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都城,黄昏。
燕飞、刘裕和屠奉三在西市一所食肆碰头,占得靠街的桌子,对街斜对面处便是目标的商铺,刘裕怀疑是任青媞藏身的两湖帮巢穴。
铺子卖的是杂货,前店后居的格局,乍看全无异样,不过燕飞却发觉三个店伙都是会家子。
刘裕道:「我是有点粗心大意,任青媞是由正门入铺,然后直入中进,如此当然会惹人注目,而她正是故意如此,因为裹面有秘道供她脱身。
若她真要藏身铺内,该由后门进入屋内。
」屠奉三已晓得任青媞的真正藏身处,却是毫无办法,因为消息早依计划送出去,一切已成定局。
燕飞道:「你凭何推断铺子是两湖帮开的?」刘裕道:「三名店伙均带有意图掩饰的两湖一带的地方口音,我一听便分明。
」他当惯探子,精于从这些细微的地方分辨对方来自何地,想瞒也瞒不过他。
屠奉三叹道:「今次我也乱了方寸,该怎办好呢?是否该冒险出手?」燕飞道:「唯一之计,是待司马元显无功而退时,而我们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便设法追踪他,看情况动手擒人。
」又叹了一口气道:「如只是杀人,反容易得多。
」刘裕道:「关铺子哩!」两人亦看到对方正以木板封铺,停止买卖。
屠奉三道:「少了宋叔,令我们实力大减,不过事在人为,我们唯一可行之计是随机应变。
看!」从怀里掏出东西,摊开手掌,赫然是一颗色泽微红,以陶上烧制而成半只鸡蛋般大丸子状的东西。
刘裕喜道:「屠兄真有办法!这是否江南火器张精制的迷烟弹?」屠奉三讶道:「你竟然一看便知是火器张的杰作。
这是我的朋友秘藏的宝贝,共有六颗,我和你每人一颗,必要时作救命之用。
其余四颗归燕飞,因他负起殿后的重任,我和刘兄则负责把司马元显送走,载人的小艇已泊在码头处。
」分配好迷烟弹后,屠奉三道:「假如率人来的不是司马元显,我们也可以跟在这批人身后,因为他们肯定须向司马元显报告结果。
」刘裕道:「时间差不多哩!敌人随时会到。
咦!那不是高彦小子吗?」一人经过铺子,然后越过马道,朝他们走过来。
他们看到高彦,高彦也看到他们,现出惊喜的神色,直入铺子里。
伙计热情的招呼新来的客人,高彦要了一碗饺子,打发了伙计,坐下喜道:「我正深感孤掌难鸣,忽然发现三位大哥坐在这里,庞义和方总今次有救哩!」屠奉三道:「你是否发觉对面的铺子有问题呢?」高彦脸上现出另一种神色,似是非常陶醉的样子,道:「有问题的不是那铺子而是我,我的小情人就在里面,正不知如何找她说心里话儿,便见到你们。
」燕飞愕然道:「尹清雅竟来了?」高彦道:「她虽然易容改装,扮成个小厮的模样,但怎瞒得过我一对眼睛?我从皇城直跟她到这里来,看着她溜进铺内去。
」又道:「你们怎都要助我单独见她一面,让我们有倾吐心声的机会。
」三人听毕都觉得不知好气还是好笑。
刘裕道:「你不是在设法营救庞义和方总吗?你究竟想先做哪一件事呢?」高彦哂道:「有你三位老哥在,老庞和方总只是小事一件。
」屠奉三道:「你是我们边荒集最有名气的风媒,该晓得失陷在牢狱的兄弟非只他们两个。
」高彦随口道:「截至一个时辰前,给拿起来的兄弟姊妹合共三百七十五人,全被关在内城东南卫守所的大牢里,我怎会不知道呢?」燕飞讶道:「你真神通广大。
」高彦笑道:「不是我神通广大,而是我囊内的银钱神通广大,这又叫财可通神,当然你必须知道谁可以收卖,又谁能提供确切的情报。
」屠奉三忽然问道:「你没见到我留下的暗记吗?」高彦苦笑道:「我今早和老庞、方总两人渡江时,被两艘官船缉捕,幸好我够机警,及时借水遁,他们两人却没有这么好运道。
我千辛万苦才偷上岸来,又要偷衣服,找线眼好打听老庞、方总两人,忙到刚才又碰到我那头小白雁,你说我有时间到处去找你老哥不知留在何处的暗记吗?」燕飞道:「明知建康是险地,根本不该来。
」高彦道:「不来怎与你们会合?如何反攻边荒集?不用说,也知来南方定是在建康集合嘛。
」刘裕皱眉道:「你的线眼可靠吗?」高彦压低声音道:「当然可靠,他为我办事已有三、四年,在建康很吃得开,与官府的人更混得很熟,大碗酒大块肉,称兄道弟。
」燕飞向刘裕道:「是否觉得有问题呢?」刘裕点头应是。
高彦不服道:「怎会有问题呢?他给我的消息从来准确,没有出过岔子。
」屠奉三道:「我也认为有问题,以司马道子行事的周密,绝不会把所有人关在同一地方,好像方便我们去劫牢似的。
」高彦道:「可能他正是引我们去劫牢,好一网打荆」刘裕问道:「你的线眼是不是效率奇高,出去转了个圈,便查清楚有多少人被拿下来。
」高彦色变道:「他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完成任务。
」屠奉三叹道:「你给人出卖了。
」天色转暗,伙计点亮挂在壁上的油灯,高彦叫的水饺到了。
高彦食难下咽的道:「有人跟踪我?」刘裕道:「如我们没有猜错,这所食馆已给人重重包围,敌人仍在调兵中,当他们收窄包围网时,我们将插翼难飞。
」燕飞取出银两,放在桌上。
微微一笑道:「我们只有一条生路。
」高彦头皮发麻道:「甚么生路?」燕飞道:「随我来!」四人先后弹起,往正门掠去。
燕飞带头冲出,忽然杀声四起,数也数不清楚的建康军从两边蜂涌杀至,每一个巷口均有敌人冲出来。
有人从上方大喝道:「杀无赦!」四人往上瞧去,只见对街店铺的屋顶冒出十多人来,不用细看也知是高手。
高彦心忖,哪来生路,不过除了跟着燕飞走,还可以做甚么呢?箭矢飞蝗般从后方高处射来。
黄易作品《边荒传说》卷十七终黄易《边荒传说》卷十八黄易《边荒传说》卷十八唯一没有朝上瞧去的是刘裕,只从声音他已认出,下命令的是司马元显,而对方显然认不出他这个仇人来,否则,或会改为生擒活捉的命令,如此方可有折磨他的机会。
就在此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刻,他不但掌握到燕飞死里逃生的办法,更想到反败为胜的妙计,目标仍是司马元显。
敌人在五百以上,又有大批琅琊王府的高手,在敌我悬殊的情况下,纵然他们有燕飞和屠奉三这种级数的高手,在对方有备而来,重重围困下,能逃生的机会当然微乎其微。
燕飞所指的唯一生路,是两湖帮秘巢内的地道。
不过,这样的一条秘道肯定非常隐蔽,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搜遍每一个角落,还要研究开启秘道之法,敌人亦不容许他们有机会去做。
只有一个可能性,方可令他们不但可从容逸去,还可以继续进行擒人大计。
想到这里,那敢犹豫,低喝道:「燕飞殿后,奉三招呼上面,高彦随我来。
」说毕,提气加速,斜斜越过车马道,朝目标店铺封上木板的大门冲去。
他的声音透出强大的信心和坚决的意味,令燕飞和屠奉三感到奉行不悖的必要。
燕飞立即放缓,变成押后。
前者两手化作万千掌影,或拍或拨,或扫或劈,变化多端的转身,迎向后方屋顶箭手射来的十多支箭。
燕飞的心神灵犀通透,整个局势全了然于心。
幸好他们发觉得早,敌人的包围尚未完成,令他们仍有闯入两湖帮那间杂货铺的机会。
出奇地,杂货铺的店铺并非敌人注意的重点,没有箭手,只有五、六名敌方高手现身布防。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屠奉三的消息仍未传人敌人耳内?理该如此,问题出在竺雷音和妙音两人已随尼惠晖追心佩去也,明日寺乏人主持下,根本不明白消息的意义。
如此对他们将大大有利,否则,如对方先一步占领杂货铺,他们将被堵塞唯一的生路。
屠奉三在刘裕下指令的一刻,立即明白了刘裕整个想法,心中叫妙,腾身而起,手上宝刃变作一团精芒,势不可挡的朝杂货铺瓦顶的敌人杀去,表面声势汹汹,其作用只是不让敌人扑下来拦截。
高彦则头皮发麻的追在刘裕背后,感觉到在进入铺子前,由于铺子位于刚才食馆的斜对面,故他们的路线似是往左方长街杀来的敌人冲过去,所以敌人该可及时拦截他们。
只恨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可以干甚么呢?奇迹出现了。
燕飞不单是边荒第一高手,还是半个神仙,不但把劲箭全接着,且令每一枝箭改向射往从左方杀过来的敌人。
敌人登时东跌西倒,还绊得后来的敌人滚作一团,本气势如虹的敌人,立呈一片混乱,声势受挫。
同一时间,屠奉三已与杂货铺上的敌方高手正面交锋,逼得对方往后散开。
对方当然不晓得杂货铺内藏有秘道,只以为他们是要避过正面店铺顶上的主力,改闯这一边,故谁也不愿因他们的困兽之斗,而赔上性命,改采稳打稳扎的战略。
「砰!」刘裕硬把封铺的木板撞破,进入铺子内去。
木屑激溅。
刘裕捕捉到闪入铺后其中一个店伙的背影,心中叫了声「谢天谢地」。
铺内有三个店伙,都是两湖帮的人,负责铺子日常的业务,当然晓得地道的事。
他们也像刘裕等人般,茫然不觉以司马元显为首的建康军,已把这一带重重包围,且不断收窄包围圈,布署攻击食馆内的目标。
到发觉情势突变、刘裕等人又往他们的铺子奔来,立即晓得不妙,怕殃及池鱼,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由秘道溜掉。
刘裕剎那间横过近五丈的距离,从后门穿出,一方大石板被掀了起来,最后一名店伙,下半身已在入口内,朝刘裕望来时,眼前尽是刘裕厚背刀的刀光,兼之行动不便,手上又没有武器,欲挡无功,自忖必死,忽然全身麻痹,已被厚背刀点中要穴,颓然昏倒。
刘裕跳入地道去,任由那店伙下半身留在入口,上半身俯伏入口边缘,向跟来的高彦道:「一切保持原状,千万不要关上入口,我去收拾另两人。
」说罢悄没不见。
高彦奔至入口旁,朝下瞧去,一道七、八级的石阶直入地下。
他虽是机伶过人,但因不清楚擒人行动,故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刘裕既然如此说,只好依命而行。
蓦地,前铺传来「砰砰彭彭」混乱之极的吵声,高彦反放下心来,明白燕飞和屠奉三两人成功撇下追兵,还随手推倒杂货店内的东西,以阻碍敌人。
后院方面杀声大起,两名敌人从后进的入口扑进来,忽然又倒跌回去。
原来燕飞驾到,发出两股掌劲,隔空遥击敌人。
屠奉三追着燕飞背后,来到高彦之旁,未待高彦说出刘裕的吩咐,已低声道:「不要动任何东西。
我们走!」三人迅速钻入地道,地道笔直指往码头区的方向,走不到二十步,已见到另一名店伙给点倒地上。
燕飞不觉笑道:「这叫因祸得福,应记高小子一功。
」高彦虽不知自己何处有功,仍兴奋起来,疑虑内疚一扫而空。
屠奉三笑答道:「高小子是我们的福星。
」眨眼间三人深入近百步,一道石阶出现眼前,余下的店伙伏在石阶下,当是从上面滚跌下来的。
出口洞开。
刘裕的声音在上面传下来道:「快上来,这是间普通民房。
」两湖帮的双桅船泊在离岸二十丈许处,与泊在石头城外码头区大江上以百计的舟船,并没有任何分别,但深悉两湖帮的屠奉三却指出,这是两湖帮名之为「隐龙」,伪装成普通货船的超级战船,性能极佳,作战力强,专责深入敌境的任务,纵使被敌船围攻,如在广阔的河道上,配合像郝长亨般的指挥,一班操舟好手,仍有机会突围逃走。
这对燕飞等拟定的策略非常重要。
大江黑沉沉一片,散布沿岸码头区的大小船只,虽然超过五百艘,却都是乌灯黑火,没有人愿意在如此紧张的形势下,灯光闪亮的张扬。
燕飞、刘裕、屠奉三和高彦四人坐在一艘两端窄长、尖而高翘的快艇上,收起四枝船桨,藏在两艘大型货船间的暗影里,遥观「隐龙」的情况。
高彦的心情最复杂,因为他的小白雁理该在船上。
屠奉三道:「希望司马元显的人,不会蠢得真的见人便杀,连被刘兄点倒的三个两湖帮徒众也不放过,如此,我们将空等一晚,明早还要睡眠不足的去劫刑埸。
」那三个两湖帮徒众,现已变成整个行动的关键,只要司马元显从他们口中逼问出,曼妙在「隐龙」上,司马元显将抛开一切,全力攻打「隐龙」,以杀曼妙灭口。
刘裕道:「如司马元显发现地道,当知别有隐情,怎会如此疏忽大意。
不过,他既知这艘是两湖帮的船,又有郝长亨坐阵,绝不敢掉以轻心,所以谋定才动,故需要点时间。
」屠奉三道:「待会由我和燕兄、刘兄负责动手擒人,小彦接应。
成功后依计行事,绝不可以出错。
」高彦担心的道:「如司马元显一出手便击沉了这条船,再以乱箭射杀落水的人,清雅……唉!」屠奉三道:「如郝长亨这么容易被杀,早命丧我屠奉三之手。
这艘船不但特别坚固,木内还暗藏铜皮,船头和船尾均是铁铸的,又遍涂防烧药,船桅裹以药制的牛皮,不怕碰撞火烧,你要担心的是司马元显,而不是你那美丽的小精灵。
明白吗?高少!」燕飞道:「司马元显肯定会亲自指挥这场水战,如郝长亨全力往上游逃遁,司马元显却穷追在后,或许我们该改变策略,待郝长亨突破上游的封锁,才下手擒人。
」屠奉三摇头道:「郝长亨如拚命逆流而遁,正落入司马元显算计中,肯定会吃大亏。
哈!假设今次是由我代替司马元显指挥作战,肯定老郝要吃不完兜着走,绝无幸免。
」刘裕心忖,桓玄与屠奉三交恶,是桓玄的损失,因为没有人比屠奉三更熟悉两湖帮。
南方两大帮会,已成两湖帮独霸之局,大江帮只是在苟延残喘,除非有奇迹出现,例如自己成为北府兵的统帅。
没有了大江帮,没有了桓玄的压制,两湖帮的势力与日俱增,兼之聂天还雄材大略,郝长亨则善于阴谋诡计、外交手腕,任何政权和势力的崩溃,也难以动摇他们的根基,反是南方愈乱愈好,他们愈能浑水摸鱼。
两湖帮最想得到的是无法无天的边荒集,打通南北的脉气和连系。
每过一天,两湖帮便难对付多些。
如有一个人能覆灭两湖帮,那个人将是长期与他们作战的屠奉三。
即使有一天,刘裕能坐上北府兵大统领之位,也难助江文清彻底击垮两湖帮,但如有屠奉三助江文清,本没有可能的事,将变成有可能。
高彦关心的道:「郝长亨有何脱身妙计?」屠奉三冷哼道:「擒贼先擒王,顺流胜逆流。
郝长亨会采取游斗的战略,利用码头区船只众多的有利形势,发挥「隐龙」的高性能,游走于众船之间,令司马元显不敢投石或施放火箭。
当司马元显慌张混乱之际,伺机撞沉司马元显的帅船,令敌人陷进狂乱,然后顺流逸走,逃之夭夭。
」燕飞道:「如此,我们不是有机会下水生擒司马元显,再从水底离开吗?」屠奉三道:「这是郝长亨唯一脱身妙法,我深悉他为人行事的作风,不会猜错。
」高彦道:「最怕是猝不及防下,被司马元显攻个措手不及。
」屠奉三叹道:「所以说愈无情的人,愈难对付,像我们彦少那么多情的人,便会被多情所误。
不论白道黑道,都有一套防止敌人偷袭的监察手段,即使你从水底潜游过去,他们也有窥听水底情况的「听鱼器」,虽只是一根头窄尾宽的铜管,但附近水底的声音,休想瞒过听管的人。
像这种非常时期,郝长亨必打醒十二分精神,不会任敌人偷袭得手。
」燕飞道:「郝长亨既有一艘性能超卓的「隐龙」战船,何不突破敌人的封锁,早些返回荆州去呢?」屠奉三道:「他在等待司马曜驾崩的消息,好第一时间把消息以信鸽送往荆州去,也证明了曼妙姊妹非是空口白话。
桓玄就是这么一个人,要把一切牢牢掌握在手上,控制主动。
」刘裕道:「郝长亨明天解围后,会立即扬帆远去,但任青媞绝不会一道走,除非她取回心佩,又成功置我于死。
」屠奉三淡淡道:「你准备如何对付她?」刘裕若无其事的道:「她不仁我不义,还有甚么好说的。
」屠奉三理所当然的点头同意。
燕飞不由记起,当日在边荒集第一楼的藏酒库内,刘裕和拓跋珪对任青媞动了杀机,被自己阻止的旧事。
不论是刘裕、拓跋珪和屠奉三,对敌人均是心狠手辣,不会感情用事,所以他们在此乱世,都是有资格与敌人争雄斗胜,成大事的人。
而他和高彦却是另一类人,坦白说,即使任青媞曾试图杀他,他仍很难向任青媞狠下毒手。
高彦更是极端,还爱上了敌人。
他直觉感到,刘裕和屠奉三正走在同一条路上,而把两人连系在一起的是边荒集,而自己何尝不是因边荒集,而与两人有共同努力奋斗的目标。
正如卓狂生所说的,边荒集只是弹丸之地,可是却影响着整个天下形势的发展。
刘裕沉声道:「郝长亨离开建康后,会否直接到边荒集去呢?」屠奉三道:「我们应该还有点时间,王国宝如被召从边荒集回建康,也不是说走便走,调动兵员至少要十天半月的时间,郝长亨理该待至王国宝撤军,方有乘虚而入的机会。
」高彦道:「我们何不在王国宝撤退之际,偷袭他的部队,狠狠教训他呢?」屠奉三道:「刘兄有甚么高见?」燕飞心忖,屠奉三又在考量刘裕的才智,证明屠奉三心中早有定见,可以之比较刘裕的想法。
刘裕现出冷静的神色,先瞥屠奉三一眼,从容道:「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因为王国宝怎也会防我们一手。
其次是司马道子愈转弱,桓玄愈容易得逞。
我们的上策,是让桓玄和司马道子争个头崩额裂,而我们则乘机光复边荒集。
屠兄以为如何呢?」屠奉三点头道:「我想的和刘兄不谋而合,司马曜的死亡会带来空前的大乱,我们今晚将过南方最后一个平静的晚上,明天谢安一手营造出来的稳定和繁荣,将会云散烟消。
」刘裕道:「我们现在最大的敌人是两湖帮,只要能阻止他们到边荒集,我们二度收复边荒集的大计,将成功过半。
」屠奉三道:「刘帅请下指示。
」刘裕一震朝他瞧去,两人目光交击,接着各现出会心的微笑。
燕飞道:「刘帅请发令。
」刘裕的边荒集主帅身分,是在边荒集由钟楼议会各成员首肯认同的,现在战争尚未结束,他仍拥有主帅的合法地位。
刘裕瞧瞧燕飞和高彦,深吸一口气道:「若我请屠兄潜返荆州,会否过于冒险,令屠兄为难呢?」屠奉三笑道:「怎会为难?事实上我正有此意。
为了不用受桓玄掣肘,我必须返回荆州去,召集旧部,安排有关系的人撤往边荒集,同时建立一个监察桓玄和两湖帮的情报网。
当建康的兄弟安全抵达边荒,便是我动身往荆州的时刻。
刘帅本身有甚么打算?」刘裕答道:「我会去见大小姐,弄清楚她的情况,然后到广陵去,安排好支持反攻边荒集的粮草物资,便会借大江帮剩余的船队,从颖水北上边荒集,我们反攻的大业,将告开始。
」燕飞道:「从建康撤走的兄弟,会是第一支送粮队,支遁大师已答应,把建康佛门储存在粮仓内的一半粮食,转赠我们,那足够支持一支五千人部队数月的消耗,余下的就是武器弓矢的问题。
」高彦道:「那我和小清雅的事怎办好呢?」三人听得你眼望我眼,不知该如何答他。
燕飞目光投往「隐龙」,沉声道:「来哩!」三人遥望过去,只见以百计的快艇,每艇十多人,组成-个大包围网,正全速从四面八方驶出来,破浪向「隐龙」冲去。
隐龙战船反应的灵活和敏捷,即使燕飞等在心里早有准备,仍神为之夺。
在眨眼的工夫下,两张帆已往上升,接着,左右舷下方船身略高于水面三尺许处,各探出十二枝长达丈余的木桨,六桨一组,组与组间相距一丈,形成两组位于船尾左右侧,其它两组在船侧中部的位置。
鼓声响起,先擂四下,然后不急不缓的一下一下的敲着。
左后的六枝船桨划进大江的水里,其它仍按桨不动,隐龙抖颤起来,船首往右摆,刚好船帆张开,接着一阵长风,战船急倏朝江心的方向逆水滑去,如有神助。
隐龙静伏江面时,沉着优逸;游动起来却是威猛灵巧,确当得上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赞语。
同一时间,甲板两侧竖起挡箭板,挡着敌人从快艇射来的火箭。
隐龙不住增速。
急骤的鼓声代替了先前的鼓声,四组二十四枝船桨,随鼓音的节奏,整齐有力地划进河水内去,速度遽增,从对岸攻来的十多艘快艇,立即给冲得溃不成军,其中四、五艘躲避不及,立被撞翻。
屠奉三盯着隐龙张开兜满风的帆,叹道:要拐弯哩!果然如他所料的,隐龙忽然倾斜起来,在宽阔的江面急速拐弯,带起的急浪,令从上游驶来的三十多艘快艇强抛怒掷,不要说射出火箭,连保持平衡也非常困难,更有两艘快艇被浪掀翻。
隐龙绕了个大弯后,掉头朝南岸泊满船只的区域驶来,风帆的角度不住改变,使她总能借风势不住加速,没有慢下来,直冲入建康军快艇密集处,仗速度和坚固的船体,撞得围攻的快艇,全无拦截的作用,只堪作被猛虎杀进来逞威的羊群。
火箭从隐龙射出,目标却非快艇上没有还手之力的敌人,而是泊在沿岸处无辜的大小货船商船。
有六、七艘船中箭起火,登时惹起江面众船的混乱和恐慌,留宿船上的人被惊醒过来,救火的救火,起锚开船避祸的,纷纷扬帆起航,情况慌乱至极点。
燕飞等看得叹为观止,不但开始明白屠奉三先前对隐龙和郝长亨的判断,更体会到两湖帮能长期独霸洞庭和鄱阳两湖的威风。
上下游分别出现各十多艘建康军的水师战船,本来是声势浩大,力足以辗碎隐龙孤零零一艘中型船,可是,在两岸数百艘大小船只移动的情况下,却予人有心无力的感觉。
刘裕道:哪艘船?屠奉三正凝神观察,冷哼道:胆小鬼!是下游位于最后方的特大战船。
屠奉三的胆小鬼是指司马元显,嘲弄他既不敢身先士卒,且不是守着上游,因那是逃返荆州的方向,乃郝长亨最有可能的逃路。
刘裕笑道:人家公子身子娇贵嘛!兄弟们,是戴上头罩的时候哩!两旁的大货船,传来奔走喊叫的声音,隐龙过处不住有船起火,恐慌像瘟疫般传播,从睡梦或休息中惊醒过来的人,会以为不知是桓玄的大军杀至,还是孙恩的动乱已蔓延至建康。
江面满布流窜的船,把建康军的水师船掩没,再没有人能控制场面。
燕飞盯着正灵活如鱼,在船与船间左穿右插的隐龙,双目杀机闪现,沉声道:郝长亨祸及无辜,全不守江湖规矩,显然是天性自私的人。
说罢,戴上由屠奉三供应的黑头罩,只露出眼、耳、口和鼻子。
四枝船橹同时入水,快艇开出,往下游驶去。
顺流胜逆流,此为水战诀窍。
郝长亨果如屠奉三所料的,避过逆江突围,反顺水攻向由司马元显亲自指挥的十多艘水师战船,趁江面大混乱的形势,发挥以寡敌众的灵活。
隐龙又以高速往江心驶去,一连撞翻了两艘挡路的无辜民船,而围攻她的快艇,已溃不成军,对他再没有威胁之力。
上游的十多艘水师战船,已被隐龙抛离,最要命是被四处逃亡的民船阻碍去路,不得不减缓船速,没法与下游驶来的己方战船,形成前后夹逼之势。
司马元显的船队扇形散开,朝离他们只有数百丈的隐龙围拢过去,战术正确,问题在隐龙既占顺流之利,性能又在他们任何一艘战船之上,兼之满江是乱窜的民船,司马元显一方,实无从发挥数量多的威力。
燕飞等所坐的小艇缓缓加速,追在隐龙的后方。
如屠奉三估计正确,当郝长亨攻击司马元显的帅船时,他们的机会便来了。
高彦道:郝长亨何须取难舍易?他的目的只在突围吧!司马元显的帅船,当然是最坚固的战船,操舟者和战士,均是建康水师最精锐的好手,故高彦有此说。
说到底,他仍在担心船上小白雁的安全。
屠奉三冷笑道:假如指挥帅船的是司马道子而非其子,郝长亨肯定不会冒这个险。
换了是以前大江帮与两湖帮对峙的局面,郝长亨亦犯不着如此做。
可是今时异于往日,两湖帮正在扩张立威的当儿,当然要显点手段颜色,以示他们是从容逸走,而非被围攻得急如丧家之犬。
我太明白郝长亨这个人了。
燕飞皱眉道:郝长亨怎知指挥者是司马元显而非司马道子?屠奉三先喝了声加速,快艇先一步越过从左方冲来的一艘客货船,然后道:郝长亨自幼随聂天还在水道上打滚,从对方的战术和旗帜,可察辨指挥的人是否司马道子,只要不是司马道子,他有什么好怕的呢?刘裕点头道:今晚若来的是司马道子,他肯定不会采取如此愚蠢的战略,只看直至此刻,‘隐龙\'仍是全然无损,便知司马元显落在绝对的下风,被郝长亨牵着鼻子来走。
建康水师对上下游的封锁,已完全崩溃瘫痪,以百计的大小民船,分向上下游两方逃窜,是拦无可拦,阻无可阻。
高彦叫道:‘隐龙\'改向哩!隐龙在两艘民船间穿出,二十四桨齐划,风帆改动,接风顺水,以惊人的高速,向靠近南岸,驶至最接近的敌方战船拦腰撞去,数十支火箭划破夜空,先一步投向敌人。
其它战船援救无从,只好眼睁睁瞧着己方战船遭劫遇难。
屠奉三笑道:郝长亨的绝技来哩!兄弟们!准备!轰!水师船尾舷处木屑激起,在水面侧倾遽震,更有人掉进河水里,同时起火。
屠奉三说的郝长亨绝技并非指此,而是隐龙在重创水师战船后,竟借碰撞的力道,猛然改向,从最外档掉转头来,还奇迹地增速,又往另一艘敌船疾冲而去。
用劲的巧妙,碰撞角度拿捏的准确,教人叹为观止。
建康军水师船发射的箭矢,不是射空,便是射在船舷高竖的挡箭板上,构不成任何威胁。
此时只要不是眼盲,便晓得隐龙的船头是铁铸的,只是伪装成一般的木料。
十多丈的距离,在隐龙的极速急驶下转瞬即消,那艘被她选作攻击的水师战船,虽拼命改向逃避,亦难以避过厄运。
距此船后五十丈许处,便是在最后方押阵,由司马元显坐阵的帅船,其它水师船虽散布四 周,却都是逆流前进的形势,再来不及掉头保帅。
三十多枝火箭从隐龙射出,往目标投去,宛如要命的符咒。
燕飞等人的小艇,在屠奉三的指挥下,不住加速,在暗黑和混乱的河面,幽灵般滑行,在所有人的意料外,绕弯往司马元显的帅船赶去,任由战船带起的巨浪冲击,小艇依然平稳地在浪尖水谷上飞驰,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轰隆!水师船给猛撞在近船首的左舷处,登时撞破个大缺口,打了半个转,颓然倾滑开去,还多处起火,其中一张帆燃烧起来,一枝帆桅折断,情况比起先前被撞的水师船更是不堪。
隐龙亦有三处着火,迅被救熄,船身另被从敌方投石机掷来的两块大石击中,但损害轻微,没法影响她强大的机动性和战力。
高彦看得倒抽一口凉气,道:厉害!刘裕一边运桨如飞,边道:司马元显没得选择哩!隐龙再次藉碰撞改向,变成直接向司马元显的帅船迎头冲过去。
司马元显的帅船,已成最后的把关者,没法逃避,只好尽最后努力,正面迎击敌人。
司马元显的帅船是开浪船和广船的混合改良战船,是建康大型水师战船里的至尊,名之为鸟艚,为一种大型的尖底海船,以铁加木和樟木制成,船首船尾均装上铁锥,两舷竖立竹排,排上留有箭孔、铳眼,以施放弓箭和火器,宜于冲锋陷阵,不惧与敌直接碰撞,两旁搭架摇橹,以增加灵活性和速度。
论体积重量,在隐龙倍半之上,如两船直接撞击,虽然隐龙占上顺流之利,然鹿死谁手,尚未可预料。
两者迅速接近,由五十多丈拉近至三十多丈,帅船上的弩弓投石机,全蓄势以待。
屠奉三正在掌握风势,道:今夜成败,看此一击!在他领导下,快艇转了个急弯,绕往帅船,由于司马元显的帅船、隐龙均在全速的推进里,依眼前采取的路线,快艇会绕到帅船的后方去。
燕飞讶道:我们岂非会错过两船相碰的最佳掳人机会?屠奉三瞥隐龙一眼,胸有成竹的道:看!众人连忙瞧去,一时都看呆了眼。
隐龙的风帆正在移动,不但速度减缓下来,还往南岸斜弯开去,此时隐龙刚进入司马元显帅船的火箭射程内,帅船箭矢蓄势发射,却差点全部落空,只有三枝射至隐龙一蒙上生牛皮的挡箭板上,当然毫无杀伤力。
高彦脱口道:郝长亨要逃跑哩!屠奉三更正道:不是逃走,而是要施展聂天还亲传的‘正面弯撞法\',不要眨眼。
帅船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隐龙身上之际,快艇来到帅船后,再破浪绕急弯,整条快艇倾斜起来,浪花直溅上来,人艇皆湿,就那麽转往帅船右侧,舷稍后十多丈许处,全速追上去。
隐龙果如屠奉三所料的,又从三十丈外转弯回来,且速度遽增。
两船再不是正面硬撼,变成隐龙的铁船头斜斜向逆流疾驶的帅船撞去,如依目前的走势,双方速度方向不改,帅船会被隐龙拦腰撞个正着。
两船的距离已不足二十丈,根本不够时间让司马元显作任何改变。
帅船上的投石机来不及改变投向,全派不上用场,只有人手射出的火箭,及时朝隐龙射去。
隐龙火箭亦如雨发,数十枝火箭齐投往敌舰。
一时间两船的上空,全被一道道火痕填满,煞是好看,火艳而激烈。
两船纷纷起火,在短兵相接下,连风帆也难以幸免。
不过,如帅船被拦腰碰撞,将失去作战能力,而郝长亨可从容逸走,再扑灭火头。
快艇已来至帅船右舷的一边,而隐龙则全速撞向帅船左舷,在时间上的把握上,确是无懈可击,尽显屠奉三水战之技的眼光和手段。
燕飞和刘裕暗呼侥幸,如非有深悉郝长亨的屠奉三主持今次掳人勒索的壮举,徒然有此良机,他们亦将眼睁睁的错过。
屠奉三喝道:彦少!全仗你哩!千万不要被碰沉。
高彦一声得令,燕飞三人已收起船桨,同时腾身而起,直跃上帅船。
轰!八Т缯鹎阈保脖蛔驳煤嵋普尚恚⊥У囊槐叩构ァ?高彦刚把艇子划开,以毫厘之差,避过被帅船像喝醉了酒、脚步不稳的巨人般撞沉之危,险至极点。
燕飞三人就在帅船被撞后的一刻,抵达帅船右舷的竹排上,只见隐龙的铁船头磨擦着帅船,已被撞破大缺口的左舷,发出尖锐木裂碎溅的难听声音,把船推得在江面往北岸摇摆颤震,使人感到撞船可怕和无情的威力。
这边厢的帅船,有十多人纵身而起,投往隐龙,冒险硬拼。
最惹燕飞等人触目的,是其中一位黄衣艳女郎,手中长剑化作长芒,比所有人均快一步的朝隐龙投去,看其身法剑势,均臻第一流高手的境界。
三人想不到司马元显一方,竟有如此高明的人物,无不心中侥幸,如有她在旁,他们要活捉司马元显的大计,说不定要功亏一篑。
刘裕唤道:楚无暇!燕飞和屠奉三都心中同意,只有楚无暇才厉害至此。
帅船上火苗处处,船上战士东歪西倒,指挥台上人人立足不稳,司马元显在十多名将士簇拥下,本应是威风凛凛,此刻却是狼狈不堪,乱成一团。
没有人注意到燕飞三人已在身旁。
隐龙的指挥台上,郝长亨左右立着的,正是任青媞和曼炒两人,另外尚有十多名两湖帮的高手,见敌人扑过船来,立即迎战。
燕飞见机不可失,喝道:动手!三人不约而同,把手内的烟雾弹,向主台上的司马元显投去。
噗!噗!噗!烟雾弹爆开,化为一团一团紫色的烟雾,分别扩散,登时把指挥台完全笼罩。
此时隐龙早擦着帅船尾舷移向下流滑去,两船分开,帅船逐渐回复平衡,不过混乱的情况却有增无减。
惊惶的叫声中,燕飞三人,从船舷掠往指挥台的浓烟里去,痛哼惨呼声不住响起,三人全力攻击,片晌,燕飞发出撤退的叫声,提着被点穴昏了的司马元显,从烟雾里冲天而起,传音叫道:本人燕飞!司马道子若想要回他的儿子,就好好听我的吩咐。
说罢大鸟腾飞般投往右舷,足点竹排顶时,刘裕和屠奉三同时跃至,三人以竹排借力,再投往高彦划回来的快艇上去。
隐龙此时已远去,不过隐龙上的激战,仍在剧烈地进行着,欲罢不得。
两人俯伏瓦背上,看着隔街另一人家的房舍。
燕飞道:这家伙叫什么名字?他的生活看来相当不错,他的家是这一区最华丽的。
两人借夜色的掩护,施展轻功的本领,由秦淮河逢屋过屋的直潜到这接近内城的民屋区来,找寻那出卖高彦的线人,好进行勒索的行动。
高彦道:这小子叫蒋锋,有个颇吓人的外号,叫‘门神\',在建康非常吃得开,专门向我出卖消息,以维持他夜夜笙歌的生活方武。
武功只是平平,你老哥半个指头已足可制服他。
燕飞道:四周似乎很宁静呢!高彦吃惊道:似乎?不是有埋伏吧?燕飞微笑道:你道司马道子听到儿子被我们掳走的消息,会有何反应呢?高彦想也不想地答道:当然是怒不可遏,先把手下骂个狗血淋头,然后发动手上拥有的所有筹码,把建康城里里外外翻转过来,务要救回人质。
又讶道:我明白你在说什么哩!现在的建康确是平静得不合情理。
燕飞道:你的猜测是合情合理,惟不适用于今晚微妙的情况下。
司马道子现在当务之急,是要以威权压伏朝中的王族大臣,好让傀儡继承人顺利登基,然后再设法应付地方上有兵权的大臣。
所以,像儿子被掳一类的窝囊事,绝不愿张扬开去。
稍顿接下去道:其次是若他不是蠢人,便该晓得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们可轻易举把他的宝贝儿子带离建康,藏在他势力范围不及之处,所以,如在建康区进行搜查,只是扰民之举,徒暴露自己的无能,于他现今的情况有害无益。
高彦点头道:对!纵使我们仍在区内又如何?建康这么大,搜十日十夜也搜不完。
建康不但分内城外城,外城还是开放式的商铺民居,只是长达七里,由内城门至朱雀门的御道两旁,便杂居着数十万人民,何况附近还有多个城市。
燕飞目光凝视蒋锋宅院内亮起的灯火,沉声道:可是司马道子心焦如焚下,却不能不做点事,查究所有线索,蒋锋便是其中一条重要线索,例如,他有否出卖司马道子,暗中通知彦少你已暴露了行藏呢?如果我没有猜错,蒋锋之所以尚未就寝,是因来了恶访客,正在盘问他与彦少你的事。
高彦道:你的脑袋果然厉害,给你这么分析,连我也觉得情况必是如此。
唉!希望他们不会一怒之下杀掉蒋锋,否则,我们将失去最佳传话的人,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把勒索信射进琅琊王府去。
燕飞笑道:蒋锋再不是最佳人选,最佳人选是来盘问他的人。
你给我留在这里,我去哩!高彦骇然一把抓着他,道:来找蒋锋晦气的,当然是司马道子的近臣大将,且有高手随行,你这麽下去,是想找死吗?燕飞没好气道:你好像把老子当作是像你般的货色,放心吧!即使司马道子亲临,我燕飞要走便走,谁拦得住我?高彦松开手,燕飞拍拍他肩头,从暗处窜出,往灯火的方向掠去。
刘裕独自撑着小艇,沿秦淮河逆水向谢家大宅的码头驶去。
秦淮河风光依然,两岸青楼灯火辉煌,鼓乐欢笑从画舫传来,河道上舟船往来不绝,夜空星光斑烂。
每次当他进入边荒的无人地带里,他总难联想到在边荒之南,竟有如秦淮河般繁华热闹的烟花胜地,可是当他抵达边荒集,却总想起秦淮河。
边荒集的夜窝子,便像把秦淮河迁移了到那里去,且更肆无忌惮。
若秦淮河是属于建康的高门世族和权贵名士,夜窝子便是江湖好汉、平民商贩的天堂。
上一次秦淮河逃过苻坚南来的大祸,今次因司马皇朝的崩颓而惹起大变,秦淮河又能否幸免呢?边荒集的二度失陷,本应永无翻身的机会,但因燕飞近乎神迹的斩杀竺法庆,把荒人的劣势扭转过来。
今晚能生擒司马元显,固因机缘巧合,更因屠奉三料事如神,始把没有可能的事变为事实。
现在他们已稳占上风,将主动权控制在手上。
乌衣巷谢家的码头在望。
刘裕暗自在心底里感激燕飞,没有他的支持,他会感到自己在如此情势下,仍为儿女私情奔走努力,感到内疚。
不过,他有自知之明,他刘裕是绝不容许王淡真落入桓玄手上。
桓玄一向是谢玄的死敌,自己身为谢玄指定的继承人,也变得与桓玄势不两立,终有一天,他要铲除桓玄,以完成谢玄生平未竟之愿。
小艇靠往小码头,以梁定都为首的几名家将迎了上来。
刘裕跳上码头去,梁定都讶道:宋爷呢?刘裕探手搭上他肩头,道:宋爷有急事离开建康,我要见钟秀小姐。
梁定都脸现难色,道:这么晚哩!刘裕道:不要紧!我在这里等你,你给我通传便成,见不见我,由小姐她决定。
梁定都苦笑道:我不是不肯帮你忙,而是我们终是下人身分,很难拿主意。
大小姐仍未就寝,不如我带你去见她,你当面向她请示如何呢?刘裕当然不愿惊动谢道韫,兼很难向她说实话,想想又知瞒不过她这知情的人,只好道:好吧!心忖,有宋悲风在就好了。
燕飞弄清楚整个形势后,回到蒋锋家的内院,大模大样的来到内堂前。
把守内堂正门的四名便服好手,见忽然冒出一个人来,一时都发起呆来。
燕飞垂下双手,表示没有动手的兴趣,欣然笑道:本人燕飞,谁在里面和蒋爷说话呢?燕飞两字一出,立即惹起哄动。
先是那四人慌忙掣出兵刃往他扑来,接着是堂内响起凌乱的足音,关闭的门立即洞开。
燕飞冷笑一声,往左右各晃一下,避过迎头劈来的两把刀,接着已闪入四汉中间,两手左右开弓,两个照面,四人颓然倒地,均被击中穴道,软瘫地上。
住手!五、六名扑出来的便服大汉,闻言在门外散开,护着出现大门的儒服中年人。
此人身材硕瘦,长就一副马脸,一副幕僚的模样,两眼不时转动,显然是狡猾多智的奸鬼书生。
燕飞从容道:给我报上名来,看看是否够斤两为我传话?那人凝神打量燕飞,道:在下菇千秋,乃琅琊王府参将,不知在燕兄眼中,是否够份量为你传话呢?燕飞淡淡道:该差不多了,菇大人最好阻止手下去通风报信,否则,说不定我急怒之下,会拿菇兄来祭旗。
菇千秋脸色微变,喝道:所有人集中到我身旁来。
堂内的人全移往大门处,连同门外六人,共有十二人,不过对手既是名震天下的燕飞,再多一倍人也拦他不住,对燕飞要打要逃,都是没有丝毫胜算。
菇千秋道:燕兄有什么话要说呢?燕飞轻松的道:司马曜是否死了?菇千秋剧震道:你……燕飞知道,凭着这奇兵,已扰乱了菇千秋的心神,教他不敢胡言乱语,因为,不晓得自己还清楚其它多少事。
冷然道:菇兄不用答我,因为你已告诉了我答案。
菇千秋急促地喘了两口气,道:元显公子究竟是生是死?燕飞哑然失笑道:当然是‘生\',否则,如何拿来交换我们在你手中的全部荒人兄弟姊妹。
问题在我们并不信任琅琊王,怕他只交还部分人充数了事,菇兄在琅琊王府里位高权重,有什么好的提议呢?菇千秋冷静下来,沉吟片刻,道:燕兄可否借一步说话,我保证手下没有人会移动半步。
接着向众手下喝道:你们听清楚了吗?又向燕飞道:公子一天在燕兄手上,我们也会和燕兄合作,换人的大原则全无问题,要谈的是细节。
以燕兄斩杀竺法庆的本领,谁敢在这种情况下玩手段呢?燕飞心中暗赞,只几句话,菇千秋便把本是一面倒的情况扳平,变成平等的谈判对手,又表示自己有资格代司马道子说话,确是高明。
事实上,他确不怕他玩手段,微笑道:我们到屋内说话。
就那么穿过众士卫,从菇千秋身旁举步走进内堂去。
门神蒋锋正跪在堂心,头发披散,垂头不住喘气,竟不敢朝他们望来,可见吃足苦头。
燕飞心中不忍,道:我以燕飞之名作保证,此人并没有出卖你们,且听话得很。
菇千秋现出有点古怪的神色,低喝道:蒋锋今晚算你走运,给我滚回房里睡觉,刚才你所听到的,若敢泄露半句出去,以后你也不用在建康混了。
蒋锋如获皇恩大赦,感激地瞥了以恩报怨的燕飞一眼,垂头连爬带滚的离开。
燕飞见菇千秋给足自己面子,心中再赞,径自到离大门最远的一角坐下。
菇千秋随他坐入靠后门的一组几椅内,叹道:如撇开敌对的立场,我菇千秋实打从心底佩服燕兄。
燕兄掳去公子之举,更是神来之笔,令我们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我说得这样坦白,是希望燕兄见好就收,不要太令琅琊王为难。
燕飞道:一切依江湖规矩行事,我们要的是所有落在你们手上的荒人、五艘战船和足够他们吃上三个月的粮食,希望琅琊王不会认为是过份。
而公子将会全然无损的回到他爹的身边。
菇千秋道:大致上该没有问题,但换人的事必须于今晚完成,一切保密,燕兄办得到吗?燕飞皱眉道:可是,菇兄如何解去我先前提出的疑问?菇千秋道:这个非常简单,由我来作保证,换回公子后,我可暂作人质,直至燕兄肯定我们没有弄虚作假,才释放我。
搜捕潜来建康的荒人,是由我主持,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情况。
现在关在牢中的荒人共五百二十八人,大多是老弱妇孺。
为了我自己的性命着想,我绝不会蠢得欺骗你们,更怕事后燕兄会向我报复。
对吗?燕飞心忖,这不失为解决的办法,胜过找王坦之来作中间人。
以菇千秋这种为虎作伥的人,当不会为任何人牺牲。
淡淡道:菇兄确有诚意。
菇千秋叹道:不瞒燕兄,我本是逍遥教的人,曼妙便是由我引介到建康来。
岂知事情的变化,出乎所有人意料外,曼妙不但背叛了琅琊王,也害得琅琊王对我信任大减。
现在司马曜已死,琅琊王最大的敌人再非荒人,实犯不着与你们纠缠。
现在琅琊王最大的愿望,是公子平安无恙的归来,且不要让任何人晓得此事。
燕飞明白过来。
在眼前的形势下,司马道子必须先稳定建康的政局,让继承人顺利登基,再应付外围的责难,至乎讨伐。
在这样微妙的情况下,如被人发觉司马道子力捧的儿子,竟被荒人生擒活捉,对司马道子的威信,会有难以估计的破坏力。
当然!纸包不住火,消息总会散播。
不过,只要明早司马元显精神抖擞的随乃父现身宫廷,他们父子便可以否认一切。
而谁都会当作司马元显被掳一事,只是谣言。
所以,菇千秋对燕飞提出的苛刻条件,答应得这么爽快,又坚持交易必须在天明前完成。
可以想见,菇千秋亦是急于为司马道子立功,以挽回司马道子对他的宠信,不惜以自己作取信的人质。
菇千秋道:何况,今晚我们是有失有得,凭燕兄故意留下的两湖帮帮徒,成功杀掉曼妙,否则情况更不堪想象。
如给曼妙溜往荆州,后果的严重,比之公子被掳,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燕飞心中一震,脑海浮现出楚无暇迅如鬼魅的身影,道:是否是楚无暇杀了她呢?菇千秋点头道:楚无暇得竺法庆和尼惠晖真传,武功实在竺不归之上,全赖她才除了琅琊王的心头大患。
燕飞心忖,在那样的劣势下,楚无暇仍能击杀曼妙,确须对她作重新估计。
更暗叫好险,否则,有楚无暇这种级数的高手保护司马元显,还如何掳人勒索?道:菇兄现在再非逍遥教的人,对吗?菇千秋狠狠道:逍遥教早随任遥之死云散烟消。
我真不明白任青媞,放着稳操建康主权的琅琊王而不效力,反投靠桓玄,终有一天,她会后悔不听我的忠言。
又道:事实上我曾力劝琅琊王不要攻打边荒集,谁都晓得,荒人不理会边荒外的事,硬要插手到边荒集去,从没有人有好结果的。
我与燕兄你是一见投缘,不怕告诉你一个有用的消息,琅琊王已决定从边荒集退兵,因为我们根本没法在应付王恭、桓玄的时候,同时顾及边荒集。
燕飞心忖,若把你视作朋友,才肯定没有好结果。
更明白菇千秋说这番话的作用,是想自己赶回边荒集去,不在建康捣乱,免得影响司马道子的大计。
点头道:如一切顺利,我们会扬帆返回边荒集去,希望不会在水道上碰上贵方退返建康的水师吧!菇千秋见目的已达,足可回去向司马道子交差,欣然道:燕兄放心,我们因怕被两湖帮在水道上截击,所以只会走陆路。
稍顿续道:交易在大江上游石头城之西十里处的横风渡进行,我们会有六艘船来,先让燕兄检查妥当,才进行换人。
我可代琅琊王保证,不会出乱子。
就在寅卯之交如何?燕飞忽然记起,他刚才说的任青媞终有一天会后悔这句话,以菇千秋表现出来的才智,他说这句肯定不是空口白话。
为什么菇千秋这般有把握司马道子可斗得过桓玄呢?不过,此时无暇多想,点头道:好吧!一言为定!两人俯伏瓦背上,看着隔街另一人家的房舍。
燕飞道:这家伙叫什么名字?他的生活看来相当不错,他的家是这一区最华丽的。
两人借夜色的掩护,施展轻功的本领,由秦淮河逢屋过屋的直潜到这接近内城的民屋区来,找寻那出卖高彦的线人,好进行勒索的行动。
高彦道:这小子叫蒋锋,有个颇吓人的外号,叫‘门神\',在建康非常吃得开,专门向我出卖消息,以维持他夜夜笙歌的生活方武。
武功只是平平,你老哥半个指头已足可制服他。
燕飞道:四周似乎很宁静呢!高彦吃惊道:似乎?不是有埋伏吧?燕飞微笑道:你道司马道子听到儿子被我们掳走的消息,会有何反应呢?高彦想也不想地答道:当然是怒不可遏,先把手下骂个狗血淋头,然后发动手上拥有的所有筹码,把建康城里里外外翻转过来,务要救回人质。
又讶道:我明白你在说什么哩!现在的建康确是平静得不合情理。
燕飞道:你的猜测是合情合理,惟不适用于今晚微妙的情况下。
司马道子现在当务之急,是要以威权压伏朝中的王族大臣,好让傀儡继承人顺利登基,然后再设法应付地方上有兵权的大臣。
所以,像儿子被掳一类的窝囊事,绝不愿张扬开去。
稍顿接下去道:其次是若他不是蠢人,便该晓得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们可轻易举把他的宝贝儿子带离建康,藏在他势力范围不及之处,所以,如在建康区进行搜查,只是扰民之举,徒暴露自己的无能,于他现今的情况有害无益。
高彦点头道:对!纵使我们仍在区内又如何?建康这么大,搜十日十夜也搜不完。
建康不但分内城外城,外城还是开放式的商铺民居,只是长达七里,由内城门至朱雀门的御道两旁,便杂居着数十万人民,何况附近还有多个城市。
燕飞目光凝视蒋锋宅院内亮起的灯火,沉声道:可是司马道子心焦如焚下,却不能不做点事,查究所有线索,蒋锋便是其中一条重要线索,例如,他有否出卖司马道子,暗中通知彦少你已暴露了行藏呢?如果我没有猜错,蒋锋之所以尚未就寝,是因来了恶访客,正在盘问他与彦少你的事。
高彦道:你的脑袋果然厉害,给你这么分析,连我也觉得情况必是如此。
唉!希望他们不会一怒之下杀掉蒋锋,否则,我们将失去最佳传话的人,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把勒索信射进琅琊王府去。
燕飞笑道:蒋锋再不是最佳人选,最佳人选是来盘问他的人。
你给我留在这里,我去哩!高彦骇然一把抓着他,道:来找蒋锋晦气的,当然是司马道子的近臣大将,且有高手随行,你这麽下去,是想找死吗?燕飞没好气道:你好像把老子当作是像你般的货色,放心吧!即使司马道子亲临,我燕飞要走便走,谁拦得住我?高彦松开手,燕飞拍拍他肩头,从暗处窜出,往灯火的方向掠去。
刘裕独自撑着小艇,沿秦淮河逆水向谢家大宅的码头驶去。
秦淮河风光依然,两岸青楼灯火辉煌,鼓乐欢笑从画舫传来,河道上舟船往来不绝,夜空星光斑烂。
每次当他进入边荒的无人地带里,他总难联想到在边荒之南,竟有如秦淮河般繁华热闹的烟花胜地,可是当他抵达边荒集,却总想起秦淮河。
边荒集的夜窝子,便像把秦淮河迁移了到那里去,且更肆无忌惮。
若秦淮河是属于建康的高门世族和权贵名士,夜窝子便是江湖好汉、平民商贩的天堂。
上一次秦淮河逃过苻坚南来的大祸,今次因司马皇朝的崩颓而惹起大变,秦淮河又能否幸免呢?边荒集的二度失陷,本应永无翻身的机会,但因燕飞近乎神迹的斩杀竺法庆,把荒人的劣势扭转过来。
今晚能生擒司马元显,固因机缘巧合,更因屠奉三料事如神,始把没有可能的事变为事实。
现在他们已稳占上风,将主动权控制在手上。
乌衣巷谢家的码头在望。
刘裕暗自在心底里感激燕飞,没有他的支持,他会感到自己在如此情势下,仍为儿女私情奔走努力,感到内疚。
不过,他有自知之明,他刘裕是绝不容许王淡真落入桓玄手上。
桓玄一向是谢玄的死敌,自己身为谢玄指定的继承人,也变得与桓玄势不两立,终有一天,他要铲除桓玄,以完成谢玄生平未竟之愿。
小艇靠往小码头,以梁定都为首的几名家将迎了上来。
刘裕跳上码头去,梁定都讶道:宋爷呢?刘裕探手搭上他肩头,道:宋爷有急事离开建康,我要见钟秀小姐。
梁定都脸现难色,道:这么晚哩!刘裕道:不要紧!我在这里等你,你给我通传便成,见不见我,由小姐她决定。
梁定都苦笑道:我不是不肯帮你忙,而是我们终是下人身分,很难拿主意。
大小姐仍未就寝,不如我带你去见她,你当面向她请示如何呢?刘裕当然不愿惊动谢道韫,兼很难向她说实话,想想又知瞒不过她这知情的人,只好道:好吧!心忖,有宋悲风在就好了。
燕飞弄清楚整个形势后,回到蒋锋家的内院,大模大样的来到内堂前。
把守内堂正门的四名便服好手,见忽然冒出一个人来,一时都发起呆来。
燕飞垂下双手,表示没有动手的兴趣,欣然笑道:本人燕飞,谁在里面和蒋爷说话呢?燕飞两字一出,立即惹起哄动。
先是那四人慌忙掣出兵刃往他扑来,接着是堂内响起凌乱的足音,关闭的门立即洞开。
燕飞冷笑一声,往左右各晃一下,避过迎头劈来的两把刀,接着已闪入四汉中间,两手左右开弓,两个照面,四人颓然倒地,均被击中穴道,软瘫地上。
住手!五、六名扑出来的便服大汉,闻言在门外散开,护着出现大门的儒服中年人。
此人身材硕瘦,长就一副马脸,一副幕僚的模样,两眼不时转动,显然是狡猾多智的奸鬼书生。
燕飞从容道:给我报上名来,看看是否够斤两为我传话?那人凝神打量燕飞,道:在下菇千秋,乃琅琊王府参将,不知在燕兄眼中,是否够份量为你传话呢?燕飞淡淡道:该差不多了,菇大人最好阻止手下去通风报信,否则,说不定我急怒之下,会拿菇兄来祭旗。
菇千秋脸色微变,喝道:所有人集中到我身旁来。
堂内的人全移往大门处,连同门外六人,共有十二人,不过对手既是名震天下的燕飞,再多一倍人也拦他不住,对燕飞要打要逃,都是没有丝毫胜算。
