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重临弦索夜歌、蛾眉妙曼,穷朝极夕,颠迷醉昏,一向别立于中原纷争之外的成都,恰在另一中秋佳节来临前的十多天,份外有一番感触。
尤其因宋缺和寇仲的南北相连,宋阀和李阀南北两个最强大力量正面交锋一触即发,争霸之战势要卷南荡北,巴蜀因位处长江西端源头,对控制长江有无比的战略意义,在这样的情势下,将难独善其身。
表面看成都富丽繁华如昔,徐子陵戴上弓辰春的面具,先到著名的上莲池街的烷花客栈安顿好马儿,肯定没有人跟他后,只身往找住在花林坊的侯希白。
依侯希白夜夜变歌的生活方式,要在这时候找侯希白,到与长安上林苑齐名的散花楼该比到他家找他机会大点,不过他一心侦察侯希白家居的情况,看敌人有否对他的小窝展开严密监视,遂先到此一行。
要杀他或寇仲岂是轻易,直到今天,不管是强大如当年的李密、字文化及,目下声势最盛的突厥和李唐,仍没有人能办到。
香玉山绝非不自量力的人、要趁机杀徐子陵却是别无选择,因与香家的存亡极有关系。
照徐子陵的推想,香玉山的手段不外是招揽大批亡命之徒,以种种下作卑鄙的手段设伏,趁其不备施以暗算。
此时他步进一道横巷内,倏地跃起,收摄心神,耳听八方,逢屋过屋,往侯宅潜去。
他再没时间心情和香玉山纠缠,索性抓起个人来拷问,找出敌人藏身处,以雷霆万钧的手段来个下马威,把威胁消除。
一个飞身,扑伏在与侯宅只一巷之隔的邻房瓦背,对面的侯宅乌灯黑火,他往四方探索,绕侯宅绣转兜一厘,到肯定没有暗中监视的人,跃往宅内,侯希白果如所料并不在家中。
徐子陵心中大讶,因何竟不见有监视者,难道香玉山猜到他已生警觉,所以放弃计划。
他为人洒脱,想不通的事就不去想,正犹豫该否到散花楼寻侯希白,心中一动,飘然离开。
寇仲躺往卧榻,从他的角度往旁边的小窗外望,可见到一小截宁静的星空。
他深切感受到要战胜敌人,首先要战胜自己。
当日慈洞大会战前,他正因想通此点,回复信心和斗志,虽然最后仍在李世民超凡的手段下惨败离开,但仍轰轰烈烈的与威慑天下的李军硬撼连场,毫不逊色。
现在少帅军比王世充的处境更不如,在计穷力竭下挣扎求存,可是若他自己不振作,谁会来可怜他的少帅军。
自出道以来,他一直在逆境中奋斗,培养出不屈不挠的斗志。
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想出来对付李子通的计策与战略的成败关键颇带点侥幸的成份,一旦李子通按兵不动,他将一筹莫展。
可是他对自己的计划仍满具信心,因为经多次接触,他早摸清楚李子通的性格为人。
只要他能把握将钟离取到手上,江都已有一半落到他手上。
多么希望有徐子陵在他旁边,他可把心中的忧虑尽情倾诉,互相探讨。
但现在只能自己默默承受,还要在手下前表现得信心十足,这就是身为最高领袖的苦处。
侯希白坐在荒宅瓦脊处,与夜色星空融为一体,衣袂飘飞的凝望悬在半空的月亮,徐子陵来到他旁坐下,微笑道:希白尼别来无恙,若我不是猜你失去往青楼的心情,今晚定要失诸交臂。
侯希白一震道:石师……唉……石师……徐子陵苦笑道:你石师不但安然无事,还差点要了小弟的性命。
遂把惨败的情况详细道出。
侯希白听罢立即变得生龙活虎,整个人轻松起来。
