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看到白清儿时,才真正把握到跋锋寒的意思。
白清儿凭窗而立,全神贯注的瞧往画室的方向。
在徐子陵锐利的夜眼下,这美得异乎寻常的女子最惹起他注意的是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衬得她漂亮的脸庞肌肤胜雪,也带着点像般令人心悸的诡艳。
她无论打扮装束,都是淡雅可人,予人庄重矜持的印象,可是那双含情脉脉的明媚秀眸,配合着她宛若与生俱来略带羞涩的动人神态,却没有多少个男人能抵御得了。
她的姿容虽缺少了那种使人动魄惊心的震撼,但反多了一种平易近人的亲切感觉。
这时跋锋寒在他耳旁道:阴癸派妖女最懂收藏,但我精於观人之道,所以她休想瞒得过我。
顿了顿续道:发为血之馀,只要你留意她头发的色泽,便知她的体魄绝不像她外形般柔弱,而且有精湛的气功底子。
她皮肤的娇嫩亦非天生的,而是长期修练某种魔功的现象,白得来隐泛亮光,就像那样。
徐子陵定神细看,同意道:跋兄还有看出甚麽来呢?跋锋寒尚未回答,白清儿倏地消没不见,退到两人目光不及的房内位置去。
河南狂士郑石如沉声道:徐军师之议容後再论,在下尚有一事想请教密公。
柜内的寇仲心中叫好,这河南狂士显然很有自己的见地,非是那麽容易被打动的人。
长白双凶符真、符彦分别发出两声冷哼。
显是有点不耐烦郑石如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李密却笑道:郑先生请直言无碍。
郑石如淡然道:宇文化及杀死那昏君後,率兵北归,志在洛阳。
以密公之才智,为何不诈作与宇文化及联同一线,任宇文化及攻打东都,再坐收渔人之利?现在却是反其道而行,平白帮了王世充一个天大的忙,更使他得以保存实力,观之目下王世充挥军东下,兵至偃师便知他是要趁密公损折了大量兵员後,想趁机占点便宜!密公有否为此心生悔意呢?李密发出一阵震耳狂笑道:郑先生不愧河南智者,对局势了若指掌。
不过李密亦有一个问题欲请教先生,假若设身置地,换了先生处在李密的位置,面对宇文化及南来的十万精兵,会如何应付?如果一旦洛阳被宇文化及所破,使其既有坚城为据点,又粮食充足,宇文化及的大军便再非远道而来的疲惫之师,我李密再与之争锋,那是否划算的事?郑石如沉默下来,好一会才道:密公之言有理,不过目下形势显然不利密公,密公有何对策。
李密胸有成竹的笑道:王世充只是我手下败将,何足言勇。
现今他率众而来,洛阳必虚,我李密只要分兵守其东来之路,令他难作寸进。
另外再以精兵数万,傍河西以逼东都,那时世充必还,我们则退守南方,按兵不动。
如世充再出,我又逼之,如此我绰有馀力,彼则徒劳往返,破之必矣。
寇仲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襄阳对李密的重要性。
因为在那种情况下,襄阳就成了李密供应粮草的後勤基地,使攻扰洛阳的瓦岗军得到支持和补给。
所以襄阳城是李密志在必得的。
徐世绩接入道:王世充移师东来攻我,粮食不足,志在速战,只要我们深沟高垒以拒之,只须两叁个月光景,王世充粮绝必退,那时我们再衔尾追击,王世充能有命回洛阳,便是他家山有福。
砰!郑石如拍案叹道:只听密公和徐军师这番话,便知瓦岗军胜券在握,王世充有难矣。
城主还要犹豫吗?寇仲的脑袋轰然剧震,心叫不好。
假若李密确依照刚才所说而行,王世充不吃败仗才怪。
而若给李密攻占东都,关中的李阀必难再保眼前优势,而宋玉致则须依约定下嫁李天凡,使李密因得宋阀之助声势剧增。
