程脸上显出一丝尴尬和迟疑。
书房内,皇太极拍桌大怒:狡辩!分明是狡辩!范文程道:皇上息怒。
二月那场仗,确是睿王爷以退兵三十里之计,故意假装疏漏,引诱祖大寿派兵突围,结果被正白旗一网打尽。
因此,睿王爷这回为了牧马,退兵三十里,想来祖大寿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请皇上姑念那场胜仗,就开恩赦免……皇太极大怒打断道:那完全是侥幸!他根本是拿军国大计在赌运气!事到如今他还不肯认错!此例一开,往后谁都可以自作主张、不用听话了!范文程不敢再说,低下头,神情忧虑。
关雎宫寝殿里,海兰珠从背后轻揉着皇太极的肩膀。
海兰珠道:皇上别跟十四爷生气了!自个儿身体要紧。
近来不是常觉着疲倦吗?可得好生调养,不能冒肝火……皇太极打断道:教我怎么不气!多尔衮简直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海兰珠闻言,心中一动,声色不露地开始煽风点火:我听说,十四爷这几年着实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啊!得意了些,也是寻常嘛!皇太极怒道:他以为仗恃着功劳,就可以傲慢自大?瞧我怎么整治他!海兰珠暗喜,却假装有点害怕地道:不好吧皇上?听说许多王爷贝勒都对他很心服,想必是要维护他!皇太极拍案起身,激动地道:要真是这样,就更得痛加整治了!这会儿就拉帮结派,那还得了!哼!这么快就以为他翅膀硬了,成气候了?笑话!我可还没老呢!惠哥进来怯怯地道:娘娘,皇上的补药炖好了!海兰珠道:嗯,搁在外头,以后皇上所有的饮食汤药,都让我先亲自来尝。
海兰珠正要走,皇太极拉住她,惊异地道:兰儿,你……海兰珠打断,柔声道:皇上,我对政事一窍不通,只看见皇上操劳忧烦,实在心疼。
我没有能耐,帮不了皇上。
方才我决定了,至少,我可以用最笨的法子,以我的生命,来保护皇上!皇太极道:这……就算要这么做,随便叫个太监宫女……海兰珠低声神秘地接话道:听人说,有种药,不是一时半刻就会发作,找太监宫女来试尝也没有用……皇太极打断道:那你去试尝有什么用?海兰珠凄然一笑,道:如果皇上的敌手真的很厉害,使出这种毒着,万一您有个什么好歹,我情愿不活,走在皇上前头。
反正……不管天上地下,我都要永远服侍您!皇太极感动道:兰儿……你别怕!哼,若是有人居心叵测,那也防不胜防。
与其这么提心吊胆,不如先下手为强!海兰珠假装惊慌道:我只是胡猜,可没说是谁,尤其十四爷,更不可能……皇太极愤愤地:你别替他说话!终归一句,只有男人才了解,无毒不丈夫!海兰珠温顺地:皇上教训得对,咱们女人家本就不该过问爷们儿的事。
那么,您在这儿歇歇,我去去就来。
皇太极拉她手道:快回来,我等你!海兰珠朝他嫣然一笑,退了出去,皇太极依恋地看着她。
出了寝宫后,海兰珠笑意消失,边走边思考。
惠哥在旁不解地道:娘娘,您今儿怎么啦?老帮着十四爷说话!您忘了他是皇后和庄妃那一党?海兰珠狠狠地道:忘?不共戴天的克子之仇,我能忘得了?惠哥道:那为什么……海兰珠打断道:乍听之下,你还以为我在帮多尔衮说话?哈!你没看见皇上越来越生气,气到动念想杀他了?帮人说话有这么帮法儿的吗?惠哥领悟地点点头。
惠哥道:可是,对付十四爷,有什么好处?海兰珠冷笑道:哼,什么好处?让玉儿痛苦,我心里痛快,这就是好处!惠哥道:喔,您是说庄妃娘娘和十四爷……海兰珠鄙夷道:他们从前那一段丑事,贵妃姐姐都跟我说了。