道:我真不知是悲是喜,我溜回成都来,是因不敢面对残忍的现实,一边是我最好的兄弟,另一边是好是歹总是一手栽培我成材的师尊。
徐子陵明白的道:现在好哩!并没有弄出人命。
我们已错失对付令师的唯一机会,以后只有他来杀我们,我们陷于绝对的被动。
侯希白叹道:这有什么好?子陵是否刚抵成都?徐子陵点头道:我准备明早起程往幽林小筑,希白兄有同行的兴趣吗?侯希白摇头道:我当然希望能和青璇亲近,却绝不宜去,青璇见到我会勾起对石师的恨意,后果难测。
徐子陵同意道:希白兄所言不无道理,希白兄是否晓得小筑所在处?侯希白道:幽林小筑位于成都北边凤凰山东麓太阳溪西岸的隐蔽小谷内,景色极美,我是从石师口中得知小筑的大约位置,再经查访,才发觉小谷所在,却没胆子入谷探望青璇,既怕她不悦,又怕触怒石师。
徐子陵不解道:听你这么说,晓得小筑位置的该只你师尊一人,但当日杨虚彦和安隆如何能假冒令师向她发出信息,引她携印卷到成都来。
侯希白露出沉凝神色,缓缓道:我曾思索过这问题,会否是石师在变得性格邪恶时,将小谷位置向杨虚彦泄露,好假他之手除去爱女?徐子陵点头道:此事大有可能,否则安隆怎敢和杨虚彦合作对付石青璇?但既是如此,为何他们不直接到小谷去杀人夺卷,而要如此转折施计?侯希白道:杀人容易,夺卷困难,他们怎晓得印卷藏在什么地方。
且他们非是没有顾忌,若石师变回多情的人时,悲愤之下说不定会杀安隆和杨虚彦为青璇复仇。
所以两人或只敢夺卷,而不敢伤害青璇。
这只是我的想当然,实情如何,除非抓起安隆来拷问,子陵有没有兴趣?徐子陵想起安胖子示警之事,摇头道:我明天见青璇要紧,不宜节外生枝。
听说现在巴蜀以解晖为首的汉人和其他族系,因宋缺的一封信生出分歧,争持不下。
侯希白讶道:此事尚未传开,子陵何以刚到成都,竟晓得此事?徐子陵没有瞒他,把郑石如的事道出。
侯希白愕然道:难怪子陵会查问起谁会晓得幽林小筑位置的事,不过照我看对方只知道你来成都,却不知道小筑所在,否则何须打草惊蛇的谴人来跟踪你?旋又失笑道:香家凭什么来对付你?真是不自量力,不拿个镜子来照照看。
徐子陵摇头道:低估别人会有不测之祸,就象我们低估令师碰了一鼻子灰。
香玉山这人武功虽不怎样,心计却狠毒沉着,且比任何人更了解我和寇仲,只看他没派人监视你在成都的另一多情寓,可知他非常谨慎。
侯希白一呆道:说得对!那明天我怎都要陪你走一趟,顶多在谷外等候你。
徐子陵皱眉道:你怕他们对付青璇吗?侯希白晒道:他们怎有此胆量,我只怕他们在入谷的小道伏击你。
接着剧震道:不对!徐子陵关心石青项,给吓得一跳,骇然道:不对在什么地方。
侯希白的俊容直沉下去,道:假设香家晓得小谷所在,情报定是来自杨虚彦。
杨虚彦是兵行险着,因与师尊关系恶化,故借别人之手来博一铺,最理想是石师闻青璇被害再陷精神分裂,这可能性非常大。
小谷乃绝地,只有一个入口,是伏击的理想地点。
徐子陵色变道:幸好得你提醒,此事确大有可能,因为香家后面有赵德言支持,你石师若有不测,赵德言在统一魔门的路上再无对手。
我们既知你石师的唯一破绽是青璇,赵德言和杨虚彦肯定更清楚。
侯希白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赶去,日出时应可抵达小谷。