那时李密只要迫得李阀困守关中,再从容收拾杜伏威等人,天下还不是他李密的囊中之物吗?白清儿又出现在窗前,但已换上一身夜行黑衣,默默目送钱独关陪李密等一行人离开画室,朝府门方向走去。
跋锋寒低声道:李密今趟有难了,刚才她定是以秘密手法通知本派的人,好调动人手,追杀李密,现在她则是准备追李密,掌握他的去向。
徐子陵不解道:李密是这麽容易被狙杀死的人吗?跋锋寒微笑道:若祝玉妍亲来又如何?人影一闪,白清儿像一溜轻烟般穿窗而出,落到花园,几个起落,消没不见。
徐子陵道:白清儿这麽去了,不怕钱独关回来寻她不吗?跋锋寒道:她自然比我们更清楚钱独关的行事作风。
嘿!我有个提议;不如把那两大叠书画纸放到白妖女的闺房内,然後再追上李密,看看可否沾点油水。
徐子陵微笑道:悉随尊便!言罢两人跃下大树,与寇仲会合去也。
叁人无声无息的潜入冰凉的河水,朝李密的叁艘大船其中一艘游去。
李密这时仍在码头和钱独关殷殷话别。
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码头方面,叁人凭着灵巧如鬼魅的身手,神不知鬼不觉从左後方登上船舷。
他们探头甲板,立时眉头大皱,只见甲板上满是武装大汉,全无溜入船舱的机会。
寇仲见到船的两旁各吊着四艘长约丈二的小艇,又以油布盖好,提议道:不若躲到其中一条小艇去,除非他们要用艇,否则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跋锋寒和徐子陵同意点头,遂沿着船舷边沿迅速移到吊着的一条小艇旁,略费了些手脚揭开油布,窜身进去,盖好後船身一颤,刚好启碇开航,沿河北上。
跋锋寒躺在船尾,寇徐则并排卧於船首的一边,但为了方便说话,叁个大头挤在一堆,令叁人都生出既怪异又亲密的感觉。
寇仲详细交代了李密要杀他们叁人的决心,却把李密说动钱独关一事轻轻带过,皆因对跋锋寒他仍是深具戒心。
言罢笑道:若那长白双傻留下来找我们,便真是笑话之极!跋锋寒冷笑道:你知道他们是甚麽人吗?徐子陵瞧着上方的油布,道:听跋兄这麽说,这两个家伙该是有点道行的了。
跋锋寒道:这两人是王薄的师弟,不过早与师兄反目,想不到现在投靠了李密。
这两人虽赋性骄横狂妄,但确有点真本领,否则早给王薄宰掉。
尤其长兄符真更是有名擅长追的高手,这方面比李密以前死去的手下飞羽郑更有名气,武功更是天壤云泥之别,幸好我们躲到这来,否则会有天大的烦恼呢。
两人见以跋锋寒的自负,亦对这两人评价如此之高,都心中暗懔。
跋锋寒道:趁此机会,我们先养好精神,待会杀人时,也爽快一点。
叁人闭目静心,不片晌便进人潜修默运的境界。
船身一阵抖震,由快转缓。
叁人同时惊醒过来。
跋锋寒伸手运指戳破油布,叁人伺隙外望,只见甲板人来人往,非常忙碌。
天际曙光初现,可知李密的船队至少走了叁个时辰的水程。
寇仲愕然道:他们不是要泊岸吧!跋锋寒改到另一边破布处外窥,低呼道:岸上有人。
两人移了过去,淆水左岸处军营密布,还有座临时设立的码头,泊了数艘较小型的战船和十多只快艇。
李密的船队,缓缓往码头靠过去-徐子陵恍然道:原来李密伏兵在此,若与钱独关谈判失败,便以奇兵攻襄阳之不备,确是狠辣。
跋锋寒点头同意道:谁都知李密非是善男信女,徐兄这猜测颇合李密作风。
好了,现在给个天祝玉妍做胆,恐怕她也不敢来惹李密,我们该怎麽办?寇仲断然道:我们立即偷艘快艇,北上洛阳。
跋锋寒皱眉道:若现在去偷艇,就不是暗偷而是明抢。
李密本身高明不在话下,他手下亦不乏高手,我们未必能成功的。
徐子陵奇道:为何仲少这麽急於到洛阳去?寇仲低声道:迟些再向你们解释,暗偷不成就明抢吧!看!李密上岸了。