菇千秋道:燕兄有什么话要说呢?燕飞轻松的道:司马曜是否死了?菇千秋剧震道:你……燕飞知道,凭着这奇兵,已扰乱了菇千秋的心神,教他不敢胡言乱语,因为,不晓得自己还清楚其它多少事。
冷然道:菇兄不用答我,因为你已告诉了我答案。
菇千秋急促地喘了两口气,道:元显公子究竟是生是死?燕飞哑然失笑道:当然是‘生\',否则,如何拿来交换我们在你手中的全部荒人兄弟姊妹。
问题在我们并不信任琅琊王,怕他只交还部分人充数了事,菇兄在琅琊王府里位高权重,有什么好的提议呢?菇千秋冷静下来,沉吟片刻,道:燕兄可否借一步说话,我保证手下没有人会移动半步。
接着向众手下喝道:你们听清楚了吗?又向燕飞道:公子一天在燕兄手上,我们也会和燕兄合作,换人的大原则全无问题,要谈的是细节。
以燕兄斩杀竺法庆的本领,谁敢在这种情况下玩手段呢?燕飞心中暗赞,只几句话,菇千秋便把本是一面倒的情况扳平,变成平等的谈判对手,又表示自己有资格代司马道子说话,确是高明。
事实上,他确不怕他玩手段,微笑道:我们到屋内说话。
就那么穿过众士卫,从菇千秋身旁举步走进内堂去。
门神蒋锋正跪在堂心,头发披散,垂头不住喘气,竟不敢朝他们望来,可见吃足苦头。
燕飞心中不忍,道:我以燕飞之名作保证,此人并没有出卖你们,且听话得很。
菇千秋现出有点古怪的神色,低喝道:蒋锋今晚算你走运,给我滚回房里睡觉,刚才你所听到的,若敢泄露半句出去,以后你也不用在建康混了。
蒋锋如获皇恩大赦,感激地瞥了以恩报怨的燕飞一眼,垂头连爬带滚的离开。
燕飞见菇千秋给足自己面子,心中再赞,径自到离大门最远的一角坐下。
菇千秋随他坐入靠后门的一组几椅内,叹道:如撇开敌对的立场,我菇千秋实打从心底佩服燕兄。
燕兄掳去公子之举,更是神来之笔,令我们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我说得这样坦白,是希望燕兄见好就收,不要太令琅琊王为难。
燕飞道:一切依江湖规矩行事,我们要的是所有落在你们手上的荒人、五艘战船和足够他们吃上三个月的粮食,希望琅琊王不会认为是过份。
而公子将会全然无损的回到他爹的身边。
菇千秋道:大致上该没有问题,但换人的事必须于今晚完成,一切保密,燕兄办得到吗?燕飞皱眉道:可是,菇兄如何解去我先前提出的疑问?菇千秋道:这个非常简单,由我来作保证,换回公子后,我可暂作人质,直至燕兄肯定我们没有弄虚作假,才释放我。
搜捕潜来建康的荒人,是由我主持,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情况。
现在关在牢中的荒人共五百二十八人,大多是老弱妇孺。
为了我自己的性命着想,我绝不会蠢得欺骗你们,更怕事后燕兄会向我报复。
对吗?燕飞心忖,这不失为解决的办法,胜过找王坦之来作中间人。
以菇千秋这种为虎作伥的人,当不会为任何人牺牲。
淡淡道:菇兄确有诚意。
菇千秋叹道:不瞒燕兄,我本是逍遥教的人,曼妙便是由我引介到建康来。
岂知事情的变化,出乎所有人意料外,曼妙不但背叛了琅琊王,也害得琅琊王对我信任大减。
现在司马曜已死,琅琊王最大的敌人再非荒人,实犯不着与你们纠缠。
现在琅琊王最大的愿望,是公子平安无恙的归来,且不要让任何人晓得此事。
燕飞明白过来。
在眼前的形势下,司马道子必须先稳定建康的政局,让继承人顺利登基,再应付外围的责难,至乎讨伐。
在这样微妙的情况下,如被人发觉司马道子力捧的儿子,竟被荒人生擒活捉,对司马道子的威信,会有难以估计的破坏力。
当然!纸包不住火,消息总会散播。
不过,只要明早司马元显精神抖擞的随乃父现身宫廷,他们父子便可以否认一切。
而谁都会当作司马元显被掳一事,只是谣言。
所以,菇千秋对燕飞提出的苛刻条件,答应得这么爽快,又坚持交易必须在天明前完成。
可以想见,菇千秋亦是急于为司马道子立功,以挽回司马道子对他的宠信,不惜以自己作取信的人质。
菇千秋道:何况,今晚我们是有失有得,凭燕兄故意留下的两湖帮帮徒,成功杀掉曼妙,否则情况更不堪想象。
如给曼妙溜往荆州,后果的严重,比之公子被掳,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燕飞心中一震,脑海浮现出楚无暇迅如鬼魅的身影,道:是否是楚无暇杀了她呢?菇千秋点头道:楚无暇得竺法庆和尼惠晖真传,武功实在竺不归之上,全赖她才除了琅琊王的心头大患。
燕飞心忖,在那样的劣势下,楚无暇仍能击杀曼妙,确须对她作重新估计。
更暗叫好险,否则,有楚无暇这种级数的高手保护司马元显,还如何掳人勒索?道:菇兄现在再非逍遥教的人,对吗?菇千秋狠狠道:逍遥教早随任遥之死云散烟消。
我真不明白任青媞,放着稳操建康主权的琅琊王而不效力,反投靠桓玄,终有一天,她会后悔不听我的忠言。
又道:事实上我曾力劝琅琊王不要攻打边荒集,谁都晓得,荒人不理会边荒外的事,硬要插手到边荒集去,从没有人有好结果的。
我与燕兄你是一见投缘,不怕告诉你一个有用的消息,琅琊王已决定从边荒集退兵,因为我们根本没法在应付王恭、桓玄的时候,同时顾及边荒集。
燕飞心忖,若把你视作朋友,才肯定没有好结果。
更明白菇千秋说这番话的作用,是想自己赶回边荒集去,不在建康捣乱,免得影响司马道子的大计。
点头道:如一切顺利,我们会扬帆返回边荒集去,希望不会在水道上碰上贵方退返建康的水师吧!菇千秋见目的已达,足可回去向司马道子交差,欣然道:燕兄放心,我们因怕被两湖帮在水道上截击,所以只会走陆路。
稍顿续道:交易在大江上游石头城之西十里处的横风渡进行,我们会有六艘船来,先让燕兄检查妥当,才进行换人。
我可代琅琊王保证,不会出乱子。
就在寅卯之交如何?燕飞忽然记起,他刚才说的任青媞终有一天会后悔这句话,以菇千秋表现出来的才智,他说这句肯定不是空口白话。
为什么菇千秋这般有把握司马道子可斗得过桓玄呢?不过,此时无暇多想,点头道:好吧!一言为定!梁定都从位于南园的凤呜阁走出来,向刘裕道:大小姐请刘兄入内说话,真奇怪!大小姐似乎非常高兴刘兄来见她。
我就在这里等候你。
我们愈不惊动人愈好!否则若传入琰少爷耳内,他或会不高兴。
唉!谢府没有人不怕他的。
刘裕拍拍梁定都肩头,道:我明白!我会求大小姐秘密遣人去请钟秀小姐来,见完她,我立即离开。
琰少爷从皇宫回来了吗?梁定都颓然道:他尚未回来。
唉!不过,若事后给他知道,也有我们好受。
现在他对孙小姐的管教严苛了很多,再不像安公在世时那么轻松闲逸。
所以,我不敢为你直接通传,因为实在担当不起,府内只有大小姐不用看他的脸色。
刘裕心中一阵难过,谢安、谢玄、谢石三人先后辞世,不但令谢家失去主宰南方兴衰的影响力,连乌衣巷谢家诗酒风流的日子,也一去不返,未来的日子也不好过。
可是他能为谢家做什么呢?心中一片茫然下,他进入凤鸣阁的前堂。
一名俏婢在大门等他,引他直入内堂,谢道韫坐在堂心的地席上,在灯火映照里,风采依然,柔声道:小裕过来让我看看你。
刘裕心中一阵感触,心忖,如谢家没有谢道韫主事,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忙恭敬施礼请安,再到她身前跪坐。
俏婢奉上香茗,然后退了出去。
谢道韫关切地打量他,欣然道:小裕的气度大胜从前,虽然,我晓得你的日子并不好过,但男儿汉是需要磨练的,否极始可泰来。
刘裕生出想哭的感觉,垂头道:皇上昨晚驾崩了!谢道韫失声道:什么?刘裕本以为宋悲风早告诉她此事,原来宋悲风在此事上守口如瓶。
道:所以司马道子方会急召琰少爷到宫内商议。
谢道韫回复平静,淡淡问道:司马道子是否想自己登上帝位呢?刘裕摇头道:皇上之死与司马道子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内情异常复杂。
谢道韫浅叹一口气,目光投往窗外的夜空,轻轻道:刚才城西码头区火焰冲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刘裕答道:是司马元显率水师,围剿两湖帮潜进建康来的伪装战船,不过却劳而无功,被敌人突围而去。
谢道韫目光回到他身上,微笑道:小裕的神通广大,教人惊异,建康宫内城外发生的事,没有一件能瞒过你,可见二弟没有挑错人。
宋叔到哪里去,为何只有你一个人来呢?刘裕怕她担心,不敢尽诉,只好答道:宋叔有急事必须立即离开建康。
谢道韫倒没有追问详情,善解人意的她,当晓得刘裕有难言之隐,吁一口气道:燕飞因何没有随你一道来呢?我想当面谢他哩!刘裕老实的道:他正为营救陷身建康牢狱的荒人奔走努力。
谢道韫目光一黯,不用她说出来,刘裕也晓得她的心事,如安公或谢玄尚在,怎会有眼前的情况。
刘裕忙道:大小姐放心!司马元显现在已落入我们手上,不由司马道子不放人。
谢道韫身躯微颤,秀眸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呆瞪着刘裕。
刘裕恭敬地道:我们趁司马元显围剿两湖帮贼船的当儿,乘其不备突袭其帅船,由燕飞出手,把司马元显生擒活捉,燕飞现在正找人向司马道子传话,很快会有结果。
谢道韫道:如此你不怕司马道子把你列为钦犯吗?刘裕从容道:一切由燕飞出面处理,我和其它人只是在暗中行事。
司马道子现在自顾不暇,该没有时间心情和荒人纠缠。
谢道韫叹道:安公说得对!轻视荒人的都不会有好结果。
边荒集出了个燕飞,北府兵出了个刘裕,都是没有人能预料得到的。
刘裕赧然道:我在北府兵中仍是微不足道。
谢道韫沉吟片刻,道:你可知司马道子曾数次来游说小琰,请他出任北府兵的大统领。
刘裕色变道:好家伙!谢道韫点头道:小裕确是才智过人,立即想到司马道子是包藏祸心,意图分化北府兵。
可惜小琰却不肯这麽想,反认为这是我们重振家威的唯一机会。
如非我痛陈利害,他早已答应。
唉!做自己力所不及的事,怎会有好结果?只恨我不能说出这句打击他自尊心的逆耳忠言。
照我看他迟早会答应。
刘裕心中翻起千重巨浪。
司马道子这一招的确非常狠辣,且命中北府兵的要害。
要知北府兵由谢家一手催生成立,军内将领全由谢玄提拔,现在谢家派个人出来当大统领督军,是顺理成章的事,北府兵内谁敢说半句话?问题在谢琰不论人品、威望和本领,根本不足胜任此职。
且争夺此职的刘牢之和何谦,更不会心服。
而司马道子则达到分化北府兵的目的,且让刘、何两人明白到,他们的荣枯仍隐操在他司马道子手上。
此事会带来什么后果呢?司马道子定会利用此事来威胁刘牢之和何谦,值此边荒集失陷的非常时期,北府兵必须依赖建康在军费和粮资方面支持,情况确令人不敢乐观。
通过谢琰,司马道子可以做到很多他本身没法做到的事。
谢道韫苦笑道:现在皇上驾崩,我怕再没法阻止小琰去当北府兵的大统领。
刘裕心中暗叹,这是曼妙害死司马曜一项想不到的后果。
不用说,谢道韫到现在,仍能力阻谢琰接受此举足轻重的要职,是恐吓谢琰勿要介入司马曜和司马道子的斗争里去。
司马道子须游说谢琰,而非直接了当的任命,是怕谢琰一旦推辞,司马曜会顺水推舟收回成命。
否则以谢琰的身分地位,兼在淝水之战立下大功,只要有人提出,司马曜势将无法拒绝,其它大臣亦没有人敢反对。
眼前的形势当然是另一回事,司马道子只要透过继位者颁下皇命,一切立成定局。
刘裕沉声道:司马道子是逼刘牢之谋反,使他不得不站在王恭和殷仲堪的一边,而王恭和殷仲堪亦别无选择,只好联结桓玄讨伐司马道子,此是他们唯一保命之法。
谢道韫双目射出无奈失意的神色,轻轻道:孙恩也会趁乱造反。
刘裕晓得,她是在忧心被派往南方前线,应付天师军的丈夫王凝之,只好安慰她道:孙恩是懂审时度势的人,除非荆州军和北府兵正面冲突,建康势危无援,否则,绝不敢冒险来攻打建康。
谢道韫有感而发的叹道:咱们家叔伯兄弟,是何等风流潇洒。
不意天地之中,竟有王郎这等人物!唉!我最怕他在面对大敌的当儿,除了写字外,便仍是画符篆祈祷、荒弃军务。
所以决定了,如小琰答应出任北府兵大统领之职,我便到会稽找他,要死我们夫妇就死在一块儿吧!刘裕剧震道:千万勿要到会稽去。
孙恩的厉害,他仍是犹有余悸。
谢道韫显然并不接受他的劝告,平静的道:此事我自有分寸。
又道:小裕可知我的儿子也随父从军去了,同行的还有两个我们谢家的子侄。
刘裕生出谢家正处于崩颓的危机里,偏是毫无办法。
如谢道韫远赴会稽,在谢琰主事下,会反成为司马道子控制北府兵的工具。
至此,不得不佩服谢玄的先见之明,就是嘱他绝不可插手谢家的事,除非他能成为北府兵的最高统帅。
他感到乏言以对。
谢道韫轻吟道:朝乐朗日,啸歌丘林;夕玩望舒,入室鸣琴。
五弦清激,南风披襟;醇醪淬虑,微言洗心。
我多么希望以前的日子,能永远继续呢?刘裕垂下头去,差点想痛哭一场,以舒泄心中的愤恨和无奈。
不!我刘裕是永不会屈服的,终有一天,我会完成谢玄的梦想。
心中同时强烈地想着王淡真,如果自己不干涉,王淡真作桓玄之妾一事,势成定局。
振起精神,道:淡真小姐……谢道韫道:你还可以做什么呢?刘裕坚决的道:我今次来,除了向大小姐请安问好外,还想见钟秀小姐一面。
谢道韫摇头道:在现今的情况下,你是不宜见钟秀的。
所以我命定都在码头等候你们,正是不想其它人晓得你们来。
刘裕失望的抗议道:大小姐!谢道韫现出谅解的神情,道:钟秀知道的,我也清楚。
淡真现居于淮水南岸的豫州,离这里只有三天的水程。
刘裕道:她……谢道韫道:她的心中仍只有你,你更成为她最后的希望,可是在现今的形势下,你可以作什么呢?我肯说出这番话,是因为在此事上,我完全站在小裕的一方,并希望你有办法改变她凄惨的命运。
刘裕打心底感激谢道韫,沉声道:在淡真小姐一事上,燕飞肯全力助我。
大小姐有没有办法先知会淡真一声,着她安心。
此处事了后,我立即到豫州见她。
谢道韫点头道:该没有问题,我有方法只令她一个人晓得你的心意。
刘裕问清楚王淡真在豫州的情况,道谢后立即离开,他还有很多急事待办。
刘裕跃上瓦背,来到燕飞旁。
后者正盯着隔了一道小巷下方,任青媞的秘密巢穴。
刘裕道:留下了暗记吗?燕飞道:我代你留下暗记便离开,不知她曾否回来呢?若她曾回来,又看到你的暗记,会在任何一刻出现,时间差不多了。
现在快到子时,正是暗记指定刘裕至此会任青媞的时刻。
任青媞为了心佩,为了杀刘裕,绝不会随郝长亨一道离去。
刘裕冷哼道:我很想看她如何解释在郝长亨船上的事实。
燕飞道:当时情况很乱,我们动手时,郝长亨的船已和司马元显的船分开,他们又要应付楚无暇等的跨船强攻,恐怕并不晓得我们这边发生的事,更有可能听不到我说的话,因为,当时我尽量只把声音送往帅船的指挥台上,加上当时风大,他们未必晓得我们动手擒人。
刘裕道:如此便更精采,看看她被我揭破真相的尴尬样子,已教人感到痛快。
燕飞轻松的道:差点忘记告诉你,曼妙已被楚无暇杀人灭口。
刘裕一呆道:竟有此事?燕飞解释一番,顺道告诉他与菇千秋谈条件的经过,最后道:高彦去了见支遁。
照我看,司马道子并不敢耍花样,要耍也耍不出什么来。
刘裕仍感难以相信,道:楚无暇厉害得叫人心寒,在那样的劣势下,仍能杀死像曼妙般的高手。
又道:她如改投司马道子一方,待会换俘时,我们要小心些儿。
燕飞淡淡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司马道子为大局着想,该不会玩手段。
当然!小心点总是好的。
报更声从街道方向传来,子时到了。
燕飞道:我在这里为你守阵,小心点。
刘裕道:她来了!一道人影以轻功从远方逢屋过屋,迅速接近。
燕飞道:如她有同党来,我会以暗号通知你。
刘裕笑道:谅她不会如此愚蠢。
谈话问,任青媞没入屋内去。
刘裕纵身而起,投往民居的后院去。
任青媞的声音从卧室内传出,喜孜孜道:冤家真守时!刘裕穿窗而入,任青媞神色依然地坐在床沿,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
刘裕晓得她正如燕飞所料,并不知道他们生擒司马元显的事,心中大乐,笑嘻嘻的在一角坐下,摊手道:天地佩仍在尼惠晖手上,恕我无能为力。
他提起尼惠晖时,任青媞一对秀眸掠过仇恨的神色,虽一闪即逝,却瞒不过刘裕的双瞳。
任青媞皱眉道:你看我会相信吗?刘裕从容道:你不相信也没有办法,燕飞怎会骗我呢?任青媞凝神打量他,欲言又止,最后道:心佩呢?刘裕晓得,她在怀疑自己曾跟踪她至两湖帮的杂货店,秘巢曝光,引起司马元显率水师在大江偷袭她的船,不过,如这样质问他,等于自揭与两湖帮的秘密勾结,所以有口难言,终于没有问出口来。
刘裕暗感快意。
他确曾一心与她合作,并想为她杀孙恩以报任遥的血海深仇,岂知此女毒如蛇蝎,反复无常,还想暗害他这个伙伴,令他对任青媞彻底失望。
淡淡道:心佩要迟些才可以交还给你,因为,尼惠晖凭天地佩直追到建康来,为把她引开,我们其中一人,已携心佩遁往边荒。
我说的句句属实,若有骗你,教我不得好死。
任青媞呆看着他,目光闪闪,却没有说话。
刘裕晓得,她心中正犹豫是否该杀他,还是待他归还心佩时才下手,如何决定,便要看桓玄在她心中的份量。
摊手道:我们是在别无选择下,不得不这般做。
任青媞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盈盈起立,淡淡道: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边说边往他走过来,直至两条玉腿碰上他膝头,方往下跪,柔声道:你是我的好伙伴嘛!当然不会骗我。
听你的口气,携心佩引开尼惠晖的,似乎不是燕飞,究竟是谁呢?刘裕抓着她想抚摸自己脸颊的,一对至为危险的柔荑,扮出深情款款的模样,还把她的玉手紧握手内,柔声道:我根本不用瞒你,那人是宋悲风。
今晚我再没有时间陪你,因为我有很多事赶着去办。
任青媞装作梳理秀发般收回右手,往头上抹去,同时仰起如花俏脸,双目紧闭的昵声道:要走便走吧!吻人家一下好吗?下次你要多腾点时间陪青媞。
刘裕晓得,她已从秀发取出能立置自己于死地的毒针,求吻只是分散自己心神,暗里冷笑一声,提聚功力,大嘴却凑往她的香唇。
任青媞就在两唇相触的一刻,右手里的毒针,不动声息的往他心窝直刺过去。
刘裕的右手抓着她左手运功一送,任青媞立即自发地生出抗力,两劲相抵,刘裕虎躯一震,任青媞却被他推逼得离地飞退,坐到床沿处,毒针尚差寸许方能刺中他的心窝要害。
任青媞仍拿着毒针,俏脸闪过不知所措,又带点茫然的神色,双目旋又现出沉狠冷静的异芒,盯着刘裕。
刘裕心叫好险,如他刚才试图制她的经脉要穴,肯定制服不了她怪异的逍遥魔功,此女不知是否为了任遥而努力用功,致魔功大有进步,比之以前更厉害了。
刘裕晓得她动辄出手,忙先发制人道:任遥真的对你那么重要吗?令你不惜一切,不择手段,至乎牺牲自己的幸福。
任青媞的纤手收入香罗袖里,毒针隐藏不见,淡淡道:你在说什么?刘裕全神戒备,非必要他也不想召燕飞来援,因为他感到,这是他和任青媞两人之间的事,特别在此时,嘴唇仍留有她亲吻的香味,感触份外深刻。
沉声道:你舍弃我而挑选桓玄,我绝不怪你,因为你有权作出自己认为最聪明的选择,只希望你将来不会为此后悔。
可是你要杀我,却太过寡情薄义,令人齿冷。
任青媞若无其事的道:你知道了!你是何时知道的?刘裕坦然道:上一次见面,我早明白你一心杀我,只因心佩不在我身上,才暂不下手。
任青媞目光投往窗外月色映照下的夜空,徐徐道:燕飞是否在外面?刘裕道:你若仍要杀我,可以立即动手,只要你不弄出声音,燕飞是不会来援的。
任青媞现出心力交瘁的神色,叹道:你是不会把心佩交回给我了,对吗?刘裕叹道:你偷人家的东西,人家抢你的东西,世上从来都是这种你争我夺的情况。
你得回心佩又如何呢?只会令你成为尼惠晖针对的目标。
听到尼惠晖的名字,任青媞双目又掠过仇恨的厉芒。
刘裕道:如你不是投靠桓玄,曼妙今晚便不用葬身大江。
任青媞娇叱道:闭嘴!刘裕心中一半是怜惜之意,可怜眼前这全被仇恨填心的美女;一半则是怒火,自己已不和她计较,她仍然是这种没有半点反省的恼人态度。
狠狠道: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我刘裕谁都不怕,你以为桓玄可助你完成所愿,便滚去作他的走狗和泄欲的工具吧!我们可以走着瞧!任青媞双目射出复杂难明的神色,盯着他好一会后,忽然不屑的道:不知自量的家伙,我们就走着瞧好了!说罢穿窗去了。
刘裕暗叹一口气,亦感到无比的轻松。
终于和这妖女一刀两断,同时亦感到说不出的失落。
刘裕回到瓦顶燕飞身旁,伏下道:你听到我们的对话吗?燕飞点头道:真奇怪!我本也以为距离近三十丈,又有院墙屋壁阻隔,应该是没法听得到的,岂知留神远近动静,心无二用之下,竟听个一清二楚。
我从没有想过,可以窃听到这麽远的声音。
刘裕叹道:你是否天下第一高手我尚未敢断言,但你肯定是天下最教敌人忧心的探子。
我开始觉得,高小子说你已变成半个神仙的戏言,不无道理。
燕飞不以为然的苦笑一下,道:有时我真的希望自己成为神仙,便可轻易从慕容垂手上救回千千和小诗,只可惜我仍是有血有肉的凡人。
刘裕道:乐趣亦正在于此,也可以说是凡人的乐趣,在极度失意里看到希望,把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份外令人感到其中的苦与乐,生命也因而变得有意思。
燕飞笑道:是否因与妖女决裂,使你回复信心和斗志呢?刘裕欣然道:虽不中亦不远矣!我现在的感觉非常好,只为她感到可惜。
嘿!似乎自第二次在边荒的汝阴碰上她,便和她没完没了似的,现在我和她理不清的关系终于结束,以后将成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局面。
燕飞道:这就叫妖女的威力。
她虽然想害死你,但你却没法对她下手,换了是老屠,刚才必不会让她活着离开。
刘裕仍满怀感触,很想多说两句知心话儿,忽然燕飞凑到他耳旁道:有人来了,快随我走。
刘裕心中奇怪,暗忖,难道任青媞回心转意,去而复返?却又无暇多想,因为燕飞已贴着瓦背斜滑下去,连忙依样葫芦,紧随其动作,倏忽间,两人无声无息离开屋脊,翻到这家人的后院去,接着窜往靠近院墙的一丛草树内,藏好身影,此刻,刘裕才听到衣袂破空声自远而近,暗呼好险,又心赞燕飞的灵锐。
来人在他们刚才伏身处掠过,腾空而起,投往任青媞的秘巢,却没有停留。
可是两人均是老江湖,清楚对方非是凑巧经过,而是使出防止有人跟踪的手段,绕个圈子后便会回头。
暗黑里两人交换个眼色,均感奇怪,难道此人竟是来找任青媞的?果然,不到半盏热茶的工夫,此人又回来了,却不是用轻功跃高而来,而是从地面疾掠,由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的小巷翻墙入屋。
刘裕低声道:要不要换个地方?燕飞明白他的意思,怕自己因身在墙后,不如在高处般听得真切,道:看是否有人来会他再说。
他们都生出事不寻常的感觉,照道理,隔邻的民居该是任青媞挑选的秘巢,好在建康有栖身之所,不会随便让人知晓,甚至瞒住两湖帮或桓玄的人,以保安全。
如有人知道此为任青媞落脚的地点,那此人当和任青媞有非常密切的关系。
既然如此,此人现在到这里来干什么呢?如是来找任青媞,见不到人自该立即离开。
燕飞低声道:又有人来了!从地面来,速度很快,肯定是第一流的高手。
刘裕道:真古怪!后来者此时逾墙入屋,燕飞指指上方,两人又窜了出去,翻上屋脊,俯伏原处。
燕飞闭上眼睛,全力施展新一代的日月丽天大法,屋内两人的对话,立即一丝不漏传入耳内,即使对方刻意压低声音,仍没法瞒过他似能通天的灵耳。
刘裕不敢惊扰他,又恨不得借他那对灵耳一用,好揭开心中疑团。
燕飞往他凑来,道:是徐道覆和菇千秋,这叫天有眼。
又闭目细听。
刘裕心中翻起浪潮,明白过来。
这所民房,一向是逍遥教在建康的巢穴,所以曾为逍遥教徒的菇千秋,就利用来作秘会徐道覆的场所。
菇千秋可能并不知道任青媞刚离开不久。
徐道覆既是孙恩的得意门生,自然是任青媞的死敌,菇千秋如此勾结徐道覆,等于与任青媞为敌。
照道理,菇千秋现在应忙个不休,为安排换俘一事奔波劳碌,何况,还要齐集足供五百多人吃三个月的粮食,怎都无暇分身。
他却偏要到这里来私会徐道覆,可知,必有十万火急的事,须立即找徐道覆商量,而此事当与天明前的换俘有关系,故燕飞有天有眼这句话。
燕飞在凝神倾听。
徐道覆第一句话便是问对方,为何亮着天师灯着他立即来见,菇千秋则答道机会来了,接着沉默下去。
此时徐道覆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道:这里似乎有人来过,上次我来时,这扇窗子是关上的。
菇千秋道:该是任青媞,不过二帅放心,她已随郝长亨乘船远遁,除了她和曼妙外,再没有人晓得有这么个地方。
徐道覆冷哼道:任青媞!又哑然失笑道:不过我们该感激她才对,难得她这么帮忙,竟宰了司马曜这无德无能的胡涂虫。
好了!究竟有什么要紧的事?只从菇千秋直呼任青媞之名,而尊称徐道覆为二帅,便知菇千秋是天师道的人,且有可能是天师道在逍遥教的卧底。
孙恩此人实在太厉害了。
菇千秋道:今晚司马元显率水师围攻郝长亨,虽凭楚无暇的剑杀了曼妙灭口,却被燕飞乘混乱偷袭得手,掳去司马道子的宝贝儿子,还以此要挟用司马元显交换所有被擒的荒人,另加战船和粮食。
徐道覆精神大振,以致音量也提高不少,叫道:竟有此事?菇千秋沉声道:这是太上老祖恩赐我们的机会,不单可令建康大乱,还可以置燕飞于死地。
燕飞心中一震,暗忖,幸好鬼使神差的听到两人的密话,否则必然结局凄惨,还害了所有荒人俘虏。
徐道覆道:我不明白。
菇千秋道:最妙是燕飞想找人向司马道子传话,碰巧遇上我,被我以言语怔住,对我的话深信不疑,大家还谈妥条件,换俘后我会留在燕飞手上作人质,以保证交易是诚实的。
徐道覆问道:司马道子反应如何?菇千秋冷笑道:哪到他选择,还赞许我的忠心为主。
他娘的!司马曜之死,已弄得他手忙脚乱,朝中大臣,谁不怀疑是他害死兄长,只是不敢说出来吧!燕飞此着非常高明,命中他要害,令他不得不屈服。
而直至此刻,我们仍不明白燕飞怎么办得到,正如没有人明白,他为何竟有斩杀竺法庆的本领。
徐道覆哂道:这只代表竺法庆名不副实。
燕飞有什么了不起,只是天师的手下败将罢了!燕飞心忖,你愈轻视我愈好,今晚我便要教你吃不完兜着走。
徐道覆续道:千秋有什么妙计?菇千秋阴险地笑道:如让我在换俘之时,当众击杀司马元显,二帅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燕飞感到整条脊骨凉冰冰的,此计确是至为歹毒,在两方均没有防范之心下,菇千秋肯定会得手,接着的情况势将不堪想象。
司马道子在痛失爱子下,肯定气疯了,会下令大开杀戒,杀尽荒人俘虏泄愤。
而燕飞等别无选择下,只好拚死救人,落得力战而亡的惨淡收常徐道覆大喜道:此计妙绝,你要我们如何配合?菇千秋道:交易在江上进行,我杀人后立即遁入水里,二帅只须预备一艘快艇,在南岸接应我便成。
又说出交易的时间地点和细节。
徐道覆道:千秋如何安置在建康的妻妾?菇千秋道:此事还要请二帅帮忙,最要紧保着我的两个儿子,其它二帅看着办吧!燕飞暗骂一声,此人的卑鄙狠毒,教人齿冷。
徐道覆道:这等小事包在我身上。
千秋,你今次立此大功,我会如实上报天师,并请他老人家收你为传人。
菇千秋欣然道:多谢二帅提携!徐道覆道:这是你应得的。
天师说过,只有在两种情况下可以进攻建康,一是建康大乱,不战而溃;一是北府兵被受牵制瘫痪。
否则,以建康城防的稳固,四周又有城池支持,一旦久攻不下,让北府兵大军来援,肯定得不偿失。
稍顿又道:司马道子是不是亲自主持这次交易?菇千秋道:这个当然,关系到他儿子的生死,他绝不会假手于人。
哼!他以为我会甘于作他的走狗,简直是痴心妄想,只有天师道才是天地正教,只有我们南人,才有资格治理南方,我们要把失去的取回来。
徐道覆道:一天司马道子未死,建康也不会真的大乱。
届时我会亲率一队精锐好手,趁机击杀司马道子,如此,明天我们便可以上禀天师。
菇千秋道:现在我必须立即赶回去,一切有赖二帅支持。
徐道覆道:小心点!说罢去了。
刘裕看着两道人影先后离去,道:菇千秋的武功相当不错。
燕飞道:不但武功不俗,最厉害还是他的脑袋,可于与我碰面这样短促的时间下,想出能颠覆建康的毒计,此人必须除去。
刘裕一呆道:他想出什么毒计?燕飞把徐道覆和菇千秋的对话重述一遍,道:如果不是老天爷有眼,我们肯定活不过明天。
刘裕倒抽一口凉气,同意道:杀不死徐道覆没有关系,但此人确不可容他活在世上害人。
燕飞道:问题在如何可以阻止他出手杀死司马元显,如我们在他出手时将他制住,极可能会惹司马道子一方的误会。
刘裕明白燕飞的意思,在那样的情况下,双方都像一条绷紧的弦线,任何异动,均会令紧张的情况火上添油,一旦出岔子,势将一发不可收拾。
且肯定,菇千秋必有司马道子一方最出色的高手随行,以接回司马元显,如他们出手对付菇千秋,随行高手的反应实难作预测。
交易会在两艘快艇上进行,即使高明如燕飞、屠奉三和刘裕之辈,亦没有把握能迅速控制局面,何况还有徐道覆和天师道的高手,在旁虎视眈眈。
以徐道覆的才智,见情势不对,下令手下以箭攻击司马道子一方,会立即惹起大乱。
刘裕道:我们可否使菇千秋根本没有接触司马元显的机会呢?燕飞摇头道:换人的细节已商量妥当,如我们临时更改,只会令司马道子起疑,反令形势对我们更为不利。
徐道覆可以轻易破坏我们的交易。
刘裕叹道:唯一的办法,该是秘密与司马道子碰个头,不过这是没有可能的,我们若约见司马道子,司马道子会先找菇千秋商量。
燕飞道:只要司马道子不是在守卫森严的皇宫内,我便有办法。
刘裕头痛道:只恨我们根本不晓得司马道子身在何处?燕飞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罢。
刘裕感到他已想出办法,欣然离去。
司马元显神色萎靡、垂头丧气的坐在岸旁的密林内,见来的是燕飞,怨恨地瞪他一下,接着垂下目光。
燕飞忽然生出奇异的想法,换了自己是司马元显,老爹是南方最有权势的人,成长于专论家世身分、沉醉于只尚虚谈的大城都里,从没有人敢忤逆自己的意旨,他自问也会变成另一个司马元显。
他现在定是把自己恨透了。
被生擒一事,将变成他的奇耻大辱,所以他目前的恶劣心情和怨毒的眼神,是可以理解的。
而司马元显更清楚,他们绝不敢动他半根毫毛。
司马元显手足均被粗牛筋扎个结实,不用说,穴道也同时被制着。
燕飞在他身前蹲下,友善的道:「公子可知有人想杀你?」司马元显「呸」的一声,一口涎沫直往他迎头照面的吐过来,神色愤恨至极点。
燕飞轻松侧头避过,像没发生过任何事般续下去道:「要杀你的是菇千秋和徐道覆,目标还有你的老爹。
」司马元显遽震一下,喝道:「休要胡言乱语!」燕飞微笑道:「我哪有把时间浪费在胡言乱语上的心情呢?试想想吧!假如公子在换俘的一刻,忽然被人杀害,会发生怎么样的情况呢?我们当然是必死无疑,公子的爹亦会阵脚大乱,没法令新皇顺利登基。
」司马元显终正眼往他瞧来,神色略缓地沉声道:「燕飞你勿要耍我,否则,若有一日你落在我的手上,我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有何凭据说菇千秋要杀我?」燕飞耐着性子解释道:「菇千秋极可能是天师道部署于逍遥教的卧底,我亲耳听到他和徐道覆密会时的对话,开口闭口都尊称徐道覆为二帅,徐道覆又说他如能杀你立功,会上禀孙恩,请他老人家收他为徒弟。
」他不厌其详地向此子解释,是要得到他的诚心合作,化解今次危机。
司马元显露出思索的神情,沉吟片刻,道:「你怎会认识菇千秋的,在哪里碰上他呢?」燕飞道出详情,包括如何碰巧撞破菇千秋和徐道覆的密会,只在任青媞一事上隐瞒,说成任青媞并没有依时来赴约,当然更不会提起心佩或刘裕。
司马元显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显然是开始相信他说的话。
如此曲折离奇的遭遇,并不是可随便想出来的。
道:「只要你们解开我的束缚,解去我穴道的禁制,而我仍伪装作经脉受制的样子,我便可于菇贼下手时反击他。
」燕飞皱眉道:「如此做有两个问题,首先是我们并不信任你,怕你到时弄鬼,如让你逃进江水里,我们便麻烦了。
坦白说,在那样的情况下,要杀你容易,再活捉你根本是不可能的。
」司马元显双目闪过怒火,旋又把心中的愤怒硬压下去,道:「另一个问题呢?」燕飞道:「另一个问题是,若徐道覆见局势不妙,会率手下攻打令尊,在令尊误会是埋伏下,情况仍没有分别,对吗?」接着又道:「现在离换俘尚有两个多时辰,如能联络上令尊,我们便可将计就计,使交易安全完成,公子亦可回到令尊身旁。
说不定还可以歼灭徐道覆和他的手下,一举两得,公子以为如何?」司马元显苦思片晌,点头道:「唯一方法,是由我修书一封,再由你们交到我爹手上,我有办法令爹晓得,这封信是在我自愿的情况下写的。
」燕飞道:「如何把信送到你爹手上呢?」司马元显道:「你可以把信交到我们王府内,一位叫陈公公的太监手上,他会有办法找到我爹的。
」燕飞皱眉道:「如他随你爹去了准备换人的事,不在府内,我岂非要扑个空?」司马元显现出犹豫的神色,似是不愿说出有关陈公公的任何事,不过为了救自己的小命,别无其它选择下,只好道:「燕兄可否在陈公公的事上,为我们保守秘密?」燕飞坦白道:「我对南北政权间的斗争,根本没有丝毫兴趣,边荒集才是我的家,今次事了后,我会返回边荒集去,公子请放心说出来。
」司马元显道:「在建康,陈公公只听我爹一个人说的话,从来足不出府,府内的保安由他负责。
送信的人必须是你燕飞,当你惊动他时,他或会出手试探你,如你武功不济,他会动手拿人,再设法从你口中逼问出我的下落。
」燕飞讶道:「琅琊王府内竟有这麽厉害的太监?为何你不在此事上骗我,说不定真的不用换人,你便可以脱险回去。
」司马元显苦笑道:「首先是我晓得,荒人是宁死不屈之徒,一个不好,反害了自己。
其次,我也想揭破菇千秋的真面目,如能把他生擒活捉,只从他身上,便可以根除天师道在建康的情报网,断去孙恩的耳目,如此我亦间接立功,对爹有交待。
更重要的是,在此等时刻,我不愿再树立像燕飞你般劲敌。
唉!我虽然受辱遭擒,可是仍非常佩服你们的神通广大。
」燕飞不由对他另眼相看,心忖,他确比以前成熟,非是以前那不自量力,要和谢安争风吃醋的王族小流氓。
微笑道:「你不是恨我们荒人入骨吗?」司马元显道:「恨你们是一回事,明白你们的实力又是另一回事,事实上,这个觔斗到此刻,我仍不知是如何栽的。
另一方面,也被你的坦率和诚意感动。
我可以立下毒誓,如你们在换俘时,解去我的束缚禁制,我会和你们紧密合作,以生擒菇千秋,并促成换人的交易。
如违此誓,教我司马元显短寿三十年。
」燕飞点头道:「我相信你的诚意,不过还需其它人同意来冒这个险,希望你谅解。
」又道:「陈公公的武功比之你爹又如何?」司马元显道:「这个我真不知道,陈公公的武功,只可以深不可测来形容,我爹很少真正尊敬一个人,陈公公是其中一个例外。
」接着说出陈公公的外貌,又指示在琅琊王府寻找他的方法。
然后道:「我要写信哩!写好后会让你们先过目,再以我特别的方式封口、和加上画押,我爹一看便知,信内的话字字发自真心。
」燕飞道:「我们还要去为你张罗纸笔。
」司马元显破天荒现出一个友善的笑容,道:「只要燕兄解开我双手的束缚,我可自行取出身上怀囊内,颁发军令的纸、笔、墨,还有封函的火漆。
」燕飞心中暗叹,司马元显肯定是敌人,可是,敌对者在某一种微妙的情况下,亦可以建立人与人间的交情。
在此之前,司马元显对他来说,只是个狂傲自大、任情妄为的王族子弟,可是,经过这番接触,看来他也非全无优点,难怪他爹全力捧他。
不再多言,探手为他解开缚手的牛筋绳。
燕飞走到密林边缘处,向屠奉三道:「我有点不忍再缚着他一双手,屠兄可否代劳?」屠奉三笑道:「燕兄是个大好人哩!」说罢戴上头套,掩盖面目,轻松地朝林内的司马元显走去。
燕飞把大家看过认为该没有问题的密函,纳入怀内时,高彦双手奉上蝶恋花,道:「你老人家的神兵送到,尚有宝笈一本。
唉!我为你去起出宝物时,刚巧遇到一队巡兵,真怕你的蝶恋花忽然叫起来示警,那就不知该多谢它还是怨它。
」燕飞笑着接过蝶恋花,挂到背上去,又取回以防水油布包裹个结实的《参同契》,不由想起谢安当日赠书的情景,历历在目如在刚才般发生。
燕飞蹲下来道:「江面上情况如何?」忽然心中一动,把余下的烟雾弹取出来交予刘裕。
刘裕正留神林外沿江官道的情况,答道:「非常平静,离开的民船,恐怕要到明天天亮时才敢回来,郝长亨的手段又狠又毒。
」燕飞知他指的是郝长亨以火箭攻击民船的事,不知如何,忽然想起郝长亨曾说过认识安玉晴一事,只不知两人之间是甚么关系呢?屠奉三回来了,坐在燕飞身旁,轻声道:「燕兄小心点!司马道子天性自私,且好胜心重,做事不择手段,并不容易应付。
」高彦哂道:「小飞只是送信吧!会有甚么问题呢?」刘裕道:「小心点总是好的。
盲目去相信任何人是非常危险,尤其今次我们是不容有失。
」燕飞点头道:「我明白!」说罢,沿密林边缘朝建康的方向飞快地去了。
刘裕向高彦问道:「支遁大师反应如何?」高彦欣然道:「大师已把粮食送上三艘货船,又趁刚才混乱之际,送往上游,一切由舆佛门有密切关系的帮会主持,保证神不知鬼不觉,当然!我佛如来除外。
」屠奉三计算道:「如此,我们已暂解粮荒的问题,只要我们能制止郝长亨到边荒集去,收复边荒集,是指日可待的事。
」高彦站起来道:「两位老哥好好研究反攻边荒集的大计,我须立即赶到栖云寺去,好安排我们的荒人兄弟姊妹立即撤走,再在约定处恭候你们。
」高彦去后,屠奉三忽然开怀地笑起来,欣然道:「以前我最佩服的人是桓温,现在最佩服的人却是谢安。
」刘裕饶有兴致的问道:「屠兄因何忽然有此改变呢?」屠奉三没有直接答他,道:「刘兄是否相信「气数」这回事?」刘裕发呆片晌,道:「这个真的很难说,既是虚无缥缈,又似非常实在。
当我听到胡彬告诉我,燕飞斩杀了竺法庆,我第一个想法,便是边荒集气数未尽,你道我应该相信有气数还是没有气数呢?」屠奉三微笑道:「不单是边荒集气数未尽,更是你刘裕气数未荆你和燕飞肯定是天生一 对的好伙伴,先有淝水之战的骄人成果,接着是凭心佩除去堪称北方第一人的竺法庆。
今晚如非你去见任青媞,便不会撞破菇千秋的阴谋。
我要说的不是边荒集气数未尽,而是你刘裕气数未荆请让我收回劝你躲往边荒集的话。
」刘裕和他互以锐利目光对视,好半晌后,沉声道:「屠兄对我开始有信心哩!」屠奉三道:「你自己的感觉又如何?」刘裕沉吟道:「当我听到竺法庆被燕飞击杀的消息,我像忽然立身在人生路上的一个交叉点,而我必须作出决定。
一旦下决心,只有奋然朝自己选择的道路迈进,抛开生死成败,永不回头。
」屠奉三道:「你选择了哪条路呢?」刘裕道:「屠兄勿要笑我痴心妄想,我自小便以祖逖为崇拜的对象,在南方只要是有血性的男儿,便以北伐中原、收复黄河为己任。
我所选的道路,便是完成玄帅遗愿,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
」屠奉三淡淡道:「祖逖并不够狠,所以壮志未酬身先死,不过他确是个英雄豪杰。
」刘裕现出回忆的神情,徐徐道:「当年玄帅在时,我们在淝水与大秦军对峙,他曾向我说过,你若要令手下将士甘心为你卖命,首先要成为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我一直以此勉励自己,不过有时并不成功,连自己也觉得自己会变成狗熊。
哈!但看来我确有点运气,胡彬便告诉我,现在北府兵年青一辈的将领,均以我为另一个谢玄。
」屠奉三叹道:「你当然是有运气,否则,得谢安真传的谢玄,怎会舍刘牢之和何谦两个战绩彪炳的当权大将而不选,偏要尽力栽培你这小卒作继承人呢?」刘裕愕然道:「不要告诉我,你竟是因此而佩服安公?」屠奉三满怀感触的道:「在淝水之战前,我对谢安名震天下的观人之术,只是姑妄听之,并不当作是甚麽一回事。
可是淝水之战把一切改变过来,令我看到,谢安毫不避嫌地提拔谢玄为北府兵主帅,实是神来之笔,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可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
更教人感到玄妙处,是他婉拒了桓玄出兵相助,又禁止王国宝参与其事,在在显示了他过人的智慧,和使人莫测高深的眼力。
」接着深深凝视刘裕,一字一字的道:「我一直为此困惑,到认识了你以后,仍不信邪,还试图以孙恩来对付你,戮破谢安观人的神话。
结果如何,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你不但避过大劫,还种下眼前诸般情况的因,微妙处说出来别人也不会明白。
你说我能不佩服谢安吗?」刘裕叹道:「可是照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最后的赢家,将不出桓玄或孙恩其中一人,我根本难以力挽狂澜。
」屠奉三道:「你先告诉我,你会为此而退缩吗?」刘裕双目精光电闪,肯定的道:「不会!绝对不会!我会奋斗到底,再没有人能改变我已下的决定。
」屠奉三拍腿道:「这就是哩!你根本不用怕孙恩,还要多谢孙恩肯造反。
弥勒教已成过去,只余下孙恩的威胁,但已足令整个佛门全力支持你,因为他们视你为谢安和谢玄的继承人。
在南方,佛门的实力像个无底深潭,谁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筹措三艘粮船,除司马道子外,便只有佛门办得到。
他们虽不能派出和尚尼姑到战场为你杀敌,却可在其它方面支持你,这便是你的本钱。
是你赚回来的。
」稍顿又道:「至于桓玄,我承认在目前的情况下,确没有人能掣肘他。
可是他弒兄自立,已是大错。
远大江帮和我屠奉三,而勾结两湖帮更是第二个大错,逼得我们振荆帮和大江帮都要投向你刘裕。
」刘裕大喜道:「屠兄!」屠奉三伸出人人惊惧的手,平静的道:「在今晚此刻,我屠奉三向天立誓,不但视你刘裕为兄弟,更决定全力助你成为南方之主,再北伐中原,征服天下。
」刘裕伸出两手把他的手紧握,感动的道:「屠兄的看重,令我感到非常荣幸。
不过……唉!不过南方之主的路太遥远了,我只希望能统率北府兵……」屠奉三另一手搭上去,打断他道:「一不做、二不休,司马皇朝祸国殃民,你若心不够狠,早晚重蹈祖逖的覆辙。
我不喜欢失败,只喜欢彻底的胜利。
」刘裕猛一咬牙,点头道:「我明白。
日后,不论我是成王还是败寇,我们永远是兄弟。
」屠奉三苦笑道:「同一句话,桓玄亦曾对我说过,不过当时我已不相信,因为我最清楚他们世家大族子弟的心态。
可是,刘兄现在说的,我却深信不疑,因为大家出身相同,更是同一类的人。
」刘裕坚定的道:「我绝不会让屠兄失望的。
」同时更清楚眼前的结盟得来不易,曾经历多少风雨和考验。
他刘裕在赌博,屠奉三则加注豪赌他刘裕为最后的大赢家,而目前他们的赌本小得可怜,敌手则人人财厚势大。
成败便真要看他刘裕的气数了。
琅琊王府在内城之东靠近皇宫处,居于此区者,均是王族中的显贵,其中又以琅琊王府规模最大,富丽堂皇,高墙内宅舍连绵,主从分明,于宅舍间设置园林,山石花木交相辉映,绿化了庭院,为王府添上浓郁幽深的况味。
此时,大部分地方仍是灯火通明,比对起区内其它华宅的乌灯黑火,令人生出不寻常的感觉。
燕飞在附近一株老树上观察了好一会后,忽然心中涌起司马道子刻下正在府内的想法。
尤其是建筑物间的通道,不住有人来往走动,更坚定他的猜测。
如能和司马道子面对面说话,是不是更理想呢?旋即又放弃这个想法,一来人心难测,且记起屠奉三对司马道子的看法,更因时间无多,司马元显的亲笔信,足可令司马道子明白整件事,不用多此一举,冒上不必要的风险。
另一个想法又在心中升起。
如司马道子确在府内,那只要把信投入府内,让人捡起来,可以立即送到司马道子手上,不用去找陈公公,省回不少工夫。
不过,又怕菇千秋刚好在司马道子身边,又或他估计错误,司马道子根本不在府内,情况便难以预料,有违「不容有失」的精神。
燕飞暗叹一口气,从树上跃落地面,朝王府后院的方向掠去。
假如没有司马元显悉心指示,要在这样广阔的庄园找寻陈公公,确是无从人手。
不过,他仍有点担心,怕的是陈公公正在主宅侍候司马道子,那他便不知该如何办?他叹这口气是有理由的。
值此非常时期,琅琊王府肯定枕驻重兵精锐,一个不好,与陷身于慕容垂的行宫,并没有分别,最后必然是力战而死的结局。
面对王府后院的高墙,燕飞倏然下了另一个决定。
令他改变的原因,是因为院内处处暗哨箭手,更主要是,他几可肯定陈公公现在不会留在居处,偷进去后还要溜出来,徒然浪费宝贵的时间,动辄则是流血的场面。
更想到最重要是交换俘虏,能否顺道要徐道覆吃个大亏,反是次要。
在如此情况下,会否打草惊蛇,已再不归入考虑之列。
何况,菇千秋既然是换俘行动的负责人,此刻理应在大江某处忙个昏天暗地,而不会陪司马道子在府内闲聊。
照他猜测,司马道子坐镇王府,是要接见次一级的将领大臣,安抚人心。
燕飞转到大街处,王府宏伟的门楼出现眼前,一辆马车正从大门出来,燕飞加速趋前,七、八名正要把门关上的府卫,露出警戒和凶霸的神色,盯着他这个正不住接近的不速之客。
他们显然未见过燕飞,否则早人人拔剑离鞘。
燕飞摊开两手,表示没有恶意,微笑道:「请问哪位军爷是大门的负责人呢?」府卫们全露出没好气的嘲弄神色,其中一人喝道:「你这小子知道这里是甚么地方吗?立即给我滚,否则我打断你的狗腿子。
」另两人往他逼近,其中一人道:「现在是甚么时候了?」燕飞心忖,如此看来,先前说话者已属一片好心,警告自己立即离开,而朝他走来的人,则决定出手教训他。
由此可见,这批兵卫平时是如何狗仗主人势、横行霸道、欺压良民。
燕飞当然不愿动手,淡淡道:「我此来是奉元显公子之命。
」想动手的两名府卫已来到他前方五、六步处,闻言愕然止步,双目却凶光大盛,显然是认为燕飞在耍弄他们。
其它府卫人人现出注意的神色,却没有人感到震惊,只是像看疯子般瞧他。
门内又拥出另四、五个府卫,见到只是燕飞一人,轻松起来。
燕飞从他们的神态判断出,这批府卫因地位低微,并不晓得司马元显被他们掳去的事。
只以为他是来胡混的疯子。
对司马道子来说,这种事自然是愈少人知道愈好。
燕飞从怀内取出密函,双手举在前方,从容道:「这是元显公子的亲笔信函,须立即呈上给王爷过目,事关重大,如有任何延误,王爷怪罪下来,将会有人人头落地。
」人人瞪大眼睛,盯着他手上的密函,认得确是来自司马元显的亲笔手谕。
有人喝道:「尔是何人?」燕飞微笑道:「本人燕飞!」「铮铮铮铮!」众府卫人人大吃一惊,纷纷拔出兵刃,最接近他的两个反向后急退数步。
燕飞仍是站立举信不动。
故意提高声音,是要惊动府内地位较高的将领。
果然一名将军模样者,在十多名府卫簇拥下冲出府门来,目光先落到燕飞身上,最后投往密函,点头道:「果然是燕兄。
」又向左右喝道:「还不收起兵器!」府卫们全都一头雾水,却不得不还剑鞘内。
燕飞暗松一口气,知遇上深悉情况的人,司马元显被掳前,此人正是站在司马元显旁的其中一名将领,且和燕飞过了两招,硬被燕飞震开。
那人排众而来,客气的道:「本人王愉,未知燕兄大驾光临,有何指示?」燕飞也听过王愉之名,是建康军中著名大将,甚得司马道子倚重,本身是建康世族。
压低声音道:「我是为元显公子送信来的,此信关系重大,王爷看后便晓得详情,可是,此信只能让王爷一人过目,且不可漏出任何风声。
公子本教我把信交给陈公公,再由他呈上王爷,但我却怕找不到陈公公,所以登门送信,请王兄帮个忙。