两人那敢延误,立即离开。
天尚未亮,寇仲策马携鹰,在城外纵情驰骋。
爱马和爱鹰均成为他战场上最亲密的伙伴,等若多出一对脚和在高空俯察大地的眼睛,它们更是他最忠心的战友。
他让无名自由地在空中飞翔,受过严格训练的无名,只会从他手上取食,不虞敌人以诱饵毒害。
回城时,宣永和洛其飞在城外迎上他。
洛其飞神色凝重道:管城守将郭庆终于向李世绩投降,切断虎牢和郑州一线郑军的联系,令荣阳和郑州发发可危。
寇仲色变道:郭庆的妻子不是王世充的侄女吗?为何竟不战而降了?宣永道:李世绩派手下头号谋臣郭孝烙携劝降信去见郭庆,分析天下形势,晓以利害,郭庆终给说动,其妻力劝不果后自杀身亡。
寇仲叹一口气,道:虎牢输得太快哩!王玄应有什么动作?洛其飞道:王玄应率军欲谋收复管城,给李世绩挥军半途拦截,两军争持不下,看来王玄应只能无功而退。
寇仲一呆道:王玄应那是李世绩对手,李世绩只守不攻,是要减低伤亡,因他有信心得管城后可不费一兵一卒再降荣阳和郑州,孤立虎牢。
宣永道:我们现在怎办好?寇仲勉强振起精神,消化这坏消息,沉声道:立即通知杨公往这边撤来,行程须绝对保密,因为他的五千兄弟将是我们攻占钟离的秘密武器,此着奇兵,保证能给李子通一个惊骇。
洛其飞道:我们可利用飞轮船在晚上分批把杨公的军队运送,应可避人耳目,给我十天时间,可把他们安置于附近的秘密地点。
寇仲道:这就成哩!假撤退必须立即进行,就让李子通以为我们见势不妙,想溜之大吉,这方面你们有否想出周详的计划。
宣永苦笑道:计划不是太少而是太多,少帅嘱我们回去想。
结果每人各想出一套来,须少帅定夺。
寇仲大感头痛,心忖这就是领袖之苦,表面则哈哈笑道:我们回去立即举行会议。
凤凰山位于成都东北多扶平原之西,主峰高起百余文,山势雄伟秀丽,婉蜒数十里,四周蜂峦透这,群山环抱。
主峰高出群山之上,拔地而起,形似展翅欲飞的凤凰,故有凤凰山的雅号。
穿过凤凰山往南行,漫山古木、野草委萎,一道河溪从西北境蜒而来,流往东南,两岸长满枫树,际此秋盛之时,枫叶部分转红,红黄绿互相辉映,造成丰富的色感层次,景色极美。
徐子陵在侯希白引路下,沐着清晨温胸的阳光,渡过河溪,沿凤凰山往南走的支脉全速飞掠。
过枫树林,穿山峡,景色忽变,只见林木深茂,池潭依山势高低以奔突的飞流相连,山沟地势如层层台阶,高低瀑布飞泻漫溢,水声鸣鸣,疑无路处竟别有洞天,大有柳暗花明,寻幽探胜之妙。
野树依池潭山势盘根错节,苔草流碧,流水或夺泻而下,或分级飞坠,水击顽石,形成无数水流回旋激溅的动人景像。
两人跃上一道飞瀑顶端巨岩处,眼前豁然开朗,眼下是一望无际的原始古林,左方是凤凰山脉尽处,以几座环合的山峦作结,右方是延至地平的荒野林海。
侯希白指着左方的山道:幽林小筑就在群山环围的山谷内,子陵现在该明白我为寻此秘谷,费了多少脚力。
徐子陵心忖这确是隐居避世的桃花源,既与世隔绝,自可与世无争。
点头道:我虽曾得青璇指点,可是若没有希白无带路,肯定会摸错地方。
侯希自叹道:所以若没有人指点,明知幽林小筑在成都附近,休想寻到这里来,我是从石师处获悉小筑设于凤凰山尾,经一番工夫始寻到这里来。
我们去吧!两人滑石而下,进入森林,庞大的古树参天而立,灵兽奇禽在林叶间跳跃飞翔,生趣盎然。