玉儿,我要让你跟我一样,尝尝椎心刺骨的滋味!我要看你痛不欲生,肠断心碎!崇政殿内,代善、众亲贵大臣都在座。
皇太极神情沉痛,扫视着鸦雀无声的众亲贵大臣道:睿亲王……过去的确忠诚,的确善战,而朕……对他的格外提拔,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如今,他却恃宠而骄,大胆违命,深负朕的恩典与厚望,实在令朕痛心!为平众议,不得不加以处置!皇太极的眼神,停在低着头的代善身上。
皇太极道:礼亲王!代善一惊,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
皇太极道:你去一趟舍利塔,只叫他自己说,他该当何罪吧!代善无奈,只得躬身道:遵旨。
永福宫暖阁里,苏茉尔对大玉儿密禀。
苏茉尔道:今儿个皇上命礼亲王去问十四爷,要他自己说说他该当何罪。
皇后要我带个话,想问格格,到底要紧不要紧啊?大玉儿道:怎么不要紧!皇上一向自负,这回他是铁了心,跟十四爷铆上了!苏茉尔急道:那皇上究竟想怎么样呢?大玉儿道:皇上准是非要十四爷俯首低头,诚心认罪,压服他功高震主的气势。
之后呢,再看看是要杀,还是要赦……苏茉尔急得打断道:等等,还要杀头?什么罪有这么严重啊?大玉儿沉思,半晌,方叹道:唉!严重的不是罪,是皇上心里的鬼。
自大福晋的殉葬到我的事儿,皇上对多尔衮的疑忌越来越深。
又听说皇上这两年体气渐衰,我理解他的心情,眼看着多尔衮正是年富力强,于是皇上感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
一旦让他拿住借口,便不肯轻易放过了!苏茉尔急道:那……那怎么办?大玉儿做了一下深呼吸道:别急,且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第七卷范文程施妙计礼亲王府花园内,代善、范文程在花园中密谈。
代善苦恼地深深一叹:唉!这个差使真烫手啊!范章京,我是六神无主了,怎么办呢?你听皇上的口气,是什么意思?莫非真的要……置多尔衮于死地?范文程苦笑,沉默不语。
代善道:从前阿敏、莽古尔泰,确实有重大的错误,可也没要他们的命啊!多尔衮又何来必死的理由呢?只为退兵三十里、遣戍归家?这太牵强了!就算是轻率行险好了,到底也没出事,何况二月才刚报捷!范文程叹道:还是那句老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代善道:那么皇上为什么独独就对多尔衮恨之入骨呢?范文程道:恕我说句心里话。
王爷,这由来原非一日,乃自多年前……代善想想,心中一凛,点点头,示意了解。
半晌开口道:大福晋殉葬之事,我一直耿耿于怀。
虽说当时选择拥戴皇上,是为了国家的前途;但事情似乎做得太绝了,扪心自问,不能无愧。
范章京,你一定要帮我想法子,绝不能让多尔衮死在我手里!范文程道:不知为了什么,皇上的性情真有些变了!从前,凡事谋定而后动,如今却不顾后果,先赌口气再说!唉,我也很担心哪!睿王这事一旦处置不当,引起亲贵臣民的怀疑不满,皇上的仁君招牌就挂不住了,这可是动摇根本的大祸!代善悚然而惊道:是啊!你说得不错!范章京,快想想法子吧!范文程沉吟道:我在想,王爷,围城的除了睿亲王,还有别人!代善道:皇上的目标只在多尔衮,不会对别人怎么样的!范文程神秘一笑道:如果,别人也都自愿成为目标呢?代善摇头道:谁会自愿………慢着,都成为目标?范文程道:这些别人当中,有您的儿子啊!只要他一带头……代善沉思不语。