两人亦看到李密、徐世绩两人在一众将领簇拥下,离船登岸。
一群人早恭候於码头处,领头者是个高大轩昂的年青将领。
跋锋寒道:那就是李密麾下大将裴仁基,此人与王伯当齐名,人称瓦岗双虎将,武功高强,智计过人。
听到王伯当之名,徐子陵和寇仲想起素素曾受其所辱,心中一阵不舒服。
这时李密一行人没进营地内去。
跋锋寒笑道:要抢船,现在正是时候!叁人从水冒出头来,攀上其中一艘泊在岸旁的快艇。
寇仲和徐子陵安详淡定的把布帆扯起,跋锋寒则拔出他的斩玄剑,手起剑落,劈断船缆。
岸上有人喝道:你们叁个在干甚麽?跋锋寒大笑道:烦请告诉密公,跋锋寒、寇仲、徐子陵借船去也。
话毕双掌猛推,一股掌风击得水花四溅,朝扑来的十多名瓦岗军照头照脸过去,快艇同时受力反撞,倏地移往河心。
刚好一阵风吹来,寇仲忙摆出一代舵手的雄姿,操着风帆顺风沿河北上,转瞬远去。
他们在油布盖着的小船闷了几天,此时见到两岸群峰簇拥,绿树幽深,均觉份外神清气爽,精神大振。
在右舷轻松摇橹的跋锋寒仰天长笑道:今趟我们是明着剃李密的眼眉,迫他派人来追杀我们,淆水北端尽於洛阳南面叁百里处,那段路途会最是精采。
在左舷运桨的徐子陵不解道:凭我们现在快若奔马的行舟速度,李密的人如何能追上我们。
跋锋寒耐心地解释道:若李密只是一般贼寇,当然奈何不了我们。
但瓦岗军现在已成了一个严密组织的军事集团,更因要占夺东都,故在这一带设置了能火速传递军事情报的网络,一旦有事,便可利用快马驿站,又或飞鸽传讯的方式,指示远方的手下进行任何行动,所以我们切不能松懈下来。
寇仲道:今次北上洛阳,我们只宜智胜,不宜硬闯,只要我们能以最快速度赶抵洛阳,便算我们赢了。
徐子陵和跋锋寒均讶然朝他瞧来,因为这番话实不该从他口中说出来,以寇仲一贯作风,该提议大闹一场才对。
寇仲有点尴尬地岔开话题道:长白双傻给撇下在襄阳,李密和裴仁基、徐世绩又难以分身,会否是俏军师沈落雁来侍候我们呢?徐子陵双目杀机乍闪,淡淡道:最好前来的是王伯当,我们便可向他讨回旧债了。
跋锋寒微笑道:少有见徐兄对一个人如此恨之入骨的,不过王伯当一手双尖软矛使得非常出色,名列奇功绝艺榜上,就算他落了单,要杀他亦非易事。
徐子陵没再说话。
叁人全力操舟,逆水而上,到了黄昏时分,已越过由王世充手下大将无量剑向思仁把守的南阳城。
跋锋寒和徐子陵稍作休息,只凭风力行舟,速度大减。
跋锋寒笑道:你们听过董淑妮的芳名吗?寇仲摇头道:从未听过,不过这名字倒很别致。
跋锋寒瞧着远方晚霞遍天的空际,深吸了一口迎舟吹来的河风,悠然神往的道:董淑妮是王世充妹子王馨的独生女,自幼父母双亡。
此女年华十八,生得花容月貌,国色天香,艳盖洛阳。
寇仲笑道:跋兄是否有意追逐裙下呢?跋锋寒淡淡道:对我来说,男女之情只是镜花水月,刹那芳华,既不能持久,更没有永恒的价值。
况且此女实王世充最大的政治本钱,听说李阀亦对此女有意,希望凭此与王世充结成联盟,对抗李密。
寇仲哈笑道:若她嫁与李世民,确是郎才女貌,非常匹配。
跋锋寒苦笑道:寇兄只想当然罢了!因为听说要纳董淑妮的是李渊本人!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哑口无言,暗道难怪李渊被讥为色鬼了。
寇仲想起一事,问道:当年我们曾在东平郡听石青璇吹箫,石青璇走时跋兄曾追她去了,结果如何?跋锋寒神色微黯,叹了,一口气道:我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但已留下了永不磨灭的深刻印象。
这在彼此来说都或者是最好的情况,若我和她朝夕相对,说不定终有一天生出厌倦之心。