他们在林木间疾行,倏地空间开阔,现出一间小石屋,屋旁有碎石道往前延伸,左弯右曲的没在林木深处,看不见小谷入口。
幽林小筑,终出现眼前。
徐子陵若不是心悬石青璇,定会到小屋内一看,这该是一代刀法大家霸刀岳山结庐终老之地。
想起他自惨败于天刀宋缺刀下后,郁郁不欢,背着失意、血仇和耻辱而逝,徐子陵岂无感慨。
侯希白移往林木环绕的小屋旁,透窗瞥上两眼,回到徐子陵处,细察小径的痕迹,道:青璇应是经常打扫小屋,里面纤尘不染,这该是岳山的居所,他的坟墓当在附近不远处,想岳山一代之雄,最后寂然埋骨此地,富贵名利,不外如是。
徐子陵知他看不到有人踏过小径的遗痕,故放下心来,有闲情说话。
徐子陵顺口道:不知……唉!都是不说啦!侯希白恍然道:人死灯灭,一切皆空。
子陵想问的当是师母的埋骨处所。
据我所知,这可是妃暄告诉我的,师母晓得自己时日无多,携青璇往大石寺,殁后遗体火化,骨灰送往慈航静斋。
静斋主持本要把青璇接往静斋抚养,却为青璇拒绝,在大石寺住了两年,重返小谷潜居。
唉!那段日子真不知青璇是怎样过的。
徐子陵不胜感慨。
侯希白道:照我看应没有外人来过,我就躲在此处,子陵自己去见青璇吧!若你要多留几天,出来知会我便行。
徐子陵道:我完成送天竹萧的使命,说两句话后立即离开,不会让你老哥久等。
侯希白微笑道:或者她欢喜你多陪她两天?否则怎肯告诉你隐居之所,千山万水的来到,只说几句话不嫌浪费吗?徐子陵摇头苦笑,举步前行。
侯希白在后方道:我们的担心仍是存在的,子陵最好警告青璇,着她提防杨虚彦。
徐子陵挥手表示听到,脚步加速,没进林路尽处。
终于到了再见石青璇的一刻。
她是否会拒人于千里之外,若她仍是那副似有情还无情的样儿,自己能否打破宿命,尽一切能力去争取。
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他会为将来的幸福,也为她的幸福而努力吗?第十叁章 幽谷惊变会议上众人各陈己见,有人提议诈作撤离,事实上暗中潜往秘处;有人提议以船运走兵员,中途卸人,代之以石头,保持吃水深度,船上扎布假人诸如此类。
总合各方意见,竟没有人支持一场大规模的行军动员,让少帅军从西疆的梁都,横过少帅国,到达临海的东海郡。
只虚行之和宣永笑而不语,没有说话。
任媚媚道:梁都位于运河要冲处,屯驻重兵不但可迎击循运河北上或南来的敌人,且可支援南北的城镇,若真的抽空兵力,会影响我们少帅国的存亡。
梁都可不像江都和洛阳那种坚城,若敌人准备充足,只要四至五万人即可把梁都重重围困,日夜攻打,那时我们将进退失据,军心大乱。
卜天志亦道:若李子通兵分数路来犯,而我们的军队则因长途跋涉疲不能兴,兼之敌人实力是我们的数倍以上,我们势将无力反击,坐看城池逐一陷落。
故以诈兵为上着。
同样可达到少帅的要求。
寇仲心中暗叹,诸将的意见均以稳打稳扎为上,不敢犯险,提出的理由均在情理之中,究其背后原因,皆因少帅国是由他们一手建立出来,刚办得有点成绩,故特别珍惜。
可是战争却是残酷的,是一个看谁损伤更大的游戏,有如下棋,舍此而得彼,着眼非是一隅的成败,而是全盘的胜负。
与座诸将除宣永外从没有参加过大型的战争,多是帮会头领出身,当然不会像他般处处着眼全局。