范文程大有深意地道:王爷,有时候,把事情搞得大到不能解决,也是一种解决的办法。
代善心领神会,点点头,不禁与范文程相视而笑。
郊野军帐中,硕托、阿巴泰、杜度神情不满,豪格默然,多尔衮更是大声抗辩道:大哥!范先生不是转达我的解释了吗?怎么还要我认罪?代善平静地道:你的解释皇上并未采信。
睿亲王,你只说你该当何罪吧!多尔衮气得涨红了脸,赌气别过头去,硬声道:我实在不知身犯何罪!皇上如果硬是要逼问,我只有一个字死!硕托、阿巴泰、杜度、豪格皆心中一惊。
代善向硕托使个眼色,硕托会意,便上前一拍胸脯,大声道:阿玛!如果十四叔打了胜仗都该死,那我也该死!阿巴泰、杜度亦同时气愤冲动地拱手大声道:我也该死!豪格尴尬地沉默着,硕托睨了他一眼,道:豪格,十四叔的决定,当时咱们不都很赞成吗?你并没有反对啊!豪格被逼,咬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拱手道:既然叔叔、哥哥们都说该死,我也……理当同罪。
代善不语,看着多尔衮,眼神中不但没有杀气,反而欣慰。
多尔衮不解,但随即知道代善是在帮他,于是平静了,露出一丝微笑道:请大哥代我回皇上的话……崇政殿里,代善朝上对皇太极报告情况。
代善道:睿亲王说,他只有一个字死!皇太极与众亲贵大臣闻言皆神情错愕。
代善道:睿亲王深愧负恩,惟有一死,才能自赎罪孽!皇太极得意地昂昂下巴,暗喜获胜。
皇太极正要发话,代善却又抢先道:此外,肃亲王豪格说,他跟睿亲王一样是亲王,当时睿亲王的决定,他看不出有何不妥,于是未加劝谏,故而也脱不了罪。
既然睿亲王自定死罪,他说……他也应当从死!皇太极一惊,唇角的笑意消失。
众亲贵大臣皆大惊失色。
代善继续道:除了肃亲王豪格自愿从死,阿巴泰、杜度、硕托等诸贝勒,都各言其罪,也都是……死!众亲贵大臣低声议论。
皇太极恼了,怒瞪着代善。
代善却只有无奈沮丧的神情。
众亲贵大臣互相使了个眼色,不约而同地纷纷跪下: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看着众亲贵大臣,皇太极恼怒极了,重重一拍龙椅扶手,猛地站起,扫视全场,愤愤然哼了一声,转身快步而去,留下错愕的众亲贵大臣面面相觑。
关雎宫寝殿内,皇太极神情气恼,背着手走来走去。
海兰珠不解地问道:皇上,既然十四爷都自请死罪了,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皇太极道:还不是该死的代善!我只要他问多尔衮一个人的罪,不知道他是不是老得糊涂了,竟然牵连上这么一串人,全都自请死罪!海兰珠淡淡地道:那就成全他们吧!皇太极想反驳,按捺住脾气,柔声解释道:兰儿,你不明白,那些人不是亲王就是贝勒,我一下子损失不起这些将才,也损失不起我的威望!更何况,其中还有豪格!海兰珠心中一痛,随即勉强笑道:皇上恕我失言,豪格是皇上的长子,多要紧的人,当然不能让他想死就死啦!我真是无知!皇太极道:兰儿,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海兰珠道:那么,皇上就饶了多尔衮吧!皇太极道:饶了他,原也不算什么。
只是,这会儿才饶,仿佛是被胁迫就范的一般。
哼,这小子,竟然敢将我!啊?海兰珠道:十四爷果然很厉害,那就更值得皇上重用啦!只要……他对您忠心!皇太极问道:果然很厉害?兰儿,你听过谁说多尔衮很厉害?海兰珠沉吟道:仿佛……听玉儿说过几回。