徐子陵皱眉道:跋兄是否很矛盾呢?一方面说不介怀男女之情,另一方面却对有色艺的美女渴望追寻,又铭记於心。
跋锋寒沉吟片晌,嘴角逸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道:难怪徐兄有此误会,皆因常见我与不同的美女混在一起,现在又听我说不把男女之情放在心上。
但事实上这两者并无必然对立的情况。
寇仲大感有趣道:跋兄於此尚有何高论?跋锋寒吁出压在心头的一口闷气,像跌进深如渊海的回忆般,双目神光闪闪的道:自懂人事以来,我便感到生命是不断的重复,每天都大致上干着同一样的事,只有不断的改变环境,不断地应付新的挑战,或把自己不断陷进不同的境况内,才可感受到生命新鲜动人的一面。
接着摊开双手道:像现在般就没有半丝重复或沉闷的感觉,摆在眼前正是个茫不可测的未来,似乎在你掌握中,又若全不受你控制。
和两位的合作更是刺激有趣,谁能肯定下一刻我们不会遇上祝玉妍呢?这就是我不想把男女之情放在心上的原因之一。
寇仲失笑道:这麽说,跋兄可是个天生薄情的负心汉了。
跋锋寒微笑道:寇仲你莫要笑我,我和你都是有野心的人,只不过我专志武道,而你则作你的霸业皇帝梦;道路虽然不同,但若要达成目标,都须作出种种舍弃。
寇仲老脸微笑道:我何时告诉你本人要作皇帝梦?跋锋寒瞅了他充满暧昧意味的一眼,哑然笑道:观其行知其志,你寇仲把南方搞得天翻地覆,形势大变,又身怀『杨公宝库』的秘密北上,已为你的计划作了最好的说明。
昨晚在藏青阁的画室内分明听到了至关重要的机密,但偏要藏在心内,否则为何这麽急於到洛阳去呢?寇仲在两人如炬的目光下,毫无愧色的哈哈一笑,从容道:老跋你果有一手,想瞒你真是难以登天。
不过我今次上洛阳,只是想做一笔买卖,别人出钱,我卖情报,与甚麽作皇帝梦没有任何关系。
跋锋寒笑而不应,转向徐子陵道:徐兄相信吗?徐子陵举手投降道:我不想骗跋兄,又不想开罪仲少,只好避而不答。
叁人你眼望我眼,忽地一起捧腹旺笑。
就在此时,前方河道远处现出一点灯火,迎头缓缓移近。
第叁章 铁勒飞鹰叁人骇然起立,定睛一看,均感愕然。
在明月高照下,来的是一条头尾尖窄的小艇,艇上竖起一枝竹竿,挂了盏精美的八角宫灯。
可是艇上除此之外空空如也,鬼影都不见半个。
最令人诡异莫名的是小艇像给人在水底托着般,在弯曲的河道上航行自如,转了最险的一个急弯浚,笔直朝他们开来,邪门之极。
寇仲呼出一口凉气道:这叫好的不灵丑的灵,眼前这个未来肯定不是掌握在我们手内。
徐子陵凝视着离他们只有叁百来尺的空艇,沉声道:水底定有人在操艇,还不快想法避开。
跋锋寒探手执起船桨,冷笑道:管他是谁,我跋锋寒偏不信邪,看他能弄出甚麽花样来。
此时寇仲操舟避往左岸,岂知那艘空艇像长了眼睛般,立即改变驶来的角度,仍是迎头冲至。
寇仲目光朝岸上扫去,道:岸上定有伏兵,假设我们失散了,就在洛阳再见。
怪艇已驶至六十尺内,迅速接近。
跋锋寒大喝一声,手中船桨全力掷出。
二人全神贯注在船桨之上,瞧着船桨像一道闪电般射过近二十尺的空间,然从下贴江面,再在水底下尺许随像一条大白水龙般往小艇迎去,用劲之妙,教人叹为观止。
徐子陵提起另一根船桨,移到船尾,拨进水内。
快艇立时加速,只要对方躲往一旁,他们叫乘机冲过去。
跋锋寒掷比的木桨在叁个人六只眼睛睁睁瞧着下朝顺水而来的空艇迅速接近。
距离逐尺逐寸的不断减少。
空艇仍没有丝毫要避开的意思。
砰!木桨与艇头同时化成爆起漫天的碎屑,可知跋锋寒用劲之刚猛。
江水涌入那艘艇内去。
叁人同时大感不妥。
事成得实在太容易了。
就在此刻,叁人脚底同时出生异样的感觉。
寇仲大喝道:敌人在艇下!跋锋寒哈哈一笑,全身功力聚往脚底,快艇倏地横移丈许。