」王愉目光闪闪的打量他,并不立即接过密函,沉声道:「元显公子好吗?」燕飞微笑道:「我们现在与公子是合作愉快的情况,王爷看信后自会明白。
」王愉沉吟片刻,似在决定是否该动刀子,然后双手接过密函,低声道:「燕兄名慑天下,当不会节外生枝,另耍手段,可否留驾片刻,待我立即把信呈上王爷,再予燕兄一个答复。
」燕飞欣然道:「王兄很明白事理,关于此信,愈少人知道愈好,特别是菇千秋,王兄该明白我的意思。
」又道:「王兄请令手下儿郎把大门关上,我会留在附近,等待王兄进一步的指示。
」说罢转身去了。
燕飞躲在对街一道暗巷内。
四周一片宁静,月色温柔地洒照长街,只间中有一阵寒风刮过,令人生出肃冷的感觉。
司马曜的驾崩,令建康即将面临天翻地覆的遽变,但在此刻似乎是遥不可及的事。
他等了足有一盏热茶的工夫,王府大门仍是没有动静。
想想也觉好笑,掳人勒索的勾当,竟会变成目前的样子。
大门洞开,一辆华丽的大马车驶出,车速出奇地缓慢,驾车者赫然是王愉。
燕飞立即明白是甚么一回事,从暗巷掠出,闪入刚敞开的车厢。
为他启门的是个发须眉俱白的老太监,脸上满布深刻的皱纹,一副饱历世情的凄苦模样,身量高颀,神态从容冷漠,予人难测深浅的感觉。
他为燕飞关门后,垂下双手退到最后排的司马道子旁坐下,燕飞则坐在最前排,中间隔着一排空座位。
气氛沉凝,像一根扯紧的弓弦。
司马道子双目一眨不眨的狠盯着他,陈公公则垂帘内视,像似老僧入定。
可是燕飞却清楚感觉到,他的气势正笼罩自己,只要自己稍有异动,陈公公会在气机感应下,骤起反击。
此老太监的武功肯定是孙恩、竺法庆等的级数。
今趟是燕飞第二次见司马道子,上一次是随谢玄到明日寺挑战竺不归,当时谢玄挟淝水之战的余威,又进占石头城,更凭「九品第一高手」的威势,压着人多势众的司马道子。
现在谢玄已去,可是司马道子眉宇间的忧色,仍缠绕不褪,显然是因司马曜之死而阵脚大乱,亦担心爱儿安危。
司马道子冷静的道:「燕兄能礼待犬子,本王非常欣赏。
」燕飞微笑道:「我们只是希望流落建康的兄弟姊妹,可以安然归家,全无与王爷作对的用心,请王爷见谅。
」司马道子又再微一领首,似漫不经意的道:「燕兄怎样看桓玄这个人呢?」马车绕着琅琊王府缓走着,值此夜深人静之时,蹄起蹄落,份外有种说不出来的气氛,特别是车内谈话的两人,一为边荒名震天下的剑手,一是目前建康最有权势的人,双方关系错综复杂,可敌可友。
燕飞隐隐感到,司马道子在试探边荒集和桓玄的关系,当然是因桓玄的头号大将屠奉三,在边荒集占有一席之位,心中泛起一个模糊的轮廓。
答道:「边荒集对桓玄并没有任何好处,他勾结聂天还更令人离心,请王爷恕我含糊其辞,王爷只须明白,我们会尽一切手段,务要阻止郝长亨到边荒集去。
」司马道子首次现出笑容,道:「燕兄已说得清楚明白,我更希望燕兄能达成愿望,所以,黎明前的换俘之约,本王会严格遵行,绝不食言。
」燕飞心忖,对方确是做大事的人,明白到在现今的情况下,硬要与他们荒人对着干,是极为愚蠢的事。
只要荒人能收复边荒集,保持边荒集的无法无天,不让桓玄的魔爪探进边荒集去,才是他司马道子的利益所在。
欣然道:「多谢王爷!」司马道子有感而发的叹道:「事实上,燕兄已帮了本王一个大忙,拆穿菇千秋的真正身分,我还可以通过他连根拔起孙恩在建康的情报网,重挫天师军。
为回报燕兄,本王从今夜起,再不插手燕兄与弥勒教间的恩怨。
国宝亦会由边荒集退兵,本王自会约束他。
」燕飞心中暗赞,这叫拿得起放得下,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弥勒教现对司马道子已失去利用的价值,如仍和尼惠晖纠缠不清,只会令佛门和建康的世家大族加深反感。
际此非常时期,当然凡是不利稳定的事,均不可以去做。
司马道子的决定是审时度世之下的明智之举。
燕飞道:「王爷英明!」想想也感到好笑。
他和司马道子一方,本是势不两立,现今却因形势变化,坐在这裹如一对谈心的知交好友,世事之离奇,莫过于此。
司马道子是有才能的人,桓玄虽然形势占优,想收拾他却非容易的事。
陈公公终于开腔,以他带点阴阳怪气的沉哑声音,道:「我还以为竺法庆的「十住大乘功」是浪得虚名,直至今夜见到燕兄弟,方知事实刚好相反。
燕兄弟身负的先天真气,我尚是首次遇上,秘不可测。
」燕飞心中大懔,陈公公尚未与自己交过手,大家只是对坐片刻,他竟已掌握到自己真气的玄妙处,只是这种高明的触觉,已教人吃惊。
他更是心中明白,陈公公说这番话,并不如表面上赞赏他两句般的简单,而是向司马道子暗示,即使两人连手,仍没有生擒他燕飞的把握。
假如燕飞名不副实,那燕飞根本没有和司马道子平等说话的资格,只要擒下燕飞,便可以从他处,逼问出司马元显的下落,不用赔上五艘战船和大批粮食。
燕飞真心的答道:「只是侥幸吧!」司马道子插入道:「难得燕兄胜而不骄,我们是否有合作的可能呢?本王并非单指今次劣儿的事,而是指长期的互惠互利。
」燕飞心叫厉害,司马道子不但提得起放得下,还很懂把握机会,如果将来和他对敌,必须把这种性格计算在内。
淡淡道:「边荒集一向不管边荒外的事,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不知王爷指的是哪方面的合作呢?」司马道子对他的反应颇为满意,欣然道:「为表示我的诚意,我将撤去对令友刘裕的追杀令,只要他安份守己,我们父子可以完全不计较与他的嫌隙,他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在北府兵内效力。
」燕飞心中一震,晓得司马道子的几句话,已使刘裕站稳了踏足继承谢玄之路的第一步,消除了军途上的最大障碍。
他当然不会盲目相信司马道子会转而善待刘裕,而是司马道子发觉最大的威胁并非来自北府兵,而是桓玄或孙恩。
刘裕虽然是谢玄挑选的继承人,不过对司马道子来说,只属一种谣传,是北府兵因失去明帅后的心理补偿和憧憬,一天刘牢之或何谦当权,刘裕仍是无足轻重。
所以,眼前司马道子一方的当务之急,非是要收拾刘裕,因那会适得其反,在谢玄尸骨未寒的时候,对付等于谢玄闭门的唯一弟子刘裕,只会引起北府兵上下的反感。
没有了刘裕的问题,边荒集与司马道子的距离顿时拉近了。
燕飞不用想也知该如何应对,点头道:「我在此代刘裕多谢王爷网开一面,让他可以全心全意尽忠国家。
我们可以在哪方面帮王爷的忙呢?」司马道子哈哈一笑,满脸欢容的连说两声「好」,然后肃容道:「燕兄弟如果可以为我办到三件事,我会非常感激。
」燕飞道:「王爷请赐示。
」司马道子道:「我绝不会强人所难,这三件事如能做到,都是对我们双方有利的。
首先,是不让桓玄的势力以任何方式伸到边荒集去。
」燕飞同意道:「这方面我们不会让王爷失望。
」司马道子道:「第二件事是,希望你们主动地打击两湖帮,尽力削弱他们在水道上的影响力。
」燕飞想起大江帮和屠奉三,心忖,即使你没此要求,我们也会这么做,点头道:「遵旨!」司马道子哑然失笑道:「燕兄不但快人快语,也非常风趣。
」接着沉声道:「第三件事是,我希望能和边荒集公平交易,你们要战船我给你战船,我们要的只是上等战马。
」燕飞再次心叫厉害,先前两个要求,都是燕飞难以拒绝的,第三个要求则复杂多了,不过,仍是有很大的诱惑力,因为边荒集确闹船荒。
略一沉吟,道:「这方面王爷须予我一点时间,好与荒人商量,照我看,该没有大问题。
」司马道子喜道:「燕兄真的是明白人。
」接着从怀里掏出另一封信函,道:「这是写给劣儿的信,燕兄可以随心过目,劣儿看后,会全心全意和燕兄弟合作,以揭破菇千秋的真面目。
至于徐道覆,我会派人对付他,最好他冒险来攻,我会教他葬身大江。
」燕飞接过信函,推门闪出仍在缓驰的马车,没入道旁的暗黑里去。
琅琊王府在内城之东靠近皇宫处,居于此区者,均是王族中的显贵,其中又以琅琊王府规模最大,富丽堂皇,高墙内宅舍连绵,主从分明,于宅舍间设置园林,山石花木交相辉映,绿化了庭院,为王府添上浓郁幽深的况味。
此时,大部分地方仍是灯火通明,比对起区内其它华宅的乌灯黑火,令人生出不寻常的感觉。
燕飞在附近一株老树上观察了好一会后,忽然心中涌起司马道子刻下正在府内的想法。
尤其是建筑物间的通道,不住有人来往走动,更坚定他的猜测。
如能和司马道子面对面说话,是不是更理想呢?旋即又放弃这个想法,一来人心难测,且记起屠奉三对司马道子的看法,更因时间无多,司马元显的亲笔信,足可令司马道子明白整件事,不用多此一举,冒上不必要的风险。
另一个想法又在心中升起。
如司马道子确在府内,那只要把信投入府内,让人捡起来,可以立即送到司马道子手上,不用去找陈公公,省回不少工夫。
不过,又怕菇千秋刚好在司马道子身边,又或他估计错误,司马道子根本不在府内,情况便难以预料,有违「不容有失」的精神。
燕飞暗叹一口气,从树上跃落地面,朝王府后院的方向掠去。
假如没有司马元显悉心指示,要在这样广阔的庄园找寻陈公公,确是无从人手。
不过,他仍有点担心,怕的是陈公公正在主宅侍候司马道子,那他便不知该如何办?他叹这口气是有理由的。
值此非常时期,琅琊王府肯定枕驻重兵精锐,一个不好,与陷身于慕容垂的行宫,并没有分别,最后必然是力战而死的结局。
面对王府后院的高墙,燕飞倏然下了另一个决定。
令他改变的原因,是因为院内处处暗哨箭手,更主要是,他几可肯定陈公公现在不会留在居处,偷进去后还要溜出来,徒然浪费宝贵的时间,动辄则是流血的场面。
更想到最重要是交换俘虏,能否顺道要徐道覆吃个大亏,反是次要。
在如此情况下,会否打草惊蛇,已再不归入考虑之列。
何况,菇千秋既然是换俘行动的负责人,此刻理应在大江某处忙个昏天暗地,而不会陪司马道子在府内闲聊。
照他猜测,司马道子坐镇王府,是要接见次一级的将领大臣,安抚人心。
燕飞转到大街处,王府宏伟的门楼出现眼前,一辆马车正从大门出来,燕飞加速趋前,七、八名正要把门关上的府卫,露出警戒和凶霸的神色,盯着他这个正不住接近的不速之客。
他们显然未见过燕飞,否则早人人拔剑离鞘。
燕飞摊开两手,表示没有恶意,微笑道:「请问哪位军爷是大门的负责人呢?」府卫们全露出没好气的嘲弄神色,其中一人喝道:「你这小子知道这里是甚么地方吗?立即给我滚,否则我打断你的狗腿子。
」另两人往他逼近,其中一人道:「现在是甚么时候了?」燕飞心忖,如此看来,先前说话者已属一片好心,警告自己立即离开,而朝他走来的人,则决定出手教训他。
由此可见,这批兵卫平时是如何狗仗主人势、横行霸道、欺压良民。
燕飞当然不愿动手,淡淡道:「我此来是奉元显公子之命。
」想动手的两名府卫已来到他前方五、六步处,闻言愕然止步,双目却凶光大盛,显然是认为燕飞在耍弄他们。
其它府卫人人现出注意的神色,却没有人感到震惊,只是像看疯子般瞧他。
门内又拥出另四、五个府卫,见到只是燕飞一人,轻松起来。
燕飞从他们的神态判断出,这批府卫因地位低微,并不晓得司马元显被他们掳去的事。
只以为他是来胡混的疯子。
对司马道子来说,这种事自然是愈少人知道愈好。
燕飞从怀内取出密函,双手举在前方,从容道:「这是元显公子的亲笔信函,须立即呈上给王爷过目,事关重大,如有任何延误,王爷怪罪下来,将会有人人头落地。
」人人瞪大眼睛,盯着他手上的密函,认得确是来自司马元显的亲笔手谕。
有人喝道:「尔是何人?」燕飞微笑道:「本人燕飞!」「铮铮铮铮!」众府卫人人大吃一惊,纷纷拔出兵刃,最接近他的两个反向后急退数步。
燕飞仍是站立举信不动。
故意提高声音,是要惊动府内地位较高的将领。
果然一名将军模样者,在十多名府卫簇拥下冲出府门来,目光先落到燕飞身上,最后投往密函,点头道:「果然是燕兄。
」又向左右喝道:「还不收起兵器!」府卫们全都一头雾水,却不得不还剑鞘内。
燕飞暗松一口气,知遇上深悉情况的人,司马元显被掳前,此人正是站在司马元显旁的其中一名将领,且和燕飞过了两招,硬被燕飞震开。
那人排众而来,客气的道:「本人王愉,未知燕兄大驾光临,有何指示?」燕飞也听过王愉之名,是建康军中著名大将,甚得司马道子倚重,本身是建康世族。
压低声音道:「我是为元显公子送信来的,此信关系重大,王爷看后便晓得详情,可是,此信只能让王爷一人过目,且不可漏出任何风声。
公子本教我把信交给陈公公,再由他呈上王爷,但我却怕找不到陈公公,所以登门送信,请王兄帮个忙。
」王愉目光闪闪的打量他,并不立即接过密函,沉声道:「元显公子好吗?」燕飞微笑道:「我们现在与公子是合作愉快的情况,王爷看信后自会明白。
」王愉沉吟片刻,似在决定是否该动刀子,然后双手接过密函,低声道:「燕兄名慑天下,当不会节外生枝,另耍手段,可否留驾片刻,待我立即把信呈上王爷,再予燕兄一个答复。
」燕飞欣然道:「王兄很明白事理,关于此信,愈少人知道愈好,特别是菇千秋,王兄该明白我的意思。
」又道:「王兄请令手下儿郎把大门关上,我会留在附近,等待王兄进一步的指示。
」说罢转身去了。
燕飞躲在对街一道暗巷内。
四周一片宁静,月色温柔地洒照长街,只间中有一阵寒风刮过,令人生出肃冷的感觉。
司马曜的驾崩,令建康即将面临天翻地覆的遽变,但在此刻似乎是遥不可及的事。
他等了足有一盏热茶的工夫,王府大门仍是没有动静。
想想也觉好笑,掳人勒索的勾当,竟会变成目前的样子。
大门洞开,一辆华丽的大马车驶出,车速出奇地缓慢,驾车者赫然是王愉。
燕飞立即明白是甚么一回事,从暗巷掠出,闪入刚敞开的车厢。
为他启门的是个发须眉俱白的老太监,脸上满布深刻的皱纹,一副饱历世情的凄苦模样,身量高颀,神态从容冷漠,予人难测深浅的感觉。
他为燕飞关门后,垂下双手退到最后排的司马道子旁坐下,燕飞则坐在最前排,中间隔着一排空座位。
气氛沉凝,像一根扯紧的弓弦。
司马道子双目一眨不眨的狠盯着他,陈公公则垂帘内视,像似老僧入定。
可是燕飞却清楚感觉到,他的气势正笼罩自己,只要自己稍有异动,陈公公会在气机感应下,骤起反击。
此老太监的武功肯定是孙恩、竺法庆等的级数。
今趟是燕飞第二次见司马道子,上一次是随谢玄到明日寺挑战竺不归,当时谢玄挟淝水之战的余威,又进占石头城,更凭「九品第一高手」的威势,压着人多势众的司马道子。
现在谢玄已去,可是司马道子眉宇间的忧色,仍缠绕不褪,显然是因司马曜之死而阵脚大乱,亦担心爱儿安危。
司马道子冷静的道:「燕兄能礼待犬子,本王非常欣赏。
」燕飞微笑道:「我们只是希望流落建康的兄弟姊妹,可以安然归家,全无与王爷作对的用心,请王爷见谅。
」司马道子又再微一领首,似漫不经意的道:「燕兄怎样看桓玄这个人呢?」马车绕着琅琊王府缓走着,值此夜深人静之时,蹄起蹄落,份外有种说不出来的气氛,特别是车内谈话的两人,一为边荒名震天下的剑手,一是目前建康最有权势的人,双方关系错综复杂,可敌可友。
燕飞隐隐感到,司马道子在试探边荒集和桓玄的关系,当然是因桓玄的头号大将屠奉三,在边荒集占有一席之位,心中泛起一个模糊的轮廓。
答道:「边荒集对桓玄并没有任何好处,他勾结聂天还更令人离心,请王爷恕我含糊其辞,王爷只须明白,我们会尽一切手段,务要阻止郝长亨到边荒集去。
」司马道子首次现出笑容,道:「燕兄已说得清楚明白,我更希望燕兄能达成愿望,所以,黎明前的换俘之约,本王会严格遵行,绝不食言。
」燕飞心忖,对方确是做大事的人,明白到在现今的情况下,硬要与他们荒人对着干,是极为愚蠢的事。
只要荒人能收复边荒集,保持边荒集的无法无天,不让桓玄的魔爪探进边荒集去,才是他司马道子的利益所在。
欣然道:「多谢王爷!」司马道子有感而发的叹道:「事实上,燕兄已帮了本王一个大忙,拆穿菇千秋的真正身分,我还可以通过他连根拔起孙恩在建康的情报网,重挫天师军。
为回报燕兄,本王从今夜起,再不插手燕兄与弥勒教间的恩怨。
国宝亦会由边荒集退兵,本王自会约束他。
」燕飞心中暗赞,这叫拿得起放得下,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弥勒教现对司马道子已失去利用的价值,如仍和尼惠晖纠缠不清,只会令佛门和建康的世家大族加深反感。
际此非常时期,当然凡是不利稳定的事,均不可以去做。
司马道子的决定是审时度世之下的明智之举。
燕飞道:「王爷英明!」想想也感到好笑。
他和司马道子一方,本是势不两立,现今却因形势变化,坐在这裹如一对谈心的知交好友,世事之离奇,莫过于此。
司马道子是有才能的人,桓玄虽然形势占优,想收拾他却非容易的事。
陈公公终于开腔,以他带点阴阳怪气的沉哑声音,道:「我还以为竺法庆的「十住大乘功」是浪得虚名,直至今夜见到燕兄弟,方知事实刚好相反。
燕兄弟身负的先天真气,我尚是首次遇上,秘不可测。
」燕飞心中大懔,陈公公尚未与自己交过手,大家只是对坐片刻,他竟已掌握到自己真气的玄妙处,只是这种高明的触觉,已教人吃惊。
他更是心中明白,陈公公说这番话,并不如表面上赞赏他两句般的简单,而是向司马道子暗示,即使两人连手,仍没有生擒他燕飞的把握。
假如燕飞名不副实,那燕飞根本没有和司马道子平等说话的资格,只要擒下燕飞,便可以从他处,逼问出司马元显的下落,不用赔上五艘战船和大批粮食。
燕飞真心的答道:「只是侥幸吧!」司马道子插入道:「难得燕兄胜而不骄,我们是否有合作的可能呢?本王并非单指今次劣儿的事,而是指长期的互惠互利。
」燕飞心叫厉害,司马道子不但提得起放得下,还很懂把握机会,如果将来和他对敌,必须把这种性格计算在内。
淡淡道:「边荒集一向不管边荒外的事,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不知王爷指的是哪方面的合作呢?」司马道子对他的反应颇为满意,欣然道:「为表示我的诚意,我将撤去对令友刘裕的追杀令,只要他安份守己,我们父子可以完全不计较与他的嫌隙,他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在北府兵内效力。
」燕飞心中一震,晓得司马道子的几句话,已使刘裕站稳了踏足继承谢玄之路的第一步,消除了军途上的最大障碍。
他当然不会盲目相信司马道子会转而善待刘裕,而是司马道子发觉最大的威胁并非来自北府兵,而是桓玄或孙恩。
刘裕虽然是谢玄挑选的继承人,不过对司马道子来说,只属一种谣传,是北府兵因失去明帅后的心理补偿和憧憬,一天刘牢之或何谦当权,刘裕仍是无足轻重。
所以,眼前司马道子一方的当务之急,非是要收拾刘裕,因那会适得其反,在谢玄尸骨未寒的时候,对付等于谢玄闭门的唯一弟子刘裕,只会引起北府兵上下的反感。
没有了刘裕的问题,边荒集与司马道子的距离顿时拉近了。
燕飞不用想也知该如何应对,点头道:「我在此代刘裕多谢王爷网开一面,让他可以全心全意尽忠国家。
我们可以在哪方面帮王爷的忙呢?」司马道子哈哈一笑,满脸欢容的连说两声「好」,然后肃容道:「燕兄弟如果可以为我办到三件事,我会非常感激。
」燕飞道:「王爷请赐示。
」司马道子道:「我绝不会强人所难,这三件事如能做到,都是对我们双方有利的。
首先,是不让桓玄的势力以任何方式伸到边荒集去。
」燕飞同意道:「这方面我们不会让王爷失望。
」司马道子道:「第二件事是,希望你们主动地打击两湖帮,尽力削弱他们在水道上的影响力。
」燕飞想起大江帮和屠奉三,心忖,即使你没此要求,我们也会这么做,点头道:「遵旨!」司马道子哑然失笑道:「燕兄不但快人快语,也非常风趣。
」接着沉声道:「第三件事是,我希望能和边荒集公平交易,你们要战船我给你战船,我们要的只是上等战马。
」燕飞再次心叫厉害,先前两个要求,都是燕飞难以拒绝的,第三个要求则复杂多了,不过,仍是有很大的诱惑力,因为边荒集确闹船荒。
略一沉吟,道:「这方面王爷须予我一点时间,好与荒人商量,照我看,该没有大问题。
」司马道子喜道:「燕兄真的是明白人。
」接着从怀里掏出另一封信函,道:「这是写给劣儿的信,燕兄可以随心过目,劣儿看后,会全心全意和燕兄弟合作,以揭破菇千秋的真面目。
至于徐道覆,我会派人对付他,最好他冒险来攻,我会教他葬身大江。
」燕飞接过信函,推门闪出仍在缓驰的马车,没入道旁的暗黑里去。
燕飞回到司马元显被禁锢的密林,以他的冷静和修养,也大吃一惊,差点失去方寸。
人是一个不见,靠岸的密林边缘有激烈打斗的痕迹,枝叶上尚留有没干透的血迹,显然是屠奉三和刘裕两人忽然被偷袭,此事是在不久前发生。
燕飞往司马元显藏身的位置掠去,心叫糟糕,司马元显已不知所踪。
他尽力令自己冷静,但一颗心却像被无情的烈火焚烧着。
究竟是谁干的呢?难道是老奸巨猾的司马道子?旋又推翻这个想法,他们所有布置,均是针对司马道子而施。
而最重要的,是他们根本不怕司马道子的人来袭,因为只要祭出司马元显,对方便没有人敢动手。
打斗的痕迹只局限在密林外大江之旁,如此情况确是古怪,屠奉三和刘裕竟是离开密林迎击敌人,而非回头挟司马元显逃走。
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倏地燕飞冷静下来,思考每一个可能性。
就在此刻,他听到一个人的呼吸声。
燕飞喝道:「谁?」司马元显的声音,在离他三十多丈的密草丛间传来道:「是我!燕飞!」燕飞说话时早循声掠去,只见司马元显神色萎顿的坐在草丛茂密处,脚上还绑着粗牛筋。
他二话不说的拔剑为他割断束缚,扶他起来,接着掌运如飞,拍打他身上多处穴道,为他解除经脉的禁制。
司马元显立即回复精神,自然而然察看因爬行致磨损的双手,犹有余悸的道:「好险!唉!绑脚的结扎得非常巧妙,我没法解开。
」燕飞见他衣衫破烂,样子狼狈,心忖,这可能是他自出娘胎后最大的折磨和惊吓。
此时燕飞已回复绝对的冷静,晓得事情并不如想象般恶劣,屠奉三和刘裕是故意引开敌人,以免对方发现司马元显。
由此可知,对方不但非是司马道子一方的人,更可能并不晓得他们掳去司马元显的事,且这批人是屠奉三或刘裕认识的,故屠奉三或刘裕,一看便知道不是为救司马元显而来。
燕飞取出司马道子的亲笔信,交到司马元显手上,道:「这是你爹给你的,我不但见过他,还和他达成合作的协议。
」司马元显呆了一呆,才懂拆信,又请燕飞打着火熠子,看信后立即把信撕毁,然后道:「敌人来得很突然,忽然间林外传来打斗声,有人在林外大喝「郝长亨」之名。
当时,你另一个伙伴正和我说话,闻言割断绑我手的牛筋,接着提剑扑了出去帮手。
如有你燕飞在,我们便不用怕郝长亨。
」燕飞明白过来,郝长亨并没有离开,得到任青媞的知会,晓得他们在建康,立即尽起两湖帮潜伏在建康的高手,力图在建康解决他们。
他们是如何寻到此处呢?问题可能出在高彦身上,以郝长亨和任青媞的精明,当猜到在建康只有佛门会收留他们,而与谢安关系密切的支遁,更是郝长亨等的目标。
当高彦往访支遁,被发现行踪,敌人于是直追至这里来突袭。
而高彦该已到归云寺去安排荒人的撤退。
只是郝长亨、任青媞和尹清雅三人已不容易应付,何况还有大批两湖帮的精锐好手。
不过,燕飞仍不是那麽担心,因为屠奉三挑选此处藏身,早有完善的逃遁计划,现在只是依计划而行,分别在来不及带走司马元显,而他更晓得该往那个方向追寻。
这些念头以电光石火的速度掠过脑海,他已下了决定。
道:「公子有把握返回城内吗?千万要避过大江,否则很容易碰上徐道覆一伙的人。
」司马元显愕然道:「我们不是要设陷阱对付菇千秋和徐道覆吗?」燕飞苦笑道:「现在我必须立即赶去支持我的伙伴,你们仍可以对付菇千秋和徐道覆。
」司马元显现出古怪的神色,低声道:「你不怕我们违反协议,再不肯把荒人交出来?」燕飞道:「我不相信公子是这样的人,如若如此,我们荒人将会成为公子和王爷的死敌。
」元显犹豫片刻,断然道:「我留在这里等你们一个时辰,看看事情是否有转机。
」燕飞皱眉看他,道:「公子不必冒这个险,城外危机处处,是为险地。
」司马元显一对眼睛亮起来,道:「实不相瞒,刚才是我一生人首次面对生死一线的情况,既惊险又刺激,也令我有全新的体会和感受,我再不是懦夫,更要证明给自己和爹看,我不是懦夫,所以我要和你们合作到底,完成我爹派下的任务。
」又道:「不用担心我,除非遇上像燕兄你这般人物,否则我该有自保之力。
」燕飞感到这位公子贵冑,在一夜间成长了,拍拍他肩头,微笑道:「待会见!」倏地飞退十多丈,接着一个后翻,跃往一根大树横探出来的枝干上,借少许弹力往上腾升,眨眼间来到密林高空处。
四周黑沉沉一片。
燕飞几个起落,朝上游方向掠去,到离司马元显藏身处约半里之遥,从怀裹掏出屠奉三给他的讯号火箭,点燃后扬手掷上高空。
「砰!」一朵黄色的光花在岸旁密林上盛放,光耀远近。
燕飞落在一株老树颠的横杆处,静心等待。
他对屠奉三和刘裕两人的本领,有绝对的信心。
他们不但武功高强,且才智过人,均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即使来的是聂天还本人,在此荒野之地,又有凭河之险,根本不怕敌人围攻。
而他们引走敌人,以保司马元显,更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最明智之举。
「砰!」另一朵黄色光花在对岸上游三、四里处爆开,显示出屠奉三和刘裕目下的位置。
燕飞整个人轻松起来,晓得屠刘两人不但成功突围,且摆脱了敌人,成功借大江脱身,故可以立即以烟花响应。
由于他们人手不足,没法形成有效的防御,所以屠奉三把司马元显藏在密林内,自己则在林缘把风,监视敌人最有可能现身的官道和江面。
如有甚麽风吹草动,立即可以起出人质或逃或以之阻吓敌人。
这方法当然是针对司马道子而设,只没想过,反凭此避过给郝长亨一方发现司马元显在他们手上。
屠奉三和刘裕正在回来与他会合的途上。
「砰!」再一朵烟花在刚才黄色烟花附近的夜空散放,今次鲜红艳丽。
燕飞先是胡涂,然后明白过来,屠奉三和刘裕玩的手法叫「虚张声势」,且向燕飞表示,他们与敌人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他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情况,屠奉三和刘裕借烟雾弹突围逃走,成功把敌人抛在后方,然后,登上藏于离此约二里的一道大江支流隐蔽处的快艇上,划往对岸,令敌人只能望江兴叹。
屠奉三此着藏艇于远处的手法,简单而有效,在这种情况下发挥出作用。
想到这裹,燕飞取出仅余的一支烟花火箭,射上天空。
「砰!」烟花爆闪。
郝长亨看到他们隔河以烟花互相呼应,一点不怕暴露行藏,会有怎么样的反应呢?郝长亨当然会晓得,他们一方有援兵至,且丝毫不惧让他清楚掌握位置,一派不怕正面对撼的强硬姿态,如此郝长亨不疑神疑鬼才怪。
事实上,他们确不怕对手的攻击,屠奉三和刘裕有小艇之便,可攻可退,来去自如。
他燕飞则是孤人单剑,有密林的地利,根本不怕对方人多。
所以,屠奉三和刘裕的虚张声势,确是非常高明的一着,为的是吓退敌人,免致影响大计,尽显两人随机应变的才智。
燕飞心忖,如郝长亨真敢来犯,自己是否该干回刺客的老本行?设法杀死他,好破坏两湖帮进占边荒集的行动。
正思索间,这边岸旁上游处亮起三点灯火,距离他所在处,约三至四里远近,明灭不定,似在发出某一召唤的讯号。
他看得大惑不解时,答案在下游出现,刚才曾在建康旁大江纵横不可一世、威风八面的两湖帮超级战船「隐龙」,乌头黑火的逆水驶至,风帆张满,速度不住增加。
燕飞心中一震,暗叫郝长亨也艺高胆大,「隐龙」并没有沿下游远离建康,反趁乱掉头驶往建康上游。
亦替屠奉三和刘裕大感侥幸,因郝长亨早有提防他们借大江脱身,只没猜到他们的快艇藏在上游的支河里,致棋差一着。
同时更想到,郝长亨宁冒再遇上建康水师战船之险,也定要绕个大圈北上淮水,是为要尽早到边荒集去,以免错失时机。
唉!怎样才可以延迟郝长亨到边荒集的行程呢?「隐龙」朝他身旁的江面驶至,速度仍在递增中。
燕飞心中一动,先从树顶落往地面,再从林木间窜出,无声无息地投入冰寒的江水里去。
屠奉三和刘裕于「隐龙」远离后划艇泊岸。
两人均多处负伤,不过只是皮肉受苦,没有伤及筋骨,见不到燕飞,均感奇怪,但并不担心。
天下间能奈何燕飞者,再找不出多少个人来。
刘裕把艇子缚往岸旁一颗树干去,道:「如我没有猜错,燕飞该是到上游去探听敌情,肯定郝长亨登船撤走才回来。
」屠奉三仍在观察上游的情况,道:「今次是险至极点,也令我对郝长亨的胆色,作重新估计,如不是燕飞把剩下的烟雾弹交还给我们,我们难以脱身。
」刘裕点头道:「幸好高小子早一步离开,否则他肯定难逃此劫。
」屠奉三笑道:「我倒希望他看到那头小白雁的凶相,这丫头的武功差不了郝长亨多少。
」刘裕就在岸旁趺坐,吁出一口气道:「随老郝来的三十多名两湖帮徒,都是两湖帮的精锐,纵使没有郝长亨、尹清雅两人,已不容易应付,今次是非常侥幸。
」屠奉三若有所思的答道:「这叫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刘裕道:「当然!他们既知燕飞在此,没有点实力,怎敢在太岁头上动上?」屠奉三道:「未必如此!」刘裕愕然道:「屠兄这句话是甚么意思?」屠奉三叹道:「我可能已给自己认为靠得住的老朋友出卖了!」刘裕瞧着他,待他说下去。
屠奉三双目射出复杂的神色,揉集浓烈的杀气和似是伤感的神情,语气却是平静无波,道:「任青媞与你会面的事,该是瞒着郝长亨,因为牵涉到心佩的秘密。
他是从我那位帮会朋友处,知悉我在建康,且还设计对付他,或以为我们的行动是针对他,累得曼妙被楚无暇杀死,所以不顾一切地来向我报复。
更因高彦往见支遁露了影迹,直追到这里来,不但没有想过燕飞与我一道,更没有想过你和我是在一起。
所以,来者中没有任妖女,假如任妖女告诉郝长亨,你或燕飞可能在我身旁,老郝该知凭他们的实力,根本奈何不了我们。
老郝是捧打落水狗,只可惜他计算错误。
」刘裕明白过来,更掌握到屠奉三生出感触的原因。
郝长亨之所以懂得,从屠奉三的帮会朋友处探听屠奉三的消息,当然是桓玄把屠奉三的秘密泄漏予他。
所以,当郝长亨对遇袭之事生疑,便从此入手,而屠奉三的眼线明白了桓玄、两湖帮和屠奉三的关系,便不念旧情的出卖了屠奉三,令他生出世态炎凉的感慨。
此事会令屠奉三和桓玄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因为曼妙的被杀,桓玄失去能颠覆司马皇朝的重要棋子。
屠奉三叹一口气道:「我一向擅用这种借刀杀人的手法,郝长亨很容易便猜到我处来,而他更绝不错过任何杀我的机会。
」刘裕心忖,老子便曾领教过。
沉声道:「你准备怎样对付那个出卖你的人?」屠奉三洒然道:「当然是装作不知情,日后说不定还可以利用他来对付桓玄或老郝,哈!老郝愈低估我们,我们愈有机会教他吃大亏。
我屠奉三从来都信邪,希望你那条命确是真龙的命,谢安谢玄都没有出错。
」刘裕哑然笑道:「有些事说出来就不灵光,我倒没有这麽大的野心,亦从来不觉得自己有条帝皇的命。
」屠奉三笑着瞧他,好一会才道:「人是会变的,迟些你自然会有不同的看法,咦!」两人同时朝岸旁林木深处瞧去,两手分别按往剑和刀柄去。
「是我!司马元显!」两人再来不及戴上头罩,呆看着司马元显从林木暗黑处走出来。
司马元显也在打量两人,直抵离两人十步许处立定,目光最后落在刘裕身上,道:「刘裕?」刘裕直觉感到,这本该是死敌者没有恶意,点头道:「正是小弟!这位是屠奉三。
」屠奉三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道:「公子既能自行解穴,何不离开呢?」司马元显移前几步,在两人对面坐下,道:「是燕飞为我解穴的,我还以为你们是敌人,幸好认得屠老大的声音。
」又道:「我爹已和燕兄达成协议,待会大家连手对付菇千秋和徐道覆。
」刘裕讶道:「公子不是想把我碎尸万段吗?」司马元显现出尴尬的神色,道:「现在大敌当前,难道还要斤斤计较以前的过节吗?怎么还不见燕兄呢?」刘裕和屠奉三交换个眼色,传递心中的古怪感觉。
他们也像燕飞般,登时对司马元显大为改观。
在大局为重下,司马元显终告别不懂事的贵胄公子陋习,明白到在此危机重重的时局里,事情的孰轻孰重。
司马元显成熟了,再不是以前只懂争风吃醋的建康子弟。
屠奉三拍腿道:「今晚的事,有公子全心合作,将更是水到渠成。
」司马元显道:「刚才你们隔岸施放烟花火器,会否打草惊蛇,令徐道覆生出警觉呢?」两人均想不到,他的心思可以变得如此缜密,均觉得有道理。
刘裕朝下游方向瞥上一眼,道:「我们到艇上去!」三人坐言起行,解绳划艇,逆水沿江西去。
燕飞凭左手五指插入船身,紧附在船体左舷浸没在水里的部分,随隐龙缓缓靠往南岸。
这是最佳的攻击角度,当郝长亨在没有防备下,从江岸跃往船上去,他会予他致命的一击。
成功击杀竺法庆,令他更清楚自己的实力。
他自创的日月丽天大法亦达至全新的境界,水毒和丹劫两种截然不同,又相辅相乘的功法,成为他的看家本领。
事实已证明,强如竺法庆,亦饮恨在他的蝶恋花之下。
如能除去郝长亨,对两湖帮将造成无可弥补的伤害和打击,等于断去聂天还一臂。
郝长亨此人不但文武双全,且有一种天生的说客魅力,想来春秋战国的苏秦、张仪也不外如是。
燕飞在认识纪千千之前,除了为母报仇雪恨一事外,对任何事都不太积极。
现在的他,已完全改变过来,因为只有如此,方有救回纪千千主婢的希望。
时间更成为决定成败的一个主要因素,所以他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杀死郝长亨,势将粉碎了聂天还进军边荒集的行动,使反攻边荒集成功的机会大增。
今次刺杀,他是志在必得的。
燕飞把一直保持在水面上的头没入江水去,丹劫的火热,抵销了江水可迅速令人冻僵的冰寒,又功聚双目,使锐目不受水流浪花的影响,透视水面和岸旁的情况。
蝶恋花来到手上,心灵空莹晶净,人和剑合为一体,剑即我,我即剑。
玄功大成后,他每一天也在进步里,过程缓而难以觉察,但在某些非常时候,例如,早前他从三十丈的距离外分别窃听刘裕和任青媞、徐道覆与菇千秋的对话,便顿然醒觉到,自己已晋入以前不敢梦想的武道境界。
郝长亨伟岸的身影,出现在岸旁一方巨石之上,身旁是美丽的小精灵,高彦的梦中情人白雁尹清雅,另外数十名两湖帮精锐好手,散立左右和后方,一副全面撤走的姿态。
燕飞可以想象,郝长亨得不偿失的无奈心情,曼妙的被杀,令他很难向桓玄交待。
他冒险回头对付他们,可能亦是被一种力图弥补失误的心情驱使,希冀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只要能带回屠奉三、刘裕或自己任何一个人的人头,总算非是空手而回。
事情当然非是如他所愿,所以,他现在应是陷于情绪的低潮,失落而恍惚,正是刺杀他的最佳时机。
隐龙此时离开郝长亨等人立处,已不到二十丈,不住接近。
燕飞的心灵紧锁在郝长亨身上,即使再不用眼去看,郝长亨的一动一静,完全没法避过他心灵的眼睛。
如此感觉,他尚是首次发现,心中涌起新鲜的感觉。
他燕飞是否天下第一高手,在击败桓玄、尼惠晖、孙恩、慕容垂或聂天还这些南北最顶尖的高手前,仍是言之过早。
但至少有一件事他可以肯定,就是他已成为天下间最可怕,能凭玄妙感应,进行刺杀的超级刺客。
十丈、九丈、八丈……郝长亨一声呼啸,腾身而起,往隐龙投去。
燕飞在气机牵引下,左手松脱,离开船体,接着运功猛按,立即生出强大的反震之力,令他破水而出,冲空而上。
丹劫的火热透剑而去,把在上方跃至的郝长亨,完全笼罩在能摧心裂肺,使对手无从抗拒的惊人剑气中。
郝长亨不愧是一等一的高手,就在燕飞破水而出的一刻,察觉到危险,全身遽震,仍能临危不乱,抽出佩刀,立即化为绕身疾起的刀芒,仍保持往隐龙投去的劲势。
燕飞暗赞了得,不过却知郝长亨死定了。
由于事起突然,岸上船面的两湖帮高手,人人措手不及,亦由于郝长亨的横空而行,欲援无从,只能呆看。
一声清叱,尹清雅双手多出两柄寒光闪闪的匕首,从岸上一溜轻烟般斜掠而上,以令燕飞也没有想过的惊人高速,后发先至,只眨眼工夫,已到达郝长亨下方处,燕飞雷霆万钧的一击,首当其冲的再非是郝长亨,而是尹清雅。
大家都是在半空中无法着力改向,除非燕飞真的变成会飞的神仙,否则必须先过了尹清雅这一关,才能对付郝长亨。
喝骂惊呼声此刻才在两边响起,不过谁都难以改变要发生的事。
换了是屠奉三或刘裕,为达到目的,当会不顾一切全力杀伤尹清雅,再借交锋劲气交击之力,换气续攻郝长亨,可是,燕飞怎可伤害高彦单思症的对象。
以燕飞之能,也没计可施,临时变招,化丹劫能令竺法庆饮恨的杀伤之气,转为可刚可柔的日月丽天大法,改冲击的剑气为吸啜的真劲,迎上小白雁诡变百出的双匕刃。
刺杀郝长亨的大计,不得不中途取消,他便不得不谋求脱身之计,否则,如让对方数十高手飨之以强弩大弓,在全无遮挡的水面下,定可把他射成刺猬。
噗!的一声,代替了兵刃交击该有的清脆激响,尹清雅娇躯遽颤,一声惊呼,被燕飞充满强大黏扯剑劲及无可拒抗的惊人力道,带得从空中直掉下去,紧随燕飞之后,噗通!噗通!两声水响,先后没入江水里。
船边的十多名两湖帮好手已拉弓搭箭,却没有人敢发射,因怕误中尹清雅。
郝长亨抵达隐龙,大喝道:下水!自己首先投往江水,其它人纷纷效尤,两湖帮的人从小在水里打滚,个个精擅水战,回到水里便像游鱼回到家般,不惧任何人。
水里的燕飞暗叹一口气,一指点在从上沉下来仍是血气翻腾,一下子没法回复反抗之力的小白雁的腰肢处,尹清雅立即应指昏迷过去,匕首离手沉往江底。
燕飞一把抓着她腰带,升上水面,双脚运劲一撑,两人立即在水面滑翔起来,瞬间顺流远去十多丈,把郝长亨全抛在后方。
一艘快艇正迎头驶至。
燕飞提着尹清雅,心念急转,究竟该把尹清雅掷回去给郝长亨?还是挟美而去?带走尹清雅,或可延误郝长亨到边荒集的行程。
想到这里,已离水而起,投往快艇。
屠奉三大叫道:追来了!快掉头!燕飞刚放下湿漉漉的小美人,屠奉三、刘裕和司马元显三个人,已齐心用力把快艇划得转急弯,顺水而下。
燕飞朝隐龙瞧去,这艘两湖帮的超级战船,灵活如鱼的掉头,还抛下长索,把落水的己方人马扯回船上去。
屠奉三喝道:我们不够她快,燕飞你还不帮手?燕飞取起剩下的船桨,坐到船头,划起艇来,道:他们可以比我们快吗?刘裕道:你看吧!隐龙果然在此短短时间内进入状态,风帆满张,四组二十支船橹,整齐一致地随鼓声咚!咚!咚!的划进水里,不住增速,已追至五十多丈后,距离还不断拉近。
司马元显兴奋地嚷道:我们要不要泊岸呢?燕飞、刘裕和屠奉三都生出古怪的感觉,如此合作的俘虏,确是绝无仅有。
坐在船尾司马元显身后的屠奉三,见司马元显努力划船之余,仍不忘将目光放在蜷伏船中的尹清雅身上来回巡梭,笑道:这妞儿是聂天还的宝贝爱徒,老郝绝不敢放箭,我们还可以多撑一会儿,怎都胜过在岸上被大批敌人追杀。
司马元显仍是情绪高涨,显然非常享受眼前的紧张刺激。
嚷道:有燕飞在!我们怕他们什么呢?刘裕笑道:小飞意下如何?如果让老徐看到,我们四个人这么划艇逃命,会怎样想哩!燕飞感到敌船逼近至四十丈许,如此下去,不出两里势被敌人追及。
心中既感荒谬又觉好笑。
应道:管不得老徐那麽多了,老郝一方人多势众,动起手来,吃亏的肯定是我们。
除非我们肯放弃这头小白雁,否则逃不了多远。
更何况,约定换人的时间快到哩!司马元显道:我们何不把刀架在这美人儿的玉颈处,看老郝是否还敢追来?屠奉三笑道:少了一个人划艇,老郝又看准我们不敢杀人,因为,杀人后他们再无顾忌,百箭齐发,公子挡得住吗?如此我们势被迫上,主动之势全失,划得来吗?司马元显登时哑口无言。
燕飞和刘裕均晓得,屠奉三已说得非常客气,四人中自以司马元显的武功最为不济,也成为他们的负累,不论水面或陆上,如若动手,司马元显必难幸免。
快艇在水花激溅里破浪而行,大江水面粼光闪闪,反映着夜空的星月,河风迎头照面的刮来,确是别有一番滋味。
郝长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道:燕兄请释放清雅,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将来小弟必有回报。
屠奉三长笑应道:假设郝兄能立下毒誓,三个月内不踏入边荒半步,我们立即放人。
本闻而意动的燕飞,只好闷声大发财,因为只有如此,方可以延误郝长亨到边荒集的行程。
郝长亨仍没有动气,只提高声音道:屠兄的要求是否太过份呢?敢问坐于燕兄身旁的是否元显公子?司马元显知他从自己的衣着认出自己来,笑道:是又如何?终有一天我要你跪在我身前求饶。
飕!弓弦声响,屠奉三闪电祭出佩剑,头也不回的反手后劈上方。
当!劲箭被挡飞,掉往江水。
司马元显则暗抹一把汗,晓得此箭是朝自己背心射来,哪想得到,郝长亨如此强悍和肆无忌惮。
也不由佩服屠奉三,他先前估计,看准他们不敢杀尹清雅,确非胡猜。
屠奉三若无其事地还剑入鞘,另一手仍保持划艇的动作,头也不回的笑道:再射一箭,我会在小白雁的脸蛋划一剑,郝兄想清楚再射吧!隐龙又缩短船艇间的距离,只差二十多丈便赶上快艇,一追一逃,迅速朝下游的建康驶去,离约定换人的横风渡已不到三里。
郝长亨终失去耐性,大喝道:燕飞你是否变成了哑巴?清雅只是个小女孩。
司马元显为之愕然,听郝长亨说话的语气,显然,连他也觉得,燕飞是那种不该以一个女孩子威胁敌人的君子。
燕飞淡淡道:这样吧!三天后我们在颖口作交易,只要郝兄孤身而来,我们便把人交还给你,且保证不损小白雁半根毫毛。
郝长亨大怒道:我看错你了!原来燕飞只是这样一个人。
刘裕哈哈笑道:郝兄好像第一天出来混的样子?郝长亨大喝道:好!我们便走着瞧!隐龙此刻离他们已不到十五丈,令他们深感威胁。
事实上,情况对他们颇为不利,隐龙可轻易撞翻他们的船,到时,包括郝长亨在内的大批精通水性的敌人,下水救人,他们能保住尹清雅的机会实在不多,最大问题是尹清雅必须在水面上始能呼吸,而司马元显这奇货更是他们最大的顾虑,如被郝长亨擒去,后果不堪设想。
司马元显开始真气不继,如此全力划艇,的确非常费力,喘着道:泊岸如何呢?屠奉三道:来不及了!小心两湖帮的绝技‘捕神网\',这个神非是一般的神,是水龙神。
话犹未已,破风声起,一面大网从隐龙船头撒出,兜天罩地朝他们盖过来,若依快艇目前移动的速度,恰好把他们套个正着。
屠奉三现出一个诡异和充满嘲弄意味的笑容,大喝道:靠南岸驶!刘裕一掌拍往船尾右后侧的水面,登时激起一股水柱,快艇改向,斜斜朝南岸疾滑而去。
屠奉三又加一股掌劲,令快艇速度倏增,如飞鱼跃离水面,颇有腾云驾雾的痛快感觉。
蓬!捕神网重重落在快艇左后方处,尚差尺许方触及艇身,由于网子四边系着铅铁一类的下坠物,激起漫空水珠,溅得无人能免。
司马元显长笑道:精采精采,非常精采!三人都不知好气还是好笑,司马元显本是他们的死敌,可是,在此刻却变成同舟共济的战友,而最妙的事是,他们似在为这公子哥儿提供最刺激的娱乐。
众人回头朝隐龙瞧去,敌人正把捕神网从江水里拖回船上去,一时间再难重施故技。
屠奉三冷笑道:郝长亨想和我玩儿尚未够资格,聂天还来还差不多。
我们靠岸滩浅水处走。
司马元显欢呼道:好计!燕飞和刘裕心中叫妙,对方船大入水深,势难追在他们背后,赶上来撞翻快艇,如此只能在旁赶过他们。
而他们则可进可退,必要时把快艇靠上滩岸弃艇而逃,敌船却因正全速行驶,势要赶过了头,就是这之间的差别,足可令他们争取到逃走的空隙。
这才知道,屠奉三是故意让对方施用捕神网,然后才改采此一策略,因为要把网拖回船上去,部署另一次撒网,必需再费一番工夫。
而捕神网,此时已成为对方唯一可以直接威胁快艇的武器,屠奉三却偏教敌人没法在短时间内再派上用常屠奉三确是名不虚传。
主动已控制在他们手上。
隐龙又从旁赶上来,只差七、八丈便可以超越他们。
船上两湖帮战士拉满十多张大弓,箭锋指向他们,即使明知他们只是虚张声势,仍对他们造成很大的心理威胁,至少令他们不敢妄行弃舟登岸。
屠奉三低声道:元显公子仍有气力吗?司马元显咬着牙龈点头应是。
屠奉三喝道:加速回到江心去。
四人齐声叱喝,登时桨起桨落,人人用足劲道。
四周浪花激溅,由坐在后方的刘裕和屠奉三调校船向。
快艇如在水面飞行般,突然增速,就在隐龙船头十丈许处斜掠而过,直往江心滑翔疾去。
此着大大出乎对方料外,连忙改向穷追。
快艇几眼工夫,便斜斜横过近百丈的江面,又再顺流而下。
燕飞道:成功哩!三人朝前瞧去,一艘建康水师的大型战船,在下游里许处出现,灯火灿烂。
后方的隐龙响起一阵急骤的鼓音,终于察觉不妙,开始减速。
隐龙在后方掉头,快艇载着美丽的战利品,顺水往大放光明的司马道子座驾舟,轻松地驶去。
燕飞等人都在舒展手足,好让因过度用力致麻痹酸痛的手回复常态,司马元显功力最是不行,双手仍不受控制的在抖颤。
司马元显道:我应否站起来?然后你们随便找个人把刀剑横架在我的颈上,这才像个俘虏的样子。
说话时仍急喘不休。
屠奉三和刘裕正从怀里掏出黑头罩,掩盖脸容,前者笑道:公子坐在那里便成,只要装出穴道被制的样子,谁会怀疑你不是俘虏呢?司马元显点头道:对!换了是我也绝不会相信。
哈!今晚确是妙不可言。
我从三位身上,学到很多以前没有想过的东西。
又叹道:以前爹骂我的话,我总当作耳边风,现在方知道,他句句金石良言。
刘裕心忖,今晚的经历,如果影响司马元显变成为一个成熟、理智和无畏的人,将来肯定会成为自己的劲敌,不过想想又觉得没有可能,人怎会在一夜间改变过来呢?刘裕眼睛正巡视南岸,平静的道:徐道覆并没有来。
屠奉三惋惜的道:是老郝救了他。
司马元显虽远不及三人般精于江湖门道,但也猜到屠奉三这句话背后的含意,交易换人的地点虽是横风渡,可是,以徐道覆的精明厉害,定会派出探子监视上下游的动静,看到自己和燕飞等如此合作无间,不起疑便是蠢蛋。
说不定徐道覆现在已逃返南方,以避过建康军的搜捕。
燕飞淡淡道:菇千秋也没有来!司马元显一震道:难道竟被他识破真相逃走了吗?一艘快艇从巨舰旁驶出,朝他们逆水而来,船头船尾均插有火炬,司马道子昂然立在船头,除他外只另有两人负责划艇。
很明显菇千秋不在其中。
刘裕心中暗懔,三个人对三个人,不但显示出司马道子的诚意,更显示出他强大的信心,建康城应已置于他绝对的控制下。
司马道子实为晋室南渡以来最出色的皇族人物,故不但能助司马皇朝制衡谢安,更可与谢玄在兵力上分庭抗礼。
现在谢家人才凋零,只剩下一个谢琰在独撑大局,建康再没有人可以阻止司马道子攀上权力的最高峰。
看司马道子今夜灵活应变的本领,因应形势化危机为机遇,便知他有资格作桓玄和孙恩的对手。
如让司马道子平定南方,他刘裕的末日也来了,因为,司马道子再不会容忍他这个被视为谢玄继承者的人,存活在世上。
此时,快艇离司马道子的座驾舟已不足半里,可以清楚看到,稍后处泊于北岸横风渡的五艘中型单桅蒙冲战船,此种蒙以生牛皮的战船,在河上行动灵活,务求捷速,最适合用于像淮水、颖水那样的河道上。
司马道子如此慷慨大方,送他们五艘上等战船,不用说是在施展借刀杀人之计,好削弱两湖帮的水上实力。
燕飞等三人都想到此点,只是碍于司马元显在场,不便宣之于口。
屠奉三答司马元显的话道:公子放心,如令尊连一个菇千秋也拿不住,他今天便不会坐在这个位置上。
司马元显仍是半信半疑,不过,却现出深思的神色,显示他肯虚心受教,咀嚼屠奉三说的话,思量因何屠奉三可作出如此肯定的猜测,而自己却办不到。
两艇迅速接近。
刘裕忽然道:我们这五艘快速斗舰,能否挡得住老郝的‘隐龙\'呢?屠奉三显然亦在思索同一问题,毫不犹豫地答道:我们人多货重,又尚未熟习此五舰的性能,兼之是乌合之众,对方则是蓄势而来,如在黑夜施袭,我们只有待宰的份儿。
司马元显心中遽震,想起自己在对付隐龙吃了大亏,正因不像屠奉三般知己知彼,遂变成不自量力。