玉儿比我聪明得多,她的看法想必是对的。
皇太极道:兰儿,你别管了!先歇着吧!让我自个儿好好想一想!海兰珠温顺地点点头。
皇太极拍拍她的手,由她送出了寝殿。
海兰珠神色阴晴不定,心中暗道:多尔衮,别怪我狠,谁教你倒霉,做了大玉儿的心上人。
男人有男人的斗争,女人有女人的斗争,都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谁是得胜的猎人谁是牺牲的祭品,大家各逞心思、各凭本事吧!海兰珠从怀中取出那只略显褪色的小布老虎,凝视把玩。
海兰珠想:孩子,额娘保护不了你,可是,一定会替你报仇!海兰珠的眼中闪过了一缕冷酷的光芒。
在郊野外,多尔滚和硕托两个人一面走,一面神情凝重地商议着事情。
多尔衮问道:你阿玛信上怎么说?硕托道:阿玛回奏的时候,皇上很生气,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大家都捏着把冷汗啊。
多尔衮道:这回,你阿玛冒了这么大的险救我,宁可把你跟阿达礼叔侄两个,推在我面前做挡箭牌,我心里真是……硕托打断道:这算什么!我不怕!最好笑的是,豪格也被我拉来绑在一块儿,成了十四叔的挡箭牌。
阿玛回奏的时候,还特别将豪格说在我们前面,听起来仿佛就像是豪格带头发起的一般,皇上一定气坏了!多尔衮奇怪道:这件事,原本就莫名其妙。
皇上哪来这么大气性?硕托道:我不忧虑自己,倒为十四叔担心。
万一皇上铁了心,真要杀你……多尔衮道:硕托,你是可以共腹心的人,我也不瞒你。
哼,我早就有最坏的打算,好便罢,不好便只有翻脸了。
硕托领悟,喜道:原来,十四叔已经有了布置?多尔衮道:不错,先用舆论造成影响,再以明暗两种手法陈兵示威。
硕托道:十四叔果然高明!多尔衮道:他要是一意孤行真敢杀我,你以为,我会束手待毙吗?皇宫的花园里,孝端后看看四周,见侍女都在远处,便低声对大玉儿道:多铎他们夫妻俩来找我,又急又气的,好不容易才让我劝了回去。
大玉儿道:那一定是来讲十四爷的事?孝端后道:他说外头的舆论,都对皇上很不利呢!我原以为皇上只是要惩戒一下多尔衮,压压他的气焰,谁知皇上竟然真的动了杀机!大玉儿道:倘若真是这样,姑姑,您怎么想呢?孝端后道:一定得救多尔衮!也等于救皇上!因为多尔衮罪不至死,万一死了,他额娘被迫殉葬的事儿就会被扯出来渲染,唉!后果不堪设想啊!大玉儿淡淡地道:姑姑暂且宽心,皇上大概想杀多尔衮,但是,不会杀的。
孝端后道:哦?为什么?你倒说说看。
大玉儿道:如果杀了多尔衮,那豪格硕托他们要不要一块儿杀呢?杀了他们,诸王贝勒会寒心,会觉得皇上刻薄寡恩;要是不杀豪格硕托他们,多尔衮的兄弟部属跟三旗将士,能心服吗?再说……孝端后忙道:再说什么?大玉儿道:大福晋被迫殉葬之时,皇上不是向她发过誓吗?孝端后道:天长日久的,也许皇上都忘了!大玉儿淡淡一笑道:皇上不会忘的。
就是因为没忘,所以才要杀多尔衮。
孝端后道:万一,皇上只记得一半;殉葬的事情记得,发过的誓却忘了呢?大玉儿一怔,沉吟不语。
第七卷大福晋来寻仇皇宫的书房里,皇太极十分烦恼,绕室徘徊,苦思无解。
他喃喃自语道:我一定要想出法子,保全其他人,单杀多尔衮!非杀不可,非杀不可了……关雎宫寝殿内,小玉儿跪趴在地,哭得瘫软,哀求海兰珠道:娘娘,我求您了!救救我家王爷吧!多尔衮……他是我丈夫呀!海兰珠、惠哥拼命想搀扶她起来,她却不理。