蓬!一股水柱就在刚才的位置冲上二十多丈的高空,再往四外下来。
徐子陵已清楚把握到敌人的位置,船桨脱手而出,螺旋而去,刺入水中。
寇仲双掌遥按船尾的水面,激得河水四溅,凭其反撞之力,带得小艇像脱野马般逆水疾飞,刹那间越过正在下沉的空艇,把仍竖在水面上的宫灯撞个稀烂,且火屑四溅,情景诡异至极。
叁人的目光无不集中在敌人藏身的河水处,却不闻任何船桨击中敌人应有的声音,距离则迅速拉远。
脚底异感又至。
寇仲狂喝一声,井中月离背而出,跃离艇尾,一刀朝水内劈去,连手臂都没进河水。
井中月正中从水底斜射往艇底的船桨,发出一下沉闷的劲气交击声。
这一刀在时间上拿得无懈可击,刚好劈在桨头处。
彭!寇仲有若触电,整个人给反震之力往後弹开,忙乘机来两个空翻,回到艇内,踏实後仍要退了两步,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色变道:究是何方神圣?船桨在水内打了几个转,往下沉去。
跋锋寒拔出斩玄剑,回复了临敌的从容,微笑道:快可知道了!话犹未已,一道黑影带着漫天水珠,从十丈外的河面斜冲而起,流星般横过水面,飞临小艇之上,那种速度,似已超出了物理的限制。
叁人虽知敌人会追上来,但仍没有心理准备会是如此迅快,声势惊人至此。
他们尚未有机会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强大无匹的劲气狂压而下。
千万股细碎的劲气,像锋利的小刀般随着劲风朝叁人袭来,砍刺割劈,水银泻地的令人防不胜防。
如此内劲,叁人还是初次遇上。
跋锋寒和寇仲同声大喝,一剑一刀,织出漫空芒影,有如张开伞子,往上迎去。
徐子陵矮身坐马,一拳击出,螺旋劲气从那刀剑虚拟出来的网罩核心的唯一缺口冲出,望那人打去。
空中那人背对明月,身後泛起朗月射下来的金芒,正面却没在暗黑中,邪异至不能形容的地步。
蓬!跋锋寒和寇仲跄踉移跌,护罩消散。
当迎上对方怪异无匹的劲风时,两人虽把对方劲气反震回去,可是碎劲却像绵藏针般沿刀剑透体而入,骇得他们忙运功化掉。
如此奇劲,确是前所未遇。
那人正要二度下击时,徐子陵的螺旋劲气刚好及时赶到。
跋锋寒和寇仲合击下的反震之力岂同小可,即管以那人的厉害,亦应付得非常吃力,眼见旋劲又迎头袭至,无奈下不敢疏忽,改攻为守,一掌拍上徐子陵旋劲的锋锐处。
轰!气旋震散。
那人一声闷哼,往岸上飞去。
徐子陵则咕咚一声跌坐甲板,喷出了一口鲜血。
跋锋寒和寇仲刚化解了侵体的碎劲,连忙四掌齐出,击往船尾的水面。
水花溅射下,快艇船头翘起,破浪如飞,逆水急射。
叁人不约而同朝那可怕的强横敌人瞧去。
那人落在岸旁一块大石上,转身负手,仰天大笑道:英雄出少年,难怪能令老夫受丧子之痛,曲傲不送了!叁人目定口呆的瞧着曲傲由大变小,消没在河道弯曲处。
重掌船舵的寇仲抹了一把冷汗道:原来是他,难怪人说他的武功直追毕玄哩!徐子陵抹去嘴角的血丝,起立微笑道:曲傲既出手,祝玉妍也该在不远之处,两位有何提议。
跋锋寒缓缓回剑鞘内,傲然道:此事避无可避,除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还有甚麽办法?寇仲却坐了下来,摇头道:若我们只逞匹夫之勇,今晚必死无疑,既是敌众我寡,更因敌人中至少有叁、四个人可稳胜我们,这则叫知己知彼。
跋锋寒为之哑口无言,暗忖自己在灵活变通上,确不及两人。
徐子陵挺立艇首,凝望前方,运气调息,河风吹来,拂得他衣衫猎猎作响,自有一股从容大度,孤傲不群的动人神态。