燕飞微笑道:和王爷商量借道又如何呢?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尚有三艘载粮食的货船,因不愿让司马元显知道此事。
刘裕道:好计!同时与屠奉三交换个眼色,大家心照不宣。
如顺流而下,虽然要兜个大弯,从邗沟再入淮水,却可以令郝长亨望之兴叹,束手无策。
最妙是郝长亨若在上游守候他们,势将延误一至三天的行程。
而他们更可以顺道经过大江帮的秘密基地,集齐人马,有精于水战的大江帮负责驾舟,还何惧两湖帮。
照水程计,只要郝长亨错失两天的时间,他们肯定可以赶在他之前到颖口。
屠奉三道:减速!两艇终于在江面相遇,缓缓接近,直至两艇首尾相并,只隔开丈许。
司马道子目光掠过以黑布罩头的屠奉三和刘裕,又瞥儿子一眼,这才朝燕飞望去。
司马元显出奇地一言不发,神态冷静,只向乃父颔首,以示自己一切妥当。
划艇的两人均是体型骠悍的高手,气度沉着冷漠,年纪都不过三十,但燕飞等都晓得,他们是一流的好手。
屠奉三和刘裕也都两眼不眨地打量司马道子,看看此在九品高手榜上排行仅次于谢玄和桓玄的剑手,究竟有何不寻常之处。
燕飞淡淡道:菇千秋是否已被王爷擒下?司马道子点头应是,悠然道:徐道覆已知情逃走,我们再不用多此一举,千秋的妻妾爱儿,连人带船被我截着,不到他不承认。
我会从他身上逼问出孙恩在建康的所有布置,连根拔起天师道在这里的奸细。
哼!燕飞心中生出不忍的感觉,不过战争从来如此,他也很难怪责司马道子。
道:公子可以回到王爷的船上去。
司马元显望向乃父,见后者微一点头,站起来道:今晚元显虽遭被擒之辱,可是却获益良多,三位不单处处以礼相待,且没有说过半句不客气的话,元显在此衷心致谢,希望将来见面,大家仍是战友而非敌人。
燕飞等三人都暗赞司马元显说话得体,且暗中帮了他们一个大忙,至少令司马道子听在耳内,心中舒服得多。
司马道子见儿子并没有被禁制穴道,双目现出讶异的神色,神情大见缓和。
且燕飞再没有半句问及释俘的事,便容许儿子先回到自己身边,不单给足自己面子,更表示出信任自己,和愿意合作的诚意。
司马元显一个耸身,落到司马道子身旁。
司马道子连叫了两声好,然后微笑道:想不到今晚的事,能够圆满解决,这样对大家都有利。
人都在五艘战船上,不但装备齐全,船上还有弓矢兵器,和比你们要求更多的粮食。
本王仅在此祝诸位旗开得胜,早日收复边荒集。
屠奉三一把扯去头罩,喝道:王爷了得,我们荒人不会令王爷失望。
司马道子双目亮起来,笑道:原来是‘外九品高手\'榜上高踞第三位的屠奉三屠当家,难怪能于那样的情况下登船行事,给劣儿一个好的教训。
却不知屠兄何时变成荒人呢?屠奉三哈哈笑起来,自有一股豪迈不羁的气概,答道:当桓玄与聂天还结成联盟的一刻,再不容我屠奉三选择,王爷理该明白我心情的变化。
刘裕也除下头罩,站起来施军礼道:北府兵副将刘裕,参见琅琊王。
司马道子双目杀机一闪即逝,换上笑容,道:刘副将不用多礼,今后倚仗你的地方多着哩!只要刘副将好好对朝廷尽忠,本王必不会薄待你。
燕飞和屠奉三暗赞刘裕这着恰到好处,至少在表面上,可令司马道子有台阶可下,亦轻描淡写化解了两人短期内剑拔弩张的紧张关系。
燕飞也挺身而起,道:将来如我们能收复边荒集,会依约来找王爷,看如何把协议的事落实。
稍顿续道:还有一事想请王爷帮忙,我们想取道建康回边荒集去,因为郝长亨正在上游等待我们。
另外,我们尚有三艘货船,在下游六里的渡头等侯我们,请皇爷恩准他们随我们一起返回边荒集去。
司马道子的目光,落在仍蜷伏船上的小白雁娇躯上,若无其事的道:此女是否聂天还的爱徒尹清雅?燕飞答道:正是此女!司马道子欣然笑道:你们果然没有令本王失望。
没有问题,你们可以取道建康北上淮水。
我司马道子保证,郝长亨难越建康雷池半步。
五艘单桅战船从横风渡开出,朝建康驶去,司马道子的座驾舟仍留在后方为他们护航,还派出两艘快艇为他们引路。
五百二十八名荒人兄弟姊妹,分布在五艘战船上。
此种战船每艘可容二百人,又另设粮仓和武库,所以丝毫不觉挤迫。
不过五百多人里,大部分为老弱妇孺,且伤病者众,能腾出来操舟的壮丁壮妇不到一百人,而懂操船驾舟者只占半数,故能保持战船在河道上行走,已可还神作福,难对他们再作苛求。
但如果遇上敌人,肯定全无还手之力。
司马道子确大方慷慨,赢得包括宿敌刘裕的好感。
船上果然装备齐全,每船设有四台投石机,船头船尾各有一架弩箭机,船舷挡箭墙竖立,可蔽半身,如由一群熟练的战士操控,可成为河道上有强大攻击性的工具。
虽然是单桅,却悬挂四帆,只要将每一面帆与船的纵轴,构成一个斜角,风吹在帆上,再依风向风力而调较,便可以尽用从不同方向吹来的风,反射和拢聚而形成船的动力。
而这只有熟悉船性者,方能控制自如,因此燕飞、刘裕和屠奉三要分开来各指挥一艘战船。
而另两船则分别由两位精黯此道的荒人兄弟负责。
两艘水师战船在旁驶过,以灯号和旗号与领航的两艘快艇打招呼,问清楚情况,径自朝上游驶去,接应司马道子的座驾舟。
开路快艇的其中一人,是司马道子的大将王愉,有他开路,当然一切不成问题。
燕飞坐镇的是领头的战船,大忙一番后,见一切稳定下来,松了一口气,立在看台上,观察南岸的情况。
此时,离与高彦那三艘货船约定的会合处已不到两里水程。
依原本的计划,天亮后载着千余名荒人的粮货船,会开赴上游与他们会合。
天边开始现出曙光,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新的一天开始。
不过,这一天却有别于南方过往任何的一天,建康最有权势的司马道子,会在不情愿下登上权位的巅峰,亦成为南方诸雄的众矢之的。
站在他身旁的庞义兴奋地道:好小子!真有你们的。
我还以为你会蠢得来劫狱,原来竟有此手段。
听说你干掉了竺法庆,你是怎么办到的呢?另一边的方鸿生,正以他的灵鼻嗥着清新冰寒的河风,双眼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不住摇头道:虽然是眼前的事实,但直至此刻,我仍不敢相信,竟是由建康军敲锣打鼓的送我们离开。
一群二十多名少妇少女,拖着三、四个小孩,从船舱蜂拥而出,兴高采烈地来到甲板上,往船头的方向走,一边指点两岸风光,又和指挥台上的三人笑着打招呼。
见到燕飞立在台上的英姿,女仕们的眼睛都亮起来,忍不住的多看几眼,有些更大送秋波。
荒人不论男女,都是无法无天,不爱守一般的礼法规矩。
尤其是这群妇女,不乏在夜窝子操迎送生涯的妓女,更是远比一般女子大胆。
苦难已过,她们又回复生气。
方鸿生一脸陶醉地和她们打招呼,显然乐在其中。
庞义见燕飞若有所思的神情,问道:燕小子你在想什么呢?燕飞目送她们移往船头,心中忽然涌起异常的感觉,却偏没法具体地掌握到是什么一回事。
答道:我在想,与其它兄弟会合后,该否重新调配人手,将老弱妇孺全集中到三艘客货船上,而五艘战船则由有经验的兄弟接手,如此,纵然遇上事故,我们仍有还击和保护客货船的能力。
庞义道:是否会太花时间呢?照计算,由此直至到达淮水,水路都该是安全的。
燕飞摇头道:边荒集的失陷,我仍是记忆深刻,一切都来得出乎意料之外和突然,小心点总是好的。
方鸿生犹有余悸的道:那晚确是惊险之极,我们的人还有小半尚未渡河,敌人便从四方八面涌至,我和老庞、高小子等百多人,只好拚命沿颖水南逃,幸好途上没遇上敌人,否则如何看到今天的风光。
三艘大型帆船出现在河湾渡头处,燕飞忙令人以灯号传讯,着他们留在原地,自己则通知前面的王愉。
三艘客货船像三个庞然巨物般蛰伏浸浴在晨曦里,均是以载客货为主的沙船。
由于以载重物为主,并不讲求灵活,所以方头方尾,平底而吃水浅。
沙船可载重至三千石,竖三桅,挂四蓬,船身长达十五丈,宽三丈。
在正常的情况下,每船可容三百人,千余人是多了些儿,但仍可以挤得下。
燕飞带头走下看台,庞义和方鸿生两人随之。
两艘开路快艇先后朝三艘沙船驶过去,后来的五艘战船跟随后方。
庞义欣然道:今次我们是满载而归,否极泰来。
方鸿生满怀感触的道:我本以为边荒集完了,我也完蛋,岂知却忽然有此转机,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
庞义笑道:应该说是我们荒人气数未尽,老天爷仍在照拂我们。
燕飞心想的,却是待会高彦晓得他的梦中情人已成为阶下之囚,会有什么反应?不过如他要求自己释放她,自己肯定会照办。
此时,那群到甲板趁热闹的女子,又嘻嘻哈哈的走回来。
燕飞的心神却飞到远在北方的纪千千,伊人若得闻边荒集再次失陷,会否因而失去一切希望,至乎放弃筑基的功法,今燕飞没法在功成后,与她再作心灵的交流呢?没有纪千千这神奇的探子作耳目,他和拓跋珪或会一败涂地,因为,他们的对手是北方最强横的慕容垂,如若有失,拓跋珪会被他连根拔起,永不能翻身。
铮!蝶恋花发出可令任何人惊心动魄,突然而来的鸣响。
燕飞立从沉思里猛然惊醒过来,两道白光,分从那群妇孺里疾射而出,分取庞义和方鸿生两人。
事起突然,庞义和方鸿生,虽然先被剑鸣示警吓得肉跳心惊,但对方的暗器疾而准,即使在正常的情况下亦难以闪躲,何况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
刺客的手段确是既狠且毒,且非常高明,深悉燕飞的性格,扮成荒人女子,混在妇孺群里,先以钢针袭击庞义和方鸿生,教他不得不分神出手相救,然后从人堆里闪出,手中剑化作白芒,疾如流星的偷袭燕飞下腹。
可是任她千算万算,仍算漏了一点,就是燕飞超越一般武功范筹的灵通。
这是蝶恋花第三次的呜叫示警。
第一次发生在燕飞和刘裕、高彦,坐船往见纪千千的秦淮河途上,卢循从河水里跳出来突袭。
第二次是在边荒四景之一萍桥危立的美景里,与纪千千并坐断桥谈心,小后羿宗政良向他施放冷箭。
自玄功初成以来,蝶恋花再没有示警的异况,可是值此燕飞神飞意驰、没有丝毫防备的一刻,神剑再次负起护主的重责。
剑呜声像暮鼓晨钟,把燕飞完全唤醒过来,也教势在必发的刺客吃了一惊,出手慢了半拍。
就是这一秒之差,令燕飞避过大祸。
以燕飞的身手,亦没有可能挡格两枝飞针之时,同时接着对方迅雷不及掩耳指腹而来的一剑。
此剑的厉害处,不仅在其速度,更在其惊人而邪异的剑气,剑光甫从人群里现迹,剑气已把燕飞完全笼罩,燕飞眼耳被剑气遮蔽贯满,极目所见尽为剑光,耳内所闻全是剑啸声。
这并非从未体验过的经验,在与竺法庆决战于边荒之际,竺法庆的十住大乘功便令他有同样的感受。
楚无暇!她确已得竺法庆十住大乘功的真传,且融汇贯通于剑道里,成为凌厉邪异的惊人剑术,难怪能于那样的情况里斩杀曼妙,令桓玄功亏一篑。
丹劫真气在剎那的高速中运遍全身,燕飞的感官回复灵动,同时生出两股力道,从举起的双手手背施放,分撞惊骇欲绝的庞义和方鸿生。
众妇孺仍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太快了,快得令人的脑袋来不及反应,只能呆看着庞、方两人往旁抛开,以毫厘之差避过杀身之劫。
两枝钢针分从两人脸颊旁飞过,投往大江去时,燕飞已扭身挥掌,狠拍离小腹不到三寸的剑锋去。
蓬!气劲爆发。
把全身罩在大斗篷里的楚无暇全身剧震,却没有露出丝毫狼狈之象,娇哼一声,优美的身影,借力向后飞退,再没入妇孺群中,教燕飞投鼠忌器,没法借机全力反击。
燕飞竟被她的剑劲震得挫退小半步,由此可知,她的剑法功力厉害至何等程度。
楚无暇在人群里灵活如鱼的游闪几下,如入无人之境的在人堆另一方离开,以异乎寻常的平静语气,边退边道:终有一天,我会把你燕飞欠我的命讨回来!说到最后一个字,人抵船首处,一个觔斗,投进江水里去。
哭喊声起。
燕飞忙道:没事哩!没事哩!庞义和方鸿生惊魂甫定的来到他两旁,前者问道:天下间竟有如此厉害的女刺客,此女是谁呢?燕飞口上答道:楚无暇!心中想的却是楚无暇的刺杀行动,会否是得到司马道子的同意,抑或只是个人的复仇行动呢?假以时日,此女会是另一个尼惠晖又或竺法庆。
高彦连滚带跑的冲入船舱,直抵目标的舱房门外,想也不想的把门推开。
这间舱房该是供舰上指挥官起居的舱房,位于最上层,分前后两进,前厅后寝,小厅布置得像个具体而微的小型治事堂,书牍柜、书桌等一应俱备。
内外以珠帘分隔。
透帘望进去,在清晨冬阳的柔辉里,尹清雅纤美的倩影,正拥被坐在床上,秀发轻软地垂在香肩处,闪着乌黑夺目的亮光,呆看着窗外建康城南岸的美景。
宏伟坚固的石头城,逐渐移往窗子的右边去。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高彦感到周身一阵又一阵的发麻。
天啊!燕小子果然不是在说笑的。
她为何会在这里呢?到此刻,高彦方醒觉自己根本没有先弄清楚,只是听到小白雁在此,便不顾一切地直扑过来。
他听到自己的心在剧烈地跳个不停。
这是不可能的,偏是眼前的事实。
在这一刻,他忘记了边荒,忘记了仍身处险境,忘记了这舱房外的任何人和事。
缓缓关上房门,蹑手蹑足,拨开珠帘,来到尹清雅身后,想打个招呼,只恨声音来到咽喉处,只变成沙哑的一声叹息。
尹清雅娇躯微颤,并没有别过头来看他,轻轻道:高彦!是你来了吗?高彦的心溶解了,生出飘飘然的动人感觉,移到她身前,单膝下跪,仰望她没有任何瑕疵的动人花容。
尹清雅机伶的一对眼睛,也往他投下来,幽幽道:你没事真好!人家都不知多么为你担心哩!高彦早忘记了发生在边荒巫女河旁的事,闻言一呆道:我差点忘了,你是如何逃脱的呢?尹清雅现出苦恼的神情,嗔道:你这大傻瓜胡涂虫!难道没有人点醒你吗?到现在仍是胡里胡涂的。
唉!教人家怎么说呢?高彦被骂得心旷神恰,挺起胸膛道:过去的事不用去理!我们须关心的是我们的将来。
我高彦是个很有本事的人,说到赚钱,没有多少人及得上我。
我又懂逗你开心,保证你和我在一起,一生都会幸福快乐。
尹清雅呆看他好一会后,忍俊不住的噗哧一声娇笑起来,现出个迷人之极的表情,两眼上翻,没好气的道:什么将来的哟!我的现在已是一塌糊涂,还被你这条胡涂虫大混蛋来搞混。
你若有怜香惜玉之心,就出去狠揍你那班兄弟一顿,为我出一口气。
下手又狠又毒,弄得人家浑身酸软无力的,想跑上甲板吹吹河风也不行。
高彦有点尴尬的抓头道:你为何会在这里的?尹清雅装出个受不了至快要昏倒的娇憨神情,点着指头逐个数道:你应该问你的恶霸兄弟燕飞,或杀人不眨眼的屠奉三,又或不知是北府兵正规军还是被通缉的逃兵刘裕。
何时轮到我这位受害人来说呢?高彦拍胸口道:解穴只是一件小事,包在本少身上。
现在既不成问题,我们是否该讨论我们的将来呢?边荒集是天下间最好玩和最刺激的地方,加上有我高少陪你,肯定你会乐不思两湖。
尹清雅忍着笑念道:乐不思两湖!你这满口胡言的胡涂小子。
旋又皱眉道:我好像从没说过看上你,你开口闭口都是我们的将来,我和你的将来根本扯不上任何关系。
对吗?我的高少爷!高彦嬉皮笑脸道:这方面哪来问题?你迟早会被我能开金破石的精诚感动,是老天爷注定的天生一对。
哈!自认识我的小清雅后,我便从没有再踏足青楼半步。
尹清雅气恼的道:我没见过比你脸皮更厚的人,若用你的脸皮为边荒集筑城墙,肯定厚如铁桶。
哼!你这小子以前常逛窑子的吗?高彦毫无愧色的道:不多!只是隔天去吧!尹清雅瞪大美目骇然道:隔天去?你的身子是铁打的吗?高彦终晓得说漏了口,忙补救道:不是每次去都……嘿……你明白哩!顶多每去两次才真来一次。
哈!以后我都不去了,我把自己全献给你。
尹清雅的可爱脸蛋火烘般燃烧起来,大嗔道:你这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坏蛋家伙,满口脏言秽语,我以后再不和你说话,给我滚出去。
高彦大吃一惊,陪笑道:所以我开口闭口都是我们的将来,因为过去的都算了嘛!嘻!规行矩步的男人有什么好?只有解温柔的男人才能令你幸福快乐。
本少以前的逛青楼,便当作是修行好了,我会比任何人更懂得讨小清雅的欢心。
尹清雅嗤之以鼻道:讨我欢心的人还嫌少吗?多你一个反令我生气。
高彦厚着睑皮道:我在这方面的本领是与众不同的,清雅请试试看。
尹清雅怀疑的道:你是否又在说脏话?高彦忙指天发誓道:噢!不!不!当然不是脏话,我的心非常纯洁,只是想清雅给我机会,陪你说话聊天玩儿吧!尹清雅目光投往窗外,讶道:和你这厚脸皮的家伙聊呀聊呀,竟不知已过了建康。
唔!你是否真的想讨好我呢?高彦肃容道:这个当然!尹清雅瞄他一眼,忽然垂头审视自己的纤纤玉指,低声道:事先声明,我的提议并不代表我小白雁看上你,只是见你傻兮兮的样子,有时也可逗得人家开心,可以作闲来解闷的手下。
高彦喜上眉梢,但又隐隐感到手下两字有点不妙,道:小清雅请吩咐下来,只要我高彦能有角逐裙边的机会,本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尹清雅会说话的眼睛横他一眼,清楚显出,你这死性不改的家伙,又来这一套的表情,然后道:我从不爱穿裙,所以逐什么裙边只是你的痴心妄想。
唉!我只是觉得有点对你不……!噢!没什么!哪!你听着啊!我是对你格外开恩,只要你肯向我师父投诚,我会央他老人家酌才起用你,总好过你将来葬身边荒,凄惨收场,而你亦有机会表现给我看,你有什么本领了。
高彦喜色尽褪,颓然道:我的大半本领全仗边荒而来,没有边荒集,我便像落于平阳的猛虎,再没有争取你芳心的资格,你更不会将我放在眼内。
唉!我的娘!我一定不会看错你的,你和我都是不爱受管束的人,只有边荒集可令我们如鱼得水,快乐无忧。
尹清雅像初次认识他般用神打量他,好一会道:原来你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只是用来骗小孩子的甜言蜜语。
高彦苦笑道:我是个不折不扣的荒人,与边荒集生死与共,没有了边荒集,我高彦只是个废人,你也不会喜欢我。
尹清雅生气的道:我现在又喜欢你嘛!哟!我的肚子很痛哩!高彦扑到床边,手足无措的看着她在搓揉自己的小肚,骇然道:我扶你去解决如何?尹清雅的两边脸蛋刷地红起来,啐道:不关那方面的事,是经气出了问题。
嗳!你给人家揉揉看!高彦如获老天爷恩准,忙探手道:什么推拿按摩我高彦最拿手,包你舒眼透心。
嘿!该揉哪里呢?尹清雅抓着他的右手,按到小腹去,不肯松开以限制他活动的范围,现出痛苦的表情,道:揉这处!高彦手触她灼热和充满弹性的动人小腹,那种亲密的滋味,教他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掉,爱不释手的轻揉起来。
尹清雅连耳根都红透,低声嗔骂道:还自吹自擂什么推拿高手,治经气要用劲嘛!你的功夫到哪里去了?高彦忙赔不是,注入真气,一点不觉察尹清雅拿着他的手先往右旋,逐渐扩大,接着又往左旋,由大圈变作小圈。
到高彦感到后劲不继时,尹清雅现出得意的灿烂笑容,挺直娇躯,欣然道:成哩!你这厚脸皮的家伙总算对我有点用处。
高彦仍不觉有异,喜道:肚子不痛了吗?来!让我再给你按摩,保证你可以睡一觉好的。
尹清雅把他的手按实在小腹处,凑往他耳边道:你昨晚不是未合过眼吗?该好好睡一觉的应是你。
高彦感觉着她迷人的小肚子轻轻起伏,魂为之销,叹道:清雅……噢!高彦软伏入她怀内去。
尹清雅收回戳在他胁下的五指,另一手轻松地把他整个人提到床上,然后跳下床去,回头瞧他道:傻瓜!可爱的大傻瓜!高彦仍然神智清醒,只是身不能动,有口难言,只能干瞪眼。
尹清雅像个关心体贴的小娇妻般,把他的身体移到床中,又为他盖上棉被,笑意盈盈的道:不说话的高彦才乖嘛!盖着棉被便不会着凉。
放心吧!今次我不会伤害你的,好好睡一觉吧!希望永远都不用再见到你。
又在他睑颊轻吻一口,接着一溜烟般穿窗而出,投进江水里去,不溅起半点浪花。
高彦急得差点哭出来,偏又毫无办法。
她走了!就这样的不顾而去。
房门倏地打开,燕飞从容掠进来,像看不到高彦般直抵窗旁,目光往江水投去,笑道:你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
高彦立即老脸通红,心中则在大骂。
这小子竟敢偷听自己和心上人的闺房密语。
但又知燕飞着眼点,只是自己的安危,与是不是君子扯不上关系。
燕飞移到床边,忍着笑道:美人恩重,该否让你保持这样子呢?高彦气得干瞪眼。
燕飞又叹一口气,掌如雨下,连拍他七、八个穴道,到拍中他的天灵穴,方成功为他解穴。
高彦拥被猛地坐起来,破口骂道:还不给我把她追回来?燕飞坐往床边,耸肩道:她得聂天还真传,水底功夫肯定了得,如何追她?高彦不服的道:你既在偷听我们说话,该有足够时间阻止她,为什么没这般做?燕飞探手抓上他肩头,道:还不是为了你,让你送她个顺水人情,令她知道你对她是全心全意。
这样的结果不是最好吗?以后就要看阁下的手段了。
高彦发呆半晌,点头道:她心里是有我的。
燕飞不耐烦的道:这个当然!否则何用临别赠送香吻?高彦的脸又红起来,道:连这都给你听到?燕飞哑然失笑道:不是听到,而是看到。
高彦现出尴尬的神色,不自觉地伸手揩睑,道:这定是专在水底用的胭脂,浸在水里也不会褪掉。
又警告道:我和她说的心事话儿,不准你透露半句给人听,否则我不管你是边荒首席剑客,还是天下第一高手,也要狠揍你一顿。
燕飞大笑去了。
燕飞来到甲板上,刘裕和屠奉三正在船尾说话,见他来到,屠奉三道:走了?刘裕道:是否高彦放她走了?燕飞道:高小子怎舍得放她走。
小白雁的功夫确不错,只牺牲点色相,让高彦搓搓肚子,便成功束聚足够的真气冲破禁制。
现在回想起来,能如此容易把她生擒,确有点侥幸的成分。
屠奉三笑道:你只是谦虚吧!现在普天之下,有资格和你单打独斗的数不出多少个。
闲话休提,我和刘兄研究出一个计划,须你参详一下,看是否可行。
燕飞道:你们两个脑袋合作想出来的东西,会差到哪里去呢?小弟洗耳恭听。
刘裕道:计划很简单,第一步是到大江帮的秘密基地去,先整理阵容,看看我们手上还有多少可用的战船和人马,然后再兵分二路,一路由濄水运粮上边荒,接济我们在巫女丘原的兄弟;另一路开赴颖水,与两湖帮正面硬撼,决一死战。
濄水位于颖水之东,中间还隔了一条夏淝水,三条河均南通淮水,北上边荒。
濄水和夏淝水更在边荒集的北面数十里处连接,再分叉北上,偏东的一截,抵达巫女丘原的边沿区域。
隐藏于巫女丘原沼泽地带的兄弟缺粮,运粮食和兵器弓矢去接济他们,是刻不容缓的事。
至于为何要与两湖帮大战一场,燕飞却想不通。
屠奉三看着燕飞一脸疑惑的神色,笑道:尹清雅既脱身,必通过两湖帮广布南方的庞大通讯网,和郝长亨取得联系。
这头小白雁见到郝长亨,会尽告老郝我们这方的情况,当老郝晓得我们手上不但有五艘战船、三艘大型运粮船,会误以为我们得到司马道子的全力支持,他会怎么做呢?刘裕接下去道:他最怕的是我们与散落边荒的兄弟会合,重新整固集结,然后封锁边荒集南段的颖水,如此,我们将可以得到司马道子源源不绝的各方面支持。
屠奉三笑道:他想破脑袋也猜不到我们和司马道子的真正关系,只看到司马元显和我们并肩作战,而事实上,司马道子再不会给我们半个子儿。
燕飞吁出一口气,靠着船沿半挨半坐着,点头道:明白了!所以郝长亨会不惜一切,调动附近所有两湖帮的战船,趁我们未成气候前,把我们摧毁,如此,我们在边荒的兄弟,将因缺粮、缺兵器弓矢而不战自溃,他则稳得边荒集,还可以向姚兴和赫连勃勃展示实力。
刘裕道:坦白说!若凭我们现在的实力,确是不堪郝长亨一击,只是他的‘隐龙\',足可令我们头痛,何况,两湖帮必有船队在颖口附近集结。
不过我们却有三招绝活,只要灵活运用,可教老郝吃个大亏,而我们反攻边荒集的壮举,则有机会成功。
燕飞道:我只想到大江帮这着奇兵,不过你已说了出来。
屠奉三道:大江帮此着确是奇兵,且以大小姐的才智,必会清楚掌握水道的所有情况,使我们能知己知彼,掌握形势。
亦只有由江大小姐亲自指挥的两头船,方有与‘隐龙\'争胜较量的能耐。
稍顿续道:至于第二招绝活,便是北府兵的水师船队。
北府兵的水师天下闻名,刘牢之更是一等一的水战高手,只要他肯点头,我敢保证,两湖帮的战船不敢越过寿阳半步。
寿阳是北府兵于淮水西面的最后重镇,长期囤驻重兵,颖口位于寿阳之西,该处河道纵横,往北是上边荒集,南行为沘水,再往西分别连接决水、汝水。
如寿阳的淮水一段被北府兵水师封锁,越过寿阳的两湖帮船队,将有家归不得,一是北上边荒,一是经大江返回两湖,那时,当然须硬闯建康水师的一关。
孤军深入,自是智者不为,所以,如北府兵出手,给郝长亨以天作胆,亦不敢过寿阳半步。
问题在刘牢之肯否在这非常时期,出手助他们。
假如寿阳以东的水道安全不成问题,粮船便可以轻松地沿濄水北上,直抵丘原,接济慕容战等缺粮的燃眉之急。
燕飞皱眉道:刘牢之似乎非是这么懂大体的人,尤其当收到司马曜驾崩的消息,更是阵脚大乱,他肯这样帮忙吗?刘裕胸有成竹的道:我会向他痛陈利害,即使他愚蠢至放弃这个对他有利无害的提议,我仍有最后一着,就是请寿阳的主将胡彬出手,以他的水师虚张声势,也可以达到同样效果,我保证胡彬不会令我们失望的。
接着向燕飞打了个手势。
燕飞暗忖,刘裕少有这般夸张的动作,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旋即领悟过来,刘裕对刘牢之的支持,事实上全无信心,他只是找个借口开溜,好到豫州救王淡真,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当然不好让屠奉三晓得,他为儿女私情而置正事于不顾,所以公私一并来办。
忙道:北府兵的支持,关系到反攻边荒集的成败,刘牢之又意向难测,今次我陪你走一 趟吧!屠奉三倒没有生出疑心,道:我只能给你们五天的时间,否则,如让郝长亨集结庞大的船队,那时将轮到他把颖口封锁,而我们的反攻,会变成以卵击石。
刘裕瞥燕飞一眼,露出感激的神色,欣然道:五天该足够了!我们办好事后,立即到新娘河与你们会合。
燕飞问道:这两招确是郝长亨想不到的奇招,第三招是什么厉害招式呢?屠奉三摊手道:我也想不到,要刘兄才知道。
燕飞讶然往刘裕直瞧。
刘裕唇边现出一丝笑意,道:我们的第三招绝活,是说服大小姐由屠兄担大旗,指挥船队与老郝正面交锋。
文清虽智勇过人,但要面对两湖帮经验仍是差了一点,可是,我们今次是不容有失,因为再没有翻本的筹码。
而数天下人物,能与两湖帮在水道上争雄斗胜者,舍屠兄还有何人呢?屠奉三哑然笑道:刘兄这捧人的一招才最厉害。
但坦白说,我一直有此意,只是不敢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只要大小姐肯点头,我会鞠躬尽瘁,竭尽所能。
燕飞心中一阵感触,刘裕的确开始成熟了,廖廖几句话,已赢得屠奉三的好感,且表现出他知人善用的才智。
亦只有刘裕能说服江文清,将统一指挥的权柄交由屠奉三,使己方仅余的微薄力量,能发挥最高的效用。
刘裕下决定道:上淮水前我们分道走,我和燕兄到广陵去见刘牢之,五天后在新娘河会合。
拓跋珪立在一座高岗上,三十多名亲随把守四方,雪野在前方扩展到无垠的远处,后方是结霜挂冰的密林,在晨光下大地难掩一片荒寒之象。
再朝前走半天马程,便是以赫连勃勃为首的匈奴铁弗部的根据地统万城。
拓跋仪在两名拓跋族的战士引路下,策马驰上高岗,在离拓跋珪默立处十丈许远甩蹬下马,来到拓跋珪后方,致礼问好后颓然道:边荒集完了,我们终是斗不过慕容垂,我愿领受族主赐下的任何罪责。
拓跋珪仍没有回头,双目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柔声道:赫连勃勃是否到了边荒集去撒野?拓跋仪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觉,拓跋珪既晓得攻陷边荒集的联军有赫连勃勃的一份,当清楚边荒集的情况,更该晓得,今次荒人翻身无望,为何却显得对关系重大的边荒集的得失,毫不在意,还似胸有成竹。
要知如赫连勃勃得边荒集之利,又有弥勒教、姚苌和慕容垂全力支持,将会成为拓跋族南下的最大障碍。
拓跋族的另一条南下之路便是入长城,以平城和雁门作根据地,如此与慕容垂的冲突将势不可免。
以拓跋族现时的实力,比之慕容垂,仍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
如非慕容垂的主力集中往荥阳,恐怕慕容大军早收复雁门和平城,还会把盛乐夷为废墟。
他已有年多没见过拓跋珪,此刻的拓跋珪,明显地予他不同的感觉,但不同在何处,他却感到难以具体地描述出来,那种变化实在微妙难言。
答道:赫连勃勃在竺法庆、司马道子、姚苌和慕容垂的支持下,以狂风扫落叶的方式,攻陷边荒集,我们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今次我们是彻底的完了,我族的战士四散逃亡,我因得到一些或许对族主有用的消息,所以全速赶回来。
拓跋珪淡然道:是什么消息呢?拓跋仪整理好脑海里的思想,答道:慕容垂和姚苌暗中勾结,以对付慕容冲,慕容垂会使出引蛇出洞之计,佯装亲领大军北返来对付我们,只要慕容冲中计出关,姚苌便会夺取长安,断慕容冲的后路,而慕容垂则会尽歼慕容冲出关的部队,完成统一鲜卑慕容族的壮举。
稍歇又道:此事虽由竺法庆之口说出来,不过,观之慕容垂和姚苌在攻打边荒集一事上携手合作,应该大致与事实相符。
拓跋珪双目神色转厉,凝望远方统万城的方向,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慕容垂不是佯装来攻打我们,而是真的来攻打我们,因为他清楚我是怎样的一个人,而我也知道他的手段。
拓跋仪点头道:我们也猜到他会兵分两路,一队由慕容宝领军,北上与慕容详会合,再连手收复平城和雁门。
慕容垂则亲率主力大军密藏于关外,等待慕容冲上当。
拓跋珪仰天长笑,状极欢欣,似乎胜利已到了他手心内,只待他合手掌握。
拓跋仪大惑不解地呆瞧着他雄伟如山的背影,雪原寒风阵阵,吹得拓跋珪的长发迎风乱舞,有种说不出来充满狂乱和暴力的况味。
忽然间,拓跋仪感到再不认识这位儿时的玩伴,拓跋珪似变成了另一个人,再不能从常人的角度去看他。
他完全不明白,拓跋珪有何值得欣喜的理由。
慕容垂深悉拓跋珪的虚实,不论派任何人领军来犯,必有足够的实力摧毁崛起不久、根基未稳的拓跋族。
拓跋珪收止笑声,回复冷静,沉声道:小仪似乎尚未知道,我们的小燕飞已斩杀竺法庆于边荒的事。
拓跋仪遽震道:什么?拓跋珪赞叹道:好一个燕飞!不愧是我拓跋珪最看得起的人,此战不但令他千古留名,更是他剑手生涯的转折点,也令他踏上直登天下第一高手宝座的不归路。
此战不但令整个形势逆转过来,更把荒人的声誉送上颠峰,亦使慕容垂和姚苌进退两难,赫连勃勃则从云端掉下来,再无所凭持。
拓跋仪急促地喘息道:小飞怎么做到的?拓跋珪轻松的道:这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你,可却是铁般的事实。
弥勒教在一夜间瓦解,高悬在边荒集东门外竺法庆的头颅,以没有人置疑的方式,宣告竺法庆并非什么弥勒佛降世,只是个失败的大骗徒,一向令弥勒教徒归心效死的力量再不复存。
听说,弥勒教徒发了疯的四 处破坏,又袭击教内有职级的人,令边荒集大乱三天后方四散逃亡,但赫连勃勃、姚兴和慕容麟三人领导的联军,已元气大伤,损失最惨重的是王国宝一方,竟被愤怒的弥勒教徒,烧掉了十多条战船。
哈!真想不到小飞的剑,竟能起这么大的作用。
拓跋仪一时说不出话来。
拓跋珪缓缓转身,双目神光电射的打量拓跋仪,道:我们的机会终于来了,我和你的猜测刚好相反,假若边荒集不是因竺法庆之死而危如悬卵,那北上来收拾我们的便将是慕容垂而非慕容宝,因为慕容垂对我的顾忌远多过于慕容冲。
明白吗?拓跋仪此时方明白拓跋珪刚才说的,慕容垂清楚我是怎样的一个人,而我也知道他的手段背后的含意。
慕容垂是知兵法的人,当然明白须以上骥对上骥的重要性,再配上压倒性的兵力,拓跋珪是必败无疑。
当然!假设领兵来反击拓跋珪的,换了是大燕的第二号人物慕容宝,拓跋珪仍是输多赢少的局面,但至少有一线机会。
拓跋珪所说的机会来了,正是指此。
拓跋珪哑然笑道:我本一直在担心要同时应付赫连勃勃和慕容垂,幸好现在赫连勃勃在边荒集泥足深陷,难以回师,且兵力因两次攻打边荒集而大幅削弱,短期内再难威胁我们,我便可以专心应付慕容宝和他的大军。
拓跋仪仍是不知说什么话好。
一切都在拓跋珪精确的算计里,虽然到此刻,拓跋仪仍不知道,拓跋珪有何妙法应付无敌于北方的慕容鲜卑军,可是却被拓跋珪强大的信心感染,心中充盈斗志。
拓跋珪负手仰望长空,悠然自若的道:慕容垂别无选择,必须坐镇荥阳,一方面设法稳着边荒集,另一方面对付慕容冲出关的大军,要应付两条战线上的激战,大燕只有慕容垂一人能办得到。
目光又往拓跋仪投去,冷静地道:我清楚慕容垂的性格,他绝不容边荒集二度失陷于荒人之手,特别对手是燕飞,因为这会令他在纪千千面前无地自容。
所以他会不惜一切,保住边荒集。
拓跋仪点头道:我明白了!拓跋珪道:你给我回边荒去,尽力助燕飞收复边荒集,只要你们能成功,将对慕容垂的信心,造成无可弥补的打击。
至于慕容宝方面,我自有应付之法。
哼!拓跋仪低声道:慕容宝是有名的猛将,在战场上从未试过败绩,故能得慕容垂看重。
族主须小心。
拓跋珪欣然道:你竟以为我会犯上轻敌的错误吗?若是小飞绝不会说这番话。
你今次到边荒集去,我只能给你千头战马,另精锐百名,因为我必须保留实力,以应付比我们远为强大的敌人。
拓跋仪连忙谢恩,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今次见拓跋珪,有与前不同的感受,就是眼前的拓跋珪,竟令他这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生出畏敬之心。
拓跋珪道:你休息一晚,明早立即起行。
告诉燕飞,当我击垮慕容宝的时候,他和他的纪美人重聚的日子亦不远了。
一切依约定而行,我拓跋珪永远是他的好兄弟。
拓跋仪施礼告退。
纪千千步入厅堂,慕容垂独坐一角,一副深思某种疑难,有点难下决定的神情。
如此表情确未曾在他的脸上出现过。
一直以来,慕容垂都予她万事均在掌握中的姿态,似乎在他来说,天底下没有任何能难得倒他的事。
忽然间,纪千千感到慕容垂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虽然他的身分、地位、本领和手中掌握的权势实力,令他予人不可一世超乎众生的形象。
事实上他仍是一个人,仍像一般人有七情六欲,会因事情的变化而生出情绪的波动,也会如任何人般有焦虑、困惑和烦恼的时候。
这领悟使她感到和他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却与男女之情没有丝毫关系,纯粹是人与人之间相对的感受。
那张出自古代名家叔蔡之手的琴,仍摆放在小几上,断了的弦线已换过新的。
慕容垂目光往她投来,射出深刻的感情,且站起来欢迎她,脸上阴霾一扫而空,欣然请她坐下。
能得到这位刚登基为帝的大燕天子如此周到的礼遇,天下间恐怕只她纪千千一人而已。
纪千千并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当然更不会为此受宠若惊,与他隔几坐好后,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
慕容垂朝她瞧来,微笑道:千千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确是令人欣慰。
纪千千心忖,我的精神一天好过一天,却不是因为你而是燕郎。
轻叹一口气道:有劳皇上费心。
慕容垂目光转投前方,语气平淡的道:边荒集已再次落入我的手上。
纪千千的耳鼓内,仿佛响起晴天霹雳,轰然遽震,手足冰冷起来,心儿剧烈地跳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边荒集再次失陷了。
她听到自己问道:你捉到他了吗?慕容垂不敢望她的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成功也可以是如此含糊不清的,燕飞并没有因边荒集失陷被捕,还反而割下竺法庆的首级,将之高悬在边荒集的东门外。
纪千千呵的一声叫起来,没法掩藏如释重负的神态,转白的花容回复了点血色,朝慕容垂望去,道:多谢皇上坦然相告,其它的人呢?慕容垂没有答她,苦笑道:竺法庆的‘十住大乘功\',竟胜不过燕飞的蝶恋花,此事谁能预料呢?纪千千因燕飞而感到无比的骄傲,心忖,我燕郎的本领还多着哩!你虽布下天罗地网,他还不是来去自如。
这当然不会说出来,再次问道:其它的人呢?慕容垂道:我是首次有想说谎话的冲动,荒人今次机伶得教人意外,或许是有前科,在我们的联军大举进攻前,荒人弃集逃亡,利用边荒特别的形势躲避追击。
不过,我们也有前车之鉴,今次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纪千千心中欣慰,也感激慕容垂肯坦然相告,没有隐瞒。
她虽然不晓得,慕容垂说的联军除弥勒教外还包括哪一方的兵马,但因她从谢安处听过有关竺法庆的事,故对弥勒教知之甚详,因而掌握到燕飞击杀竺法庆的意义和效果。
以燕郎悲天悯人的情怀,在一般情况下绝不会割下对方的首级示众,他这般做了,是要达致最震撼的效果,一边向天下展示荒人不可轻侮的反击力量,振奋荒人士气,更为要把弥勒教彻底瓦解。
干爹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弥勒教已不成威胁,谢家再不用担心竺法庆。
对南方的佛门来说,更是值得额手称庆的事。
慕容垂的声音传入耳内道:千千为何不说话呢?纪千千往他瞧去,迎上他锐利的目光,叹道:边荒集是属于荒人的,只有荒人才可以令边荒集保持活泼开放的精神,亦只有如此,边荒集始能成为战火烽烟外繁华兴盛的乐土。
皇上这么强占边荒集,与杀鸡取卵有何分别呢?慕容垂现出苦涩的笑容,语气却平静无波,徐徐道:如我告诉千千,我是为千千而这么做的,千千有何感想呢?纪千千凝视他片刻,轻摇螓首柔声道:我并不相信皇上是因我而占领边荒集,正如皇上曾说过,征服边荒集是皇上踏出统一天下的第一步。
边荒集在征战天下的战略上,有重要的作用,既可以防止我们汉人北上,又可以掌握南北贸易的枢纽。
更重要的是……唉!我不想说了。
慕容垂双目神光大盛,一眨不眨的看着纪千千,忽然笑起来,道:千千想说的,是否因荒人可以在任何时刻,像厉鬼般从边荒扑出来抽我的后腿,所以令我有所顾忌。
纪千千只再叹一口气,没有答他。
但其神色却清楚告诉慕容垂,这是何苦来的呢?慕容垂仰望屋梁,从容道:任何战争,均是有得有失。
边荒独特的形势,令我们难竟全功。
不过荒人有个致命的弱点,使他们永无翻身的机会,就是边荒本身的形势。
荒人只是孤独的一群,失去了边荒集,他们也失去一切,在没有任何支持下,最终他们也要黯然离开边荒。
这是最现实的问题,什么本领、勇气、决心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派不上用常纪千千心中涌起莫名的愤怒,道:皇上得到边荒集又有何用处?没有荒人的边荒集,只是一座废墟,徒然令皇上浪费人力物力,终不是长远之计。
慕容垂哑然笑道:千千太小觑我慕容垂了,我怎会犯上如此愚蠢的错,只要边荒集位置不改,终有一天她会回复兴盛。
要守稳区区一个边荒集还不容易吗?荒人若不想寻死,最后只有乖乖的滚离边荒。
纪千千心中一颤,她自问没有足够的本领看破慕容垂的手段,而他也不会告诉自己。
边荒集真的就这么完蛋了吗?而她和小诗则永远是慕容垂的俘虏?不!事情绝不会如此发展下去。
她相信荒人的本领,更深信燕飞的能力。
终有一天,她和小诗将如破笼而出的小鸟,飞回 边荒集去。
燕飞和刘裕立在河岸旁一座小丘处,目送船队远去。
刘裕指着远处东方,道:以我们的脚程,明早便可以到达广陵。
燕飞讶道:我们不是要到豫州去吗?刘裕道:我们当然会到豫州去救淡真,不过先要去广陵打个转,见两个人。
燕飞道:一个是刘牢之,另一个是谁呢?刘裕答道:另一个是孔靖,此人是我们成功收复边荒集的关键,且须你老哥亲自出马,让他得睹我们第一高手的风采,以增强他的信心。
燕飞没好气道:你倒懂得物尽其用,可是,孔靖因何如此重要,我们现在不是有足够捱几个月的粮草吗?刘裕道:孔靖当然重要,今次反攻边荒集,绝不是几个月内可以解决的事,慕容垂不会轻易放弃边荒集,如我们正面与他们硬撼,只是自寻死路。
燕飞欣然道:你似乎已智计在握,定下全盘反攻边荒集的计划。
刘裕笑道:一切都是师傅传授的,以前玄帅每次应付南下的兵马,采取的都是断其粮道,疲其人马的消耗战,仰仗的就是本身粮食充足。
而现在唯一能供应我们粮食的,就只有孔靖这吃得开的大商贾,亦只有他能打通所有关防,为我们运送来自佛门的粮资。
燕飞点头道:明白了!刘裕一脸笑意地打量他,欣然道:届时记得挺起胸膛。
燕飞失笑道:去你的!笑语声中,两人望东去也。
黄易作品《边荒传说》卷十八终黄易《边荒传说》卷十九黄易《边荒传说》卷十九拓跋珪独坐主帅帐幕内,心中颇有点犹疑不定。
自懂事以来,他做事从来爽脆利落,决定了的事也从不后悔,可是,今次因牵涉到他最好的兄弟燕飞,他首次苦恼起来。
早在多年前,他已看中边荒集优越的地利,所以刻意经营,终于在边荒集取得一席位。
除了通过边荒集大做南北贸易外,边荒集亦成为他掌握天下形势变化的耳目。
消息并非单是来自飞马会,而是他另有一个情报渠道,亦用以监察飞马会对他的忠诚。
在争取到现在一族之主的地位和权力前,他一直受族内和近亲各族的排挤与逼害,令他养成不轻信任何人的心态。
没有人可以例外,除了儿时直至现在,仍是最好的兄弟燕飞。
燕飞是永远不会出卖他的,只恨燕飞体内流的有一半是汉人的血,使他对汉人同样是那么亲近。
在北方,唯一令他畏惧的人只有慕容垂。
他虽然自负,仍知在现今的形势下,如慕容垂全力对付他,他拓跋珪必无幸免。
慕容垂确不愧北方第一兵法大家,只看他两次攻陷边荒集的手段,就可看出他的高明之处,根本没有人能撄其锋。
可是,燕飞把一切扭转过来,击杀竺法庆,令弥勒教于旦夕间瓦解,亦使慕容垂阵脚大乱。
只要来攻他的是好大喜功的慕容宝,他拓跋珪已踏出统一天下最重要的一步。
南方自谢安、谢玄去后,余于再不被他放在眼内。
桓玄、司马道子和孙恩之辈,不论谁人成为南方最后的胜利者,都难以和他斗胜争雄。
南方只有一个人,能令他担心。
目前,他最大的障碍是慕容垂,不过,慕容垂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纪美人。
拓跋仪揭帐而入。
经过一夜休息,拓跋仪疲态尽去,精神抖擞,正准备动身往边荒集去。
拓跋珪没有抬起头来瞧他,仍是一副思索的神情,淡淡道:坐!拓跋仪在离他半丈许处坐下,默待拓跋珪发言,到此刻,他仍不晓得为何拓跋珪把他从整装待发的马队急召回来。
拓跋珪终于朝他望过来,平静而坚决的道:你今次回边荒集,我要你杀一个人。
拓跋仪愕然道:杀谁?拓跋珪若无其事的道:刘裕!拓跋仪虎躯一震,说不出话来,心中却翻起滔天巨浪。
他的心态,实很难向任何生活在边荒外的人解释,包括拓跋珪在内。
杀个人对拓跋仪只是等闲的事,可是,边荒的荒人正处于空前团结的境况,人人肝胆相照,任何试图破坏荒人团结的行动,都是反荒人的恶行。
他接管飞马会,是淝水之战后的事,可是,他已深深投进边荒集的生活去,感到边荒集与他不但荣辱与共,且是血肉相连。
他感到自己再不了解拓跋珪,至乎有些反感,更清楚自己不会执行这拓跋珪派下来的特别任务。
拓跋珪道:我们是兄弟,目前更是我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你心里有甚么话,尽管说出来。
拓跋仪叹道:如杀死刘裕,我们如何向小飞交待?拓跋珪现出一丝冷酷的笑意,轻轻道:想置刘裕于死地的人这么多,只要你手脚干净点,谁会怀疑到你身上去呢?拓跋仪苦笑道:刘裕现在已成边荒集的主帅,又得江文清和屠奉三的支持,若事情败露,我们会成为荒人的公敌。
且最大的问题是刘裕并不容易对付,以孙恩和司马道子的实力,到现在仍没法办到,这个险是否值得我们去冒呢?拓跋珪双目神光闪闪,仍是语调平和的冷然道:我知道要你去做这件事,实在违背你一向做事的作风,不过,为了统一天下的大业,我没有选择余地。
我认识刘裕这个人,曾与他并肩作战,从个人的观感出发,我还有点喜欢他。
不过,勿要看此人在现时虽似与南方的局势无关痛痒,事实上,他的影响力却是与日俱增。
我们的小飞摧毁了弥勒教南下作乱的大计,亦同时造就了他,使他置身于非常特殊的位置,而在某一非常时期,他可以产生的作用,实是难以估计。
拓跋仪皱眉道:那或许是很多年后的事,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不是要应付慕容垂的反击吗?收复边荒集,把慕容垂拖在荥阳,该是首要之务,如我们杀死刘裕,恐怕会影响荒人整个反攻大计。
拓跋珪微笑道:要杀刘裕,只有一个机会,就是在此反攻边荒集的一战里,时机由你掌握,错过了机会永不回头。
现在他对你仍没有戒心,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可以把事情做得妥妥当当。
拓跋仪低声道:我仍可以畅所欲言吗?拓跋珪耸肩道:这个当然!你和小飞,都是我拓跋珪最信任和欣赏的人。
拓跋仪苦笑道:到此刻,我仍不明白非杀刘裕不可的道理,即使杀了他,燕飞仍只会过他向往的生活,救回纪千千后,他也不会回到你身边来。
拓跋珪从容道:根本不存在燕飞是否回到我身边的问题,我和小飞永远是最好的伙伴和战友。
至少,在与慕容垂的生死斗争上,我与小飞站在同一阵线,荣辱与共。
拓跋仪终忍不住,直接了当的问道:那为何非杀刘裕不可呢?且须冒着与小飞反目的大风险?拓跋珪双目亮起凌厉的光芒,旋又收敛。
沉声道:南方诸雄里,当然以桓玄声势最大,所占地理位置亦最优越,现在有聂天还作他的走狗,更是如虎添翼,不过,此人生性专横高傲,终不是成大事之辈。
其次到天师军,孙恩不单玄功盖世,且智比天高,只可惜,天师道一向被江左世家视为邪道,如孙恩想席卷南方,必惹起建康同仇敌忾,上下齐心,拼死反抗。
这是思想之争,没有任何化解的可能。
拓跋仪听得心中佩服,拓跋珪虽身在长城之外,可是对南北形势,却是了如指掌,观察透彻入微,极具远见。
拓跋珪续道:司马道子虽掌握建康军权,本身亦是有勇有谋之辈,但因向与南人最崇拜的谢安为敌,又纵容王国宝之徒作恶,更勾结弥勒教,所以不得人心,终不是众望所归之人。
至于北府兵,虽强胜一时,却是群龙无首,刘牢之和何谦两大头领,在任何一方面均远及不上谢玄,又互相倾辄,似强实弱。
南方在四大势力斗个你死我活下,你认为会出现怎麽样的情况呢?拓跋仪答道:当然是战火连绵,南方大乱。
拓跋珪叹道: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刘裕成为最有机会冒尖的人,因为,不论上下军民,没有人不怀念谢安、谢玄在世时安乐繁荣的日子,而刘裕正是不言而喻的谢玄继承人,兼之有边荒集作他的后援,只要他懂得顺应民心,南方终有一天落入他的手上。
拓跋仪听得哑口无言,拓跋珪说的是他从没有深思的情况,尽显拓跋珪异乎常人的想象力,高瞻远瞩的过人视野。