寇仲微笑向宣永道:你怎么看?宣永肃容道:现在我们处于劣境,必须以非常手段才能突破难关。
李子通与杜伏威和沈法兴缠战多时,仍能保江都不失,可知并非能轻易瞒骗的人。
少帅在我心中是非常人,只有非常人始有非常手段,下属一切听少帅的吩咐。
寇仲首次发觉他这位首席大将于骁勇善战、沉着稳重两项优点外的另一长处,就是懂得如何配合作为最高领袖的他,令他在众见纷坛中,说出来的话更有份量。
事实上寇仲仍未想得如何在不伤害手下请将的情况下,申述自己的看法。
虚行之欣然道:宣镇所言甚是,不论是黎阳之战。
慈涧之战,少帅均是以奇兵制胜,说到用奇,天下恐无人能胜少帅。
众将全体露出心悦诚服的神色,因虚行之说的是天下公认的事实。
从竟陵守城之战,挫退宇文化及、大破李密、扬威塞外,到虚行之提及最近的两场著名战役,寇仲确立了他无敌的威名。
不过无敌的称誉并非永远可靠,如李密一铺就把所有筹码输掉,现在他们面临的情况更是凶多吉少。
陈长林恭敬的道:我们只是各抒己见,最后当然由少帅定夺。
寇仲哈哈笑道:长林不必和我这么客气,大家是兄弟,自然是有商有量。
哈!顿了顿从容道:我们对目标并无二致,只在达致的手段稍有参差。
现在李子通高垒深城,按兵不出,令我们攻无可攻,也是守无可守。
依孙子兵法,必须攻其必救之处,才可引他空巢而来。
这必救之处就是我们骗他若形势危急,我们少帅军会放弃彭梁,撤往岭南,这是李世民绝不容许发生的事。
而因时间无多,洛阳城陷在即,所以我们只有一个机会去骗李子通。
劳师动众似属不智,但若我们视此为行军演习的机会,将可一举两得。
用兵首重行军,即使在城外校场把军队训练至如臂使指,没试过长程行军的队伍始终称不上是精锐。
至于如何应付李子通的突袭,这将是另一个问题。
眼前要务,是引李子通从高墙后走出来,救其所必救。
杨公的军队就是我寇仲的奇兵,至于其中细节,我们再仔细商议。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众人明白他的心意,更信任他的判断,再无异议。
寇仲不由怀念徐子陵,与他说话从不用费力气,像眼前简简单单一件事那须如此反覆申明。
更可知无论将和兵,他的少帅军仍是中看不中用、而李子通正是供他练兵的最佳对象。
终有一天,他的少帅军会在他悉心栽培下,变成纵横天下的无敌雄师。
洛其飞道:刚接到长安来的消息,李密奉唐主李渊之命往山东招抚旧部,随行者尚有王伯当等人,行兵途上忽接李渊诏命,令李密一人返长安议事,岂知李密抗命不返,继续东行,被唐军追兵斩杀。
寇仲心想又这么巧的,刚想起李密,就听到李密的死讯。
少帅堂内人人露出震骇神色,议论纷纷,有为他的下场惋惜,生出感叹。
李密聚义瓦岗,在中原一支独秀,大有取隋而代之势,可惜连续犯错,先是杀翟让使瓦岗军内部分裂,未能乘势西取关中,接着在元气未复下对王世充用兵,被寇仲大破于北邙,竟弃李世绩于黎阳投奔大唐,种下今天杀身之祸。
宣永双目涌出热泪,颤声道:大龙头在天之灵,可以安息啦!寇仲顺口问道:王伯当下场如何?洛其飞道:听说王伯当不但没有陪李密死,且没有获罪。
寇仲失声道:什么?他是目睹当时情况的人,王伯当怎能免难?除非他就是私通李渊的内奸。
洛其飞见寇仲关心此事,继续报告道:李渊派魏征携李密首级往河阴安抚李世绩,同行者尚有沈落雁,以示李渊对李世绩的信任。