淡然道:曲傲之所以能在刚才处截击我们,定是得到消息後,因心切杀子之仇,故立即出动,孤身赶来,把其他人都抛在後方。
跋锋寒冷哼道:定是我们现身抢船时,白妖女於一旁窥见,立即以飞鸽传书一类的手法,通知曲傲等人。
寇仲接口道:所以只要我们现在弃舟登岸,敌人将会暂时失去我们的行,而我们则可由明转暗,把主动抢回手上。
叁人意领神会,交换了个眼神,脚下同时发劲。
小艇立时四分五裂,往下沉去。
叁人腾身而起,投往右岸密林的暗黑去,瞬眼间走得影不见。
河道回复平静,在月色下河水粼光闪闪。
不久後一艘大船高速沿河驶至,破水滑过小艇沉没处,朝下游开去。
穿过岸旁广阔达五十里的疏林区後,前方现出一列延绵不尽的山丘,挡着去路。
叁人那怕高山,反觉易於掩蔽行藏,加速赶去。
寇仲追在徐子陵旁,关心的道:曲傲那掌受得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会。
好好睡他娘的一觉。
徐子陵摇头道:那一掌不算甚麽,只是脏腑血脉被伤,把血喷出来後,去了壅塞,又运功愈合了伤口,已复原得七七八八,小事而已。
前面放足疾奔的跋锋寒有感而发的道:你们间的兄弟之情真是没人能及,照我看只有徐兄可令寇仲将火速赶往洛阳一事暂搁一旁,对吧!寇仲摇头道:错了!我寇仲是最讲义气的人,假若伤的是你老跋,我也会这般做,因为我们现在是生死与共的战友呢。
跋锋寒速度不减,沉默了一段路後,忽提议道:不若我们各以对方名字作称呼,胜似兄前弟後那麽见外。
徐子陵欣然道:那你就唤我作子陵,我们则叫你做锋寒,这就亲切多哩!寇仲眉头大皱道:我的名字只得一字,老跋你总不能唤我作『仲』那麽憋扭难听吧!跋锋寒和徐子陵为之莞尔不禁,前者大笑道:那就唤你作仲少,你则叫我作老跋,横竖我长你们几岁。
寇仲大喜,叁人谈谈笑笑,脚下草原似潮水般後泻,不片刻已来到群山脚下。
他们停下脚步,均生出高山仰止的感觉。
眼前大山虽非特别高耸,可是壁立如墙,直拔而上达数百丈,即使轻功高明如他们,亦生出难以攀登的感叹。
正要沿山脚找寻攀爬的好位置时,徐子陵发现了一处峡口,招呼一声,领头奔去。
来到峡口处,始发现不知那位前人,在峡旁左壁高处雕凿了天城峡叁个大字,笔走如龙蛇,极有气势。
徐子陵领先入峡,只见两边岩崖峭拔,壁陡如削,全长达半里,越往北去越是狭窄,至北面出口仅可容单骑通过,险要至极点。
寇仲出峡後叹道:假设能引敌人进入此峡,我只须一百伏兵,便可歼灭对方数万雄师,可见不明地理者,战必败。
此际曙光初现,前方起伏无尽的丘陵,沐浴在熹微的晨光雾气中,洋溢着一种不可名状的自然美态,令人心神向往。
跋锋寒指着左方地平处一座横跨数十里的大山道:那山叫隐潭山,过了它就是襄城,洛阳就在城北百里许处,我曾到过那,景色相当美。
徐子陵道:现在我们该已把敌人甩掉,若我是他们,如今只能在洛阳南方布下封锁线阻截我们,所以我们一是硬闯,一是绕个大圈子从其他叁方往洛阳去,但如此我们至少要多用上几天时间。
寇仲断然道:我们先到隐潭山,休息一会,夜色降临时便直奔洛阳,看他们能奈我们甚麽何?跋锋寒乃天生好勇斗很的人,欣然笑道: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来吧!领头飞奔。
一个时辰後,叁人深入深山之中。
这时寇仲和徐子陵才明白此山得隐潭之名的原因。
原来在群峰竞秀的深处,因山势而汇成十多个大小水潭,由千百道清洌的溪泉连接起来。
最高的一个潭位於一座平顶峰上,聚水成湖,湖畔松柏叠翠,清幽恬静。
更妙是潭与潭间的峭壁伸展如屏,洞壑处处,积水满溢,泻为飞泉,为隐潭山平添无限的生气。
在这飞禽汇聚,走兽栖息的好地方,叁人都觉精神大振,一洗劳累。