海兰珠道:福晋,我何尝不想救十四爷,可那些军国大事我什么也不懂……小玉儿道:娘娘,只要您肯帮我家王爷说句好话,皇上会听的!惠哥道:我们娘娘可不像庄妃,她从来不敢议论朝政、干涉皇上的决定!小玉儿哀求道:娘娘,您帮帮忙,看在我……一向对您恭敬的份上,娘娘帮帮忙吧……海兰珠假意抚慰她,却暗中浮现一丝微笑。
皇宫花园里,苏茉尔幽幽地道:这么多年了,当时的情景,我依旧忘不了!皇上向大福晋发誓,一定善待十四爷,否则祖宗不佑,天地不容!而大福晋就指着皇上说,如果你不善待他们,我就算死了也会变成厉鬼,找你算账!大福晋凄厉的神情,我每次想起,还是会不寒而栗。
大玉儿道:我依旧认为,皇上并不糊涂,他不会冒着亲贵大臣离心离德的危险,非要杀多尔衮。
苏茉尔道:万一您猜错了呢?万一,皇上这回杀不成,却一次又一次地找借口找机会呢?大玉儿语塞,凝神沉思。
苏茉尔道:格格,您就老这么不恨不怨不还手吗?大玉儿道:其实,主要是因为,我很理解皇上、敬重皇上。
苏茉尔问道:为什么?大玉儿道:从前我们几乎天天在一块儿,但我却感觉他很遥远、很陌生。
如今,疏远到连面都难得一见,我却感觉到,从来不曾这么接近他、了解他。
苏茉尔困惑道:这是为什么?大玉儿道:身为皇上,有太多难处了,他必须建起重重难以穿透的高墙,来保护自己武装自己,轻易不能流露真心。
你说,他不苦吗?自从他有了姐姐,对她怜极生宠、与她心心相通,方才显现出了真性情;原来,在他强悍的外表之下,也有深情,也有柔肠。
苏茉尔道:即使,皇上这副深情柔肠,不是给您的,您也理解他、敬重他?大玉儿想了想,点点头道:是的。
情之一字,对一个帝王来说,也许是弱点;但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正是让女人理解、敬重的原因。
苏茉尔道:皇上这副深情柔肠,为什么不能分点儿给别人呢?比方说……十四爷。
大玉儿道:世事多艰,对别人皇上不能冒险。
苏茉尔道:所以,万一皇上忘记了他发过的誓,那怎么办?我看啊,必须有人提醒皇上!大玉儿道:谁敢去提醒皇上呢?苏茉尔一字一字重重地道:就是大福晋自己!大玉儿诧异道:你别开玩笑了!苏茉尔认真地道:我没有开玩笑。
大玉儿道:大福晋都死了这么多年,你还说她会提醒皇上……苏茉尔打断:格格,你别管,我有法子!大玉儿警惕地道:你能有什么法子!千万不能胡来啊!苏茉尔想了想,放松表情,耸耸肩,笑道:格格说得没错,我能有什么法子!不过是说着玩儿呗!大玉儿睨了她一眼:最好是这样。
深夜,苏茉尔提着一盏灯笼,站在回廊上,眼神定定的,眺望关雎宫。
苏茉尔想道:格格,您跟十四爷,究竟都招谁惹谁了,为什么总是得在生死边缘挣扎?逆来顺受到今天,又得到了什么好结果?想到这儿,她不禁义愤填膺,自语道:我真的看不下去了!我不准你们再吃亏,不准你们死!我苏茉尔可没什么好怕的!就算用我一条命,换十四爷的一条命,也还算占便宜!苏茉尔咬咬牙,下定了决心的样子。
深夜,关雎宫寝殿的窗外有微微的喘息声。
已睡下的海兰珠听见被惊醒,在床边坐夜的惠哥却毫无所觉地瞌睡着。
海兰珠想再睡下,那声音却隐隐约约传进来,令她烦躁。
海兰珠干脆起身披衣,犹豫着缓缓走向窗口,想了想,把手伸向窗子。
突然,一声划破寂静的尖锐惊叫声响起。
惠哥被惊醒,恍惚慌乱地张望着叫道:娘娘?娘娘?惠哥抬头看见窗边的海兰珠,她吓得面色刷白、瞠目结舌,背后的窗扇被风吹得砰砰响。
深夜。
皇太极仍不时绕室徘徊,不时烦躁地抱头苦思。
他恼怒地想:杀,要杀得众人心服;赦,要赦得皆大欢喜。
如今,却弄得两面不讨好。
无论杀或不杀,这亏,我都吃定了!可恨!一念之差,困得我自己进退维谷!皇太极颓然坐下,不服气地喃喃道:英雄出少年,莫非我是真的老了?不会!不会的!我是征服者!我永远是英雄!他为自己壮胆,重重地拍击桌案。