同时,他晓得拓跋珪对慕容垂已是胜券在握,可是,他怎能有此信心呢?拓跋珪双目杀机遽盛,冷然道:假若没有刘裕,南方将会陷进长期的斗争和内乱,那时,只要我成为另一个苻坚,我可以轻易收拾南方的残局,完成我族多年来的梦想。
哼!我是绝不会犯苻坚的错误。
现在你明白了吗?假如我有别的选择,我不会动刘裕半根毫毛,可是竺法庆伏诛,却完全扭转了刘裕的命运,如再让他收复边荒集,我最害怕的情况将会出现。
与其让刘裕茁壮长大,异日更麾军北上攻击我们,何不根绝他于微时,扑熄他这个火头,否则由他惹起的大火,将成燎原之势,直烧往北方来。
拓跋仪沉重地呼吸几口气,终于同意,点头道:我看着办吧!拓跋珪淡淡道:今次随你回去的人中,有三位是我族出色的高手,且是悍不畏死的勇士,你就看着办吧!拓跋仪实时重申效死的忠诚,然后怀着沉重的心情,施礼告退。
慕容宝进入慕容垂的治事堂,后者正伏案处理桌上的文件。
慕容垂仍埋首工作,没有抬头的道:坐!慕容宝在一侧坐下后,慕容垂轻描淡写的道:王儿怎样看拓跋珪这个人?慕容宝双目立现杀气,狠狠道:我一直不喜欢拓跋珪这个人,总觉得他是野性难驯,心狠手毒。
慕容垂仍没有朝他正眼瞧来,道:你凭甚么对他有如此印象?慕容宝微一错愕,思忖半晌,答道:或许是从他的眼神,你可以从他的眼睛,看出他心中想的,与说出来的是两回事。
此人天性自私冷酷,为求目的不择手段,更没有自知之明,不自量力。
慕容垂终于往他望去,双目精芒闪烁,沉声道:王儿如果只看到这些表象,试问,朕如何敢放心让你去对付拓跋珪!慕容宝一震道:父皇!慕容垂终放下手上的工作,挨往皇座,悠然道:慕容冲被人杀了!慕容宝失声道:甚么?慕容垂道:消息在一个时辰前传至,慕容冲的左将军韩延发动兵变,攻杀慕容冲,立将军段随为燕王。
慕容宝仍是震骇未止,喘气道:怎会发生的呢?慕容垂道:此事来得突然,却非没迹可寻,以慕容冲为首的鲜卑人,自苻坚被杀,他们又占领长安,夺得大批粮货财物子女,个个归心似箭,迫切要求东归故地,但慕容冲却恋栈长安,不愿东归,于是慕容冲遂和手下将士间产生严重的分歧。
在我们攻陷边荒集之前,慕容冲还可以以我们在关东囤驻重兵一事作借口,拖延东归的大计。
现在,我们兵力既被分薄,且不住调兵集结于荥阳之北,准备反攻平城和雁门,慕容冲在再没有借口下,仍要留在长安,因而被手下看破其用心,不生变才是怪事。
慕容宝道:如此岂非西燕兵会立即出关东来?慕容垂沉吟片刻,道:段随始终不是慕容氏宗室,其威望和实力均不足以服众,只因事起突然,慕容冲又没有防备,方被其所乘。
当以慕容永为首的宗室势力反扑时,段随和韩延,肯定没有还手之力。
不过,无论谁当上西燕之主,都不得不出关来,寄望能从我们手上夺回旧燕的土地。
所以,只要我们制造一个有利他们出关的形势,西燕兵当会倾巢而出,那也是他们灭亡的时刻。
天上怎可容两个太阳,西燕是我们的枝叶,只可统一在我慕容垂一人之下。
慕容宝恭敬的道:王儿明白!慕容垂凝神打量他半晌,沉声道:慕容永是知兵的人,手下更是兵精将良,兼从苻坚手上抢得大批粮资武器,并不容易对付,且我们还须兼顾边荒集,所以,我必须改变计划,留此坐镇,与慕容永等人斗智不斗力,以接收他手上的实力。
而对付拓跋珪的事,则交由你全权负责。
慕容宝兴奋地大声答应,道:王儿必不负父皇所托,敢问父皇有何指示?慕容垂道:拓跋珪此人非是等闲之辈,不可掉以轻心。
幸好,他现在羽翼未成,手下不到三万人,兵力薄弱,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
所以,只要你能坚持下去,直攻至盛乐,掠夺他的战马和子女,终可令拓跋珪国破族亡,绝不可能有另一个情况发生。
我会给你八万精骑,先收复雁门和平城,再在长城内外设立坚寨,以保粮资的供应源源不绝,与拓跋珪打一场以扎实为重的持久战,拓跋珪必败无疑。
慕容宝起立下跪道:慕容宝领命!慕容垂长长吁出一口气,心忖北方已有一半落入口袋里,同时想起纪千千,如让她目睹自己歼灭西燕的整个过程,她会否对自己的观感改变过来呢?孙恩立在海岸边一块巨岩上,盘膝静坐。
自从边荒回来后,天师道的事务分别交给徐道覆和卢循两徒打理,自己全心全意修练黄天大法,以应付平生劲敌大活弥勒竺法庆。
道德三干六百门,人人各执一苗根。
谁知些子玄开窍,不在三千六百门。
孙恩自创的黄天大法,上承道家之祖老子的《道德经》,再集两汉道法的大成,渊源自黄老,法授天人,已达超凡人圣之境,非是一般武术能望其项背。
竺法庆虽为佛门外道,至乎被视为邪魔奸孽,可是其十住大乘功,却是源自佛门正宗,再加男女采补之术,实是佛门心法的另类异彩。
道佛之争,自汉代以来从没有乎息过,他和竺法庆,分别是代表道门和佛门最顶尖儿的人物,他们的决战,已是命运注定了的。
他的黄天大法,说到底仍是炼心之法。
初层炼心,是炼未纯之心,屏情去妄,心照于空。
二层炼入定之心,炼心合气,氤氤氲氲,神功初奠。
三层炼心,是名天地之心,一阳来复,炼心进气,玄关窍成。
四层炼退藏之心,玄关乍现,得气功成。
五层炼筑基之心,取坎填离,积金入腹,结丹累气。
六层炼了性之心,玉液还丹,由后天转为先天,血自化为白膏,意自凝作赤土。
七层炼已明之性,以有投无,以实灌虚。
虎向水中生,龙从火里出,龙虎相搏,猛烹极炼,全身灵窍皆开。
以先天制后天,性命合而为一,成大还丹功法,七返九还,至此存神明性,道心永不动遥八层炼己复之心,心定存神而通明,要使身中先天真气,尽化为神,身中之神,能遨游于外,灵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出神入定,不为物境所迷,炼心成神。
孙恩在多年前已炼心至第八重功法,可是,自此即再无寸进,幸好自边荒集回来后,他的精气神均处于最颠峰状态,所以他掌握时机,潜修最高的第九层炼功心法。
现在身处东海大岛翁州,更感到突破在即。
第九层炼心,炼的是还虚大法。
当他到达第八重功法,早臻随心所欲的境界,可是,灵不虚则不能包涵万物,所以,必须炼至众有皆空,清虚一体,盘旋天地之间,是我非我,是空不空,天地有毁,虚空不毁。
乾坤有碍,惟空无碍,所以神满虚空,法周沙界。
此黄天大法之最,无以加矣。
轰!孙恩从巨岩上升起来,举手长啸。
他梦寐以求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的黄天大法,终于取得大突破,成就至高无上的心法。
只要将来能炼虚合道,他将可以白日飞升,破空而去。
就在此时,他感应到,卢循正全速往他得成大法处赶来,显是有非常重要的消息。
当天师道德披天下,便是他功成身退之时。
刘裕由东门入城,立即被把门的兵头截着,道:刘裕你回来得真是时候,头子昨天才发下命令,只要见你回来,立即押你老哥去见他。
头子是刘牢之另一个军中的匿称。
刘裕笑道:是否要上手铐?那兵头叫方勇,曾和刘裕一同接受探子的训练,与刘裕稔熟,探手搭上他肩头,朝城内走去。
欣然道:你老哥现在是大大有名的人,谁敢对你不敬。
坦白说,我也有些佩服你,到现在仍死不去、活生生的在老子眼前出现,你奶奶的!你是否戴了什么宝贝护身符,被人怎么打都不死?把门的北府战士见到刘裕,都举手致敬,口呼刘大哥,态度崇敬亲热。
刘裕笑道:护身符欠奉,烂命倒有一条,你要便来拿我的命吧!方勇着人牵来两匹马,开怀笑道:岂敢!岂敢!连竺老妖都栽在你手上,谁敢拔你半根毫毛?刘裕接过马缰,愕然道:杀竺老妖的是燕飞,为何算到我头上来?方勇笑道:不是一样吗?燕飞是你的战友,你是边荒集的主帅,当然是由你巧施妙计,方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干掉竺老妖,完成玄帅的遗愿。
此事传至广陵,轰动全城,人人提起你老哥,都要竖起拇指,说一句‘英雄好汉\',你确是了不起。
刘裕开始明白,燕飞斩杀竺法庆对自己声誉的影响,又感受到谣言的夸大失实处。
不过,北府兵兄弟一厢情愿的想法,正代表自己与他们荣辱与共,亦代表着他们心里极待填补的一个缺陷,就是他们需要继谢玄后的另一个英雄,作他们的心灵支柱,而那个人现在已变成了他刘裕。
只要他能再次光复边荒集,北府兵年轻一辈,将人人向他归心,视他为另一个谢玄,而此为他手上最大的筹码。
道:上马吧!我也想见刘爷呢!孙恩神采飞扬的立在巨岩边缘处,细听卢循一一报上从建康来的最新消息,潮浪一重一重的相继而来,打上巨岩,溅起高达数丈的浪花。
一个消息比一个消息震撼,当他听到竺法庆被燕飞斩首,终于动容道:这是不可能的。
卢循以带点嘲弄的语气道:竺法庆肯定名大于实,否则怎会饮恨于蝶恋花之下?孙恩缓缓摇头,柔声道:竺法庆确有真材实料,他的‘十住大乘功\'来自上代有怪僧之称的不戒大师的‘碎金刚乘\',是佛门正宗。
据吾师所言,‘碎金刚乘\'专攻日精月华,天下间只有‘太阳真火\'方能与之抗衡。
不过,纵然燕飞身具‘太阳真火\'一类的奇功,他能保命不死,已是难得,怎可以不但避过‘十止之劫\',还可以击杀竺法庆,此事离奇至极,难道……不!这是没有可能的,且‘丹劫\'在师尊坐化前,早不知影踪。
卢循一震道:丹劫?孙恩点头道:师尊曾与不戒大师交手,故深悉‘碎金刚乘\'的虚实,而万变不离其宗,‘十住大乘功\'虽为竺法庆自创,其源头和心法始终离不开‘碎金刚乘\',师尊既说过‘太阳真火\'能抗衡‘碎金刚乘\',当然也能与‘十住大乘功\'平分秋色。
而‘丹劫\'乃‘太阳真火\'之最,照此推之,当可以克制‘十住大乘功\',问题在于,即使真的有人能从‘丹劫 \'吸犬太阳真火\'以为己用,仍不容易破竺法庆的‘十住大乘功\',只能在不受竺法庆的十住法影响下,大家在招数战略上见真章,以竺法庆千锤百炼的魔功,不论燕飞如何进步,仍不是竺法庆的对手。
所以,我说此事奇怪至极。
卢循道:天师曾差点要了燕飞的命,当然清楚他的强弱。
不过,燕飞杀竺法庆一事,该非谣传,否则,尼惠晖不会到建康寻燕飞的晦气?难道‘丹劫\'真的落在燕飞手上?这是不可能的。
孙恩长长舒一口气,目光投往广阔无边的大海,双目异采闪动,声音却充满生机和期待,悠然叹道:世事的曲折离奇,往往出人意表。
燕飞先是在本人手底下死而复生,现在又斩杀竺法庆于边荒,岂是可以随意小觑的人。
想不到竺法庆、慕容垂之辈外,尚有一个燕飞,令我孙恩不愁寂寞。
燕飞呵!没有你这样的一个对手,人生又有何乐趣呢?卢循心中激荡,更晓得孙恩已决定,予燕飞另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因为对孙恩来说,燕飞已取代了竺法庆在他心中的地位,成为一个能令他动心的对手。
孙恩像忽然抛开燕飞一事,神驰意飞的道:司马曜真的死了!卢循道:此事千真万确,下手的是成为司马曜贵人的妖女曼妙,如不是她被楚无暇截杀于大江,情况会变得更精彩,不过,现在已够司马道子头痛的了,唉!可惜千秋不知如何被司马道子识破身分,累得道覆须立即把我们在建康的人撤走,使我们辛苦经营多年的布置,毁于一夜之间。
孙恩微笑道:有什么问题呢?我们得到的远比我们失去的多,些微损失,何用介怀?为达成我们的梦想,总有些人须牺牲的。
司马曜的横死,将令王恭、桓玄、殷仲堪、刘牢之等人别无选择,只有连手麾军建康,名为逼司马道子交代司马曜之死的真相,实则为必须杀司马道子以自保,否则,如让司马道子假新上位的傀儡皇帝之手,乱发圣旨,如何招架?那时将是我们进攻建康的最佳时机,一举把南方所有反对的力量摧毁,好一劳永逸。
所以你有什么该担心的呢?卢循终察觉孙恩的异于平日处,这不单是他出奇地随和轻松的语调,且字字珠玑,更因此时的孙恩,像一个永不见底的深潭,蕴藏着无有极尽的智慧和异乎寻常的力量,却又超然于众生之上。
那种感觉玄之又玄,非比寻常。
他刚才来时,因消息的震撼而心神不属,兼之因对孙恩的敬畏,不敢平视观察,所以一时没有察觉孙恩的异样处。
此时的孙恩,比以前任何一个时间,更像天师,真的天师。
卢循发觉自己不受控制地张大口喘起气来,艰难的道:天师……孙恩往他瞧来,双目晶莹通透,又深邃无可测度,保持微笑的神态,柔声道:趁现在还有点时间,我须立即赶往边荒,只要燕飞在附近,我便能对他生出感应。
我要以他的人头,来祭我天师军出征的大旗,让普天下晓得,谁才是天下第一人。
卢循生出被孙恩看个通透的奇异感觉,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敬意,更清楚孙恩为燕飞而心动,必须立即赶去会燕飞的心态,忽然双膝一软,跪往石上去,颤声道:天师……仍是语不成句。
孙恩仰望晴空,双目射出热切和憧憬的神色,道:我去后,你们全力备战,结集战船,待我回来后,时间该差不多了。
接着探手在卢循的天灵穴轻拍三掌,道:好好给我练功!每一掌拍下来,卢循都觉全身经脉遽震,所有窍穴跳动起来,说不出的受用。
卢循福至心灵,晓得孙恩是以无上法力助他修炼黄天大法,那敢轻忽,就那麽跪在地上练起功来,再不敢说话。
孙恩一声长啸,到啸音收止,早去得无影无踪。
燕飞紧接刘裕之后进入广陵城,他备有通行证件,把门的卫兵没有留难,盘问几句后,放他入城。
他还是首次到广陵,心忖还有时间,先四处逛逛,再到与刘裕约定处等待。
就在此时,他的心湖忽然浮现孙恩的形相,还似正对他欣然微笑。
这怪异无伦的情况一闪即逝,快速得似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可是已像一块巨石,狂掷进他波平如镜的平静心湖去、激起溅空而起的水花和波荡的涟漪。
他清楚感应到孙恩对他的杀机。
燕飞完全不晓得孙恩身在何方何处,那种玄妙的联系模糊而遥远,更不明白,孙恩如何办得到,不过肯定的是,早臻达天人合一之境的孙恩,在道法武功上又更上一层。
燕飞心中叫苦,清楚自己又落在下风。
他现在一心一意去反攻边荒集,是为配合拓跋珪营救纪千千进行的大计,实在不愿分心到别的事上去,尤其是像孙恩这种可怕的对手。
上次交手时的孙恩,武功已不在竺法庆之下,如他再有突破,燕飞能胜他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
最大的问题是他仍非心无罡碍,且比之以前任何一刻,更急切把纪千千主婢从慕容垂的魔掌解放出来。
可是,他更清楚与孙恩此战是避无可避,且他是陷于完全被动的恶劣形势。
他并不是畏惧孙恩,只是感到孙恩选此要命的时刻来对付他,已充分表现出,孙恩掌握到自己没法弥补的破绽和弱点,如他过不了孙恩这关,那过去的一切努力将尽付流水,他固然一命呜呼,纪千千主婢则永远落在慕容垂手上,荒人失去边荒集,刘裕当不成北府兵的统帅,拓跋珪则要亡国灭族。
除非他能击败孙恩,否则,情况将会朝最不幸的方向发展。
没有人能在此事上帮半点忙,一切只能倚赖自己,看看蝶恋花是否有护主的能耐。
门卫在主堂大门报上刘裕的名字,刘牢之的声音传来道:进来!刘裕举步入堂,刘牢之坐在一角发呆,几旁摆放着一封开了口的火漆密函,并没有朝刘裕瞧来,只淡淡道:坐下!一时间,刘裕不知该坐到哪裹去,只好恭敬地来到他身前,施礼问好。
刘牢之一脸苦思而不得的疲倦神色,指指身旁隔着小几的太师椅道:坐!我有些事须问你。
刘裕有点受宠若惊的坐在他一旁。
刘牢之终于朝他瞧来,道:你是不是从建康来的呢?刘裕点头应是,忽然间,他已晓得几上的密函来自司马道子,信内并提及自己。
刘牢之满怀感触地叹了一口气,沉声道:皇上驾崩了。
我该怎么做呢?后一句他显然不是求教刘裕,只是正纠缠心内的一句话,不自觉地冲口而出,显示他正为某一个决定举棋难下。
刘裕当然明白他的心事。
刘牢之此刻正为选择站在哪一方而烦恼。
以前王恭背后有司马曜全力支持,刘牢之投向王恭一方是顺理成章,只要收拾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他便可得到司马曜的回报,名正言顺的坐上北府兵大统领之位,说不定还可当扬州刺史。
成为桓玄之外南方最有权势的人。
现在司马曜死了,刘牢之若再站在王恭的一方,至少在名义上是与司马氏皇朝对着干,且因有桓玄牵涉其中,动辄会弄出改朝换代的局面。
如被桓玄登上帝座,刘牢之肯定死无葬身之地,还要被抄家灭族。
刘牢之的为难处,可以想见。
刘牢之肯于此时和这种心情下见刘裕,是因为刘牢之从密函里,晓得司马道子和刘裕的紧张关系放缓,更想从他口中,知道多点有关司马曜猝死的真相,问多点有关司马道子的事,好帮助他作出决定。
刘裕识相地保持缄默。
果然,刘牢之沉吟半晌后,忽然问道:燕飞是不是真的杀了竺法庆?刘裕点头道:确是如此!刘牢之往他瞥一眼,目光移往屋梁,徐徐道:皇上是怎样死的?刘裕小心翼翼的答道:据传,杀皇上的是他最宠爱的张贵妃,而张妃实是与桓玄有关系的人,所以,派郝长亨到建康来把她接走,不过功亏一篑,此女最后被弥勒教的楚无暇杀死灭口,否则,桓玄便可以借她之口,嫁祸司马道子。
他不敢说出曼妙的真正身分,怕的是难以向刘牢之解释,自己是如何得悉个中的来龙去脉。
刘牢之一震朝他瞧来,双目射出复杂的神色,道:你倒清楚其中情况。
刘裕苦笑道:全赖参军大人栽培,我只是尽探子的本分。
刘牢之淡淡道:你回广陵来,是否想我出手助你们光复边荒集?刘裕点头道:弥勒教已因竺法庆之死冰消瓦解,边荒集的形势转为对我们有利,只要大人肯点头,使淮河的水师封锁寿阳以东的淮水下游,我们便有把握打赢这场仗。
刘牢之道:粮食和武器方面又如何呢?刘裕心忖,难道真的这么顺利?可能是司马道子在密函里提到,肯支持他们收复边荒集吧!又感到有些儿不妥当,如刘牢之肯这么听司马道子的话,岂非代表他决定投向司马道子的一方?那自己心上人的老爹王恭,岂非陷入动辄败亡的险境?答道:我会找孔老大想办法。
刘牢之沉默片刻,然后沉声道:我现在说的,你须仔细听清楚,并要如实执行,否则,我将视你为背叛北府兵的叛徒。
刘裕就像在云端直跌下来,整条脊骨凉飕飕的,道:大人请指示。
刘牢之双目精芒毕露,冷然道:我要你立即退出荒人的所有行动,由这刻开始,不准你接触任何外人,孔老大也包括在内,明白吗?到有适合你的工作时,我自会找你。
刘裕遽震失声道:这怎么成?刘牢之大喝道:这是军令!刘裕喘着气直视刘牢之,然后逐渐平复,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大人是不是决定与桓玄合作,对付司马道子?刘牢之脸泛怒容,冷笑道:小裕,你不觉得你愈来愈放肆吗?我的事怎到你来置喙?刘裕虽然心中充塞难以压抑的愤慨,仍晓得不宜顶撞他,垂首道:大人可否容我说出心底的话,那不是我为自己说的,而是为大人和北府兵着想。
刘牢之容色稍为放缓,显然也希望在此事上有人为他参详,道:说罢!刘裕正容道:不论与桓玄或司马道子任何一方合作,均是与虎谋皮。
现在,北府兵最宜严守中立,坐观其变。
另一方面,则再次打通边荒集的脉络,令北府兵维持自给自足的有利形势,足可以应付南方任何突变。
刘牢之若无其事的哂笑道:说到底,你都是想我支持你和你的荒人兄弟,对吗?刘裕差点想拍几大骂,再拂袖而去,当然,也晓得真这样做,绝无机会活着离开参军府。
惟有动之以利,道:不论形势如何变化,只要边荒集尚在我们手中,我们北府兵便有筹码去应付任何事情。
请参军大人三思。
刘牢之叹一口气,道:我并非没有深思此事。
唉!我们现在自顾不暇,怎还有能力去处理远在边荒的事?刘裕知他意动,忙道:如此,我可不劳大人一兵一卒,也不用劳烦孔老大,就凭荒人的力量,把边荒集夺回来交到大人手上如何呢?刘牢之愕然道:你真有此把握?刘裕暗抹一把冷汗,直立而起,单膝下跪道:愿领军令状!刘牢之道:你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刘裕讶然朝他望去,捕捉到他眼内轻蔑的神色,心中忽然感到很不妥当,一时却没法想到原因。
刘牢之阴森森地笑道:好吧!若我不给你一个尝试的机会,肯定你不会心服。
刘裕对他最后的一点敬意终于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差点压抑不住的怒火,更晓得中了他的奸计。
刘牢之故意在边荒集一事上说得这般决绝,正是看穿他不会放弃边荒集,从而制造出眼前的情况,令他不得不接受他任何苛刻的条件。
刘裕缓缓起立,心忖,有一天我会教你向我下跪。
神色却保持冷静,道:请大人赐示!刘牢之道:你须凭自己的力量去收复边荒集,不可把北府兵拖进此事去。
由现在起,你暂时脱离北府兵,直到收复边荒集,才可以归队。
你肯签押这样的军令状吗?刘裕彻底明白过来,刘牢之是要他自我放逐,离开北府兵,因为,刘牢之看死他在没有北府兵的支持下,他绝无可能光复边荒集。
对刘牢之他已心死,点头道:一切照大人的吩咐好了。
刘裕在约定的酒铺一角,找到正自斟自饮的燕飞。
他失去了说话的心情,一言不发的连灌两杯闷酒。
燕飞苦笑道:看你的样子,便知道没有好结果。
刘裕一掌拍在台上,引起酒铺内其它客人的侧目,不过,见到两人的体型气魄,谁敢斗胆找麻烦。
刘裕瞥燕飞一眼,把见刘牢之的经过道出来,最后道:他奶奶的!他分明是针对我。
燕飞皱眉道:他是否决定投靠桓玄,所以,晓得司马道子支持我们后,故意留难你呢?刘裕摇头道:照我看未必如此,他怕恒玄应更甚于司马道子。
这一着虽然是对付我,但问题却出在你的身上。
燕飞愕然道:这与我有关?确令我难以理解。
刘裕道:事实上,不论是刘牢之或何谦,均一直自视为玄帅的继承人,至于我这个闭门继承人,他们只当作谣言和笑话,玄帅亦肯定不会在他们面前承认此事。
燕飞哂道:我看,他们根本不敢开口问玄帅。
哼!既以玄帅的继承人自居,为何却对竺法庆一事不闻不问?只顾着争北府兵的兵权。
可见玄帅早看破他们的为人,知道他们是自私自利之徒。
刘裕道:你明白了。
燕飞点头表示明白。
刘裕道:虽然不是由我宰掉竺法庆,可是我身为边荒集的主帅,你杀死竺法庆的壮举,自然可以归功于我。
在这样的情况下,谣言也可以变成事实。
因为谁都晓得,安公曾誓言不让竺法庆踏足建康半步,玄帅击杀竺不归于建康的明日寺,正显示谢家的决心。
现在,我完成了安公和玄帅的遗愿,立即在北府兵内确立了继承人的身分,成为刘牢之和何谦外,北府兵里最有影响力的人,号召力则更在他们之上。
兼之与司马道子的紧张关系暂告缓和,刘牢之开始对我生出顾忌,但又不敢直接对付我,怕惹起北府战士的反感,所以使出这种卑鄙手段。
燕飞沉吟道:司马道子因看到此点,所以也在玩手段,借刘牢之的手来对付你,这一着非常高明。
刘裕叹道:现在我们的形势又转趋恶劣,刘牢之说过,不准我在任何情况下牵涉到北府兵,如此,我想借助胡彬在寿阳的水师之举,立告胎死腹中,问题将非常严重。
燕飞摇头道:没有北府兵便没有北府兵吧!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荒人从来不用外人帮忙的。
刘裕解释道:对聂天还来说,大江帮在新娘河的基地并非秘密,因为大江帮的叛徒胡叫天,清楚基地的事。
以前聂天还不敢大意越过寿阳,是怕遭到北府兵水师的围剿,所以,基地在北府兵这大伞子下,可以避开风雨,一直是安全的。
可是,只要刘牢之知会王恭,说不会插手边荒集的事,这种对我们有利的形势,将荡然无存,而我们所有行动均变得有迹可寻,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我们将处于绝对的被动情况。
燕飞道:这方面还是你在行,我倒没想得这么多,幸好消息传至桓玄处,再由他转告聂天还,由郝长亨落实执行,至少需七、八天的时间,我们只好与时间来个竞赛,看看边荒集是否真的是气数未荆刘裕苦笑道:另一个头痛的问题,是刘牢之明言,我不可以找孔老大帮忙。
以我们现时在手上的粮食,最多可让我们支持上三个月,弓矢则一场大战未完已用罄,如此,对我们反攻边荒集的大计,会有很大的影响,逼得我们躁动求胜,而对方则是以静制动,以逸代劳。
燕飞道:军令状裹有写明不准找孔老大吗?刘裕一呆道:这他倒不敢写进军令状去,否则,人人都晓得他是故意为难我。
燕飞哑然笑道:这就成了,没有孔老大的帮忙,我将无力反攻边荒集,你也永远回不了北府兵去,所以,这是我或你的唯一选择,就是千方百计也要说服孔老大,虽然,我不知道如何可令他站到我们的一方来。
刘裕苦笑道:我也想不出妙计。
孔老大说到底都是个生意人,绝不肯做赔本生意,偏是边荒集是最高风险的投资,可能半个子儿都收不回来,还会开罪了桓玄和刘牢之。
燕飞忽然朝门口瞧去,刘裕随他望去,一人正匆匆而入,似是找人的模样,见到两人,露出喜色,朝他们举步走来,伙计忙赶来招呼。
刘裕第一个弹起来,招呼那人入座,待那人坐好后,俯身凑到他耳旁道:他是燕飞!那人闻言遽震道:真的是你?刘裕向燕飞打个眼色,拍拍那人肩头示意道:孔老大!燕飞心忖,这叫一说曹操,曹操便到,省去不少工夫,忙抱拳为礼,又亲自为他斟酒。
孔靖目不转睛地打量燕飞,待刘裕回到原位,俯前压低声音道:这几天我一直派人留意刘大人,所以,刘大人甫入城我便知道。
唉!江帮主曾派人来联络我,我这方面没有问题,但参军大人却持保留的态度,令我非常为难。
燕飞道:如孔老大选择置身事外,我们绝不会怪你。
孔靖点头道:我明白!燕兄和刘大人都是真正的好汉子,否则,竺法庆就不会授首于燕兄手上,要杀竺法庆,凭的再不单是武功,还须有视死如归的勇气和超绝的智慧。
燕兄完成了玄帅的遗愿,已得到整个北府兵的衷心感激。
我孔靖似是外人,其实,我至少算是半个北府兵,所以,你们说我可置身于此事外吗?燕飞和刘裕交换个眼色,均感孔靖非是等闲之辈,且颇有见地,更是胆大包天,因为,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如传入刘牢之耳内,孔靖肯定会惹来浑身麻烦。
孔靖续道:大家都是跑惯江湖的人,废话我不说了,现在的形势对我愈来愈不利,如让两湖帮的势力伸展到广陵来,我也只好带齐所有手足,逃往边荒集去,聂天还一向与我对着来干,不会放过我。
刘裕讶道:孔老大的耳目真灵通,竟晓得建康军已从边荒集退走,而两湖帮则乘虚而入。
孔靖色变道:竟有此事?燕飞道:原来孔老大并不晓得此事,因何却作出两湖帮的势力快扩展到这里来的判断呢?孔靖现出凝重神色,把声音再压下少许,道:你们竟不知,参军大人已答应投向王恭的一方,与桓玄和殷仲堪四方结成讨伐司马道子的联盟,并推王恭为盟主的事吗?燕飞和刘裕听得面面相觑,心忖,难怪刘牢之对他们反攻边荒集的事袖手不理。
刘裕道:何谦有何反应?孔靖道:正是何谦知会我此事,何大将军昨晚率手下离城,不知去向。
刘裕愤然道:刘牢之愚蠢至极,在如此的情况下,保持中立才是明智之举。
孔靖叹道:现在我们首要之务是光复边荒集,其它事只好摆到一旁,亦不到我们理会。
刘裕望向燕飞,后者会意点头,表示同意他畅所欲言,以争取孔靖全心全意的支持。
刘裕凑近点低声向孔靖道:切勿惊惶!司马曜死了!孔靖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燕飞暗叹一口气,南方已完全失控,未来的发展变化没有人能预料,而自己还要应付孙恩这可怕的劲敌。
忽然间,拯救纪千千主婢一事的成功希望,又变得遥远而渺茫。
燕飞和刘裕坐小风帆离开广陵,负责驾舟的三人,是孔靖的心腹手下,好让两人能争取休息的机会。
两人一时间哪睡得着,从船舱钻出来,到船头坐下说话,刺骨寒风阵阵吹来,以刘裕的功力,也要穿上能御寒的厚棉袍,燕飞却是酷寒不侵,只于劲装上盖上披风,比起刘裕潇洒多了。
刘裕道:孔靖很够朋友,且是有远见的人,晓得任由刘牢之如此胡搞下去,不是办法。
燕飞道:做生意讲的是眼光,他是看你是可造之材。
当然!安公和玄帅对他有很大的影响力。
刘裕忧心忡忡的叹了一口气。
燕飞讶道:你在担心什么呢?还把刘牢之放在心上吗?至少,我们找到一个肯在雪中送炭的人。
我很佩服孔靖,一是什么都不做,一是做得彻彻底底,而他已选择了全力支持我们,这是边荒集之幸,更是我们的福气。
刘裕再叹一口气,道:我在担心刘牢之又改变主意。
不知司马道子给他那封密函的内容如何呢?不过,我看他当时的样子,似是犹豫不决,可知司马道子定向他许下极具引诱力的承诺,而刘牢之投向王恭一方的决心,显然非是坚定不移。
燕飞道:这是没有原则的人常遇上的情况,哪方能予他最大的利益,便指向那一方。
不论对司马道子又或桓玄,他都有深切的顾忌。
正如你提出的,最明智是保持中立,上上之计,是把边荒集控制在手上,而刘牢之这蠢人,却因害怕助长你的声威,致坐失良机。
刘裕苦笑道:北府兵落在这蠢人手上,后果实不堪设想。
现在,何谦已与他公然决裂,往后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我真的怕我们北府兵有很多人会被他害死。
燕飞倒抽一口凉气道:不致于这么严重吧?刘牢之怎都该维护忠于他的兄弟。
刘裕道:我们曾领教过司马道子的厉害,虽未见过桓玄,可是,从屠奉三便可推测到他的高明,你说,刘牢之会是这两个人的对手吗?第一个吃苦果的肯定是他,然后轮到其它在军内有号召力的人,直至北府兵完全被控制在其中一人的手内。
燕飞不得不同意,道:你这番话很有见地,此正是孔靖最大的恐惧,所以,他把全盘生意押在你的身上,而非刘牢之。
刘裕沉吟片晌,沉声道:明晚我们抵达豫州,立即入王府救出淡真,如因此能瓦解王恭和桓玄的联盟,刘牢之肯定会按兵观变,如此,可暂缓南方一触即发的紧张形势,孙恩亦没有可乘之机了。
燕飞从容道:提起孙恩,我须告诉你一件事,就是我可能随时离开以应付他,免他影响我们反攻边荒集的大计。
刘裕听得一头雾水,道:我不明白,怎会忽然扯上孙恩?他派人向你下了战书吗?燕飞道:差不多是这样,不过,他只是通过心灵的奇异联系向我宣战。
我有种感觉,他正赶来设法杀死我。
刘裕骇然道:竟有此事?是于何时发生的?以前你曾有过同样的感觉吗?孙恩此刻该在翁州,离这里超过一千里之遥,怎可能发生这样的事?燕飞道:这事是我在广陵城内之时发生,感应虽是一闪即逝,我却感到是千真万确的。
孙恩比以前更强大了,又更难以捉摸,我真正的感受是没法子具体描述出来给你听的。
刘裕苦恼的道:真的是节外生枝,不过,如孙恩只是孤身一人,我们可以群起攻之,总好过你独力承受。
燕飞沉思顷刻,摇头道:这一套对孙恩这种高手是不行的,试想,如孙恩每天挑我方的一个人来处决,到最后,我还不是要与他单独决战吗?你对我竟没有一丝一毫的信心吗?刘裕尴尬的道:我对你怎会没有信心呢?只不过……唉!坦白说,孙恩实在太厉害了,任遥死时的情景我仍历历在目。
如他再在武功上有所突破,天才晓得他会否变成异物。
像现在般,他能在千里外令你生出感应,已是骇人听闻之极的事。
燕飞苦笑道:你是否想问我是否也有孙恩这种本领呢?只是不好意思问出口,对吧?实话实说,我真的没法办到,从这点推测,至少,我在玄功上及不上孙恩。
所以,我希望能在孙恩来到前,先击垮郝长亨的水战部队,如此,我便可以抛开所有心事,在边荒与孙恩决一死战。
刘裕皱眉苦思片刻,颓然道:你与孙恩的决战似是无法避免,我实在想不出任何办法,助你一臂之力。
燕飞深吸一口气,道:你是关心我,所以方寸大乱。
孙恩的搦战,是我诛除竺法庆的必然后果,只要孙恩能杀死我,立可今天师军声威大振,比打赢其它胜仗更有效用。
不过这种压力,对我也非没有好处,至少,逼得我去思忖怀内《参同契》的深奥道法,希望能更上一层楼。
刘裕发起呆来,好半晌后才道:究竟竺法庆比之前和你交手的孙恩,双方高下如何呢?燕飞坦然道:我没法告诉你一个肯定的答案,两人各有绝艺,分别在竺法庆一意生擒我,而孙恩却全心置我于死地,所以,前者是有破绽可寻,因为已落于形迹。
刘裕呼出一口凉气,整个人就像浸在冰雪里,厚棉袍似失去抗寒的作用,说不出话来。
燕飞当然明白他的心情,如自己被孙恩杀死,不但荒人要完蛋,他刘裕亦将陷于山穷水尽的绝对劣境,纪千千主婢也将永为慕容垂的俘虏。
不!我燕飞绝不能饮恨于孙恩手上。
燕飞探手抓着刘裕肩头,微笑道:信任我吧!现在我们好好睡一觉。
明晚我们会把你的美人儿迎返边荒去,而我将会与孙恩在边荒决一胜负,我的蝶恋花再不会输给任何人,包括孙恩在内。
在淮水黑沉沉的前方上游,七、八艘中型战船把河道完全封闭,对方占有顺水之利,如要发动攻击,他们那艘没有武装,只是用来运货的单桅内河船,肯定不堪一击,想闯关,则连江海流复活也办不到。
刘裕和燕飞从熟睡里被惊醒过来,到船首遥观形势。
刘裕问孔靖的手下李胜道:够时间掉头走吗?李胜脸色发青的摇头道:若他们一心对付我们,趁我们掉头之际顺流来攻,我们必无幸免。
刘裕忽然怀念起大江帮的双头船,前后均设舵位,掉头走不用拐个大弯,多么灵活自如。
燕飞看着半里外没有灯火、莫测高深,兼不知是何方神圣的战船,道:是哪一方的人?刘裕狠狠道:该是北府兵的战船。
他娘的!怕是刘牢之想杀我。
燕飞暗叹一口气,更明白刘裕的为难处,以他和刘裕的身手,借水遁肯定可避过此劫,但孔靖送他们到豫州的三位兄弟,肯定必死无疑,他们怎可以不顾而去?忽然心中一动,摇头道:不该是刘牢之,他怎敢公然杀你呢?刘裕一震道:对!咦!似乎是何谦的水师船队。
李胜叫道:打灯号哩!对方亮起三盏风灯,成一品字形,徐徐升降。
刘裕现出奇怪的神情,道:对方打的是北府兵水师间通讯的灯号,着我们靠近,是和平的灯号。
燕飞道:便依他们之言行事,如他们是在骗我们,结果并不会有分别。
刘裕明白他的意思,不论他们掉头逃走,又或往对方直驶过去,如对方一心要攻击他们,结果仍是一样。
刘裕安慰李胜道:直驶上去吧!如情况不对头,我们会与你们共生死的。
李胜感动的道:孔爷没有看错人,两位大爷确是义薄云天的人,我们三兄弟把命交给你们了。
依言去了。
风帆重拾先前的速度,朝何谦的水师战船驶过去。
刘裕向燕飞解释道:北府兵共有三支水师部队,分别驻扎于广陵、淮阴和寿阳,淮阴的水师船队由何谦指挥。
看来,何谦离开广陵后,便沿邗沟北上淮阴,且猜到我们会经此往颖口,所以,在入淮水处守候我们,情况吉凶难料。
燕飞道:何谦既投向司马道子,该与司马道子有紧密的联系,理应晓得司马道子与我们之间的事。
刘裕道:很难说!司马道子这人很难测,直至此刻,我仍深信他利用刘牢之,来对我行借刀杀人的毒计。
敌船各船首倏地亮起风灯,照得河面明如白昼,一艘快艇从船队里驶出,朝他们而来。
刘裕和燕飞立即轻松起来,因为对方确有诚意,至少,不会在他们进入箭矢射程内时突然攻击,因为,会殃及他们派出的快艇。
至于是否因怕他们两人逃走,故以先诓他们上船,再聚众围攻,则要船贴近过去才知道。
刘裕道:艇上有刘毅在,他是何谦的心腹,也是我认识的同乡。
快艇迅速接近,刘毅立在艇头,举臂表示没有恶意,道:大将军想见你老哥一面,绝没有恶意。
刘裕迎着寒风笑道:大将军的消息很灵通呢!快艇拐个弯与小风帆并排前进,刘毅应道:若连你刘爷到广陵我们也懵然不知,还有脸出来混吗?这位是……燕飞淡淡答道:小弟燕飞,见过刘毅兄。
刘毅和撑艇的六名北府兵,同时现出震动的神色,呆瞪着他。
在帅船的主舱里,刘裕和燕飞见到北府兵除了刘牢之外,最有权势的大将——何谦。
何谦身形高挺,年纪在三十许间,面目精明,举手投足间均显出对自己的信心,这样的一个人,确不甘居居于刘牢之之下。
何谦表现得相当客气,站在舱门迎接他们,对刘裕表现得很亲切,对燕飞更特别礼数十足,又令亲卫离开,只余刘毅一人陪侍。
在舱厅的大圆桌坐下后,刘毅为各人奉上香茗,然后坐到一侧去。
何谦打量两人一番,微笑道:我已收到琅琊王的信息,清楚现在的情况。
实不相瞒,我本奉有王爷的密令,准备偷袭新娘河,把大江帮的残余势力连根拔起,现在,当然不会这样做,亦庆幸不用干这种事。
唉!我是多么希望玄帅能长命百岁,那我们就不用陷于如此令人无所适从的局面里。
燕飞和刘裕听得心里直冒寒气,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想过,在新娘河大江帮的秘密基地,竟是司马道子的攻击目标。
何谦乃善于水战的北府大将,兼之手下水师船队训练有素,如骤然施袭,江文清肯定难逃大祸。
刘裕问道:大将军是如何晓得大江帮在新娘河的基地呢?何谦毫不隐瞒的道:消息来自王恭,再由刘牢之透露予我,摆明是借刀杀人之计,小裕你现在该明白,刘牢之是怎样的一个人。
刘裕听得心中暗恨,消息的源头当然是来自聂天还,再由桓玄指示王恭知会刘牢之。
刘牢之则不安好心,清楚司马道子想铲除荒人反抗力量的心意,所以,卖个顺水人情,转告何谦,希望笨人出手。
这样做对刘牢之有什么好处呢?当然是希望大江帮与何谦拚个两败俱伤,他却坐得渔人之利。
而刘裕则失去重要的支持。
刘裕愈来愈憎恨刘牢之,虽明知何谦在挑拨离间,仍全盘受落。
不论是刘牢之或何谦,都是北府兵的叛徒,一个投向桓玄,一个甘为司马道子的走狗,如北府兵因他们而落入桓玄或司马道子之手,谢玄创立北府兵以制衡司马氏的振奋精神,将会云散烟消。
何谦又道:上次,我差小毅向你传话,想与你见个面,丝毫无不良居心,而是想告诉你,我何谦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何谦绝不会像刘牢之般压制后辈。
玄帅对小裕另眼相看,肯定小裕有令玄帅看得上眼的优点,后继有人,是喜事而不是坏事。
大丈夫马革裹尸,我和刘牢之说不定会有那么的一天,下辈中自然需有人奋而起之,所以,小裕你能冒出头来,我们该高兴而非千方百计排挤你。
刘毅道:上次大将军是要警告小裕你,琅琊王对你非常不满,事实上,大将军一直为你在琅琊王处说尽好话,现在,琅琊王既和小裕前嫌尽释,大将军便不用为难了。
何谦淡淡道:我支持琅琊,王并非因佩服他的为人行事,而是比起有野心的桓玄,琅琊王维护的始终是大晋司马氏的正统,只要我们能助明主登上帝位,我们北府兵便能继承玄帅的遗愿,北伐光复中原。
刘毅接口道:琅琊王已对大将军作出承诺,只要能除去桓玄和孙恩的威胁,会全力支持大将军北伐。
大将军对小裕非常欣赏,只要小裕肯为大将军效力,刘牢之肯定动不了小裕你半根毫毛。
燕飞心中一阵感触。
每一个人都无法避免以自己为中心,从这个角度去看每一件事,为自己找出每种做法的理由,并认为自己做的事是对的。
何谦当然有他的理想,但也为此理想,而盲目去相信绝不该相信的承诺。
刘裕本身的权位在北府兵是微不足道的,可是,在现时特殊的情况下,他已成为在北府兵极具号召力的英雄人物,所以刘牢之想杀他,而何谦则力图把他争取到自己的阵营去,好令自己声价大增。
他更为刘裕感到为难,大丈夫讲的是一诺干金,只要他现在答应投靠何谦,封锁淮水的难题将迎刃而解。
假如他说不,天才晓得何谦会如何反应。
刘裕可以说什么呢?刘裕此时想的,却是司马道子予刘牢之的密函。
何谦和刘毅都定神看着刘裕,等待他的决定。
刘裕叹了一口气,道:大将军勿要怪我冒犯,不知琅琊王有否请大将军移师建康,以助他守稳建康呢?燕飞心中一动,明白刘裕心中的想法。
何谦微一错愕,与刘毅交换个眼色后,道:我不明白小裕为何有此一问?刘裕道:大将军可否先证实我的想法。
何谦不悦的皱起眉头,道:琅琊王确曾提议我为他守石头城,不过,我却认为该留在淮阴以牵制刘牢之,并保证淮水水道的安全,减低桓玄封锁大江的不良后果。
刘裕道:如琅琊王坚持,大将军会否顺应琅琊王的要求呢?何谦不悦之色更浓,沉声道:你心中想到的究竟是什么呢?何不坦白说出来,不用猛兜圈子来说话。
刘毅也道:大将军是直性子的人,和大将军说话,不用有避忌。
刘裕苦笑道:我怕大将军很难把我说的话听入耳内去。
我只可以说,如我是大将军,绝不会踏足建康半步。
何谦双目神色转厉,直盯着刘裕片晌后,神色始缓和下来,道:你是凭什么有此判断呢?刘裕道:大将军可知琅琊王写了封密函给刘牢之呢?燕飞暗忖,刘裕直呼刘牢之之名,且是在何谦和刘毅这些北府兵将领面前,显示他再不视刘牢之为北府兵的最高领导人。
何谦释然道:难怪你心生疑惑,琅琊王当然有向我提及此事,密函的内容我也清楚。
小裕肯向我透露此事,可以显示小裕对我的诚意。
大家是自己人,什么话都可以说。
燕兄弟亦非外人,将来我们有的是合作的机会。
刘毅向何谦道:我清楚小裕的为人,义气至上,大将军何妨多透露点我们的计划,让小裕弄清楚我们的情况,好教他不用白担心。
刘裕和燕飞交换个眼神,都心呼糟糕。
因为,司马道子当然可以在何谦和刘牢之间大玩手段,向这个说一套,向另一个则又说一套,左右逢源。
照他们的猜测,司马道子最后的目的是要把两人都害死,令北府兵四分五裂,司马道子方可以把北府兵控制在手上。
只可惜现在不论说什么,何谦都听不入耳。
何谦信心十足的道:我对琅琊王亦非没有防范之心,只要我一天兵权在手,他便不敢动我半根毫毛。
我手下将领更对我忠心耿耿,明白我与他们祸福与共。
我现在等的是小裕你一句话,只要你肯站在我这方,我会全力支持你收复边荒集,并保证你可以在北府兵里出人头地。
燕飞忍不住道:大将军既不当我燕飞是外人,可否容我问一个问题,大将军既对司马道子有防范之心,有否想过,司马道子会在给刘牢之的密函一事上有隐瞒呢?刘毅道:燕兄有这个想法,是因不明白琅琊王和大将军的关系。
今次琅琊王请大将军到建康去,不但说明把石头城交由大将军全权指挥,且答应把女儿许配大将军,大家结成姻亲。
刘裕和燕飞明白过来,司马道子确是手段高明,许下如此令何谦没法拒绝的承诺。
何谦不论如何位高权重,在建康的世家大族眼中,始终是个庶人,有地位而没有高门的身分。
可是,如何谦娶了司马道子的女儿,立即可晋身王族和贵胄,已踏足高门世族的禁地。
这对南方任何庶人寒门,都是惊人的诱惑,像何谦这种大将亦不例外。
刘裕和燕飞此时更坚定先前的想法,司马道子千方百计诱何谦到建康去,是要杀他以争取刘牢之背叛王恭、桓玄和殷仲堪的联盟。
可是在现今的情况下,他们的空口白话,能对何谦起什么作用呢?刘裕确不忍谢玄生前的爱将,如此被司马道子害死,刘牢之犹疑的神情仍在心湖裹不住浮现。
尽最后的努力,使出最后的一招道:我在建康曾到乌衣巷见过大小姐,承她告诉我,琅琊王一直在游说二少爷当北府兵的大统领,大将军是否听过此事呢?何谦从容道:那是以前的事了,琅琊王是要用二少爷来压制刘牢之,现在形势改变,琅琊王决定把此任命搁置,小裕不用为此担心。
小裕真的是为我好,我非常欣赏小裕这种态度,刘牢之不重用你,是他的损失。
燕飞和刘裕听得颓然不能再语,只能你眼望我眼,因为,再没有方法可以改变何谦的决定。
司马道子确是玩手段的高手,骗得何谦服服帖帖的。
事实上,到此刻连他们对自己判断的信心也动摇起来。
难道司马道子确有与何谦衷诚合作之意?刘毅怂恿道:小裕你若想在北府兵内有一番作为,现在是你最好的机会,大将军定会酌才而用,全力栽培你。
刘裕心内亦在挣扎着,如纯为边荒集,他自该掌握这个机会向何谦表示效忠。
可是,如从他的立场来说,要继续成为北府兵年青一辈景仰的人物,他绝不可以投靠何谦一方,因为,投靠何谦等于向司马道子效忠。
如要成为北府兵未来的希望,他只可以走谢玄特意独行的路线,谁的账都不买。
不论是桓玄或司马道子,他都不能交好,否则,会令北府兵内所有对他有期待的人,彻底的失望。
刘裕深吸一口气,正容道:我曾亲笔在刘牢之面前签押军令状,必须凭己力光复边荒集。
这也是我对自己的承诺。
或者我是个顽固的蠢材,不过,我却觉得必须这么做,便当是一次历练的机会。
大将军看重我,刘裕会铭记于心。
一切可否待我们收复边荒集再说呢?何谦双目立即杀机大盛,凝望刘裕。
燕飞晓得,刘裕话虽说的得体圆滑,仍是开罪了何谦,不过,亦知何谦只会记在心里,不会立即动手,因为,司马道子仍要借刀杀人,利用他们去对付两湖帮。
刘毅则现出失望的神色,显示他确对自己的同乡有好感。
何谦点头道:好汉子!小毅给我送客!刘裕起立施礼,道:请大将军千万勿要失去防人之心,小裕告退哩。
何谦安坐不动,只冷哼一声,表示心中的不悦。
两人无奈下只好离开,心中想到的是不欢而散四个字。
江陵城,黄昏,桓府。
司马德宗!桓玄差点喷饭,大笑道:司马道子真有你的!竟推个不会说话,连寒暑冷热都不知道的白痴来当皇帝?侯亮生和杨全期恭敬的立在一旁,瞧着桓玄开怀大笑。
桓玄从置于主堂一端的坐席站起来,负手在大堂来回踱步,忽然停下来道:司马道子你也有今天哩!我会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来,要你尝尽苦楚,方能泄我桓玄心头之恨。
侯亮生和杨全期交换个眼色,都看出对方心底下的寒意,桓玄一直苦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司马德宗今年十五岁,是司马曜早逝的爱妃生的儿子,六岁时被策封为皇太子,不过,没有司马道子点头,他休想能登上帝座。
侯亮生道:可惜张贵人被楚无暇所杀,否则,我们便出师有名了?桓玄移到两人前方,狠狠道:真没有用!小小的一件事也办不妥,郝长亨话说得漂亮,办起事来却是一塌糊涂。
杨全期道:郝长亨是低估了楚无暇的本领。
桓玄仰首望上道:楚无暇可以有什么本领呢?竺法庆也不外如是,竟被区区一个荒人燕飞所杀。
哼!真希望有机会遇上燕飞,让我的‘断玉寒\'可以饱饮他的鲜血,看看他的‘蝶恋花\'如何了得。
侯亮生和杨全期都不敢说话。
桓玄目光投向杨全期,道:王恭方面有何消息?杨全期答道:两位刺史大人商量过,讨伐司马道子是势在必行,不过,却很难以他弒君之罪而出师。
桓玄大怒道:他们商量过?他们能商量出什么来呢?为何不先来向我请示?王恭真的自以为是盟主吗?他的美丽女儿在哪里呢?为何到今天仍未送到江陵来?两人见他大发雷霆,都噤若寒蝉。
人道事君如伴虎,而侍候桓玄,更似侍候一条剧毒的恶蛇,谁也不知道何时会给他噬上无救的一口。
桓玄忽又哑然失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就先要司马道子杀一头狗,王国宝勾结弥勒教,弄得南方人神共愤,建康世家人人自危,我们就以讨伐王国宝为名,直攻入建康,我要司马道子在我面前下跪,摇尾乞怜。
哈……杨全期瞥侯亮生一眼,见他低垂着头,看不清楚他眼内的神情,不过,却可肯定他与自己心内的感觉不会相差太远。
如让桓玄登上帝位,南方真不知会变成怎样的局面。
桓玄又道:楚无暇现在和司马道子是哪种关系?杨全期忙答道:听说楚无暇已成为司马道子私房内的新宠,打得火热。
桓玄欣然道:那就更精采。
全期,你给我立即知会殷仲堪和王恭,上表力数王国宝的罪状,并调集兵马,不要漏掉王国宝引进楚无暇一事。
哈……司马道子你也有今天了,你可曾想过会陷进如此进退两难的局面,不杀王国宝,则建康上下不服;杀王国宝吗?则令自己威信大削,且明告诉人用人不当。
杨全期暗叹一口气,应道:领命!桓玄现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神情,柔声道:你要着殷仲堪提醒王恭,他的宝贝女儿一天未到江陵,我一天不会发兵。
他如给司马道子先发制人害死了,不要怪我没有警告在先。
杨全期和侯亮生开始有点明白,桓玄要王恭献上女儿为妻,非只是贪图美色如此简单,而是要挫辱王恭的名士尊严,令他成为俯首听命的走狗。
桓玄的断玉寒,现在肯定是南方第一把名器,不过,如论手段的毒辣,桓玄更是稳居首座,没有人可与其争锋。
刘裕和燕飞抵达豫州,已是傍晚时分,两人凭身手逾墙而入,依谢道韫的指示,来到王淡真寄居位于城北的醉心院。
他们绕着院落外墙走了一遍,大致弄清楚形势后,见时间尚早,怕王淡真仍未返后院休息,不敢轻举妄动,遂到邻宅主楼的瓦顶上隔远观望,等候时机。