他们依原定计划,攀上最高的水潭,静候夜色的来临。
叁人在潭内痛痛快快洗了个澡,采来野果吃罢,徐子陵找了个僻静处疗治尚未完全痊愈的内伤,寇跋两人则攀上至北的一座高峰,观察形势。
两人纵目北望,均觉天广地阔,心神延展。
在这角度往下瞧去,层峦叠翠,万山俯伏,山外田畴历历,十多条村落掩映在林木之中。
跋锋寒指着远方建在一道流过大地的长河旁的大城道:那就是襄城,河名汝水,襄城左方那座山叫箕山,雄伟非常。
寇仲吁出心头一口豪情壮气,戟指北方道:再北处就是东都洛阳,我寇仲是龙是蛇,就要看在那有何作为了。
跋锋寒哈哈一笑道:这天下是属於有大志的人。
我和你仲少都是不甘於平凡之辈,如此生命才能多姿多采。
在武林史上,洛阳从未试过有一刻像目下般龙蛇混杂,成为关系到天下枢纽的核心。
谁能夺取洛阳,谁便可取得向任何一个方向扩展的便利。
不过仲少此刻手下无兵无将,如何可以与群雄竞逐呢?寇仲胸有成竹的微微一笑道:我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手中的实力全是隐形的,但却已在暗中操纵天下形势的发展,其中细节,一时实难以尽述。
跋锋寒心知肚明他不会向自己出秘密,微笑道:只听仲少说话流露出来的信心,便知你心有定计,哈!想想也觉有趣,若有人看到我们两个站在这,有谁能想到一个要成千古不败的皇图帝业,另一个则要攀上武道的极峰。
寇仲忽然问道:传说谁能得到和氏璧,便可得到天下,对此事老跋你有何看法。
跋锋寒嗤之以鼻道:这是只有愚夫笨妇才相信的事。
不过话又要分两头说,正因有很多愚夫笨妇对这种谣传深信不疑,加上和氏璧确曾是历代帝皇玺印,来历又秘不可测。
所以谁能得之,必然号召力倍增,大大加强了争霸天下的本钱,此则不可以忽视。
寇仲赞叹道:和老跋你谈话确是一种享受,这正是我想得到和氏璧的原因。
跋锋寒道:我素来对甚麽宝物全无兴趣,惟是这和氏璧却能牵动我心神,很想一开眼界。
不过若此璧确在宁道奇手上,我们能碰到和氏璧的机会是微乎其微了。
寇仲问道:武林流传宁道奇会在洛阳亲手把和氏璧交给慈航静斋的代表师妃暄,此事是否只是好事之徒平白造出来的谣言呢?听到师妃暄之名,跋锋寒锐目神光亮起,沉声道:照我看此事千真万确,也是宁道奇和慈航静斋故意放出来为未来真主造势的消息。
寇仲失声道:甚麽?跋锋寒微笑道:仲少想不及此,皆因你不明白慈航静斋与天下政治形势的关系。
自地尼创立慈航静斋以来,静斋便成白道武林至高无上的代表,既出世又入世。
出世处罕有传人踏人江湖,故能不卷入任何纷争,保持其超然的姿态。
顿了一顿,接下去道:入世处则是遥遥克制着魔教最有实力的阴癸派,不让他们出来搞风搞雨,祸害人间。
而若遇上天下大乱,静斋则设法扶持能造福万民的真命天子,使天下由乱转治。
寇仲大感意外,愕然道:老跋你怎能对这麽隐秘的事亦了若指掌呢?跋锋寒淡淡道:我今趟东来中土,除了是修行上必须的过程外,还因心慕贵国源远流长的文化,故对像慈航静斋这种历史悠久的圣地特别留心,也比一般人知多一点。
寇仲奇道:少有听到你这麽谦虚的。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我和你只是仍在黑暗中摸索某一理想的人,不虚心点如何能进步。
嘿!且让我去打些野味回来饱餐一顿,好为我们直闯洛阳壮壮行色。
寇仲哈哈大笑道:与君一席话,我寇仲获益匪浅,这野味该由我去张罗才对。
跋锋寒失笑道:我只是想一个人去静心想点事情!待会儿见好了。
言罢闪没在峰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