寇仲向宣永道:立即把这消息以最快方法飞报大小姐,她会非常欣慰。
宣永忙着人去办。
接着众人再讨论行军细节,寇仲终于发觉他少帅军最大的弱点,就是缺乏经验丰富善于军队后勤补给的人才。
军队的后勤补给由两大条件决定,就是本身的生产力和运输的部署,当军队远征他方,军需物资和粮饷的供应直接影响到远征军的成败。
突厥人到那里抢到那里,以战养战,这方面问题不大,他寇仲却不能这么做。
后勤补给又可大分为随军补给,就地补给和专线补给三方面。
随军补给就是依赖军队征战携带的军用物资作应急性的补给,由辎重兵负起运输、保管的重任。
在他的少帅军中,这方面的兵种并不完备,只是虚应故事,皆因少帅军只试过一趟出征,远程奔袭曹应龙、朱粲和萧铣的联军,由于速战速决,又不用攻城掠地,所以只每人随身携带足够粮草便成。
但当对付的是李子通的城池,当然不可如此马虎用事。
就地补给只适用于境内用兵,由旗下城池供应补给,至于专线补给则是通过设定的路线,把物资从大后方送往远离国境的前线,像李世民攻打洛阳,先沿大河设站,令物资可从关中送往关外。
负责专线补给的补给军与辎重兵同样重要,对远征军是不可缺一。
现在他少帅军总兵力达四万人,但真要出征,至少其中一万人须负责辎重和补给的工作,加上须人留守少帅国的重要城镇,实际上他可开往战场的军队将不过二万人。
寇仲全力补救此一破绽,调将造兵,忙得天昏地暗,最后决定由卜天志负责补给、牛奉义主管辎重。
一名亲兵匆匆入堂,禀告道:宋家三小姐玉致求见少帅!寇仲整个人从龙座弹起,失声道:她竟来了?徐子陵终进入幽林小谷,一个令他梦索魂牵却从未踏足的地方。
他曾多次驰想幽林小谷是怎样一处人间胜地,直至此刻身历其境,始知是无法凭空猜想的。
在群山环汇形成的宁静幽谷内,溪水于林木中蜿蜒穿流,溪旁婆婆树木间隐见几间小石屋,若他推断不错,溪水该绕过屋前,流至谷口形成清澈的池潭,再流往谷外去。
谷内枫树参天,密集成林,郁郁葱葱,遮天蔽日,山崖峻峭,石秀泉清,能避世隐居于此,人生尚有何求?际此红日初升,小谷沐浴在晨曦之中,满山红叶,层林如染,阵阵秋风吹来,百鸟和鸣,清新之气沁人心脾。
池中大石从水底冒起,或如磨盆,或似方桌,清泉石上过,小鱼结伴游,充满自由写意,不染尘俗的意味。
徐子陵耳听流水淙淙,沿溪而行,绕过清池,踏着满枫叶的碎石小径,心神升华,一切似幻疑真,就像在一个美梦中不住深进,每跨前一步,离开冷酷无情、充满斗争仇杀的现实世界愈远。
林路弯弯曲曲,忽然豁然开朗,一个优美的身形映入眼帘。
就在屋前溪水旁一方盘石上,一女子双足浸在水内,正全神专意的洗濯衣裳,长发下垂,看不见玉容,但瞧其衣着神态,不是石青璇尚有何人?徐子陵却一震隔溪止步,看着对岸似不知他存在的女子,双目射出前所未有锐利凌厉的神光。
石青璇在他心中形象的深刻,是外人难以理解体会的,纵使此姝体型神态、衣着有七、八成酷似,他仍一眼看破对方非是石青璇。
他一颗心同时直沉下去,难道终来迟一步,石青璇已被对方加害?想到这里,立时杀机大盛。
女子双手一颤,显生出感应,缓缓抬起俏脸、朝他瞧来。
徐子陵心头剧震。