刘裕皱眉道:奇怪!院内的守卫并不严密,似是虚应故事的样子。
难道有司马元显之事为鉴下,王恭仍不紧张淡真吗?燕飞当然明白,他事到临头患得患失的心情,提议道:我们可以立即进去查探,弄清楚真正的情况后,你便可以安心了。
只要淡真小姐在此,今晚你定可携美远走高飞。
事实上,刘裕亦有十足把握王淡真会喜出望外随他远遁,否则,不会着谢钟秀来向他求救。
不过,一刻未见到心中玉人,仍是难以安心。
点头道:你老哥在此为我押阵便成,想不到我在军中的训练,竟会在此情况下派上用场,世事之奇,确是出人意表。
我去了!看着刘裕的背影消没在醉心院的高墙后,燕飞的心中仍盘旋着刘裕世事之奇,确是出人意表两句话,暗忖,只希望这两句话在今晚并不灵光,否则将会对刘裕造成严重至永难复原的打击。
不由想到纪千千,如纪千千有什么意外,自己又会如何呢?想到这里,心中一阵颤抖。
唉!自己如果仍处于这种状态下,如何逃过孙恩一劫?掉转头来说,假设自己不幸惨死于孙恩手下,纪千千又会如何呢?想到这里,燕飞暗吃一惊。
晓得自己如此抛不开心事,遇上孙恩必败无疑,忙排除万念,守心于一,灵台逐渐清明起来。
一切又重新在掌握里。
心中涌起明悟,他如想与纪千千有重聚的一天,必须把纪千千当作修行的一部分,剑道既是天道,也是人道。
硬把纪千千排挤出脑海外,是他绝无可能办到的事。
只有天人合一,视与孙恩的一战,是为纪千千而赴的一战,方是他力所能及的事。
忽然间,他心中填满对纪千千的爱恋,并再不孤单。
纪千千虽然在边荒的另一边,可是,同时又近在身旁,且是两心合一,共渡任何劫难艰险。
他再没有任何畏惧。
此时刘裕又回来了。
燕飞大感不妥,怎会这么快呢?燕飞追在刘裕身后,直抵淮水旁的码头区,到此刻,刘裕仍未有机会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心急如焚地着燕飞随他到这里来,而燕飞则猜到王淡真已离开醉心院,从水道离开豫州。
岸旁泊着三十多艘大小船只,其中七、八艘仍在上货或卸货,在灯火下忙碌地工作着。
刘裕很快找到目标,明显地轻松起来,指着上游的一艘三桅官船道:幸好仍未走,我认得她的家将。
他们两人站在一堆从船上卸下来的货物后,遥观情况。
燕飞心呼好险,王淡真大有可能是起程往荆州去,经淝水入巢湖,再南下大江。
此时,大船旁的岸上只余下十多个重甸甸的大木箱,正由脚夫送到船上去,二十多名全副武装家将模样的大汉,聚集在登船的跳板附近,监察情况。
想起这十多个箱子盛的是王淡真的嫁妆,燕飞便为刘裕感到心伤。
幸好他们及时赶至,王淡真的苦难将会成为过去。
刘裕喃喃道:老天爷有眼,让我听到两个婢女为淡真的离开,哭作一团的对话,否则将无所适从。
燕飞拍拍他肩头道:现在是登船的最佳机会,迟则不及。
刘裕道:我跟在你身后好了。
我的心很乱。
燕飞笑道:你该兴奋雀跃才对!一切包在小弟身上,随我来吧!领着刘裕离开灯火照耀处,借黑暗的掩护,潜往官船上游处,投入冰寒的河水里,从水底往官船游去。
片刻后,两人从右舷的船身旁冒出水面,依附在船身处。
燕飞把耳朵贴着船身,探掌按着船身使出吸劲,不让河浪影响他的窃听行动。
刘裕焦急的瞧着他,官船随时起航,如不能迅速登船,待对方一切安顿下来,难度会增加。
朝上瞧去,两名家将正站在甲板处张望,幸好他们的位置是灯光不及的暗黑处,又是紧贴船身,对方没有察觉两位不速之客。
刘裕正思忖燕飞能否纯凭听觉,判断出王淡真所在的舱房,忽然发觉,燕飞已把他硬扯进水里去。
头顶上的水面灯火照射,刘裕心叫好险,自己因心神不属,所以警觉性远逊平时。
不过,纵然处于最佳状态,要学燕飞般如此未卜先觉的避过船上守卫的侦察,他仍自知办不到。
这可说是以王恭为首的建康世族,与桓玄的一场政治交易式的婚姻,由于事关重大,护送的人员均打醒十二分精神,不容有失。
全凭燕飞超乎一般高手的灵觉,他们方能乘隙而入,来到此可登船的位置。
如何把王淡真带走,是另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如没有燕飞助他,凭他个人的力量,确难办到。
灯光往船尾的方向移过去。
燕飞仍扯着他的手臂,也不知他如何借劲,又从水里冒出去,还带得他贴着船壁往上游去。
下一刻燕飞已打开舱窗,刘裕忙机敏的窜入无人的舱房内。
燕飞钻进来时,舱外的廊道传来几个人轻重不同的足音,吓得刘裕不理从湿透的衣服不住滴下来的水,闪到门旁。
到足音过门不入远去了,方松一口气。
燕飞把舱窗关上,移到他旁低声道:先弄干衣服,我来处理地上水迹。
刘裕心忖,哪来时间弄干身上湿透的衣服时,燕飞的手掌按上他背心,一股灼热无比的真气,直输入他体内经脉,水气立即开始从湿衣蒸发,神奇至极。
燕飞亦没有闲着,一边散发衣服的湿气,另一方面则用另一只手,发出灼热的掌风,刮往地上的水迹。
一时间舱房满是水蒸气。
燕飞凑到他耳旁道:淡真小姐就在对面的房间,现在她房内尚有一个小婢,我们再没有时间待她离开,我着你过去时,你便启门入室,把小婢点倒。
我在这里为你押阵,当你发出弹甲两下的暗号,我会过来会你,然后一起离开,便大功告成。
刘裕把兴奋得有如烈火焚烧般的情绪,硬是压抑着,只急喘两口气,点头表示明白。
房内的水气逐渐消散,他们的衣服干得七七八八。
又有人在外面走过。
燕飞喜道:天助我也,小婢离开哩!刘裕紧张起来,心想的是当王淡真见到自己时,喜出望外,仿如作梦的动人情景。
自己今次将不顾一切,务要令她离苦得乐,世上再没有任何人事能阻止他刘裕。
他绝不会再令王淡真失望。
燕飞倏地把门拉开,低呼道:现在!刘裕毫不犹豫地闪出去,王淡真所在舱房的门出现眼前,自出生以来,从没有一道门比眼前的门对刘裕有更重要的意义,那是通往幸福的唯一通路。
拓跋珪领着手下大将长孙嵩,长孙普洛和汉人谋臣许谦、张衮及数百亲卫战士,沿阴山南麓的丘原策马飞驰,直至奔上一个高岗,方勒马停下,众人随之。
拓跋珪深吸一口气,俯视远近。
盛乐的灯火出现在正南方,这位于黄河河套东北的中型城池,便是他拓跋族的首都,大河在盛乐南面流过。
只要他能击败慕容垂,大河中下游之地,早晚将尽归他所有,边荒集与盛乐间再无任何阻碍,南方的物资可源源不绝地供应他的所需。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雪景。
事实上天气已逐渐转暖,严冬终于过去,春暖花开代表的不是好日子,而是战争来临的时候,决定拓跋族命运的大战,将在黄河河套爆发,他已作好一切准备。
不知如何,自拓跋仪带着杀刘裕的密喻离开后,他总有点心神恍惚。
原因或许是因与燕飞的交情。
自认识燕飞后,十多年来,他还是首次感到有点儿对不起燕飞,不过,他仍没有为此决定后悔。
为了复国,为了征服天下,一切个人的感情和恩怨,均须置诸脑后。
拓跋珪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拓跋族需要一个精采的故事。
众人都听得摸不着头脑,只好静心听他说下去,没法接口。
拓跋珪徐徐吐出一口气,喷了一团白雾,无限感触的道:自我们拓跋部迁徙至匈奴旧地,到今天我拓跋珪在世,不知不觉间历经快三百年了。
随着土地的扩展,新近更得到平城和雁门两座大城和长城内大片土地,使我们得到了大批有先进生产技术和悠久文化的汉族人民。
我们虽凭金戈铁马征服了他们的人,却绝没法单凭武力去统治他们的心,所以,我们必须有完善的政策,才能巩固我们的治权。
张衮欣然道:大帅能有此看法,足证大帅高瞻远瞩,胸怀大志,非如一般只求一时胜利之辈,如此我们大业可期。
拓跋珪尚未称王称帝,故军中将领一律以大帅尊之,亲近的族人则称其为族主。
另一心腹汉族谋臣许谦道:大帅刚才说的,我族需要一个精采的故事,是否上朔源流,令拓跋族有名正言顺统治天下的名分呢?拓跋珪拍马赞道:许司马果然明白我,一说便中,快给我想想办法。
张衮笑道:汉族向有炎黄子孙之称,自黄帝大败蚩尤,确立汉统,汉族便雄霸中土。
我们便由黄帝入手如何?拓跋珪精神大振道:好主意!许谦道:黄帝有多少个儿子,传说纷云,难有定论。
听说,他最小的儿子昌意,受封于北土,说不定他正是拓跋族的先祖,只要我们力撑此说,便可以正名分。
拓跋珪大喜道:对!谁能指证事实不是如此?诸位有什么意见?众人纷纷称善。
拓跋珪仰天一阵大笑,豪情奋发的道:由今天开始,我拓跋族就是黄帝的子孙,从北土回来,终有一天我们会征服中原、泽被天下。
众将齐呼喊,喝采声远传八方。
拓跋珪拍马驰下高岗,朝盛乐跑去,众将士追随左右,像一股龙卷风般在雪原上纵情驰骋,似是天下间再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他们如虹的气势。
刘裕轻轻把门关上,王淡真优美纤秀的背影出现眼前。
她深黑的秀发轻柔垂在两边香肩,与淡紫的披肩配合得天衣无缝,长裙直垂至赤着的双足处。
刘裕立即肯定,自己永远忘不了眼前的动人情景。
他感到来自一种根深蒂固的社会思想的自惭形秽,他真的从没有妄想过,可娶得高门大族的第一美女为妻,和王淡真相比,他们便像两个活在不同世界里的人。
她是如此地高不可攀。
可惜高贵的身份并没有为她带来快乐。
所以,她必须抛弃自己的身分,抛弃她那边世界的一切,然后她便可以得到全新的世界。
当他打开舱门的一刻,便像打开通往她的世界的秘道,并邀请她从秘道离开她的世界,那感觉是如此地神妙。
在这一刻,刘裕知道,自己已全情投进了与王淡真的热恋里,其它一切再不重要。
王淡真凝望窗外的星空,丝毫没察觉背后多了个人。
船身轻颤,终于启碇起航。
刘裕趋前,轻呼道:淡真,刘裕来哩!王淡真娇躯遽颤,像受惊小鸟般转过身来,竟是一脸热泪,原来她正默默垂泪。
这时她张大小口,却没有叫出来,一脸难以相信的神色。
刘裕见到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心中填满怜惜之意,哪还控制得住,任何社会阶层、身分地位的阻隔,均不复存在。
闪电冲前。
王淡真用尽全身气力的纵体入怀,死命搂着他。
刘裕感觉着她的血肉在怀里抖颤,大嘴寻上她的香唇,狠狠吻下去。
王淡真激烈地回应,似是要把心中的怨恨凄苦,在一吻里全发泄出来。
刘裕反冷静下来,离开她的香唇,看着她秀眸半闭、急促娇喘的动人神态,道:一切苦难都成为过去了,我今次来是带你走,让我们到边荒集去吧!我们永远都不用分离。
王淡真花容转白,如从一个美梦惊醒过来般,摇头道:不!刘裕大吃一惊焦急地道:什么?时间无多,我们必须立即走。
王淡真张开含泪的双眸,凄然道:太迟了!刘裕完全不明白发生了甚麽事,脑内乱成一团,道:怎么会迟呢?王淡真的苦泪不受控制的从两边眼角泻下来,用尽力气拥抱他,芳心粉碎的道:皇上驾崩了,如我不嫁入桓家,司马道子会把我们抄家灭族。
裕郎呵!淡真是没有得选择呵!你走吧!刘裕如遭雷殛,全身遽震,不能相信王淡真会说出这话般呆瞪着她。
这是他不能接受的残酷现实。
王淡真从他怀里脱身出去,一双玉掌无力地按在他宽阔的胸膛上,饮泣道:我要你记着,不论我的身体在任何地方,与你隔开多远,可是,我的心里只有裕郎一个人。
快离开吧!小玲快回来了。
刘裕发觉自己抖颤起来,泪水失控地填满眼眶,说不出话来。
王淡真又投入他怀里去,双手缠上他粗壮的脖子,花容惨淡的道:我每一天都在盼望裕郎会来把我带走,可是,谁能预料事情会发展至如此田地呢?淡真绝不能在这时刻,舍弃家族而远走高飞,成为家族的罪人,更不忍瞧着爹孤军作战。
裕郎忘记淡真吧!便当从来不认识我这个人好了。
刘裕脑海里一片空白,全身虚虚荡荡的,无处可以着力,心像针刺般剧痛着。
一切都完了,失去了她,纵然得到天下又如何呢?怀里的她是这般地有血有肉,如此实在,失去她是没法想象的事,偏又是未来不可改移的残酷现实。
倏地房门打开,燕飞以闪电的快速手法把门关上,掠至两人身旁,一手抓着刘裕的臂膀,向王淡真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王淡真把刘裕推开,秀眸射出坚定的神色,断然道:带他走!帮我照顾他!脚步声在廊道处响起,自远而近,细听足音,来的有三、四个人。
刘裕仍呆望着王淡真,口唇颤动。
王淡真探手抚上他的脸颊,心如刀割的道:淡真只好叹自己命薄,只好期待来生,与裕郎再续前缘。
又向燕飞道:带他走吧!来人在门外止步。
燕飞再不犹豫,硬提着刘裕穿窗而出,投进冰寒的河水里去。
载着王淡真的官船远去近半个时辰后,燕飞仍陪刘裕呆坐岸旁,更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慰刘裕的话。
刘裕目光发直的瞧着对岸,眼神空空洞洞的,燕飞敢肯定他视而不见,刘裕的脑袋像被掏空了,只余没有魂魄的躯壳。
打击来得太出乎人的意料之外,又是如此无情和残忍。
燕飞当时真生出了把王淡真强行带走的冲动,他怎能坐看刘裕失去王淡真,眼睁睁瞧着王淡真这位娇贵的好女子,落入狼心狗肺的桓玄手上。
可是,他必须尊重王淡真的决定,且敬佩她为家族彻底牺牲自我的意愿。
如斯无奈的事,就那么在眼前发生,而他们却没有半点办法。
他比任何人明白刘裕的心情,因为,他也尝过其中之苦。
而刘裕的遭遇比他更是不堪,因为,一切已成为不能挽回的悲剧,终生的遗憾。
刘裕吐出一口气,虽仍是木无表情,至少眼神回复了点神采,颓然道:我没事了!燕飞仍不懂如何回应。
刘裕朝他瞧来,道:我真的没事哩!燕飞宁愿他痛哭一场,总好过把悲伤硬压下去,密藏心底。
刘裕缓缓吁出另一口气,沉声道:我是不会认输的,不!永不!终有一天我要桓玄付上千倍万倍的代价,终有一天淡真会回到我的身旁。
不知如何,燕飞感到心内涌起一股寒意,不是因为刘裕说话的内容,而是因为他说话的神态,每个字都像用尽全身的气力去说出来,尽泄其心内倾尽天下江河也洗雪不清的恨意。
燕飞叹道:你是否感到老天对你很不公平呢?老天爷有时确很过分的。
刘裕现出苦涩的表情,徐徐道:这根本是个不公平的地方,高门大族的人,自出娘胎便高人一等,我们这些乡农出身者,注定要为他们作牛作马,任由鞭鞑,从来便没有公平可言。
不过,我并不会逆来顺受,有一天我会把一切改变过来。
又以目示意,道:对岸就是边荒,我的事业会从这片无法无天的土地展开,谁挡着我,我便杀谁。
燕飞苦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情。
刘裕点头道:燕飞永远是我刘裕的知己,淡真的事将成为我心底里的秘密,今晚以后再不会提起她,但心里却永远不会忘记她。
燕飞道:我会为你保守秘密。
刘裕感激地瞥他一眼,深吸一口气,道:自淝水的大胜后,噩运像厉鬼般紧缠着我们,边荒集的首度失陷;千千被掳北去;安公和玄帅的先后辞世;北府兵的分裂;边荒集的得而复失;到今晚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人儿入虎口,一切都是如此地令人感到无可奈何。
但也逼使我们走上一条没有别的选择的战争之路,我们必须坚持下去,直至吐出最后的一口气。
燕飞道:不用如此悲观,当务之急是先收复边荒集,把局面扭转过来。
你仍是荒人的主帅,必须振作起来。
刘裕双目精光开始凝聚,沉声道:未来光复边荒集之战绝不容易,我们的对手不但有聂天还、姚苌、赫连勃勃,还有到现在仍占尽上风的慕容垂。
慕容垂绝不容边荒集再落到我们手里。
这不单是战略布置的问题,更是面子的问题,他要向千千证明,你燕飞是及不上他的。
燕飞心中欣慰,晓得刘裕非是畏难,而是回复斗志,肯面对可怕的现实。
更感到他助自己救回千千的心意,所以,对眼前形势作出深到的剖析。
坦白说,他自己确有点害怕面对现实,只盲目相信必可以重夺边荒集,再配合拓跋珪,展开营救纪千千的鸿图大计。
而事实上,即使他们粮草兵器弓矢供应无缺,可是实力悬殊下,明眼人均知,反攻边荒集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
没有人看好荒人。
司马道子并非因看好他们,所以为此与他们和解,只是想利用他们去牵制两湖帮,令桓玄无力封锁建康上游。
刘牢之也不看好荒人,所以,逼刘裕立下收复不了边荒集:水远不得归队的军令状,变相把刘裕放逐。
一天收复不了边荒集,他和刘裕将变成一无所有的荒人,失去了一切,包括希望在内。
燕飞默然无语,深切感受着刘裕所说的直至吐尽最后一口气这句话背后,辛酸凄寒的滋味。
刘裕叹道:玄帅实在太看得起我刘裕。
没有了北府兵这棵可遮荫的大树,我们脆弱的船队,将完全暴露在两湖帮船队的攻击下。
如我没有猜错,两湖帮的战舰,将集结在巢湖,只要北上淮水,顺流而下,只两天的时间,便可以进攻我们在新娘河的基地,一旦新娘河被攻陷,将截断我们和南方的所有联系,孔靖肯帮忙也发挥不出作用,此事必须先解决,否则,我们将变成孤立无援的必败之师。
燕飞真的不明白,刘裕是如何办到的,这麽快便从悲苦绝望里脱身出来,变回荒人精明的主帅,冷静地分析现在的形势。
道:可否请守寿阳的胡彬帮忙?刘裕坚决的摇头道:我既立下军令状,便依军规办事,如此方能赢得北府兵上下的敬重,更可以教刘牢之晓得,我刘裕不是和稀泥。
如何可以打垮两湖帮呢?燕飞忽然神色微动,目光投往上游对岸的方向。
刘裕遁他的目光瞧去,在对岸离淮水里许远处,隐隐传来宿乌惊飞的声音。
两人交换个眼色,均感情况有异。
燕飞弹起来道:探子出动的时间到哩!两人藏身一座小丘顶上的草丛里,看着一队一队的骑士,穿过密林,沿淮水往下游方向进发。
约略估计,这支人马达五千之众。
燕飞凑到刘裕耳边道:是哪一方的人马?刘裕沉声道:应是荆州来的部队。
燕飞倒抽一口凉气,道:竟是桓玄的人马?今次糟糕了。
刘裕笑道:给我们无意碰上,就不是坏事而是好事。
我忽然生出历史重演的感觉,当日苻坚南来,我由边荒集赶回来,亦凑巧碰上羌人的部队,奠定淝水之胜的局面。
燕飞奇怪地瞥他一眼,此时的刘裕,对失去王淡真一事,像是从未曾发生过的样子。
刘裕狠狠骂道:他娘的刘牢之,显是早和桓玄有约定,袖手让他歼灭大江帮,又让荒人作陪葬。
这批骑兵分明在配合两湖帮的战船,从水陆两路联攻新娘河。
我操他们的十八代祖宗,我会教他们栽个大觔斗。
燕飞道:我们必须立即赶回新娘河去,准备迎战。
刘裕信心十足的道:这批骑兵是采取昼伏夜行的行军方式,我们可以大约推断他们何时抵达新娘河的附近,只要摸清楚他们渡过淮水的地点,他们将吃不完兜着走。
燕飞问道:两湖帮从水路来的攻击又如何应付?刘裕道:桓玄和聂天还想出来的这一招非常狠绝,当这部队潜到新娘河附近,两湖帮的船队会打锣打鼓的从水道来犯,引开我们的注意后,便由伏兵从陆路进攻新娘河,教我们应接不暇后一败涂地。
哼!只要我们先击溃这支五千人的部队,将大有机会在中途截击两湖帮的船队,赢得漂亮的一仗,保着我们在南方唯一的基地。
燕飞皱眉道:假如刘牢之老羞成怒,派人攻打新娘河,结果仍没有分别。
刘裕道:我很明白刘牢之这个人,因着玄帅生前与大江帮的关系,绝不敢不顾军中反对的声音,明目张胆的去对付大江帮。
且他现在自顾不暇,还在犹豫应站在哪一方,短时期内不会有任何行动。
哼!军令状限制了我,也限制了他,他该不会插手到我们荒人的事情上去的。
燕飞放下这方面的心事,道: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刘裕笑道:如我是初次认识你,会以为你是没有主见的人,现在却知道你是为我好,不停地提问,好刺激我去思考。
放心吧!我的老朋友!我真的没事哩!我比以前任何一刻更发奋图强,假如我仍看不清楚,这人世上只有强权而没有公理,我还用混吗?燕飞苦笑道:你的确清醒,至乎过份了点。
好吧!我可以放心了。
看着最后一队骑兵越过丘下的林野,刘裕抓着他肩头,道:请你老哥立即用你的绝世身法,全速赶回新娘河去,并代我向文清转达由屠奉三指挥作战的意愿,只要你告知老屠现在的情况,他会定出最佳的作战策略。
燕飞问道:你老哥又如何呢?刘裕答道:我会施出我的看家本领,追踪桓玄这支部队,弄清楚他们的虚实,当我掌握到他们渡河的取点,我会赶回去向你们报告,希望那时我方的人马已整装待发,可予敌人迎头痛击。
燕飞拍拍他肩头,径自离开。
刘裕待燕飞远去后,崩溃了似的,从蹲立的姿势趺坐在草丛里,热泪泉涌,又不敢发出哭声,只能把脸埋入双掌里,泣不成声。
他辜负了王淡真的美意和垂青,假如他当时不顾一切和她私奔,谢玄是不会阻止他的,今晚的事也就不会发生。
又假设他在司马曜驾崩前找到王淡真,她也不用去面对如此凄惨可怕的命运。
只可惜他已错过了时机。
他心中生出不能遏抑的悲恨,痛恨桓玄,痛恨整个社会不公平的一切,又知,纵使他成为南方之主,仍不能改变积习难改的风气。
只有强者才可以为自己的命运作主。
这将是他最后一次为心爱的人儿痛哭流涕,他立誓会坚强下去。
此后谁挡着他,他便杀谁。
燕飞急赶了一夜的路,天明时到达新娘河和淮水的交汇处。
昨晚他纵情飞驰,一方面是他必须尽早赶往目的地,同时,亦借此以泄心中愤懑不平之气,对王淡真被逼往荆州作桓玄的媵妾,他是感同身受。
自苻坚南来后,情况的发展,把他卷进大时代的无情战乱去,到与纪千千共堕爱河,至乎此刻,他已是愈陷愈深,必须施展浑身解数坚持下去,直至完全彻底的胜利。
孙恩的威胁更令他如坐针毡,感到危机四伏,杀意暗藏。
不过,昨夜的全速奔驰,却使他进入奇异的状态里,他穿林过野、攀山越河,把所有烦恼抛之脑后,心中只剩下对纪千千的爱恋。
不管现实是如何残酷不仁,除非拔剑自尽,否则,每一个人都必须继续生活下去,还要当作没发生过任何事,时间根本不容许任何人有自悲自苦的余地。
像刘裕刚失去王淡真,却不得不压下伤痛,与来犯的敌人周旋。
生命总是这般令人感到无奈。
疾奔近百里后,他不单没有劳累的感觉,精神和体力均有焕然一新的动人感觉。
回想起昨夜飞驰的情况,似与天地同游共舞,纪千千则在心内默默陪伴着他,令他丝毫不觉寂寞。
他再非孤军作战,不论如何形影孤单,纪千千永远在他心内,陪伴他对抗孙恩这位极可能是这大地上最可怕的敌人。
他借两根粗树枝轻松地飞渡淮水,正要沿新娘河而走,忽有所觉,在岸旁止步。
四个人影从岸旁密林处掠出,叫着他的名字迎上来。
燕飞看呆了眼。
来的是屠奉三、高彦及他完全没想过,会在此区域见到的慕容战和卓狂生。
高彦夸张的叫道:刘小子呢?希望他不是被刘牢之收进军牢里去吧!想起刘裕,燕飞一阵难过,但只能把心事暗藏密封起来。
笑道:小刘正为我们即将来临的大战,作好准备工夫。
我的娘,你们怎会摸到这里来的?不要告诉我是被敌人逼得流亡来此。
慕容战来到他身前,探手抓着他双臂,现出战友重逢的激动,欣然道:也差不多是这样,我们的敌人就是连下三天的大雪,累得我们饥寒交迫,不得不离开巫女丘原,到南方来避风雪。
他奶奶的!这处一样是天寒地冻,幸好肚子可以喂饱。
卓狂生来到他身旁,大力拍打他背脊,兴奋的道:你这小子已成为天下第一高手,是我们所有荒人的光荣。
也亏得这场连下三天的大雪,我们固是苦不堪言,也瘫痪了敌人从四方八面围剿我们的行动,让我们凭仗对地势的熟悉,突围逃走。
现在,新娘河热闹得像边荒集,只恨人多并不管用,只消耗多点珍贵的粮食。
屠奉三道:勿要怪他们不在巫女丘原坚持下去,人或可以再多挺一段时间,战马却没法捱下去。
燕飞喜出望外道:我怎会怪他们,是欢喜还来不及,我正担心人手不足,难以应付敌人,现在再不用担心了。
屠奉三沉声道:是否发现敌踪呢?卓狂生道:我们到林内坐下再说,五个荒人站在非边荒的土地,成何体统?笑骂声中,五人朝林木深处掠去。
卓狂生并没有夸大新娘河大江帮基地的热闹情况。
河湾处停泊了近五十艘大小船只,渔村搭起了以干计的营帐,填满了房舍间的空地,炊烟处处,蔚为奇景,就像把边荒集搬了到这里来。
粗略估计,众集于此的人数,当有二、三万之众。
虽然挤迫,却只予人热闹的感觉,和平安乐,没有丝毫混乱。
不明内情的人,只要想想聚集这里的人,不是浑身是胆的武士,便是男盗女娼的江湖儿女,又或是专门偷鸡摸狗的混混、挺而走险的走私掮客、被各地官府通缉的逃犯,对他们守规矩的情况会大惑不解。
只有荒人方明白自己,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晓得唯一的出路是收复边荒集。
事实上,他们是为势所逼的人,纵然初到边荒集时,有各自浑水摸鱼的居心,可是,经过两次的失陷,纪千千高尚情操的号召和感化,均令他们澈底体会到,只有边荒集才是他们的栖身之所,享受到任何地方所没有的自由和公义。
在码头中心处,由纪千千设计的飞鸟旗悬在七、八丈的高处,象征着把所有荒人的心,统一在这代表边荒集的自由和公义的大旗下。
燕飞的到达,立时引起轰动。
他不单是斩杀竺法庆的大功臣,更是荒人心中无可替代的第一好汉子。
荒人以他们的方式吶喊欢呼,士气昂扬至极点,比之以前在边荒集的任何一刻为甚,即使如何冥顽不灵的人,他们的心,亦会与其它热血沸腾的荒人的心融化在一起。
钟楼议会的成员姚猛、江文清、程苍古、费二撇、姬别、红子春等,把燕飞一众迎入基地的主堂,立即举行边荒集失陷后的第一次会议,庞义、席敬、阴奇、方鸿生、高彦、丁宣等亦准予列席。
燕飞坐于长达两丈的长方木桌一端,而身为主持的卓狂生则在另一端,其它人便坐在两旁,列席者坐于后一排,一切仍依钟楼议会的规矩。
会议开始前,卓狂生提议起立,为在边荒集不幸被杀的荒人默哀,然后由燕飞报告最新的情况。
报告完毕,卓狂生哈哈笑道:这叫天助我也,我们正愁如何可以在水上击垮两湖帮,他却送上门来,予我们天赐的良机。
江文清的目光投往屠奉三,道:要击败两湖帮,首先须对付桓玄来袭的人马,屠当家有什么意见?众人都明白,江文清问这几句话背后的含意,因为,屠奉三本为桓玄一方的人,如击溃桓玄这支五千人的部队,势令屠奉三和桓玄的关系,陷于无法挽回的地步。
只有燕飞多出一重心事,在开始这个议会前,他向江文清传达了刘裕想由屠奉三统率此战的意愿,他当然说得婉转,指出屠奉三是最熟悉敌人者,可是,当时江文清却不置可否。
现在于甫开始便向屠奉三提问,该是要从屠奉三的反应,来作出应否以屠奉三作统帅的关键决定。
最关心这个问题的是阴奇,因为,直接影响到他的去向。
屠奉三淡淡笑道:自桓玄与聂天还结盟,我们的关系早破裂,现在,使人来攻打新娘河,分明是要将我赶尽杀绝。
哼!我屠奉三是有仇必报的人,今天我在此公布,我和桓玄已是誓不两立,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再没有别的可能性。
卓狂生首先带头鼓掌,众人随之喝彩助威,堂内一片炽热激昂的气氛。
江文清欣然娇喝道:如此,我便代刘帅提出他的主张,请议会公决,此仗由屠当家全权指挥。
主堂倏地静下来。
慕容战首先举手赞成,接着众人纷纷举手表示同意。
屠奉三毅然而起,悠然道:多谢各位这么看得起小弟,我屠奉三必竭尽所能,绝不会令各位失望。
又特别向江文清表示谢意。
燕飞心中欣慰,荒人终于团结一致,为共同的目标舍弃个人或派系的成见,以最佳的阵容迎击敌人,也可看出刘裕对江文清的影响。
卓狂生欢喜的道:请屠帅指示!大家都是兄弟姊妹,不用说客气话。
燕飞道:我们现在手上究竟有多少可用的战士和战船,武器和粮食方面的情况又如何呢?屠奉三答道:我们可用的战士在八千人间,状态良好,兵器方面问题不大,不过,却极缺弓矢,看来,不足以应付一场大规模的水战。
幸好有桓玄关照,派人送弓矢来哩!姚猛和高彦同时鼓掌,齐喊说得好。
程苍古道:至于战船方面,经过修补和新制的双头战船有十二艘,加上司马道子送的五艘战船,共是十七艘大船,其它由小型货船改装的战艇有二十八艘,只要弓矢无缺,这样的实力,足以伏击两湖帮的船队。
红子春拍桌喝道:今次我们是孤注一掷,不胜无归。
江文清淡淡道:今仗我们是非胜不可,因为,刘牢之刚派来特使,传达他严厉的警告,限令我们二天之内离开淮水以南任何地方,否则,他会对我们采取行动,绝不姑息。
屠奉三问道:他派谁来传话?江文清答道:此人叫刘袭,是刘牢之的同族人,更是他的心腹,其代表性不容置疑。
姚猛破口大骂道:我操他刘牢之,竟在此等时刻落井下石。
屠奉三好整以暇向燕飞道:燕兄怎么看呢?边荒诸雄永远处于一种既合作又竞争的状态下。
燕飞晓得以江文清的慧黠,心中早有定案,只是拿出来考量屠奉三的领导才能,看他的应变方法。
微笑道:时间上是否太巧合了点呢?姬别继红子春后一掌拍在桌面,含意却是完全另一回事,愤然道:刘牢之摆明是要与桓玄和聂天还连手铲除我们,且不用费一兵一卒,便可坐收成果。
燕飞一直不太喜欢姬别这个人,因为并不欣赏他奢华的生活方式,不过,经过边荒集二度失陷的共患难,观感逐渐改变过来。
在内忧外患的煎逼下,即使像姬别这样贪恋舒适生活、好逸恶劳的人,亦从颓唐的生活里振奋起来,义无反顾的与大家同甘共苦,作战到底。
卓狂生咬牙切齿的道:刘牢之是要逼我们离开有军事防御的新娘河,在仓卒渡淮水往边荒之际,让桓玄埋伏对岸的部队骤然施袭,杀我们一个片甲不留。
而我们的战船队则由两湖帮负责清剿,这一招确是非常狠毒。
费二撇抚着一边胡子沉声道:我们既识破对方的奸谋,当然可以将计就计,反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好向刘牢之显点颜色。
慕容战道:如此,荆州军将不会渡淮,只是派出探子,监视我们的动静,当我们渡淮返回边荒之际,偷袭我们。
在座者人人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只听从刘牢之传来的话,一下子便推论出敌人的策略,当然晓得,荆州军正沿边荒朝他们所在处推进是关键所在,否则,极可能会惨中敌人的奸计。
他们若要全体离开,必须渡淮水从陆路回去,所有大小战船均须用来搬运粮货物资,浩浩荡荡的二、三万人,且大部分是老弱妇孺,或是工匠等战斗力不强者,行动既缓慢,目标更明显,尽管没有荆州军的威胁,如此返回边荒,等于自寻死路。
刘牢之确想把他们赶入绝路,所以人人心生愤慨。
江文清道:坏消息外尚有一个好消息,我们在颖水秘湖的基地仍是安然无恙,只要能击败两湖帮,我们便可以重新占据秘湖基地,以之代替新娘河。
屠奉三动容道:这是很好的消息。
秘湖位于边荒集和颖口间,是颖水的支流,当日由刘裕带路,大江帮的船队便藏在该处,成为隐伏的奇兵,令他们于首次反攻边荒集一役中战绩辉煌。
收复边荒集后,江文清便锐意发展此基地,好与边荒集和新娘河遥相呼应。
现在外面的十二艘双头舰,其中八艘是从秘湖基地逃回来的,并于沿途救起不少逃亡的战士。
众人正为如何在边荒寻得立足的据点而头痛,此时闻之,立告精神大振。
席敬道:大小姐一直在怀疑这或许是敌人的陷阱。
两湖帮既曾为此吃过大亏,照道理不会不晓得秘湖基地的存在。
红子春道:只要猜到可能是个陷阱,陷阱再不成其陷阱。
屠奉三淡淡道:不但不是陷阱,且是反过来变成对付敌人的陷阱。
燕飞知道,屠奉三已是成竹在胸,更隐隐把握到江文清在为屠奉三造势,因她看出,屠奉三可以成为她和刘裕的得力战友和伙伴,且不限于收复边荒集的一战上。
屠奉三比江文清优胜之处,是他对桓玄和聂天还的熟悉,这是没法替代的宝贵经验。
兼之屠奉三长期为桓玄执行颠覆大晋的任务,对南方的军事地理形势了如指掌,如此一个人材,到哪里可寻得到呢?忽然间,燕飞感到,江文清对刘裕,实不止于伙伴的关系般简单。
江文清向屠奉三道:刘牢之对我们如斯狠心,是否代表刘牢之已决定投向桓玄呢?屠奉三也开始觉察江文清在引导自己思考的方向,感激地向她笑了笑,道:很难说,也可以是他设法稳着王恭和桓玄的一方,那他发动时,便可以杀桓玄一方一个措手不及。
我敢断言,只要刘牢之倒戈投向司马道子,以桓玄为首讨伐司马道子的联盟,将吃不完兜着走。
众人沉默下来,南方的形势诡谲复杂,未来的变化再没有人能掌握。
屠奉三坚定的眼神缓缓扫过在座每一个人,道:胜利的果实已来到我们掌心里,只待我们收成。
首先,我们须佯装出全面撤返边荒的姿态,把粮货送到船上,令敌人不再防范我们的战船队,事实上,装的全是可随时抛弃的废物。
这方面由程公和费公两位负责。
程苍古和费二撇欣然领命,前者道:我们不单须瞒过敌人,连自己人也须瞒过,对吗?屠奉三点头应是,然后向高彦道:你该清楚我们的需要,而你是这方面的高手,就由你负责建立一个针对荆州军、两湖帮和北府兵三方面的情报网,在这方面是不容有失的。
高彦倏地站起来,夸张地施礼,大声应道:屠帅有令,我高小子必做得妥妥当当,我会挑最有本领和信得过的探子,由我这首席风媒指挥。
哈!本小子立即去办。
说罢旋风般去了,惹来哄堂大笑。
燕飞心中暗赞,想不到他能如此以大局为重,不受小白雁的影响。
屠奉三道:调集战士、分配武器由慕容当家、阴奇和丁先生安排。
全面撤走则交给姬公子和红爷去办。
待我们的刘帅回来,我们便可以决定在哪里渡河,如何与敌人玩一个精采的游戏。
众人轰然答应。
屠奉三道:有主必有副,我既当上此战的主帅,该有任命副手的资格,便请大小姐作副帅,我不在时,一切交由她全权指挥。
卓狂生鼓掌道:好!果然是善战的主帅,明白战场上的规矩。
我边荒集人材济济,任何一个人派出来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
不过,似乎浪费了我,我也是个人材呢!庞义失笑道:你最大的长处当然是设法团结所有人。
屠奉三道:今次是我们在边荒外的第一次聚议,卓先生的任务将是发挥夜窝族的精神,乘机踢多些人入窝。
说罢向燕飞道:我要带燕兄去见一个人。
燕飞为之愕然。
刘裕在淮水北岸一堆乱石处藏起来,呆看着眼前往东滚动不休的河水。
载着王淡真的官船该已到达巢湖,每过一刻钟,她将接近江陵多一点。
唉!他几可想见桓玄狰狞的面目,而王淡真将受尽他的凌辱,成为他私房中的玩物,亦成为桓玄因被建康高门仇视,所产生怨气的发泄对象。
想到这里,他便心如锥刺,愤恨如狂。
可是他必须克制自己,他坚持独自行动,是他希望有独处的时间,好让自己有回复过来的空间和时间,至少是表面上的冷静,虽然,他深悉自己将永不能从这打击里回复原状。
一切必须继续下去,他也必须坚持下去,一步一步的朝最后的目标迈进,直至击败每一个敌人。
如果无所事事,他肯定自己会发疯。
现在则愈危险的事他愈想去做,只有在生死之间徘徊,方能令他的精神集中起来,忘却心中的凄酸无奈。
荆州军已抵达目的地,且建立营垒木寨,几可断定,他们无意渡河大举进击新娘河,因为他们停下来的密林内,藏有七十多台投石机。
能在这区域供应他们重武器的,只有刘牢之和何谦办得到。
当然不会是何谦,刘牢之的嫌疑最大。
如荆州军的目的地是新娘河,投石机便该藏于对岸,免去运往南岸之苦。
刘裕投入河水里,潜往对岸,仍未到返回新娘河的时候,因为,他尚要侦查两湖帮船队的行踪,他已大概猜到两湖帮船队的行藏,没有人比他这位北府兵的首席探子,更清楚这一带的形势。
王国宝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策马进入琅琊王府,到王府来的心情,没有一次比今次更差劲,至乎他有点害怕见到司马道子。
他今趟损兵折将的回来,又被因竺法庆之死而发了疯的弥勒教徒,烧掉十多艘昂贵的战船,真不知如何向司马道子交代?这次边荒集之战本应是证实他王国宝远比刘裕优胜的大好机会,岂知最后功亏一篑,一铺便把所有赢回来的全输出去,还焦头烂额、面目无光的黯然回来。
他这一生人最不服气的是谢安重用谢玄而置他这女婿于不顾,不论出身和才干,他有哪一方面比不上谢玄,至少可作谢玄的副手,如此,现在北府兵便落入他手上。
以前他只是满腹怨气,可是,当谢安挑刘裕作谢玄的继承者,怨愤化为恨事,所以,他千方百计也要置刘裕于死地,可恨造化弄人,令他陷于此等田地。
王国宝大人到!门官报上他的来临。
司马道子的声音从书斋传出来道:请王大人进来。
王国宝大感错愕,司马道子的语调温和,和平时没有两样,难道他丝毫没有怪责自己之意?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想的,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司马道子坐在长几后,正埋首批阅各部门呈上的书表,没有抬头的道:国宝坐吧!王国宝施礼后往一侧跪坐,垂着头惴惴不安地等候发落。
他清楚司马道子的为人绝不好应付,看来自己今趟不但要赔上大笔财富,连官位也保不住。
接着!王国宝探出双手,接着司马道子随手掷来的奏章,茫然以对。
司马道子仍忙于批阅,没有朝他瞥上半眼,淡淡道:看吧!王国宝展书细读,赫然是由以王恭为首,包括桓玄、殷仲堪、刘牢之等十多位外镇大臣上书新皇的奏表,之中历数自己的罪状,什么勾结逍遥教和弥勒教的妖人,扰乱朝政诸如此类,还声言发兵讨伐自己,反对司马道子一字不提,看得他汗流浃背,差些儿抖颤起来。
连忙叩头道:王爷当知道国宝对王爷忠心耿耿,一切都是为王爷做的。
司马道子终朝他瞧来,柔声道:国宝不用惊惶,本王如让你被人宰掉,还用在建康立足吗?快坐起来!我还有要事须和你商议。
王国宝心中大讶,在此等形势下,司马道子竟不弃车保帅,难道真如他所说的,这封奏折反成为他王国宝的护身符,司马道子为了自己的颜面,须全力保住他?又惊又喜下,王国宝坐直道:有甚麽事,只要王爷吩咐下来,我王国宝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司马道子正凝神瞧他,唇边逸出一丝笑容,道:我想你出掌北府兵,当北府兵的大统领。
王国宝全身遽震,不能置信的失声道:什么?司马道子笑意扩展,化为灿烂的笑容,从容道:国宝你身为谢安的爱婿,又是本王宠信的人,谁人比你更有资格出任由谢安、谢玄成立的北府兵的大统领呢?王国宝仍不敢相信自己的幸运,自己梦寐以求的事,竟会在自己最失意之际发生,这是否叫否极泰来呢?道:可是……司马道子截断他道: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眼前是收伏北府兵千载难逢的机会。
王国宝很想问他机会在哪里,不过惶恐早被狂喜盖过,道:一切听王爷指示。
司马道子悠然道:北府兵现在已分裂为两大派系,一系以刘牢之为首,投向王恭一方,选择与我们为敌;一系以何谦为首,表面看是效忠于我,事实上,只是借我们来对抗刘牢之,一旦让何谦坐上大统领的位置,只会像谢玄般拥兵自重,威胁朝廷。
所以,我们必须设法把北府兵置于绝对的控制下,方能根绝此心腹大患。
王国宝一头雾水的道:那我……司马道子又打断他道:何谦正奉我的召令来护驾,今晚将抵达建康。
由于事起仓卒,何谦会领亲兵先至,大军随后分批赶来,只要你能在何谦到达前,伏杀他于大江上,那我们不但可以接收何谦的部队,且可以嫁祸刘牢之,令北府兵进一步分裂。
待收拾刘牢之后,你便可以名正言顺坐上北府兵大统领之位。
王国宝大喜道:王爷放心,国宝必把此事办得十分妥善,不会令王爷失望。
司马道子好整以暇的道:今次随何谦来的只有三艘北府战船,战士在一千人间,虽全是骁勇善战的勇士,可是,只要你攻其不备,当可完成任务。
此事我不宜插手,你更不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提及我,所以,你必须全用你自己的人。
你调集人手和战船后,我再详告你何谦此行的情况。
记着!我要何谦的全尸,此事不容有失,否则,你就要提头来见本王。
去吧!王国宝心中掠过难以言表的兴奋感觉,心忖,我王国宝毕生苦候的机会终于来了。
燕飞与屠奉三并肩在房舍间的简陋泥路上举步而行,周围十多幢房舍内,全是伤病的荒人,虽然形势恶劣,他们仍得到完善的照顾。
屠奉三问道:你不是和刘帅到广陵去吗?为何会在豫州附近发现荆州军呢?燕飞知道很难瞒得过他,坦然道:是因为刘裕私人的事,可是,我却不便代他说出来,屠兄可以直接问他。
屠奉三欣然笑道:明白了!便当我没有问过好了,我当然也不会令刘帅为难的。
燕飞因他的知情识趣对他好感大增,道:你究竟带我去见谁呢?屠奉三停在一间大门紧闭的小屋前,门外有两个羌族战士把守,情况有点异样。
屠奉三向把门的两人道:他如何了?两个羌人慌忙敬礼,其中一人黯然道:仍是没有丝毫改善。
屠奉三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示意两人把门打开。
燕飞心知不会是甚麽好事,随着张开的门望进屋内,一看下为之色变。
屋内只有一桌一床,几张椅子,一人据桌独坐,目光呆滞,茫然的瞧着大门,却像完全看不到他们。
竟然是呼雷方。
以他的武功,因何会变成这样子的?屠奉三领头入屋,招呼道:呼雷当家你好!呼雷方全无反应。
燕飞随屠奉三在他对面坐下,心中一酸,道:发生了什么事?屠奉三摇头道:没有人知道,慕容战等人在南来途中遇上他,便是这个样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人代劳。
唉!燕飞盯着呼雷方没有焦点、目光涣散的眼眶,皱眉道:这是否某种禁制穴道的厉害手法呢?屠奉三苦笑道:看来不像,程公便是点穴和医道的大师傅,仍没法可施,我还以为凭你的灵通,可以有点办法。
燕飞颓然道:有时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变成神仙,可惜事实非是如此。
咦!屠奉三往他瞧来,只见燕飞忽然闭上眼睛,旋又睁开,现出充盈异采的眼神,然后移到呼雷方身后,探掌按在呼雷方左右耳鼓穴之下。
屠奉三迎上燕飞异芒烁动的眼神,喜道:有何新的发现?燕飞又闭上眼睛,好一会方张开眼来,道:他被尼惠晖和竺法庆连手施展了弥勒教的邪术。
屠奉三愕然道:不可能吧!他们哪来时间对他施术,姚兴又怎会容许他们这样对待自己的族人。
既然不满呼雷当家,干脆杀他好了,何用多此一举?燕飞道:其中当然有我们不明白的地方。
刚才我瞧着呼雷当家,脑海忽然出现异象,看到两对眼睛和一个旋转的玉坠子,竺法庆的眼神我不会认错,另一对眼睛该属尼惠晖的,且她爱用玉坠子施展邪法,该是她无疑。
屠奉三定神打量他,吁出一口气道:你至少算半个神仙,有没有解开呼雷当家所中邪术的方法呢?说不定能在他身上揭破一些秘密。
他们连手对他施术,分明是要从他身上找出某些他们想知道的事。
又颓然道:不过知道了也已事过境迁,因为他们早问出想要的东西。
燕飞道:这个很难说,照时间计算,竺法庆从呼雷当家口中问出想知道的事后,可能没有时间知会姚兴,又或根本不想姚兴晓得,便急着去追杀我。
照我猜测,竺法庆的死自动解除了他部分的精神禁制,使他回复了部分神志,乘机逃走,岂知走到半途便撑不下去,幸好被我们救了他。
屠奉三倒抽一口凉气道:世间真有此等异术?燕飞道:天下间无奇不有,我便亲身体会到。
古老相传什么娘的迷心术,看来便是呼雷当家中的邪术。
屠奉三皱眉道:你有办法解术吗?燕飞苦笑摇头,道:我根本不知如何入手,怕要找来佛、道两门的高人,方有办法。
屠奉三叹道:远水难救近火,我们现在自顾不暇,如何分身去找人帮手呢?最怕找到也没有用。
燕飞愕然道:你不是成竹在胸吗?为何你现在的样子却像没有半点把握呢?屠奉三苦笑道:如果作主帅的都一副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苦模样,如何振奋人心。
对与荆州和两湖联军的一战,我们有七、八成的胜算,可是对反攻边荒集,我却没有半分的把握。
问题在敌人的供应是源源不绝,我们却要靠孔靖和佛门接济,一旦被刘牢之封锁淮水,我们便断绝供应,这场仗如何打呢?燕飞道:我们也可以截断敌人从北方来的粮线,抢夺他们的兵矢粮货。
屠奉三道:我们的对手是慕容垂和姚苌,他们怎会不在这方面防我们一手,只要他们在边荒集的颖水遍设寨垒,侦骑四出,便可返过来趁我们攻袭粮船时修理我们。
要保护这一截百多里的粮道,凭他们的力量,该可轻易办得到。
燕飞放开按着呼雷方耳鼓穴的一双手,道:看来,须杀了尼惠晖方可以解开呼雷当家的妖术。
屠奉三道:现在我反有些羡慕他,什么都不知道。
燕飞失声道:你不是那样悲观吧?屠奉三坦然道:自晓得刘牢之敌视我们后,我便失去最后的希望。
不过你放心,为了千千小姐,我屠奉三纵使战死边荒集,亦永不言退。
燕飞遽震道:屠兄!屠奉三细看两眼茫然的呼雷方,双目射出坚决的神色,道:我们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如我们不得不以秘湖作根据地,将落于形迹,由暗转明,还须应付边荒集或两湖、荆州来的敌人,胜算更低。
可是如不守住秘湖,教人如何供应粮食予我们呢?燕飞在他身旁坐下来,点头道:我确没像屠兄想得这么透彻,形势确对我们非常不利。
屠奉三道:粮食和日常用品或医药上的供应,或许不用太担心,佛门在南方势力如此庞大,佛寺处处,均拥有田地,兼之有孔靖负起收集运送之责,可保粮货无缺。
最大的问题在战马和武器弓矢方面。
只要刘牢之说一句话,官营的兵器厂不用说,连私营的兵器厂亦不敢卖东西给我们。
没有了战马,我们将失去在边荒来去如风的灵活性,兵器弓矢短缺,则没法持久作战,这是个死结。
燕飞道:何不请司马道子帮忙呢?屠奉三摇头道:以司马道子的为人,怎会有好心肠?他只是想我们拖着两湖帮的水战部队一段时间,且他至紧要保着建康,给我们五艘战船和一批弓矢粮食,已是他的极限,如我们再去求他,只会暴露我们的虚实。
燕飞苦笑道:待刘裕回来再想办法吧!屠奉三道:他可以有什么办法呢?我们现在剩下的战马不足二千头,所有兵器弓矢加起来只勉强可以应付一场大战。
除非能尽夺荆州军手上的战马和武器,不过,在现在的情况下,该非常困难,如能诱他们渡河,则是另一回事。
燕飞道:可以办到吗?屠奉三道:那要看桓玄派何人领军来攻,如是无能之辈,我们或许有机会。
唉!你相信吗?燕飞不解道:相信什么呢?屠奉三苦笑道:相信桓玄会派个废物来对付我屠奉三?燕飞只能以苦笑回应。
忽然间,成功斩杀竺法庆的辉煌战果已云散烟消,余下来的只是走向败亡的末路,关键处在于刘牢之这反复难靠的可恨之徒。
屠奉三探手抓着燕飞肩头,一字一字的缓缓道:荒人是永远不会屈服的,对吗?刘裕定点一棵大树的横干,就借那弹力轻轻松松的腾身而起,直来到密林上方处两丈许的高空。
虽是寒风阵阵,景色却非常迷人。
左方是蜿延流东,仿似没有开始、没有尽头,标示着边荒与其它文明地区分野的淮水。
上面是覆盖大地嵌满星辰的夜空。
每次施展他的独家本领飞猿跳,他都会进入一种特别的心境,似不再受到任何拘束,一切自给自足、轻松写意、自由自在。
不过今次是唯一的例外。
抵达最高点后,他又往下落去。
他不用眼睛去找寻落点,纯凭脚的感觉,忽然又再弹起,但已离刚才俯察远近的位置西移十多丈。
他想着王淡真,也想到宋悲风携心佩远遁边荒,能否逃过尼惠晖的追杀呢?密林像一幅地毯般往淮水和边荒铺盖过去,黑沉沉的一大片,其中又另有天地,令人生出无有穷尽的感觉。
可是,刘裕仍感到无比的孤独,空虚失落的颓丧感觉,厉鬼般紧缠着他,那是种使人窒息,似不能透气的沉重感觉。
过去的一切努力徒劳无功,未来也见不到任何生机和希望。
他虽然竭尽全身的气力振作自己,然而伤痛却如大铁锥般,一下一下的敲击着他的心,且只能独自去承受。
刘裕不敢去想象王淡真的遭遇,偏又控制不住自己。
老天为何如此残忍,既然恩赐自己如此一个机会,又在世界已来到他手心内的动人时刻,不仁地夺去。
他又斜斜弹上半空,前方远处出现水光的反映,像一道灰白带子般从淮水往北延展过去。
终于到达濄水。
虽然不晓得敌人会用哪种方法,去逼荒人从新娘河撤返边荒,但他知道敌人定可办到,否则不会在北岸埋伏。