这时,门外响起太监的声音:皇上,奴才有急事奏禀!皇太极恼怒道:你当差当糊涂了?不知道这书房里的规矩?门外的太监跪着紧张得发抖道:奴才不敢,只因关雎宫主子急病昏厥,奴才……不得不冒死禀告……两扇门猛地被用力打开,皇太极大惊道:你说什么?深夜,关雎宫寝殿内,海兰珠气息奄奄地昏乱呓语,惠哥哭着摇她,太监宫女们一个个都吓呆了。
海兰珠叫道:鬼……有鬼……惠哥道:娘娘!你别这样!别吓奴才,快醒醒啊!醒醒……皇太极几乎是奔入寝殿,惠哥回头看见,赶快道:好了好了!皇上来了!娘娘醒醒!皇上来了!海兰珠闻言,悠悠醒转,一见皇太极,扑到他怀中痛哭起来。
她惊恐地叫道:有鬼!有鬼!吓死我了!皇上啊!皇太极安慰道:怎么会呢?别是梦吧?海兰珠哭喊道:不是不是!我亲眼看见,就在窗外头!一个女鬼,吐着好长的舌头,冷冷地看着我!我怕!我怕!皇太极心中一惊,半信半疑,问太监宫女们道:你们看见没有?太监宫女们面面相觑,都怯怯地摇摇头。
海兰珠狂怒道:蠢东西!难道是我造谣?难道是我眼花?难道是我疯了?皇太极厉声道:快说!到底看见了没有?太监宫女们都吓一大跳,纷纷改口,互使眼色。
一太监道:有,有,看见了!宫女随声附和道:好像……披头散发的……另一个太监道:奴才追出去打,见她化成一阵风就……就去了……宫女惊恐道:是吐着好长的舌头……会不会是上吊死的啊?皇太极闻言一震,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呆呆发愣,直到海兰珠惊醒他。
海兰珠哭喊道:皇上!您怎么了?您也知道是不是?皇太极回过神来,强自镇定,对太监宫女们威严地道:胡诌!越说还越有影儿了!谁听过宫里闹鬼?你们要是怕,我派一队侍卫来巡守!皇太极转头抚慰海兰珠道:别怕,放心地睡,这儿有我呢!惠哥道:是啊娘娘!圣天子有百神护佑,只要皇上在,不管它什么妖魅鬼怪都不敢来!海兰珠终于渐止哭泣,抽噎着,眼神无意间瞥见窗子,又发起抖来,紧紧瑟缩在皇太极怀里。
苏茉尔在关雎宫的回廊遥望着。
黑暗中,苏茉尔站在回廊上遥望灯火通明的关雎宫,看见一队侍卫跑来,分别奔向四周去驻守。
太监宫女们在宫外,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着。
苏茉尔遥望关雎宫的动静,面无表情深夜,关雎宫寝殿内,终于静下来了,悄无人声。
皇太极累极入睡,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声音传来:我,皇太极,向皇天后土和列祖列宗发誓,额娘殉葬之后,一定善待小弟弟多尔衮和多铎,如果我没有好好爱护他们、教养他们,祖宗不佑,天地不容!皇太极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却梦见大福晋指着他厉声喊:别忘了你的誓言!如果你不善待他们,我就算死了,也会变成厉鬼,找你算账!皇太极在睡梦中厉声怒吼:走!滚开!谁说我违誓了?谁教他要抢我的玉儿!我的玉儿!海兰珠惊醒,摇着皇太极喊道:皇上!皇上!醒醒啊皇上!皇太极惊醒,猛然坐起,恍恍惚惚,喘着气,冷汗直流。
海兰珠呆呆地望着他,半晌,方喃喃问道:皇上,你知道那个鬼是谁,对不对?皇太极痛苦惊惧得面孔都扭曲了。
第七卷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