竟是大明尊教的妖女毒水辛娜娅,当日他在小长安城外荒郊,见过她和烈瑕同行,不禁暗怪自己疏忽,竟想不及此,且恐怕悔之已晚!先不说在慈涧附近阔羯因他被玲珑娇杀死,只是石之轩辣手击毙善母莎芳和尽戮其随员,大明尊教绝不肯罢休。
他们想杀石之轩不但力有未逮。
日是无从入手,而石青璇遂成他们唯一的报复目标。
他们能晓得幽林小谷的正确位置,当是得杨虚彦指点,由此可知杨虚彦终与石之轩划清界线,再不认他为师傅。
这更可解释石之轩为何对侯希白这剩下的徒儿如此和颜悦色,爱护有加。
辛娜娅美目透出冰冷的神色,神色却出奇地平静,缓缓起立,手上多出两把短剑,柔声道:徐子陵!你今天死定哩!徐子陵感到身后有三人迫近,仍是神色如常,双目杀机敛去,把一切杂念排出脑海之外,因为他已准备大开杀戒,为石青璇讨回公道,天下再没有人能阻止他。
淡然道:石青璇是否死了?背后传来女子声音道:石青璇已落入我们手上,你知机的就自废武功,我们可网开一面,让你们活下去。
徐子陵忽然整个人轻松起来,不但听出此女之话言不由衷,更晓得石青璇得石之轩和碧秀心真传,要杀她容易,想生擒她是没有可能的事。
且以她的性格,于死亦不肯落在敌人手上。
微笑道:我从未学成自废武功这么高深的功夫,劳烦姑娘指点。
身后响起男性的冷哼。
徐子陵一震道:玉成!是你吗?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徐子陵仰天长笑道:好!段玉成!是男子汉的就告诉我,你们把石青璇怎样了。
对溪的辛娜娅冷笑道:你既想知道真相,我们就让你知道。
石青璇死哩!徐子陵不为所动,一边抗拒段玉成凌厉特异的剑气,几可肯定他因练成《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武功,已脱颖而出,成为新一代的原子,沉声道。
玉成答我!段玉成以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道:她确已死哩!徐子陵双目杀机一闪而没,双手负后。
辛娜娅发出一阵得意的娇笑声,冷艳清美的玉容露出不屑神色,喘着气道:仍不相信吗?还你香尸又如何?徐子陵心神如被雷殛,井中月的境界终于失守,后方三敌在气机牵引下杀机大盛,同时出手,往他后背攻至。
际此一刻,辛娜娅背后屋内一人穿门而出,双手捧着其状极似石青璇的女子,手足软垂,在臂弯内头往后仰,长发披脸散垂。
这突然出现的人以黑布罩头,一身夜行黑衣,只露出双目,但徐子陵却可肯定对方是大明尊教的大尊许开山。
除烈暇外,大明尊教武功最高强的几个人尽集于此,可知他们要杀石青璇和他徐子陵的决心。
他终是低估敌人,安胖子的所谓知会更充满误导的成份,但已无暇分辨他是无心之失还是蓄意陷害。
许开山一言不发,把手上似再没有任何生机的女子照头往他抛来,同时追在其后。
一拳轰上。
辛娜娜跃往半空,越溪杀至。
徐子陵刹那间陷进前后受敌,不知该伸手去接可能是石青璇的遗体,还是应付敌人雷霆万钧的强猛攻势的劣境。
只要许开山有接近石之轩的身手,而辛娜娅则不在烈暇之下,不要说难为石青璇报血海深仇,恐怕将自身难保。
黄易作品《大唐双龙传》卷五十终黄易《大唐双龙传》51大唐双龙传【卷五十一】黄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