看有人预先在北岸放置投石机,便猜到事情该与刘牢之有关系。
哼!刘牢之!你实在太过份了,有一天我刘裕会连本带利令你偿还欠债。
他估计如两湖帮要配合荆州军伏击撤返边荒的荒人,最佳的藏身处莫如濄水,因为这是荒人从新娘河返边荒最便捷安全的路线,荒人不会舍近求远,选取更西面的夏淝水或风险最高的颖水。
荒人的撤返边荒,必是水陆两路并进,由货船负责载重、运送粮货和武器,沿濄水北上,同一时间在淮水筑起临时的浮桥,让人马渡河。
如两湖、荆州联军趁荒人此等脆弱时刻,从水陆两路突袭,将可把荒人返攻边荒集的力量彻底摧毁,桓玄和聂天还便可以稳得边荒集。
蓦地,濄水的西岸火光燃起,夺人眼目。
刘裕心中一动,循火光亮处赶去。
燕飞来到庞义旁坐下,道:你在这里坐了足有一个时辰,想什么呢?吃过晚膳后,庞义便来到基地上游这块岸边大石默坐,直至繁星满天的这一刻。
庞义道:我是管粮仓的,花了整天点算手上的粮货,如照现在消耗粮食的速度,又得不到新的补充,不足一个月我们便要改吃树根,人实在太多了。
方总负责户口登记,竟算出二万八千五百六十七人来,大半的荒人都流亡到这处来。
且人数只会增加不会减少,待躲到边荒各处的荒人闻风来聚,粮食会更吃紧。
燕飞心中暗叹,不论武器、弓矢和粮食,供应方面都出现严重问题,如被刘牢之封锁淮水往边荒的三条水道,不用敌人动手,他们自因粮道被截断而完蛋,问题根本没法解决。
庞义喃喃自语的道:千千自我牺牲的伟大行为令人感动,如不是她肯留下照顾小诗姐,小诗姐的命运确是不堪想象,她的胆子这般校又往他瞧来,提起勇气似的问道:小诗姐好吗?燕飞想起那晚的情境,心中填满温柔,道:小诗姐睡得很香甜,我们不敢惊扰她。
庞义懊恼的道:早知你会去见她们,我便可以托你带点东西去给小诗姐。
你这没有义气的家伙,什么事都闷在心里。
燕飞忙岔开道:高小子回来了吗?庞义道:最好他今晚不回来,让我可以好好睡一觉。
白天还好,因为大家都忙得不得了,他专挑在我宝贵的睡眠时间来缠我,硬要我听他和那小妖精的情情爱爱,如何轰烈动人、如何郎情妾意。
他奶奶的熊,这小子肯定被那专吃人心的小妖精弄疯了。
燕飞失笑道:谁叫你是他的朋友呢?庞义咕哝道:他奶奶才是他的朋友,我一向对他的作风不敢恭维,只不过大家一道北上,才混得熟了些儿吧!岂知这小子恃熟卖熟,硬逼我听他自以为是天下最动听,其实是令人觉得肉麻兼起疙瘩的情话。
燕飞忍俊不住时,屠奉三神色凝重的来了。
燕飞道:坐!有什么事?屠奉三在燕飞另一边坐下,沉声道:刘牢之的水师船队在洪泽湖集结,只需一天时间,便可以进犯我们。
庞义倒抽一口凉气,道:这家伙并不是说着玩儿的。
燕飞道:他是在向我们示威,摆出如我们不依他的话撤走,便会攻打我们。
洪泽湖在淮水下游处,靠近大海,是北府兵训练水师的大湖。
屠奉三道:这方面仍很难说,表面看似是针对我们的行动,不过,假如他投向司马道子,则可变成对付王恭的阴谋,因为王恭目下正身在洪泽湖淮水旁的大城旰眙,如王恭没有防范刘牢之的心,一定会被刘牢之得其所愿。
庞义咋舌道:刘牢之此人真不简单。
燕飞生出一切失控的感觉,他当然不希望刘牢之倒戈反王恭,因为王恭怎也是王淡真的父亲,如王恭有甚麽不测,桓玄再没有顾忌下,王淡真的命运会更不堪。
道:刘牢之也可以藉此钳制何谦,因为洪泽湖的东面便是何谦的据点淮阴,而洪泽湖北通濉水,南通高邮湖,又接大江,四通八达,一支强大的战船队,可以对整个区域发挥出震摄的作用,令反对刘牢之的人不敢妄动。
屠奉三思忖片刻,道:你不是说过,司马道子召何谦到建康去迎娶他的女儿吗?燕飞点头道:确是何谦的心腹手下刘毅亲口说的,有什么关系呢?屠奉三道:我怀疑此为司马道子和刘牢之之间的协议,由刘牢之调动水师,逼得何谦不得不留下主力部队在淮阴,以对抗刘牢之。
而何谦若仍要到建康去,便只能带少量部队随行。
庞义失声道:不会是这样吧?燕飞道:屠兄似乎认定刘牢之会投向司马道子。
屠奉三道:我只是设身处地从刘牢之的角度去思索。
在司马道子和桓玄之间,该如何选择呢?那就要看对哪个害怕多一点,我敢肯定,刘牢之对司马道子的顾忌远比桓玄校以刘牢之的立场,明智之举当然是远桓玄而靠近司马道子,只要司马道子许以北府兵大统领之位,刘牢之若拒绝便是笨蛋。
而刘牢之当上统领最大的障碍正是何谦。
燕飞动容道:刘裕该与你想法相同,所以力劝何谦勿要到建康去。
屠奉三道:弄清楚这点非常重要,如此,我们便不用怕刘牢之会违诺,在三天之期未届满前来袭了。
庞义道:过了三天之期又如何呢?刘牢之会否真的来攻打我们?屠奉三道:根本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因为我们必须将计就计,在三天内撤走,好引敌来攻。
又道:老卓在附近三次发现敌人的探子,正在侦察我们的情况。
燕飞道:现在渡河的地点由我们决定,敌人倒过来要迁就我们,你的大计如何呢?屠奉三道:假设我们的目的地是最容易藏身的巫女丘原,濄水会是看来最理想的路线。
载重的船由濄水北上,人马骡车则沿濄水东岸推进。
我们既有这个想法,敌人当然可以轻易猜到。
我们便在濄水东连舟为桥渡河,引敌人踏入陷阱。
庞义皱眉道:计划有个很大的破绽,只是荆州军已教我们难以应付,他们全是骑兵,机动性强,只须在远处埋伏,待我们全体渡河之后方发动强攻,我们如何令他们中计呢?如我们不渡河,他们只会按兵不动。
屠奉三微笑道:所以,我们故意让他们的探子看到我们不住将粮货运上大型的战船和货船,事实上,到时船上装载的是战士而非粮货物资,纵使吃水深,敌人仍误以为装的是粮货。
开始渡河时,我们的船会把战士一批一批的送到濄水上游,让战士登陆濄水东岸,从容布置,等待敌人投入罗网。
庞义恍然道:原来如此,确是妙计。
燕飞问道:两湖帮的船队又如何应付?屠奉三道:两湖帮的人在我们全体渡江前,会耐着性子,等候荆州军以快马施袭的一刻,绝不会提早行动。
假设两湖帮的主事者是郝长亨,以他一向的作风,会把战船队一分为二,一支隐藏在濄水的上游,另一支则部署在濄水、淮水交接处的西面,发动时分从两方顺流来攻,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刘帅回来后,我们当可以清楚敌人的所有布置。
说罢轻叹一口气。
燕飞明白他的心情。
纵使胜得此仗又如何,只能让他们苟延残喘多一段时日。
失去了边荒集,又被刘牢之截断粮线,他们实没法养活这麽多荒人。
至于武器弓矢,亦不足以长期作战。
忽然间,他也像刘裕般感到刘牢之的可恨。
如有谢玄在,怎会出现眼前情况。
一天刘裕坐不上北府兵大统领的位置,边荒集仍陷于危机里。
刘裕潜过濄水,隐身在岸旁的密林里,注视着岸旁的动静。
三十多名羌族战士在岸边静候,他们燃起的篝火光焰闪烁,正逐渐熄灭,看情形他们再没有添柴续火的意思。
他们的战马安详地在一旁吃草休息。
对方显然在等待某一方的人,约好以火焰为暗号。
领头的一人高大威猛,年纪在二十许间,一派高手的气度。
刘裕几可以肯定,他是姚苌的儿子姚兴,以他的身分地位,远道由边荒集到这里来见某一 方的人,内情当然不简单。
能令他来者,不出郝长亨甚或刘牢之其中一人,而以郝长亨的可能性最大。
郝长亨约姚兴来此相会,是要向姚兴显示他歼灭荒人的决心,顺便谈妥入伙边荒集的条件。
谁都晓得,占据边荒集,必须南北势力皆支持方能成事,而郝长亨所代表的一方,正是姚苌和慕容垂最需要的南方伙伴。
因此,郝长亨送上秋波,姚兴便亲身来会。
隐龙出现在下游处,缓缓驶至。
刘裕心中叫妙,待会只要他从陆上追踪隐龙,便可以知道郝长亨将战船队伍藏在何处。
此时他再无暇去想心事,全神贯注于眼前发生的事上。
他在心中提醒自己,以后再不要低估桓玄和聂天还,如不是凑巧发现荆州军的影踪,他们今次肯定一败涂地,永不能翻身。
隆卤声中,隐龙靠往姚兴等人立处的河岸。
刘裕趁姚兴一方的人注意力全集中往隐龙的当儿,又潜近数丈,直至密林边缘,然后攀到一棵大树枝叶浓密处,离姚兴立处只隔开三、四丈的空间。
一道人影从没有灯火的隐龙处飞身而来,落到姚兴身旁,正是两湖帮的二号人物郝长亨。
姚兴哈哈笑道:本人姚兴,这位当是郝长亨郝兄了,郝兄风采过人,确是名不虚传。
郝长亨连忙说出一番客气话,双方互有所需,当然是相见甚欢,一拍即合。
姚兴道:客气话不用说了,我今次来可以全权代表边荒集联军说话。
刘裕心中叫好,他们在岸边说话,他可以听个一字不漏,说不定还会有意外的收获呢!忽然间,他又感到老天爷在补偿他,仍没有完全舍弃他。
新娘河基地灯火通明,照得渔村和四周山野明如白昼。
荒人仍在辛勤工作着,忙着把货物送到船上去,燕飞暗忖,若自己是敌人的探子,也会深信不疑眼睛所见的情况。
孙恩这一刻在哪里呢?是否连夜晚也不休息,正全速赶来。
他很希望孙恩不会来得那麽快,如此他便可以参与眼前紧锣密鼓的一役,为反攻边荒集的热身战尽上点绵力。
奇怪地,他再不担心孙恩,不是因他认为自已可胜过孙恩,而是晓得担心只会误事,徒然耗损精神。
他必须在最佳的状态下迎战孙恩,把生死成败全置诸脑后。
燕兄!燕飞正要进入安排给他的房舍,闻言止步。
江文清来到他身旁,道:我很担心!燕飞讶道:大小姐担心什么呢?江文清道:我担心刘牢之会和敌人来夹攻我们,那无论我们有任何奇谋妙计,也必败无疑。
燕飞道:大小姐没有和屠兄谈过话吗?他分析过此事,认为刘牢之不会在三天之期未届满前来犯。
江文清压低声音道:刘裕因何如此信任屠奉三呢?燕飞道:我也信任屠奉三,事实会证明刘兄没有看错人的。
江文清犹豫了一下,似有点难以启齿的问道:燕兄和刘裕怎会到豫州去呢?燕飞顿悟刚才说的只是开场白,江文清来找他的真正原因是要问这句话,如此看来,江文清对刘裕果真另眼相看。
他曾答应过为刘裕隐瞒王淡真的事,当然不可以说出事实,但又不想说谎,却又不得不说谎,只好道:我们本想到寿阳找胡彬,凑巧碰上荆州军!这是最没有破绽的谎话,燕飞心忖,如再见刘裕,必须知会他有关这个谎话,以免两人口供不符。
江文清果然没有怀疑,放下心事似的舒一口气道:不阻燕兄休息哩!说罢去了。
燕飞隐隐感到,她多少收到点刘裕与王淡真之间一事的风声,暗叹一口气,入屋去了。
拓跋珪想着燕飞,不是关心他的安危,也不是怕拓跋仪对付刘裕的行动一旦败露,会影响他和燕飞的交情,而是在思索燕飞的神通。
燕飞是不会骗人的,他既表白能与纪千千作心灵传感,拓跋珪便深信不疑。
且亦不由他不信,因为若非如此,便难以解释他种种如有神助的行径。
燕飞在乌衣巷谢家外息断绝,内息却循环不休地躺了百天的事实,更是启人深思。
他于不可能的劣势下斩杀竺法庆,更使任何人很难把他当作一般的人来看待。
一向以来,他对甚麽神佛毫不在意,道家炼丹之术,在他来说只是自欺欺人的玩意,又不见出现过什么活神仙。
道家盛传的某某人白日飞升,看来都不外是以讹传讹。
道家的高人死了便当作成仙,佛门高僧辞世则尊之为人灭,聊以自慰。
可是,燕飞却是眼前真实的例证,他至少可算半个神仙。
难道道家炼丹之法确非骗人的玩意,人是可以透过提炼大自然的某种力量,以催发体内的仙根,达致永生不死的仙道境界?拓跋珪终开始对炼丹之术生出兴趣,暗忖,不要说自己能长生不死,只要能把寿命延续多数十年,以自己的识见才智,长期领导拓跋族战士南征北讨,终有一天,天之涯、海之角都要臣服在拓跋族的铁蹄下,他拓跋珪更会成为不死的超级帝君。
想想也感到无比的兴奋。
但究竟如何入手呢?哪位道家高人才有真正的本领?正思索时,手下大将长孙普洛揭帐而入,后面跟着的还有左长史汉人张衮,右司马许谦,人人神色凝重。
拓跋珪目光落在长孙普洛双手捧着的铁盒上,道:有什么事?长孙普洛把盒子放在他跟前,沉声道:慕容垂使人把这盒子放在平城城门外,指明‘这是慕容垂送给大帅的贺礼,祝贺大帅成为燕代之主\',说毕使者便快骑离开。
他们不敢拆看,把铁盒送来盛乐,请大帅定夺。
拓跋珪闻言凝神打量铁盒,盒子以细索扎个结实,又在盒盖处以火漆密封,透出神秘邪异的感觉。
毫不犹豫地,拓跋珪道:给我挑断系索!长孙普洛拔出匕首,迅快地把索子挑断,只要打开盖子,便可知慕容垂送来之物。
帐内气氛沉重,谁都晓得慕容垂送来的不会是好东西。
拓跋珪探出两手,抓着两边盖沿处,火漆碎裂,盖子随即松开。
只有拓跋珪看到盒内的东西。
长孙普洛、张衮和许谦没得到拓跋珪指示,不敢探身去看,不过仍嗅到浓烈的草药气味。
拓跋珪缓缓把盖子放回原处,合起铁箱,表情平静无波,似对慕容垂送来的贺礼无动于衷,淡淡道:这是慕容垂送来的战书,以显示他誓要把我连根拔起的愤怒和决心。
哼!世事岂能尽如他意。
他最后一句话似是在嘲讽慕容垂的自信,可是,三人却感到这句话是拓跋珪安慰自己的话,因为拓跋珪异乎寻常的反应,正显示出他内心的震憾。
拓跋珪有点心疲力尽的柔声道:你们在帐外稍待片刻,我须静心想想,方再传你们进来说话。
三人怀着重如千斤的心情,退出帐外去。
拓跋珪先低垂着头,再仰脸时已是热泪满颊。
铁盒内放的是他亲弟拓跋瓢的首级,经防腐药熏制过的脸容向上,如仍在生,睁而不闭的眼睛,残留着死前的惊惶、屈辱和愤恨。
夺得平城后,拓跋瓢奉他之命到荥阳去,监察燕军的动静,想不到竟被慕容垂擒杀。
慕容垂送还他的人头,不但要向他示威,还要对他宣明,谁才是第一把手。
慕容垂啊!终有一天我拓跋珪要你千倍万倍偿还此杀弟之仇。
小诗道:我现在真的放心了,小姐的情况一天比天一天好哩!纪千千安坐椅内。
直到此刻,一切都瞒着小诗,没有告诉她燕飞曾经来过,也没有让她晓得边荒集二度失陷的事。
微笑道:你今天的精神也不错。
要不要到城外各处走走呢?整天留在院子里,闷也要把人闷坏。
小诗吃惊道:小姐!纪千千胸有成竹的道:只要我提出要求,慕容垂怎也会给我办到,否则,只显示他的无能,不能控制局面。
顶多让他陪我们一道出游吧!小诗清楚她的性格,想到便会去做,她说什么都难改变纪千千,只好惶恐地点头。
她最怕慕容垂断然拒绝,令纪千千不开心。
小姐!纪千千和小诗交换个眼色后,道:大娘请进来!在门外唤她的正是风娘,如非燕飞指出她的真正身分,纪千千只会以为她是个尽责的管家妇,由此可见,她是如何深藏不露,武功如何深不可测。
风娘确是慕容垂一着厉害棋子,由她贴身侍候她们主婢,使她熟悉她们主婢的起居生活,任何异常的情况,均可令风娘生出警觉。
而她超凡的轻功,更大添拯救她们主婢行动的难度和风险。
风娘神色平静地走进内堂,来到她们身前,投往纪千千的目光,现出一闪即逝的怜惜神情,旋又敛去。
一脸悦色的道:皇上请我为他传话,请千千小姐收拾简单的行囊,明天我们将有远行。
纪千千心中一颤,问道:皇上要我们随他到哪里去呢?风娘垂首似不愿被纪千千看到她的神色,轻轻答道:这方面千千小姐须亲自问皇上,我们作下人的,只敢按皇上指示办事。
小诗皱眉道:小姐的随身箱子怎办呢?风娘答道:三十个箱子会随后运来。
只因骡车慢马儿快,所以,皇上请千千小姐只带备随身的替换衣物和用品吧!小诗姐请放心。
纪千千心中翻起千层巨浪,终于晓得慕容垂是要带她们随军出征。
慕容垂究竟要攻打哪一方呢?离百天筑基功成仍有一段很长的日子,纵然她现在肯冒险以传心术警告燕飞,燕飞也不肯接收她的信息。
自闻得边荒集二度失陷的噩讯,她感到自己又处于作战的状态里。
现在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是竭尽才智去掌握慕容垂的实力,他的性格和作风、兵法战略上的部署,好在将来能作燕飞最神奇的探子。
机会终于来了。
希望在筑基功行至圆满前,慕容垂尚未打垮拓跋珪和荒人的联军吧!燕飞步入屋内,立即暗叹一口气,晓得好好睡一觉的愿望落空。
二丈见方的小茅屋空荡荡的,在中间摆放了张木桌,和几张四周置有七、八张供人睡觉的地席,聊备一张绝难御寒的被铺,由此便可知荒人物资的短缺。
令燕飞头痛的当然不是布置或设备的问题,而是一脸兴奋神色据桌独坐的高彦,摆明在此恭候大驾。
想想庞义的吐苦水,燕飞便晓得烦恼来了。
颓然在高彦面前坐下,道:还有什么好说的?高彦不悦道:你晓得我想说什么吗?燕飞笑道:噢!原来你已谈够了小白雁,除她外还有什么呢?燕某人洗耳恭听。
高彦先现出尴尬神色,旋又换上笑脸,拍桌道:小子真聪明。
哈!你是旁听者清,说得出她心里有我,当然有一定的道理,我只想知道,你凭她哪几句话得出这样的结论?燕飞皱眉苦思好半响,道: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吗?好像是你自己说的吧!高彦道:谁说的并没有问题,最重要是你老哥因和同意。
说罢!你很少同意我猜到的分析,为何独同意我这句话。
燕飞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又不愿伤他的心,破坏他的兴致。
随口道:你不喜欢的娘儿,你会随便亲她的脸吗?不由想起在荥阳与纪千千被窝内的热吻,心中涌起难以言宣,既心伤又迷醉的感慨滋味。
高彦愕然道:如有便宜可占,对方又千肯万肯,或不是太讨厌的,只要是娘儿,我都不会介意的。
燕飞被勾起心事,心中不由强烈地惦挂纪千千,差点立即设法在心灵的空间内搜寻她的踪影,又不得不硬把念头压下去。
苦笑道:你倒很清醒,你清楚自己那副见到娘儿便饥不择食的德性。
唉!我没什么话可以安慰你了,可以说的是,男和女是不同的,没有点好感,绝不会让你揉她的小肚子,更不会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在你的臭脸留下胭脂唇痕。
高彦拍桌喜叫道:说得好!哈!女和男是不同的,不但准我揉她的肚子还赠上香吻,这不是爱的表现是甚麽呢?燕小子真有你的,给千千训练过后确是脱胎换骨,句句金石良言。
燕飞心中填满纪千千,心忖自己绝不能败于孙恩之手,想到这里,倏地出了一身冷汗。
高彦发觉有异,道:有什么问题?难道揉肚献吻还不算数吗?你的脸色为何变得这么难看?燕飞此时心中想的,却是自己如仍这般看重胜败得失,对上孙恩这么一位超然于一切的道家大宗帅,肯定必败无疑。
只有将生死成败全抛开,就像那趟与竺法庆一战,自己方有一拚之力。
纪千千的爱,予他奋战到底的决心,同时也是他的破绽和弱点。
他是否可如早先想出来的办法,把对纪千千的爱全转作战斗的力量呢?高彦道:你听到我说的话吗?燕飞定神打量他,心中灵台澄明清澈,一脸若有所思。
高彦瞪大眼睛瞧他,道:你想到什么呢?燕飞淡淡道:我想到孙恩!严格点说,是我感应到孙恩。
高彦大吃一惊,左顾右盼的色变道:不要唬我!你不想听我说小白雁,可以坦白点表明心意,不用拿这可怕的家伙来吓老子。
燕飞道:不用害怕,他该至少在百里之外。
就在他心中凝聚对纪千千深爱的一刻,他感到一切都无关重要。
不论想拆散他和纪千千的力量是如何庞大,可是,只要他们永远深爱着对方,此志不渝,其它的再不重要,包括生离死别在内。
正是在这种动人的心境下,他的心灵像潮水涌过大地般,朝四面八方延展,也感应到孙恩,孙恩亦感应到他。
联系旋即断去,是孙恩故意封闭起心灵,不让燕飞接触到他拥有庞大力量的精神。
高彦瞠目结舌的道:你在弄什么鬼?孙恩为何故意中断他们的接触呢?燕飞再次暗冒冷汗,想到孙恩可能采取的一种策略。
以孙恩的神通广大,他们在新娘河聚义,密谋反攻边荒集的情况当瞒不过他。
如他孤身而来,力图破坏,以他的武功,后果实不堪想象,更会扰乱自己的心神,使他陷于完全的被动。
高彦催道:说话呵!唯一应付孙恩的方法,是先一步截着他,与他在新娘河之外某处决一生死。
可是,如何能截击神出鬼没的孙恩呢?卓狂生此时胁下夹着一个卷轴走进来。
大喜道:今次有福了,可以一连串听到两个精采的故事。
毫不客气在燕飞旁坐下,把卷轴拉开少许,露出没写过的空白处,取出纸笔墨,放在桌面。
笑道:燕飞怒斩假弥勒,小白雁之恋,两大边荒传奇,谁先说?高彦失声道:边荒集仍在敌人手上,你敢来打我与小白雁的主意,出卖我们的故事赚大钱,休想我会答应。
卓狂生斜眼睨着他,道:你这小子真没有长进,我卓狂生看得起你,是你祖宗的荣耀。
边荒集的光荣终有一天过去,人也会死,甚麽都会烟消云散,但只有边荒的历史,会因我卓狂生动人的史笔,千秋百世的流传下去。
你这没有脑袋的小子试想想吧!在一千年二千年之后,在街头巷尾,大批的民众围着说书先生,听你这小子爱得胡涂、爱得不顾一切的美丽故事,是多麽动人的一回事。
对吗?小子!就由你先说出来。
你初见小白雁时是怎样一番情景,心儿有没有忐忑狂跳。
高彦为之语塞,抓头道:这么荒诞的话,由你口中说出来,却像有点道理似的。
不过仍很有问题,我仍在努力追求小白雁的关键时刻,如光复边荒集后,你每天都拿我和她的事来说三道四的,一个不好传进她耳里去,天晓得她是欣赏还是大发娇嗔。
这个险恕老子不奉陪了。
卓狂生笑道:这个容易嘛!我现在是在储蓄老本,目的是完成一部说书人的天书。
你的故事迟点卖又如何?待彦少你和小白雁米已成炊之时才面世,可以放心哩!说罢!勿要痛失名传千古的千载良机。
燕飞截入道:听说你在附近发现敌人探子的踪影,你负责这方面的吗?卓狂生道:鬼才有空四处去找敌人的探子!不用找也晓得有敌探在周围活动。
我是要制成一幅新娘河的地势图,才到处踩踩看。
哈!我的脑袋不差吧!除了说书说得动听,还有图书辅助,多收点钱仍有人在外面排着队进来。
燕飞道:有没有这一带的地势图,我当然不是只指新娘河一带。
卓狂生欣然道:你是第一个懂得欣赏我绘制地图的人,算你识货。
从大卷图轴里抽一张出来,摊在桌上,竟是由寿阳直至淮阴百多里内的地理图,标示出每座城县的位置,山川形势,清楚分明。
燕飞凝神细看,忽然站起来,道:我要走了。
两人为之愕然以对。
燕飞拍拍背上的蝶恋花,悠然自若的道:刘裕回来后,问他便可知我到了哪里去,希望能及时赶回来与你们并肩对付敌人吧!直至燕飞消失门外,卓狂生和高彦仍是对望着,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自决定杀害兄长桓冲后,桓玄便晓得有个人非杀不可,此人就是江海流。
他与桓冲关系密切,情如兄弟,又清楚自己和桓冲的嫌隙,更明白自己的为人,终有一天会揭破他弒兄的真相,那他桓玄便要身败名裂了。
江海流并非平庸之辈,他除了人面广,且是有实力的大帮会龙头大哥,要杀他绝不容易,还要令人不怀疑到他桓玄身上,根本是没有可能的,所以,他须借助聂天还的力量。
他和聂天还联合起来后,将变成绝配,可以将本来是不可能的事化为可能。
在南方,谁能控制长江,谁便可以主宰南方的荣衰。
桓家一直戮力栽培大江帮,正是为控制长江,很多事由帮会人马出头,可以避过与朝廷的正面冲突,灵活度亦大得多。
所以,自桓温开始,便实行扶植大江帮的策略,大江帮与桓家的关系,就是这般建立起来的。
当年桓温能席卷建康,权倾天下,帮会曾发挥很大的作用。
到没兴趣当皇帝的桓冲上台,一切以安定为主,大江帮在他的指示下,反变成一股稳定局势的力量,一切依江湖规矩办事,亦使大江帮得到沿江各大小帮会的尊重,尤其大江帮得边荒集之利,令大江帮的声势攀上前所未有的巅峰。
另一方面,桓冲一力提拔屠奉三,由他成立振荆会,在桓冲的支持下,对两湖帮展开扫荡,令两湖帮的势力难入大江半步。
也使屠奉三和聂天还成为死敌,结下解不开的仇恨。
现在大江帮已除,必须有另一水道的帮会代替大江帮,故而,桓玄与聂天还的结盟是最顺理成章的事。
而在屠奉三和聂天还之间,桓玄只可以选取其一。
对桓玄来说,这是个痛苦的抉择。
他没有朋友,屠奉三是唯一的例外,可是为了完成梦想,他必须舍弃屠奉三。
而他更清楚,以屠奉三的精明厉害,一旦他与聂天还连手对付江海流,屠奉三会因而醒觉桓冲之死是有问题的。
这后果令他不但要放弃屠奉三,更要置自己最好的朋友于死地,因为,桓冲一向是屠奉三最尊敬的人。
他差遣屠奉三到边荒集去前,早和聂天还拉上关系,所以,他派屠奉三到边荒集去根本是包藏祸心,希望借别人之手,为他解决屠奉三这个难题。
事情的发展虽然稍有失控,可是,一切很快可以重上正轨,今趟屠奉三是死定了,荒人也要完蛋。
当边荒集回复平静后,新一代的荒人将会出现,分别在边荒集已落入他的掌心里。
河风阵阵吹来,吹得桓玄衣袂飘扬。
在八艘战船的护航下,他乘坐的战船驶进赣水,朝鄱阳湖顺流而下。
谋臣侯亮生来到他身后,沉声道:一切办妥。
屠奉三的家族和有关系者共九百五十四人,全体处决。
桓玄言不由衷的点头道:这是背叛我桓玄者必然的下常侯亮生欲语无言。
桓玄不愿再想屠奉三的事,至乎希望自己永远忘掉这个人,岔开道:王恭方面有什么消息?侯亮生答道:淡真小姐将在后天早上抵达江陵。
桓玄终于找到他得以舒解因屠奉三而来的郁结心情的良方。
心忖,此美女如真的名不虚传,他会好好享受她,把她的身心彻底征服,想想也教人兴奋。
从容道:那我们就在十天后挥军直指建康,看司马道子如何应付我们。
侯亮生道:直至此刻,刘牢之仍是非常听话,一切依计划行事。
桓玄的血沸腾起来,爹的梦想,终于在我这个儿子的手上完成。
当联军分别由大江上下游进犯建康,司马道子的反抗力量将会被辗碎,司马皇朝亦就此灭亡,以后天下便是我桓氏的天下。
他今次到鄱阳湖是去见聂天还,大家面商夺得建康后如何分配利益。
他清楚聂天还是怎样的一个人,终有一天他会反抗自己,不过那是将来的事了。
一个帮会的大贼头,能有什么作为呢?拓跋仪凝望篝火,四周不时传来战马的嘶叫声,心中百感交集。
今次回到盛乐,他首次生出如外人的古怪感觉。
似乎他更属于边荒集,更认同荒人的身分。
边荒集虽然形势复杂,可是,各派系间既敌对又合作的奇异关系,却形成另一种吸引力,令人眷恋其中的变化和发展。
纪千千的驾临边荒集,把一切改变过来,边荒集再不是以前的边荒集,大家目标明确,为保护边荒集的公义和自由,抛头颅洒热血。
纪千千的被掳北去,更使边荒集进入空前团结的状态。
正是这股由纪千千而来的凝聚力,把所有荒人的心连结在一起。
把纪千千主婢迎回边荒集去,成为荒人最祟高的目标。
陪他围坐篝火的是拓跋珪派来助他对付刘裕的三个高手,分别是公羊信、贺横和莫干,都是他先前不认识的人。
名义上他们全听自己的调度,可是,他们也是拓跋珪用来反监视他的人,看他是否如实执行命令。
这三个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其中又以使长轲斧的公羊信武功最高,性格最阴沉。
在途上为明白他们的实力,拓跋仪曾与他们较量过招,唯独公羊信巧妙地把实力隐藏起来,令拓跋仪没法摸清楚他的虚实。
跟随来的百名拓跋族精锐战士,人人均是能以一挡十的勇士,表面上是交由拓跋仪指挥,事实上,他们只听命于公羊信三人,他要通过三人向他们发命令。
假设拓跋仪违背拓跋珪的密令,他们大有可能反过来对付他拓跋仪。
如在落单的情况下,只是公羊信三人连手,已足够杀死他拓跋仪有余。
他真的为刘裕担心,更感到自己对拓跋珪不像以前般忠心耿耿。
他首次羡慕起燕飞来,孤人单剑,是多么的逍遥自在。
纵使纪千千暂落入慕容垂之手,他仍有明确不移的奋斗目标。
而自己则有点不知自己在干什么,收复边荒集和杀死刘裕两件事,已混淆起来了。
此时一名战士如飞掠至,报告在西南方发现敌踪。
拓跋仪收拾心情,发出往东行的命令。
司马道子从皇宫回来,大将司马尚之迎上来道:仍未找到她,她或许已离开建康。
司马尚之是司马道子的堂弟,骁勇善战,论武功在王族内仅次于司马道子,与大将王愉并称建康军双虎将,是司马道子最倚重的大将。
司马道子不由想着楚无暇动人的肉体,此女在床上确是迷死人的尤物,只可惜在形势变化下,他们的缘份亦走到尽头。
不论于公于私,他也绝不可再沾手此女。
有点伤感的道:走了也好!现在我们和弥勒教再没有任何关系。
司马尚之退在司马道子身后,进入主堂,提议道:我们应否正式公布,把弥勒教定为邪教,并把明日寺夷为平地,把竺雷音和他的从众公开处决呢?司马道子心忖,楚无暇既已知情离开,竺雷音怎还有胆子留在明日寺任人宰割。
微笑道:你忘掉一个人哩!所有事凑合在一起来办,方够轰动。
正在主堂静候他的司马元显迎上来问好。
司马道子立在入门处,讶道:你竟没有到秦淮河鬼混吗?维持多少天哩?司马元显俊脸一红,尴尬的道:一天未办好正事,孩儿再不会踏足青楼半步。
司马道子和司马尚之诧异的对望一眼,因从没想过司马元显如此识大体分轻重。
自被燕飞等掳走又安然回来后,司马元显便像变成另一个人,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经过深思熟虑,双目闪动着自信的光芒。
司马元显道:孩儿有事和爹商讨。
司马尚之识趣的道:尚之还要到石头城打点事务。
司马尚之离去后,司马道子领着儿子,进入了大堂。
慕容战来到呆立在码头的屠奉三旁,问道:你好像满怀心事的样子,是否不看好此战呢?屠奉三叹一口气,道:不知如何,今早起床后,我一直感到心绪不宁,人也特别容易倾向悲观,有点什么都不想做的颓丧感觉,但又不得不强撑下去。
此战我们是不容有失的。
慕容战道:这种情况该很少发生在你身上,对吗?屠奉三双目射出茫然神色,点头道:是从未试过的经验。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是铁石心肠的人。
自大司马派给我清剿两湖帮的任务后,我便以铁腕手段,对付两湖帮和任何支持两湖帮的人,手段方面无所不用其极,令两湖民众视我为恶魔,而两湖帮亦因我无法将势力扩展至两湖之外。
如再给我数年时间,说不定我能荡平两湖帮,岂知功亏一篑。
慕容战皱眉道:桓玄命你去边荒集,会否是……屠奉三苦笑道:你终于看到此点,可是,我自晓得桓玄与聂天还秘密结盟,我便醒悟过来。
桓玄这条计阴毒至极点,以有心算无心,到我晓得中计,已完全陷于被动。
哼!枉我视他为友,他却如此待我,有一天我会教他后悔这个决定。
又问道:燕飞呢?他是有神通的人,或可以知道为何我会心惊肉跳。
慕容战像想到某种可怕的事情般脸色微变,道:我来正是要告诉你,燕飞突然离开了。
屠奉三失声道:什么?慕容战道:此事非常奇怪,他本和高彦、老卓两人在谈笑,忽然提剑便去,离开前说,只须问刘裕便晓得他到哪里去呢。
屠奉三讶道:他当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赶着去做。
慕容战道:我看该和孙恩有关,因他曾在高彦面前提起孙恩,又说孙恩仍在百里之外,听得高彦一头雾水。
屠奉三呆了半晌,苦笑道:非常人自有非常的行藏,待刘帅回来后问个清楚便成,夜哩!好好休息,明天还有得我们忙的。
慕容战欲言又止,终于去了。
不用慕容战说出来,屠奉三也知他在为自己的家人担心。
他也担心得要命,偏是毫无办法。
自光复边荒集后,他便派手下潜返荆州,尽量撤走与振荆会有关系的人。
现在,他唯一的愿望,是走多一个人,便少一个被桓玄害死的人。
他与桓玄的友情,已化为深刻的仇恨。
对桓玄,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在大堂一角席地坐下后,司马元显道:孩儿想求得爹的批准,带着皇谕亲身到广陵走一趟,以显示我们的诚意。
司马道子愕然打量他半晌,道:你不怕刘牢之反脸动手,把你擒下来,再用你作人质吗?司马元显道:这个险仍是值得冒的,只要令他倒戈站在我们一边对付桓玄,他将永远不能与桓玄合作。
因为谁都清楚,桓玄不容任何人逆他的意,他会记恨得罪他的人。
司马道子欣然道:我的儿子终于长大哩!学会分析形势,可是,爹怎能让你去冒这个险呢?司马元显失望的道:爹!司马道子微笑道:你是否从燕飞等人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呢?司马元显兴奋地道:确是如此。
这三人不但胆大包天,且料敌如神,明明没有可能的事,也可以轻易的办到。
司马道子开怀笑道:看来我得多谢他们三个教导我的孩儿。
可惜……司马元显道:可惜什么呢?司马道子若无其事的道:当然是可惜必须铲除他们。
司马元显一震道:爹!司马道子双目厉芒一闪,沉声道:你可以欣赏你的敌人,却绝不可对敌人心软。
明白吗?司马元显点头道:明白!为了我们司马氏的皇朝,孩儿对敌人绝不会心软。
司马道子沉吟道:你刚才的提议,非是不可行,只是时机却不适合。
我们首先要令王恭、桓玄和殷仲堪之辈出师无名,乱他们的阵脚,方可以把你的提议付诸实行。
因为,当南方非是处于战争的状态,刘牢之若敢对你不利,等于公然造反背叛朝廷,而刘牢之更怕桓玄隔山观虎斗、袖手不理。
司马元显一呆道:如何可以令他们出师无名呢?司马道子哑然失笑道:桓玄今次叫作茧自缚,以为能以讨伐王国宝来令我进退两难,岂知我竟有一石三乌之计。
桓玄啊!你想和我斗?道行仍差很远呢。
司马元显道:孩儿并不明白。
司马道子从容道:答案该在天明前揭晓,你回房好好睡一觉,时候一到,我会使人去唤你来。
司马元显使性子的道:爹!司马道子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这是千古不移的真理。
为争取最后的胜利,我们必须为求目的不择手段。
你须永远记着爹这番话。
司马元显像想到什么地急促喘了几口气,不敢多问,告退进内院去了。
司马道子独坐大堂,暗叹一口气。
他虽教儿子为求目的不择手段,却清楚自己在某一方面仍不够狠心。
如他够狠心的话,便不该让楚无暇活着离开,可是他却知道自己是故意放她走的。
当时,他为自己找的借口是让燕飞多一个劲敌,但内心中很清楚自己不忍杀她。
有得必有失。
为了司马氏的天下,他必须作出取舍。
现在,他已成为独撑司马氏皇朝的栋梁,他如失败,司马皇朝也完了。
刘裕湿淋淋的从水里冒出来,爬上江边的乱石滩处,俯伏在黎明前的暗黑里,淮水在后方流过,河浪还不时冲浸他双脚。
在水里时还好,感觉暖暖的,反是离开水底,给风一吹,立感奇寒澈骨,不由怀念起燕飞奇异灼热的真气,进入自己经脉后,便从每寸皮肤释放出来,把湿衣蒸干,比在烈阳下曝晒更见功效。
刘裕一向体质过人,不惧寒暑,吸收了燕飞的真气后,经脉便像吃了补品似的,抗寒的力量竟增强了。
像现在这种情况下,如在以前,他必须立即脱下衣服,生火取暖,可是,此刻却感到体内真气天然运转,每一周天都令寒意减去少许,有说不出的舒服。
他感到很松弛,有种懒洋洋什么都不愿去想,便让现状如此继续下去,直至天荒地老的感觉。
水底确是个奇异美妙的世界。
他为躲避敌人的哨探,从水底离开。
当他贴着江底潜游之际,他完全忘掉了水面上的一切,包括令他神伤魂断的伤痛心事。
注意力全集中到水里的动静去。
在水面外时,绝想不到水底的世界是如此多采多姿,变化无穷,且充满生机。
鱼儿静伏不动,他不敢惊扰它们,沿着起伏的河床,只冒出水面换了七次气,完成了近五里的水底旅程,在这里登岸。
筋疲力尽后,慢慢恢复过来的过程,反带来抛开烦恼的心境。
他想王淡真想得太疲倦了,好应让不堪负荷的脑袋歇下来。
只要不想她,她便不存在。
说到底,什么生离死别,悲欢离合,全是种种心的感受。
在这一刻,他明白了佛家为何说众生皆苦,皆因一息尚存,自心不息。
王淡真便像一朵没有根蒂的落花,被时代的狂风刮得身不由主,随风飘荡。
生命是否真的如斯无奈呢?唉!为什么我仍抛不开她呢?一切已成过去,可是对自己来说,她仍是他刘裕的将来。
在暗黑里,刘裕缓缓从岸边爬起来,然后发觉衣衫已干透。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自己的功力又大有精进?刘裕探手往后,按上厚背刀,心神出奇地平静。
他知道老天爷仍在眷顾着他,当他回到新娘河的一刻,他曾认为,只是自己痴心妄想的鸿图大业,将开始起步。
没有人能挡着他!他已失去了一切,不过他会一步一步把失去的争取回来,直至最后和最彻底的胜利。
燕飞卓立山头处,俯视在七里外的堂邑城,这是建康北面的一座大城,他已可清晰地感应到,孙恩在离他不到三十里处。
原本两个并不认识的人,在因缘牵引、风云际会下,变成宿命的死敌,只要客观和清醒地去思索,便会生出古怪的感受。
他和孙恩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这是否造化弄人呢?孙恩虽然是他的死敌,可是,纵然差点被孙恩要了老命,他对孙恩却没有丝毫恶感。
对方确是了不起的超卓人物。
千千呵!你可知道,我燕飞正为营救你,而竭尽所能的奋力作战呢?我们的道路为何如此难走,至乎有寸步难行的苦况。
孙恩的千里挑战,有如宣判我极刑的判决书,发生在我最不愿面对如此考验的时刻。
不过,只要想到纪千千,燕飞便会充满力量和勇气,抛开一切,为千千你而奋战。
这是我最后一次感到恐惧。
我们要征服边荒集,而不是让边荒集征服我们。
纪千千这两句话,在他耳鼓内回响着。
对!我们绝不会向命运屈服的。
不论不幸的事如何发生在我和你之间,但我们仍尝过真爱的动人滋味,那并非每一个人都有的机会,是上天对人们最慷慨大方的匮赠。
燕飞平静下来,什么恐惧、得失之心不翼而飞,只余下一颗灼热的心,填满了对纪千千的爱,和无畏任何敌人的强大斗志,朝堂邑城掠去。
孙恩会有何反应呢?他再不在意。
司马道子坐在大堂北端,冷眼瞧着神色兴奋、带点倦容的王国宝,指示手下把何谦的尸体抬到大堂,就那麽放在地上向他邀功。
除国宝外,其它人给我退下!不旋踵其它人退得一个不剩,只余王国宝一人意气昂扬的立在何谦的尸身旁。
司马道子探手按在平放身前,名慑建康的著名佩剑忘言上。
道:辛苦国宝哩!王国宝微一错愕,目光落在他按剑的手处,道:托王爷鸿福,我们摆出迎接这傻瓜的姿态,登上他的船,然后忽然出手,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不过此战仍不容易,我们三千多人去,只得千多人回来,不过仍是值得的。
当时情况非常混乱,希望没有留下活口吧!司马道子目光扫过他身上多处刀伤痕迹、染血的战袍,点头道:此战肯定非常激烈,王大人你做得很好,没有令本王失望。
缓缓提起忘言剑,横在胸前,一手握鞘,另一手抓着剑柄。
王国宝终察觉司马道子神态有异往常,目光移到他的忘言剑处,然后迎上司马道子锋利的眼神,不解道:王爷……司马道子徐徐道:你杀了何谦,断去北府兵一条支柱,也除去了我和刘牢之之间最大的障碍,是立了功,本可以将功来补过,可是,你犯的过错不嫌大了点吗?这样的功劳算什么呢?王国宝色变遽震道:王爷!司马道子以看走狗般的眼光,带着不屑,上下打量他,沉声道:你不是说过竺法庆是真活佛,是弥勒爷降世吗?哈!他竟然给人宰掉!你说可稳得边荒集,看现在弄成甚麽样子,你不但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还令我声威受挫,现在你和你的什么捞什子弥勒教,且成为外镇讨伐我的借口,如让你继续留在世上,只会破坏我司马皇朝的天下,我司马道子会是这种蠢人吗?王国宝终知是什么一回事,拔剑飞退。
心知,只要逃回乌衣巷,即使以司马道子的专横,仍不敢进府内拿人,更不敢在他爹王坦之前杀死自己。
铮!忘言出鞘。
司马道子豹子般从坐席处斜掠而起,就在王国宝离出口尚有十多步时,飞临他头上,忘言化作万千剑影,铺天盖地的往王国宝洒下去,速度快至肉眼难以掌握,当得上静如处子,动若脱兔的赞誉。
王国宝虽是在激战之后,损耗的真元仍未恢复,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拼死保命,还能干什么呢?佩剑离鞘,往司马道子的忘言迎上去。
剑击之音,连串密集的响个不绝。
司马道子落往地上,人影倏分,王国宝踉跄跌退回到厅中去。
王国宝勉强立定,双目射出怨毒的神色,紧盯着仍是气定神闲的司马道子。
司马道子缓缓转身,手上左鞘右剑,剑锋遥指王国宝,催发的阵阵剑气,把王国宝紧紧死锁,没法逃遁。
司马道子摇头哑然失笑道:你不是一向看不起我的剑吗?还以为你的剑法如何惊人,岂知不过尔尔。
王国宝胁下的伤口开始渗出鲜血,惨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王国宝何时说过看不起王爷你的忘言剑呢?枉我一直对你忠心耿耿,一切都……司马道子截断他道:闭嘴!你不是说过,谢玄的剑法、桓玄的刀法都及不上你吗?这两个人在‘九品高手榜\'上分别排名第一和第二,本王只居第三,你看不起他们,不是等于看不起本王吗?王国宝狂喝一声,剑化长虹,朝司马道子胸前搠去。
他是不得不反攻,否则如此下去,光是失血已可致他于死。
司马道子一阵长笑,剑势开展,使的竟是守势,守得稳如泰山,步法灵动变幻,在王国宝拼尽全力、如狂风暴雨猛打而来的剑式中,进退自如,摆明在消耗王国宝所余无几的真元,更令他失血的情况加重,战略上非常高明。
王国宝终是九品高手榜上的人物,即使是强弩之末,由于招招均为与敌偕亡的招数,一时间仍是勇不可挡。
在片刻的短暂光阴里,王国宝使出了奋不顾身的百多剑,却剑剑被忘言剑封架,到了第一百另五剑,终于后劲不继,出剑慢了一线。
司马道子的忘言剑觑隙而入,剑芒暴张,王国宝发出临死前的惨叫声,撒剑栽跌。
司马道子来到他身旁,眼看他睁而不闭,充满怨毒的眼神,漫不经意地以他的衣服抹掉剑上的血渍,缓缓还剑入鞘。
王国宝就躺在何谦的尸身旁,情景诡异至极点。
足音响起。
司马道子抬头望去,司马元显刚从后方侧门处走进来,瞪大眼睛,不能置信地看着厅内的情景。
司马道子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般,好整以暇的道:我儿明白了吗?司马元显口唇颤震,好一会才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孩儿明白了。
司马道子从容道:天亮后,皇上会发出圣谕,公告天下,勾引弥勒教的罪魁祸首经已伏法,以安大臣重将之心,也教王恭等人出师无名,阵脚大乱。
司马元显仍未从震骇中回复过来,脸青唇白的道:我们如何向中书监大人王公交代此事?王国宝的爹,中书监王坦之,是当今朝廷最有影响力的元老大臣,继谢安之后,成为建康高门最德高望重的人,如他要追究此事,会成为天大的麻烦。
司马道子微笑道:王公太老哩!好应该退下去让年青一辈多点历练的机会。
司马元显喘息道:爹!司马道子微笑道:王国宝图谋北府兵大统领之位,竟私下袭杀何谦,又斗胆把何谦的尸首送来向我示威,被我下令逮捕,竟违令反抗以下犯上,罪该万死,王坦之教子不力,有甚麽可以说的?我念在他人老糊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不将他抄家灭族,他该感激我才对。
哼!他还有颜面留在建康吗?司马元显呆瞪着他的爹,说不出半句话来。
司马尚之从正门走进来,立在司马道子后方,恭敬地报上道:王国宝手下之徒全体就逮,等候王爷发落。
司马道子头也不回的道:你把王国宝最得力的三、四个同谋,五花大绑的送到乌衣巷,让王坦之亲自问他们,好让王坦之清楚,他儿子干了什么好事。
司马尚之领命去了。
司马道子悠然绕着两具死尸踱步,现出深思的神色。
司马元显垂手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透一口,怕扰乱司马道子的思路,心中激荡的情绪仍未平复。
这就是爹的一石三乌之计。
让王国宝杀何谦,去了北府兵一名有号召力的大将,削弱北府兵的势力。
然后,让王国宝背起杀何谦的罪责,以此为藉口干掉王国宝,更令王恭等失去讨伐的对象。
最后一鸟则是刘牢之。
亦是此计最厉害的一着。
司马道子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内道:王国宝本身家底厚,近年来经营高利贷,又赚了大钱,抄了他的家当后,我们便用他的不义之财,来设立一支新兵,好在将来取代北府兵,如此,我们司马氏皇朝可稳坐江山。
司马元显忙道:孩儿愿负此重责。
心忖,谢玄既能建立北府劲旅,我司马元显当然可以。
司马道子沉声道:谢玄深谋远虑,早在设立北府兵时,便虑及今天的情况。
所以,尽量起用寒士为将领,在军内建立只论军功不论出身的风气,现在已是积习难返。
我们当然要利用北府兵内反桓玄的风气,来对付桓玄,但却绝不能让北府兵因势坐大,最后成为心腹大患。
司马元显受教点头道:孩儿明白。
司马道子道:所以,我们只是利用刘牢之,许之以权位富贵,供之以粮草财资,他愈倚赖我们,对我们愈有利。
只要他作出令心胸狭窄的桓玄切齿痛恨的事,他将永无再与桓玄合作的可能性,那时,他将任由我们摆布,变成一头有用的走狗。
我们和刘牢之的关系,便止于如此,显儿明白吗?司马元显见他爹把自己对刘、桓两人的关系重述一次,心中涌起信心,再点头道:孩儿明白。
司马道子在他身前停下来,双目神光闪闪地瞧着他道:那你懂得如何和刘牢之谈话了。
司马元显全身热血沸腾,晓得司马道子终接纳他的提议,让他亲身去游说刘牢之,这当然是在目前的形势下,最重要的任命。
忙道:孩儿清楚!司马道子踌躇志满地吁出一口气,道:直到此刻,我才感到一切又重新在我掌握中。
自皇兄被曼妙那妖女害死后,爹就像陷身一个没法醒过来的噩梦里,到现在,终于从噩梦脱身醒过来。
司马元显低声道:如何可以令刘牢之无法回头呢?司马道子淡淡道:刘牢之想成为北府兵的大统领,必须以行动来向我们表白他的忠诚,着他杀一个人吧!司马元显嗫嚅道:杀谁?司马道子微笑道:近水楼台先得月,你道他该杀谁呢?司马元显猛颤一下,失声道:王恭!司马道子凝神打量自己的宝贝儿子,点头道:显儿终于长大了。
在日落前,你以送何谦的遗体为名,携带皇上颁发的任命状,乘船往广陵去。
那时,王国宝授首伏诛的消息将传遍南方。
新帝登位当然有新的气象。
爹在此坐镇建康,等待你的好消息。
司马元显大声答应,返回后院收拾行装去了。
天色大白。
燕飞随着趁市集的附近乡农,于城门开启时进城。
入城后,闲荡了一会,街道开始热闹起来,人来车往,表面来看,确是繁华兴盛。
燕飞有点难以想象边荒内的废墟,在以前亦曾有过眼前的日子,也很难想象眼前的热闹情景,会变成静如鬼域的荒城。
一切是如此地不真实。
他和孙恩的决战,与身处的地方是如此地格格不入,即使他本人,也难把两者连系在一起。
人总是要生活的,正如刘裕没可能整天活在失去王淡真的创伤里,自己也不能无时无刻受到与孙恩决战一事缠绕。
想到这里,燕飞哑然失笑,朝对街那所最具规模的客栈走过去。
昨夜没有合过眼,又不知孙恩何时来找他,何不好好大睡一觉呢?刘裕在午后时分回到新娘河,众人终盼到他来,立即举行第二次的流亡议会。
燕飞呢?刘裕第一句话问道。
众皆愕然。
屠奉三皱眉道:他忽然离开,还留话说,你会知道他的去向。
刘裕呆了半晌,点头道:这么说,他该是与孙恩决战去了。
卓狂生一头雾水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刘裕解释清楚后,听得人人心重如铅,担心不已。
刘裕晓得,各人在担心燕飞不是孙恩的对手,正如他也肯定卢循和徐道覆,也在忧虑孙恩会步竺法庆的后尘,任何一方面都负担不起战败的后果。
不过事已至此,只好等待老天爷在此事上的安排。
微笑道:我今次并非空手而回,而是带来天大喜讯,但我想先弄清楚我们现在的情况。
屠奉三道:刘牢之限令我们三天内全体离开新娘河,不得留下半个人。
刘裕大感愕然,接着双目射出慑人的神光,狠狠道:刘牢之你太不知自爱了,你以为可以赶绝我刘裕吗?哼!我会教你白费心机、枉作小人,还会等着看你的收常他这番话和神态的反应,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屠奉三、慕容战、江文清、姬别等人人都瞪着他,似乎今天方认识刘裕此一面目。
此刻的刘裕,不但霸气十足,豪迈过人,且透出强大的信心,像一切都在掌握中。
议堂内鸦雀无声。
刘裕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只是这种神态,已令人感到他是发号施令的最高统帅。
事实上,在眼前如此接近水尽山穷的劣境里,荒人最需要的正是强而有力的领导。
以前他们公推刘裕为主帅,只属权宜之计,是因为刘裕乃各方面均可以令人接受的人物,又以为选他只是负责一晚的战役。
可是,发展到今天,刘裕因缘际会地演变为荒人反攻边荒集的领袖,实是任何人始料不及。
刘裕沉声道:让我告诉各位,我们边荒集仍是气数未尽,因为郝长亨和姚兴的密会,被我遇上,更听到他们全部的对话。
众皆哗然,气氛立即转热。
卓狂生点头道:只可用气数末尽四字方可作解释,如此推之,我们的小飞必可把孙恩的臭头斩下来。
屠奉三道:听到什么样的天大喜讯呢?刘裕好整以暇的道:边荒集缺粮!众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边荒集缺粮是当然的事,不过,粮食虽然紧张,只要北方水路无阻,粮食仍可源源不绝从北面运来。
江文清美目一亮道:是否姚兴向郝长亨借粮?刘裕淡淡道:不是借粮,而是买粮。
闹哄哄的议堂倏地静至落针可闻。
红子春喘着气道:不是这么便宜我们吧?刘裕道:正是这么便宜我们。
姚兴将以三千头上等战马,换取二十船粮货和药物。
屠奉三精神大振,道:难怪刘帅说不是空手而回了。
高彦抢着道:两个坏小子还说了些什么呢?刘裕微笑道:其它的稍后再说。
你现在只须晓得,他们会在离颖口二十多里处,颖水上游、汝阴荒城旁的渡头作交易便足够,这场仗,等于反攻边荒集的前哨战,只要我们成为赢家,我们将要粮有粮,要马有马。
程苍古道:姚兴是否接纳了桓玄和聂天还,让他们分亨边荒集呢?刘裕欣然道:就要看这次交易哩!姚猛第一个忍不住尖声怪叫,其它人纷纷效尤,连一向沉着冷静的屠奉三,也鼓掌附和。
只有江文清脸染红霞,感激的眼神不眨的凝望着刘裕。
刘裕创造了一个奇迹,带来荒人的希望。
燕飞从床上坐起来,忍不住的露出一个笑容。
他成功了,成功避过孙恩的感应搜寻。
凭的便是他独门看家本领——胎息大法。
他截断了口鼻呼吸,纯以胎息方法,从早上直睡至华灯初上的入黑时分,进入了最深沉、近乎胎儿在母体内的安眠,此时精神十足,整个人焕然一新。
喧闹声从大街的方向传来,令他颇有重返人世的奇异感受。
他取起放在枕旁的蝶恋花,随意的用手提着,站起来,推门外出。
肚子有空空如也的感觉,他却不感肚子饿,只想找一美酒来治治酒虫。
孙恩接近的感觉也来了,似是如非的,令人无法捉摸。
燕飞哑然一笑,丝毫不把被孙恩找到自己的事放在心上。
要来的终于会来,避也避不了,怕他娘的什么呢?来到客栈颇具规模的饭堂,二十多张桌子,一半坐有客人,猜拳斗酒,好不热闹,看外表该是路经的商贩、旅客占大多数。
好的位置都给人占了,他只好到中间的一张桌子坐下,循例点了个小菜,叫了一壸烧刀子。
想想也觉好笑,如自己在新娘河的兄弟,晓得自己竟是到这处来喝酒,会怎么想呢?酒先来了,燕飞掐开一塞,倒满一杯酒后,忽然发觉,邻桌多了个人出来。
燕飞举杯向那人微笑道:原来是天师大驾光临,让燕飞敬你一杯。
原本热闹喧哗的大堂蓦然静下来,人人呆若木鸡。
那人此时方缓缓坐下,面向燕飞,欣然道:我孙恩从不爱杯中物,以茶代酒如何?伙计,给我拿一壸茶来。
当啷!不知谁因手颤拿不稳杯子,竟掉往地上,摔个粉碎。
黄易作品《边荒传说》十九卷终黄易《边荒传说》卷二十黄易《边荒传说》卷二十刘裕与屠奉三从淮水返回新娘河基地,已是日落西山的时分。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一声令下。
两人在码头处下马,由士气昂扬的战士接过马匹。
整个基地乌黑一片,只燃亮数支火炬,零星地散布基地内,於方圆两里之内,扼要的高地均布有哨岗,好令敌方探子难越雷池半步,只能於远处监视。
刘裕拍拍屠奉三肩头,道:「还有两个时辰,我们该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屠奉三陪他往宿处举步,道:「我还要找阴奇说几句话。
」又道:「我有个感觉,刘帅你有点变了。
」刘裕讶道:「是变好还是变坏呢?」屠奉三道:「是变得更坚定不移,只看你在议会上说话的神态,便知你已全情投入,并踏出迈向目标最重要的—步,就是把荒人团结在你的旗下。
」刘裕道:「只有在目前的情况下,荒人才会听我们的指挥。
边荒集始终是汉胡杂处之地,各有各的利益,亦各有各的打算。
」屠奉三耸肩道:「有甚么问题呢?只要边荒集能继续发挥她的作用,将成为我们强大的后盾。
」刘裕点头道:「边荒集现在确是我们手中最大的筹码,我有绝对的信心把边荒集夺回来。
不论我自己是否愿意,我已成为一个荒人,只要依足荒人的规矩办事,不损害边荒集的自由,边荒集将可以为我们所用。
」两人来到宿处的门口,站定说话。
屠奉三目光闪闪的打量他,淡淡道:「从非荒人变成荒人的过程,确难以向外人道尽,早前在议会举行的当儿,我生出奇异的感觉,就是你老哥终於抛开一切,且明白自己的处境位置,脚踏实地上做应该做的事。
」刘裕听着小屋内传出来,仿如大合奏此起彼落的打鼾声,心中一阵感触。
自己的改变当然瞒不过屠奉三这冷眼旁观者。
因王淡真而来的打击和深刻的创伤,已化成死里求生的奋斗动力,即使他最后落败身亡,他亦绝不会有半点畏缩。
屠奉三拍拍他肩头,低声道:「好好休息!」说罢转身去了。
刘裕进入小屋,地上横七竖八的躺了五、六个人,在单薄的被铺里瑟缩着。
他叹了一口气,到一张空席处坐卜,刚解下佩刀,高彦一溜烟般走进来,在他身前坐下,一脸兴奋的道:「燕飞虽然滚了去干掉孙恩,幸好还有老刘你。
我又想到一个问题,须老哥你为我解决疑难。
」刘裕心中苦笑,看来好好睡一觉的大计要泡汤了。
如果实力是以寸清楚量度,那燕飞可以肯定自己不是竺法庆的对手,更不是眼前孙恩的对手。
不过,事实上竺法庆却是饮恨於他的蝶恋花之下。
高手决战,影响战果的因素错综复杂,便像两军对垒沙场,士气、状态和战略都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眼前的孙恩明显是不同了,变得更深不可测,且根本是无从捉摸,今人不知如何入手。
不像竺法庆般,打开始燕飞便掌握到他的破绽,那完全与竺法庆本身的功夫没有关系,却影响到最後的战果。
燕飞清楚晓得自己正处於最巅峯的状态下,亦正因在这种状态下,他知道虽与孙恩有—战之力,可是与孙恩比拚功力和修养,实是下下之策。
然则孙恩的破绽在哪裏呢?燕飞淡然笑道:「若天师不反对,我想请其他人先离开。
」孙恩哑然笑道:「原来燕兄仍是这般看不开,竟执假为真,哈!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呢?如燕兄所说的好了。
」整个饭堂的夥计和客人,闻言如获皇恩大赦,只恨老娘生少两条腿,转眼走个一干二净,偌大的厅堂,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燕飞心叫厉害,孙恩凭「执假为真」一句话,立即在言语机锋上占得上风,因为燕飞并不明白,他这句话与眼前的情景有何关系?燕飞喝掉杯中酒,心中想到的却是纪千千。
千千呵!你可有想到我正在靠近边荒的一座城市内,与有南方第一人至誉的孙恩,作生死决战呢?微笑道:「天师似乎并不在意在这里是头号通缉犯的身分呢!」孙恩洒然耸肩道:「难道燕兄又以为自己是南方最受欢迎的人物吗?你故意张扬,令人晓得你是燕飞我是孙恩,该是早有预谋,否则,燕兄便该是在边荒的一座山上等我,而不是选在闹市之中。
」两人目光交触,双方均是神态轻松,脸带欢容,如看在不知情者眼内,还以为是故旧重逢,畅谈离别後种种使人难以忘怀的乐事。
酒意上涌,燕飞不由怀念起雪涧香的滋味。
犹记得坐在酒牢入门的石阶处,他小睡刚醒,纪千千撒娇的要喝他手上的雪涧香,喝罢闭上美眸,樱唇吐出「边荒集真好」的赞语。
那迷死人的情景,仍历历如在眼前。
他是否在那—刻陷进纪千千法力无边的情网去呢?还是她坐船到边荒集去,迎着河风深吸一口娇呼「真香」的刹那?又或扯着他衣袖不放,告诉他忘记了徐道覆的时候?直到此刻他还是不很清楚。
燕飞目光投往饭堂入口处,他的灵觉告诉他,这所城内最具规模客栈里的人,已走得—个不剩,而闻风赶来的城兵,则可在任何一刻抵达,喃喃道:「我是早有预谋吗?我倒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随心之所愿,到城内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幸好天师没有来入梦。
这答案天师满意吗?」说罢目光投往孙恩,只要对方因他反击的话露出任何心神的散乱,他的蝶恋花会立即进击,直至对方授首剑下,始肯罢休。
孙恩双目闪闪生辉的打量燕飞,哑然笑道:「我从没有遇过像燕兄般天才横溢的对手,你的胎息法竟能避过我道心的感应,也使我们今次决战更引人入胜,因为,只要燕兄成功逃走,便可以此法令我无法奈你何。
这是否燕兄刚才故意惹起官府注意的原因呢?燕兄竟没有勇气和我孙恩决—死战吗?」燕飞暗叫厉害,微笑道:「实不相瞒,我是忽然心中一动下,方会叫出天师的名字,与是否想逃走扯不上任何关系,请天师明察。
」燕飞这招反击更厉害,且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比的是「道功」,他说出来的原因,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是甚么原因,完全来自灵性的直接反应,他只是依着「道心」去办,与孙恩所指的好引城内驻兵插手,以营造逃走机会的阴谋论,扯不上任何关系。
当然,燕飞也可以是胡绉,不过,在此刻是无法证实的,可是,假若稍後证实了燕飞的「心中一动」的确灵验,那将证明了燕飞在「仙道」的境界上,高出孙恩一线,如此会对看来无懈可击的孙恩,造成严重的打击,甚至成为孙恩落败的因素。
燕飞蓄势以待,只要感应到孙恩的心神现出波荡,就立即全力出击,乘虚而入。
「啪!」孙恩鼓掌笑道:「丹劫果然是不同凡响。
」燕飞应掌声遽震一下,终没法出剑。
不过,落在下风的孙恩亦因忙於反击,没法掌握良机。
两人又斗个旗鼓相当。
燕飞此招根本是无从破解的,只能待将来的事实印证是对是错,孙恩此记鼓掌发声,表现出他武学大宗师的气势,音响的刹那,恰好是燕飞行功至关键处,即将出剑的一刻,而掌音起处,有如能钻入人心的当头棒喝,令燕飞晓得孙恩把他看个通透。
而孙恩忽然点破他的灵机妙应来自丹劫,更如巨浪撼上船身般令他心神差点失守,大有石破天惊的震慑力,同时破去他必杀的一剑。
孙恩此话背後实含有深意,足可使燕飞生出不如对手的颓丧感觉。
因为,孙恩的话正指出,燕飞只是在因缘巧合下得服丹劫,故能改变体质灵性,与孙恩经自身修行千锤百炼而成的道功,有基本上的差异,并不足以自恃。
这一句话,令孙恩重占上风。
可是,燕飞却不惊反喜,因为,他终试探出孙恩的唯一弱点,就是他的「道心」。
这本是孙恩最强横的一面,却偏是他可能出现破绽的地方。
所以,孙恩不得不透露出压箱底的秘密,而不能留待稍後於关键时刻利用此秘,经营出最後能击杀燕飞的战略。
可见,如他不如此做,确会被燕飞趁隙而进,占得无机。
这或许是击败孙恩的唯一方法。
不过,首先须证明他的「心中一动」是「有的之矢」。
燕飞从容笑道:「来哩!」蹄声在客栈的西南方处响起,自远而近,大批城卫正全速赶至。
即使以两人的武功,仍没有可能对付数以千计的敌人,何况,两人又处於敌对的关头,但以两人的身手,在敌人形成包围前,要遁逃仍是绰有余裕。
孙恩适才嘲笑燕飞缺乏一战的勇气,正是指此,因为在这样的形势下,只要燕飞擅加利用,确可以暂避孙恩的纠缠。
孙恩正要乘占着上风的大好形势下全力出手对付燕飞,纵使杀不了他,也可以凭绝世功力重创燕飞,削减他逃走的本领。
可是,燕飞一 句「来哩」,说的不似是只指城街那般简单,登时被他勾起「心事」,气势被削,竟是出不了手。
蹄声愈趋清晰,只听声音,来骑达数百之众,且夹杂着纷乱的足音。
孙恩神态仍是一副轻松写意的模样,悠然自若的道:「念你一身修为得来不易,事情亦非必须分出生死方能解决,燕兄可有兴趣听本人唠叨几句?」燕飞心忖,际此即陷重围生死悬於一发的紧张时刻,肯定非是说法的好时机,可是孙恩偏有此提议,登时生出玄妙的感觉。
点头道:「愿闻其详!」刘裕皱眉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吵醒其他人,他们会联手来揍你,我亦不会出手帮忙,因为你是罪有应得。
」高彦不满道:「我和你总算逛过青楼又共历患难,何必摆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样子,他娘的!纵然你敲锣打鼓,也休想叮以弄醒他们。
」刘裕拿他没法,颓然道:「说吧!」高彦喜道:「这才是兄弟嘛!这几天我朝想晚想,终於想通一件事,就是小白雁的确对老子情根深种,是不能自拔的那种情根深种、哈!问题来了,我们现在正和她的师傅聂天还对着干,她因此被情所闲,心上人和师傅之间该如何取舍呢?现在,她当然选择离开我回到老聂那一边;她的人虽然不在,但我肯定她的心是向着我的。
你明白吗?只要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定可以打动她的心。
」刘裕有点猝不及防的想到王淡真,心中—痛,惨然道:「我真羡慕你这小子。
」在暗黑里高彦瞪大眼睛来看刘裕,讶道:「为何这么古怪的,每次我说起我的小雁儿,就像念咒语般,人人神情有异;老庞如是,小飞如是,现在连你也变成这样子。
老庞是想起诗诗,小飞则是感应到孙恩,你老哥有是甚么一回事呢?我明白哩!你定是想起被刘牢之那忘恩负义的家伙出卖,所以这般伤心,对吗?」刘裕哪来心情答他,叹了一口气,高彦当然不会放过他,老气横秋的劝道:「大家兄弟不用说废话,当兵有甚么乐趣呢?你没有听过无官—身轻吗?当今世上,只有作荒人才最快乐自由,既然别人不要你,便索性开溜,人生始有意义。
」刘裕给他勾起心事,满怀感触道:「我现在巳没有回头路可走,只有坚持下去,直至战死沙场的一刻。
」高彦打个哆嗦道:「勿要吓我,说得这么悲观的。
你不会死的,我也不会死。
」刘裕苦笑道:「人总是会死的,只看早或迟,发生於何时何地?你高少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死有何好害怕的?」高彦坦然道:「我本也以为自己甚么都不害怕,可是当边荒集首次被攻陷,瞧着身旁的荒人兄弟一个接—个倒下来,死亡原来可以如此接近,我便怕得差点在裤子内撒尿,唉!虽然人人装出勇敢的样子,我却敢担保,大部分人心里都是害怕得要命,只是没得选择吧!」刘裕不愿再在这方面谈下去,岔开道:「你刚才不是说过,只要给你一个机会,便可以把那小精灵弄上手吗?你要的是怎样—个机会呢?」高彦登时兴奋起来,压低声音凑近道:「当然是两个有情人单独相对的机会。
她现在应在郝长亨的船队里,快运用你的神机妙算,给老子我制造这样—个机会出来。
」换了以前,刘裕肯定会对高彦荒谬的提议置之不理。
此刻却因想起王淡真,推己及人的体会到高彦焦灼痛苦的心情,又想借此以减轻心中的凄酸,认真思索起来,道:「你有想过这样的情况吗?在兵荒马乱的杀戮战场上,你的小白雁大开杀戒,你的荒人兄弟一个又一个栽在她的手上,而你仍要和她谈情说爱,这算哪门子的道理呢?她可不是和稀泥呢?不但武功不在老郝之下,轻身功夫方面更是一等一的高手,想把她再次生擒,恐怕燕飞才办得到,可惜燕飞却去了应付孙天师。
」高彦摇头道:「不要说得那般可怕,我的小白雁怎够瞻子杀人呢?我最明白她了。
」刘裕失声道:「你忘了自己在巫女河的遭遇吗?」高彦茫然道:「我在巫女河有甚么遭遇?全赖她引开敌人,老子方避过一劫。
嘿!你究竟肯否为我想办法?」刘裕为之气结,敷衍道:「我要睡醒始够精神为你想办法,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会,现在离行动的时间只剩下个许时辰。
」高彦欲语还休,最後道:「你不要骗我,我的终身幸福全倚仗你了。
」说毕兴奋地走了。
刘裕坐在地席上,想到王淡真的船该已进入大江,逆流西往广陵,便肝肠欲断,只想痛哭一场,可惜已失去哭泣的本领。
他确已没有回头的路可走,因为已失去一切,余下的是肩负的重担子,谢家和北府兵对他的期望,此外便是深切的仇恨。
终有—天,他会手刃桓玄,只有如此,方可以洗雪王淡真被强夺的耻辱。
就在此时,脑海灵机乍现。
街上传来蹄音足声、叱喝至乎攀墙踏瓦的混乱响声,形势紧张至极点,显是此地的守将,正调动人马,把客栈重重包围,布下天罗地网——客栈的饭堂却是完全不同的宁静天地,一切吵闹均似与此地没有丝毫关系。
孙恩似是非常享受身处的境况,双目闪动着充盈智慧的神秘异芒,轻轻松松的瞧着燕飞,柔声道:「燕兄可知自己正掌握着能成仙成道的千载良机,只要你肯改变一下自己的想法,抛开成见,即可到达生死之外的彼岸,成为大罗金仙,完成每一个生命渴求的最高成就,踏足仙界。
」燕飞把注意力从街上扯回来,哑然笑道:「天师把废话省回去吧!坦白说,我现在非常留恋生死之间的这段旅程,并觉得这段路本身已是我的终极目标,甚么成仙成佛,本人没有半点兴趣。
」孙恩笑道:「燕兄有此想法,是人之常情,生死之间的引人魅力正在於此,就像一个游戏,以生为始,死为终。
由成孕开始,游戏开锣。
我们全情投入,演尽了悲欢离合,在成败之间,忘记了自己只是过客的身分。
有人舍不得荣华富贵,有人割不下男女之恋,此是理所当然。
何况燕兄忽然得道,并不像我般是於看破一切苦修得之。
旁观者清,我并不相信轮回之说,所以,认为每一人只有一次机会,如白白错过,实在可惜。
我孙恩有一个提议,只要燕兄肯立志向道,不再理会人世间的恩恩怨怨,我不但可以放燕兄一条生路,还可以指点燕兄一条明路。
」外面是杀气腾腾,比对起来,尤显得孙恩说的生命之谜充满难以描述的诡异。
燕飞似像孙恩般浑忘了面对的危机,包括与这位有南方第—人之称、贯通天人之道的大师无法避免的生死决战,凝神打量孙恩好半晌,唇边露出一丝笑意,道:「成仙又如何?大师仍是局困在生死之间内,凭何晓得成仙是好是坏呢?」屠奉三来到刘裕对面坐下,讶道:「你怎么还未休息呢?」刘裕现出深思的神色,淡淡道:「高彦想我们帮他—个忙。
」屠奉三愕然道:「当是与小白雁有关,你竟在想这样的事?」刘裕没有直接答他,自顾自的说下去,道:「他想我们为他营造—个与小白雁单独相处的机会,并有凭此征服她的信心。
」屠奉三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苦笑道:「若是举手之劳,我当然会成全他。
唉!坦白说,我对此战只有三、四成的把握,如非我们能掌握敌方形势,我们根本没有—拼之力。
」略顿续道:「你说吧!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岂有闲情去理会私人的意向。
」刘裕好整以暇的道:「屠兄因何对此战如此欠缺信心呢?」屠奉三叹道:「问题出在敌我比较上,桓玄和两湖帮水陆两支部队,均是训练有素的精锐,纵使起始时中计落在下风,但其反击的能力却绝不可以轻视。
反观我们荒人部队,比对起来仍是乌合之众,勇气有余,却欠组织和训练,亦没有—个有效的指挥系统,不要说如臂使指,连能否执行命今也成为问题。
说得难听点便是一盘散沙,兵败如山倒,遇上敌人的顽强反击,我们肯定会乱作—团。
」刘裕仍是神态轻松,道:「在边荒集的攻防战里,荒人不是表现出色吗?」屠奉三道:「那是完全有异於现今的情况,目标明确、保卫的又是人人熟悉的边荒集,加上有钟楼作指挥台。
可是,现在须於荒野大河黑夜作战,我们欠缺战阵调遣的缺点,将暴露无遗,成为我们致败的因素。
」刘裕淡淡道:「屠兄不是说过,我必须确立荒人统帅的形象吗?眼前便是一个机会。
」两人低声细语,屋内的人仍是熟睡如死,益添两人谈论荒人此战成败的特异气氛。
屠奉三摇头道:「我不明白。
」刘裕道:「荒人是与别不同的,所以出产了个整天在妙想天开的卓狂生、又明知对方是妖精,仍不顾一切投进情网的高小子,试想想看,假设我们能在如此的情况下,仍可以玉成高小子的痴心妄想,而这由没有可能变成有可能的故事,每晚都在卓狂生的说书馆大收旺场,是多么投荒人所好的精采故事?那时,谁敢说我刘裕没有资格作荒人的主帅呢?只有这样疯狂的主帅,才是边荒集的特产。
」屠奉三遽震道:「你的想法很接近卓狂生,确是匪夷所思,且非常合荒人的脾胃。
可是问题在我们求胜已属不易,还如何办得到此事?只有当局势完全操控在我们手上,我们要敌人往左转,而敌人绝不敢向右转的情况下,我们方或会有机会做得到。
」刘裕笑道:「若依现时的形势发展,我们确没可能办得到,幸好高小子提醒了我。
哈!他等於帮了自己一个天大的忙。
」屠奉三奇道:「他提醒了你甚么事呢?」刘裕沉声道:「他告诉我他心中充满恐惧,令我记起自己第一次上战场的情况。
起始时,我心中只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可是,当身旁的战友中箭倒地身死後,一切便改变过来,死亡是如此实在和接近,再没有任何安全的感觉。
幸好那场仗我们赢了,否则我或者会当逃兵。
」屠奉三点头道:「我明白!恐惧会像瘟疫般蔓延,所以兵败会如山倒,正是恐惧作祟。
可是今夜之战,在这方面,敌人显然远比我们优胜。
」刘裕问道:「告诉我!敌人现在最大的恐惧是甚么呢?」屠奉三全身一颤,双目亮起来。
孙恩一对眼睛爆闪异芒,正容道:「这正是最精采的地方,因为没有人知道。
人自出生开始,便是迈向一条死路,死亡是生命的终结,是生命的放弃。
我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只是不甘屈服於生死,希望能在这有限的生命内,即使作困兽之斗,也要超脱生死。
我没法告诉你成仙成圣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只深信当你超脱生死後,生命会以另一种形式继续下去,而这亦是最诱人之处,那究竟是怎样一番光景呢?神仙之说,自古已存,是人来自内心至深处的一种渴望和追求。
」燕飞讶道:「天师既有如此抱负,为何又置身於人世间的纷争里,岂非矛盾至极?」孙恩长笑道:「所以,我说燕兄误在执假为真,故而迷途忘返。
生命只是一个过程,万物之所以存在,只是人心产生的幻觉。
便像一场大梦,梦里无一不真,你更不会怀疑自己在做梦。
梦正是心的余象,如声音的余韵,如空谷里的回响。
机会就在眼前,燕兄勿要错过啊!」燕飞环目四顾。
纵使是敌对的关系,他仍感到孙恩字字发自真心,显然超脱生死,是这可怕的对手深信不疑的事。
难道眼前的一切,确只是人心制造的幻象?想想也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不过,纵然人生只是一场大梦,但只要梦里有纪千千在,那这场梦已足可令自己放弃一切,全情投入地享受与纪千千共谱恋曲的动人滋味,且永不言悔。
「笃!」一支箭不知从何处射来,穿窗而进,钉入在孙恩後方一根梁柱里。
火箭!箭附在梁柱燃烧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孙恩不为所动,目光凝注燕飞。
燕飞淡淡道:「天师的说法怕会难以继续下去,动手吧!」刘裕道:「屠兄明白了!」屠奉三点头道:「我明白了。
」刘裕再把声音压低少许,凑近微笑道:「敌人最害怕的,是刘牢之的意向,因为如刘牢之背叛王恭和桓玄一方,今次来攻打我们的荆州两湖联军,势将全军覆没。
而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刘牢之确大有可能背叛桓玄和王恭,这便是敌人最大的恐惧。
」屠奉三道:「桓玄虽然手段狠辣,且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事实上却是贪生怕死的人,所以行事谨慎,不会冒险,如他怀疑刘牢之,绝不会让手下随便越过寿阳,进入刘牢之的势力范围,更不会在刘牢之的眼皮子下大兴干戈。
」刘裕胸有成竹的道:「换了是别人,肯定不敢用此计,但我是深悉情况的人。
不论是郝长亨或桓玄一方的人马,肯定有探子至乎内奸在广陵监视刘牢之的动静,以策安全。
司马道子写信予刘牢之一事,已成公开的秘密,更加何谦一方知之甚详,并会散播谣言,以动摇刘牢之在北府兵内的威信。
」屠奉三点头道:「此事确有可能,何谦便曾把刘牢之与王恭结盟的事,通知孔老大。
」刘裕道:「我最清楚北府兵内的情况,刘牢之是不得不与手下将领商量此事,消息会因此散播开去。
」屠奉三道:「若是如此,你这招恐惧大法,将可以发挥无穷尽的威力、郝长亨是聪明人,深悉人性,也比别人多顾虑,容易杯弓蛇影。
」接着皱眉道:「可是敌人不是刚上战场的雏儿,我们想骗倒他们并不容易。
」刘裕微笑道:「屠兄似乎忘记了,我正是不折不扣的北府兵。
只要敌人略呈乱象,我便有方法乘虚而入,营造出北府大军从水陆两路杀至的骇人形势,只要令敌人生出恐惧,不求取胜但求保命,此战我们便有必胜的把握。
」屠奉三现出心悦诚服的神色,点头道:「真的明白了!刘帅!」火箭的攻势终於歇下来,整座客栈已陷进火海和浓烟里去,饭堂内的温度不住升高,仿如人间火狱。
两大高手仍各据—桌,目光交击,等待对方露出破绽,看看谁先捱不下去。
烈焰虽仍未波及他们,不过主梁已烧着,其余可以想见。
地上遍布箭矢,都是射往两人身上被挡开的火箭,默默诉说着刚才一轮箭攻的激烈情况。
「猎猎」声响,靠近燕飞的最後第三张桌子,被上面掉下来一团火球波及,终告起火焚烧。
对面的孙恩没入浓烟之内,燕飞展开内息之法,口鼻呼吸停顿,真气在体内循环往复,形成护体的气罩,不让火势入侵。
如此以火箭焚毁一座具规模的客栈,并非上策,城将必须先把附近居民撤走,又要控制火势,可是燕飞却体谅城将的苦衷。
要知不论自己或孙恩,均是天下武林最顶尖儿的人物,强攻进来,必是尸横遍地的局面,且没有必杀他们的把握,如能以烈火把他们逼得见势逃遁,再由箭手以乱箭从远处把他们射杀,当然划算得多。
但因级数差别太大,城将作梦也没想过,他们能在火场内挺这么久,这也难怪,天下间,亦只两人有内呼吸的惊人能耐。
「蓬!」一团火球从上而降,掉往两人中间的位置去,火热遽增。
「铮!」蝶恋花向主人发出动人心魄示警的清音。
燕飞蝶恋花出鞘的一刻,尚未触地的火球,已挟着劲气狂飈,扑脸而来。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烟烈焰里,燕飞感到孙恩的气场停滞了—瞬,未能发挥全力。
不由心呼侥幸,晓得自己差点输掉此战。
直至适才火球落下的一刻,孙恩—直在他灵觉的严密监视里,即使孙恩没入浓烟里,他仍能一丝不误地掌握着孙恩的精神状态,只要孙恩忽然出手,他有十足把握可以作出及时的反击,不会让孙恩抢得先手,占夺关系生死成败的先机。
可是在火球落下的一刻,孙恩似像倏地消失了,他再感应不到孙恩,要命的是,孙恩的灵觉却完全紧攫着他。
他既不知该何时出手,更不晓得孙恩会用何手段。
刹那间整个局势完全改变过来,他已陷於绝对的被动,先机尽失。
就在败局将成的关键时刻,蝶恋花的示警,正是他最需要的及时雨,忽然,灵觉天机失而复得。
孙恩的全力出手露出不该有的破绽,正因孙恩料想不到他的蝶恋花会有护主的「惊人之举」,更因而生出在道行上及不上燕飞的震撼,所以气场滞了一下,精神的变动影响了他的功夫。
来自丹劫的灼热真气透剑锋击出,直冲扑面而来的烈焰狂劲最强大的核心处刺去,命中孙恩的劲气锋尖处。
最奇妙的事发生了。
凌厉的剑气如於烈焰添上最助燃的火油般,毫不费力地穿透火焰,化为一柱蓝晶晶的惊人光焰,立即令周遭的火焰世界,像星辰比之皓月般的黯然失色,照破了浓烟烈焰,把原本隐藏在火烟后的孙恩身影勾画出来,神奇至令人难以相信眼睛所见。
来自丹劫的真劲剑气,顿然威力倍增,不但彻底破去孙恩借火势攻来的一招,还直刺往孙恩双掌平推的掌隙间处,精准如神。
孙恩诧异之下立即变招,两掌合拢,成掬手状,发出另一股真劲,迎上燕飞有如神来之笔的「剑焰」。
燕飞从没想过,丹劫剑气有此奇效,心中想到的是,如不能在此特异的环境下击杀孙恩,大有可能永远都没法击败他,岂敢犹豫,人随剑势,竟就那般全力催发剑气,往孙恩扑去,完全无视临身的火屑焰风。
「蓬!」孙恩的真劲与蓝白的剑焰交击,立时化作往两边激溅的蓝色光点,有如烟花盛放,诡美至难以用任何言辞形容其万一。
孙恩浑体剧震,闷哼—声,往後飞退进入另一股浓烟里。
燕飞亦被反震之力轰得往後挫退。
「哗啦啦!」主梁终受不住烈焰的摧残,颓然折断下堕,火屑飞舞里,大小火球从屋顶掉下来,仿如大地终结。
燕飞暗叹一口气,迅速倒退,以超人的高速避过焚身之险,同时以丹毒的冰寒真气护体,倏忽间已退至饭堂边缘,再冲天而起,撞破仍在燃烧的瓦顶,就那么来到火场上空处。
四周尽是卷旋向上的浓烟,既看不到包围的敌人,敌人也看不到他。
燕飞知道已失去击败孙恩的天赐良机,更清楚已向孙恩证明了自己的「心中一动」是真材实料。
心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燕飞在山野飞驰,神舒意畅,朝淮水的方向推进。
他感应到孙恩在后方十多里处追来,感觉清晰而不含糊,胜过以前任何一次的情况。
蝶恋花在火场内示警护主的鸣叫,似如暮鼓神钟般唤醒他灵觉的某—部分,令他朝仙界迈进了—步。
日月丽天大法在体内运转,他这门自创的运功法门已由繁入简,阳诀是退阴符、阴诀为进阳火,阳九阴六,丹劫到达阳之极,水毒阴从阳生,如天道日月的循环流转,体内真气去而复来,阳极阴生,阴极阳现,轻松得如飞鸟翔空、舒闲似鱼儿戏水,疾奔近五十里路,仍没有丝毫劳累的感觉,痛快得难以形容。
他真的觉得自己已成了半个神仙,不受一般的人间规条束缚,对孙恩他再没有半丝惊惧。
这不是说他认为自己可以胜过孙恩,事实恰好相反,若他现在被孙恩追上,纯较量武功,他肯定自己仍是败多胜少。
纵然刚才在那样占尽上风,又把丹劫剑气发挥至颠峯的当儿,仍只能把孙恩击退,便晓得孙恩的黄天大法实在他之上。
可是,他已掌握到孙恩的弱点,明白到孙恩并非无懈可击,关键处在道心的比拼上,他燕飞的成就更是秘不可测,连自己亦弄不清楚。
想想也觉好笑。
他是在糊里糊涂下占得上风。
现在形势对他非常有利,孙恩正被他牵着鼻子走,不得不在最短的时间内追上他燕飞,好在他的道功有进一步的突破前,把他赶尽杀绝,去了他这能在道法上威胁和挑战他的大敌,再无暇去理会他之外的任何事。
他决定把孙恩引得深入边荒,然后和他在边荒斗法,—决胜负。
就在此刻,他感应到尼惠晖。
在营地南面的旷地处,二干名荒人部队中最精锐的骑兵,正接受刘裕的训示。
这支部队将由最擅攻的慕容战指挥,战士主要由骑术超卓的慕容鲜卑和拓跋鲜卑族人组成,只有小部分夹杂其他胡汉战士。
刘裕要教导的是如何扮作北府兵的方法,最后道:北府兵于黑夜进攻时,便采用我刚才说的号角和鼓音指挥的方法,是由谢玄所创,敌人一听便分明。
只要你们出奇不意,又能配合我们,敌人根本没有时间去分辨真伪,屠奉三道:北府兵最擅野林冲击战,苻坚也因此一败涂地,进攻时须又狠又准,教敌人没有翻身的机会。
众战士不敢喧哗,齐举兵器,以示抛头颅洒热血的无畏勇气,士气高昂。
刘裕向慕容战道:一切拜托慕容当家了,大小姐会派出引路之人,最重要是避过敌人哨探,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攻击的位置,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慕容战伸出两手和他相紧握,双目闪亮的道:刘帅此计妙绝,我慕容战定不会让刘帅失望。
燕飞心湖浮现出尼惠晖的妖艳冶容,并不清晰,有点像波纹荡漾的水面反映出来的倒像,使燕飞晓得她距离他很远,可能是数十里,也可能在百里之外。
他直觉感到她正在施展弥勒教的妖术,搜索宋悲风的行踪,他没法掌握她的位置,只感应到她所在处的方向。
忽然间,他知道与孙恩的决战已不再局限在他两人间,至少多了个实力强横的参与者。
他必须立即赶去对付尼惠晖,因为,宋悲风正陷身动辄送命的危险里.安玉晴更可能亦在其附近。
不论为公为私,他都要除去尼惠晖,杀了她,或可解开呼雷方的精神禁制,令他回复昔日的光采。
思索间,孙恩又追近里许。
他是故意让孙恩追近点的,因为,他要令对方生出错觉,以为在轻功上可胜过他。
当把孙恩诱入边荒的时候,孙恩会发觉自己错得很厉害。
为了纪千千,我燕飞将会全力与你老兄周旋到底。
屠奉三和刘裕并肩往码头区掠去,前者道:水路的部分会困难得多,敌人既曾点算过我们船只的数目,兼之郝长亨等人在水道上打滚多年,纵然在黑夜里,仍可一眼看穿是否北府兵的水师船。
刘裕道:屠兄是否认为自己不会上当,推己及人,所以,作出郝长亨不会上当的判断呢?屠奉三讶道:刘帅比以前更懂揣摩别人内心的想法,我确是这么想。
略顿续道:我敢肯定陆路方面必可奏效,因为,桓玄—向以北府兵为假想敌,自他接掌军权后,便着下面的将领研究北府兵的战术,只要慕容战依足刘帅的吩咐去办,当可鱼目混珠。
照我看,只要击垮荆州军,郝长亨失去陆路的配合,只好慌忙撤退。
刘裕道:如此高小子势将好梦成空,唉!我也正为此头痛。
码头区火把光照射耀天,江文清、阴奇、程苍古、费二撇、席敬等一众擅长水战的将领,正在等候两人。
江文清仍是一身男装打扮,英气勃勃,趋前低声道:……北府兵的老朋友求见刘帅,他要见到刘帅才肯说话。
两人为之愕然。
刘裕道:是谁呢?江文清沉声道:是何无忌。
此事不可张扬,若传出去,会为他招杀身之祸。
屠奉三一颤道:何无忌不是谢玄在世时的亲卫头子吗?他还是刘牢之的外甥。
刘裕点头应是,向江文清道:他在哪裏?江文清道:刘帅请随文清走。
刘裕对屠奉三道:水路的行动暂停,一切侍我和何无忌谈话后再说。
屠奉三点头答应,提醒道:人心难测,勿要轻信与刘牢之有亲密关系的人。
刘裕心中浮现何无忌英武正直的模样,道:明白了!燕飞推断宋悲风处于险境,并非胡乱猜想,而是合理的推测。
尼惠晖持有合壁的天地佩,该可凭天地佩的感应直追至边荒去,而宋悲风亦凭心佩的感应掌握到尼惠晖的位置,故晓得该遁往何方。
现在尼惠晖舍天地佩不用,改以她的搜魂异术搜索宋悲风,是因明白问题所在,不知就里的宋悲风大有可能因而中计。
尼惠晖并非单独一人,随行的有弥勒教的四大金刚,明日寺的竺雷音和艳尼妙音,这样的实力,只要策略上运用得宜,加上天地佩的妙用和尼惠晖的妖术,可布下天罗地网,对付宋悲风这条鱼儿。
因此,燕飞须抛开一切,赶往协助宋悲风,顺道和弥勒教的余孽来个了断。
尼惠晖方面的实力是不可轻视的,他能否胜过与竺法庆并称的尼惠晖仍是未知之数,加上还要应付与她随行的高手,此战确是异常凶险,假设最后演变为孙恩与尼惠晖联手,他和宋悲风必死无疑。
幸好这可能性不大。
孙恩已追至后方七、八里处。
在星空之下,淮水出现前方,继续其已不知过了多少年月,湍流往东的旅程,默默地漠然不理发生在她两旁人世间的恩怨,哪管城市变为废墟、良田化作荒地、沃野转为焦土。
燕飞的心灵—片平静,无畏无惧,加速朝淮水飞掠而去。
在新娘河基地边缘处的一个营帐内,刘裕见到何无忌。
何无忌现出激动的神色,扑上来抓着他双手,叫道:刘裕!刘裕向江文清打个眼色,江文清识趣地退出帐外去,还命人把守四方,防止任何人接近。
何无忌一身夜行劲装,背着一把大刀,双目射出浓烈的光芒,反映心内激荡的情绪,用力抓着他一双手。
刘裕道:还有谁看过你的脸?何无忌道:只有文清小姐,我相信她会守秘密。
又道:如不是玄帅死前多次提醒我,我定会和二舅大吵—常刘裕感激的点头,拉他坐下,道:你怎知道我在这里呢?何无忌放开他的手,岔然道:我是猜到的,二舅着我在新娘河的淮水下游集结水师船队,并指令三天之期一到,立即进占新娘河,把大江帮的基地焚为焦土,我便猜到刘兄在这里,所以冒险到来试试能否见着你。
刘裕不由为他的安全担心起来,皱眉道:此事还有何人晓得?何无忌道:只有为我掩饰的几位兄弟知道,他们全属玄帅的亲兵系统,绝不会出卖我们。
刘裕道:你是否升了官呢?何无忌道:我现在是可领军的先锋将。
唉!我真不明白二舅,他是否要把你赶尽杀绝呢?你曾到广陵来,我是事后才知道,二舅公布你和他立下的军令状,惹起军中很大的反感,实是不智。
他又秘密召我入去,要我负责断去荒人后撤之路。
告诉我,我可以干什么呢?刘裕一对眼睛立即亮起来,道:这支水师部队是否由你全权指挥?何无忌道:我的副将是二舅的人,不过,我可以干掉他,我是豁了出去哩!刘裕愕然道:疏不间亲,你这样做,不是等于背叛刘爷吗?何无忌双目透出崇慕的神色,坚定的道:我随玄帅南征北讨多年,在他身上学到很多做人的道理。
只有义之所在,认清方向,方能择善而从之,做个顶天立地为国为民的好汉子。
所以安公弃女婿王国宝而不用,玄帅不挑选二舅和何谦而拣你。
事实上玄帅也可以栽培谢琰,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正因大义当前,家族也要放在次—等的位置。
二舅的确令我失望,竟与桓玄之辈为伍,你又没有威胁到他的地位,不但不懂珍惜你这晚辈,还要整治你,谁人心服呢?玄帅生前很欣赏荒人,赞他们有不甘于屈从命运的大无畏精神,二舅却偏要在他们四面楚歌的时候落井下石,教人齿冷。
刘裕明白,他是因想起谢玄,所以眼中现出如此神色,更感觉到他是言发于衷,字字真诚。
点头道:你不用直接卷入此事内,却可以帮我—个大忙,事后亦不会被人看穿你和我的关系。
何无忌一呆道:怎能办得到呢?刘裕道:你明白我们现在的情况吗?何无忌茫然道:我只知执行二舅的指令,其他一切都不清楚。
刘裕扼要的解释一遍,听得何无忌目瞪口呆,既想不到有两湖帮和荆州军牵涉在内,更想不到刘牢之如此狠绝卑鄙。
刘裕心忖,怎都要博他娘的一铺,希望以谢玄的慧眼,不会看错何无忌这个人,遂说出自己的计划,道:你只须虚张声势,在我们离开新娘河的一刻,驱船队逆流而上,过新娘河而不入,直趋涡水和淮水交汇处,此战我们将可稳操胜券。
何无忌欣然道:没有问题,我可以装作须于淮水布防,以肯定你们没有回来,谁也不会怀疑我在暗助你们一把。
又定神打量刘裕,道:玄帅确没有挑错人,这确是在如今的形势下最高明的策略。
刘裕伸手抓着他的肩头,道:兄弟!你的雪中送炭我永远不会忘记。
何无忌苦笑道:我的心情很矛盾。
唉!怎么说好呢?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很多人不看好你们今次反攻边荒集的行动。
刘裕微笑道:假设我们成功了又如何呢?何无忌—震道:二舅会更顾忌你。
刘裕晒道:顾忌我又如何呢?他可以不让我归队吗?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你二舅大有可能背叛与王恭、桓玄和殷仲堪的联盟,改投司马道子。
何无忌色变道:不可能吧?二舅现在和何谦势成水火,怎有与司马道子合作的可能性呢?刘裕沉声道:司马道子杀了何谦又如何呢?何无忌哑口无言。
刘裕拍拍他肩头道:人是会给权力和富贵蒙蔽的,你二舅已再不是以前的刘牢之,任何阻碍他达到目的者,都会被他铲除,我不例外,你也不会例外,所以小心点。
何无忌有点难以启齿的道:将来有—天,如刘兄处于—个可以决定二舅生死的位置,刘兄可否看在我的分上,放他一马?刘裕苦笑道:是否言之过早呢?不过我可以答应何兄,如真有那样的一天,我绝不会亲手对付他,至于他要如何做,便是他的事了。
何无忌感激的道:玄帅说得不错,刘兄确是有情有义的人,是我们北府兵未来的希望。
起始时我也是半信半疑,但今天如仍怀疑你的本领,便是大蠢材。
刘裕心中感激谢玄,心忖,恐怕连谢玄也想不到,何无忌能于此生死关连的时刻,发挥这般大的奇效。
道:何兄在我们离开后,好好尽忠职守,不要表现出任何不满刘爷的态度,还要比任何人对他更尽心尽力,为的不是他,而是玄帅和北府兵,令北府兵能保持凝聚力,否则,纵使我收服边荒,仍是没有作用。
何无忌道:明白了!又道:现在北府兵年轻一辈的将领,人人均视你为继玄帅后另一位有本领的领袖,只要你反攻边荒集成功,谁想为难你,等于与整个北府兵为敌。
刘裕心中一阵凄酸,自己表面的风光,又于事何补,如此失去了王淡真,以后还可以快乐起来吗?更清楚自己是无路可走,剩下唯一的道路,就是争霸之路。
但这可以疗治心内的伤痛吗?他不知道。
何无忌起身道:我必须全速赶回去,好与你们配合。
刘裕也站起来,与他双手紧握,一切尽在不言中。
何无忌戴上头笠,双目射出坚定的神色,紧握他一下后,出帐去了。
刘裕呆立帐内,脑袋—片空白。
江文清的声音在他背后温柔的道:有什么新的消息呢?刘裕转过身来,接触到她一对明亮的美眸,心中涌起难言的滋味。
淡淡道:高小子的梦想或许会成真哩!在慕容战率领二千名战士离开后两个时辰,船队起航,载着的是另一批达五千人的战士,与慕容战的部队合起来共七千人,是现在荒人能加入作战的精锐。
刘裕和屠奉三,深明兵员贵精不贵多的战场定律,这七千人均来自以往各汉胡派系帮会,又或合作惯了的夜窝族,悍勇擅战,只要策略得宜,可以发挥出惊人的威力。
在诸般条件配合下,形势已转为对他们有利,故人人战意昂扬,定要藉此战打响头炮,继燕飞斩杀竺法庆后再振荒人的威势。
屠奉三非常聪明,因深悉己方组织上的弱点,故以百人为一个作战单位,每单位配以能独当一面的领袖,即使情况混乱,仍不会失去行动的方向,各单位领袖可以随机应变,自行决定策略。
对付郝长亨的战船队分为两组,十二艘战斗力最强的双头船为—组,由江文清负责指挥。
另一组包括司马道子赠送的五艘战船、由小型货船改装的战艇二十八艘,以及八艘货运船。
当到达涡水和淮水交汇处,船队会兵分两路,屠奉三的运兵船队北上涡水,逆水而上二里后,卸下兵员,便会顺流而回,配合江文清夹击郝长亨数目达三十艘,包括隐龙在内的战船部队。
江文清的十二艘双头船,会过涡水而不入,直趋淮水上游,当藏身在淮水南面支流的郝长亨发觉形势不妙时,淮水上游已被截断去路,且把顺流攻击的优势拱手让人。
此时,郝长亨仍可死守支流,可是,当晓得北府兵水师船过新娘河而不入,势必以为刘牢之背叛了他们,与荒人联手,只好冒险突围,如此,江文清和屠奉三将有机可乘,展开擒贼先擒王的策略,以隐龙为主目标。
整个谋略部署尽见屠奉三的智谋。
其他二万余荒人则负责从陆路运送粮资到淮水南岸,由于不用怕刘牢之的船队突袭,故此他们不需武装,只靠数百战士虚张声势。
他们是饵,可是在如今的情况下,他们反处于最安全的情况下。
指挥他们的是姬别和红子春,两人均是老江湖,有足够的应变能力。
慕容战手下的人是全骑兵部队,有来去如风的机动能力,即使在对等的情况下,凭这批人的强大战斗力,仍可正面硬撼荆州军,何况主动全掌握在他们手上。
当船队开离新娘河,刘裕已晓得赢了这场水陆大战,问题在能否完成高彦的心愿。
最后一艘船离开基地时,陆路队伍亦浩浩荡荡的出发。
刘裕卓立高岗之上,注视着整个形势。
他身旁是双目发亮的高彦,正兴奋地等待刘裕的指示。
他与小白雁的恋情己被卓狂生传遍荒人之间,为此战平添了无限的姿采,战争再不纯是杀人与被杀的扫兴事。
另一边是卓狂生,双目射出狂热的神色,使人怀疑他正默默记录着这荒人光辉的一页。
三人身后是牵马而立的二百名战士兵。
这是慕容战的骑队外另一支骑兵队,人人均是百中挑一的高手,负有特别的任务,为的当然是多情的高少。
刘裕唇角的笑意忽然扩展、化为灿烂的笑容,道:我们去吧!手下忙把三人座骑牵来。
刘裕飞身上马,此时他忘记了一切,只晓得赢取眼前的战争。
且是彻底的胜利。
千千!你晓得我现在往哪里去吗?大地一片银白,正是这场大雪,令荒人可以突围而出,逃往新娘河。
这或许是今冬边荒最后一场雪。
燕飞在此纯美洁净的世界孤独地滑翔,但心中填满对纪千千的热爱,而没有丝毫寂寞的感觉。
即使人世间一切发生都是短暂而虚幻,他和纪千千的爱恋却是不容置疑的至美至真,舍此之外再没有其余。
千千啊!我现在要去的是边荒四景里最神妙的一景,也是你阻止我说出来的一景——白云香涧。
每逢大雪之后,庞义会到密藏于白云山内的神秘香涧采泉水,用作酿制雪涧香。
终有一天我会与你携手到这里来欣赏雪涧香的故乡。
刚才,当燕飞被孙恩追至身后不到两里的近处,立即改外呼吸为内呼吸,晋入胎息的境界。
就在那一刻,他感应到心佩的跃动和呼唤。
他不明白是如何办到的,不过那已无关重要,正如他也不明白,蝶恋花为何有示警护主之能。
他再感应不到孙恩,也知道对方亦感应不到自己。
刘裕领头疾走十多里后,下令休息片刻,以保持战马的体力。
他有信心可一丝不误的依计划的时间,进入攻击的位置,天衣无缝地配合江文清和屠奉三。
百多人在黑暗的密林下马休息。
刘裕、卓狂生和高彦三人徒步走上前方的高丘顶上,蹲下来遥观右方淮水的情况,己方的船队因逆流而上,尚未到达。
刘裕低声道:我现在说的每—句话,高少必须牢牢记着,卓馆主则负责记录。
卓狂生连忙取出纸笔。
高彦失声道:我的娘!你要公开我的秘密吗?卓狂生欣然道:你该感光宗耀祖才对。
放心吧!我把刘爷的话记下来,是怕你忘记了精采的情节,说故事的仍是你,钱是放入你的袋子里,我只抽取三成作佣金,明白吗?刘裕道:小白雁肯定是在‘隐龙\'上,我们必须击沉‘隐龙\',方可以进行‘小白雁之恋\'的故事里最精采的一章,故名之为‘英雄救美\'。
卓狂生更正道:是‘多情高少义救小雁儿\'。
刘裕不理高彦的反应,笑道:什么都好!正当我们要杀小白雁之际,我们的多情种子再控制不住,背叛了边荒集,竟出手救走了可以之勒索聂天还的重要人质,逃进边荒里去,还要躲避我们的追捕。
我们的忙帮到此为止,以后的就看你老兄的手段哩。
卓狂生像擂鼓助兴的笑道:非常精采,真亏我们想得出来。
高彦呆看着刘裕,好一会才回复过来,倒抽一口凉气道:如她要走,我如何拦得住她呢?卓狂生骂道:枉你这小子自认聪明,却这般愚蠢,你忘了刘爷说过要追捕你们吗?到时我们会虚张声势,你则全力救美,带她逃往边荒集的无人僻处,好令小白雁从人质转作爱情的俘虏。
记着!须绘影绘声,说得寸步难行,除倚赖你外,再没有其他办法,只好与你作一对同命鸳鸯,生死与共的逃避我们的毒手。
刘裕知高彦性格,提醒道:勿要说得太过火,说出夸大至连对你情根深种的小白雁也不相信的话,—切责任自负。
卓狂生道:高少夸大才是正常,老老实实反令人生疑,我认为,还是依高少平日的作风才是高招。
高彦给两人你一语、我一句的弄得哭笑不得,可是眼睛却发亮起来,道:你们不会打伤她吧?卓狂生笑道:我们荒人最有智慧的几个脑袋想出来的东西,会差到哪里去呢?我们会把她点倒,禁制她的穴道,你便可以软玉温香的抱着个小美人逃走。
我们当然会教你解穴的方法,但你却要装作不懂解穴的手法,走远了才误打误撞的乘机解穴。
高彦开始兴奋,喘息着道:哈!误打误撞?我岂非可以享尽温柔?被制后她的神智能否保持清醒,否则怎晓得我是如何英勇?卓狂生道:制她的是老子的独门手法,保证她没法自行解开,她会变得软弱,四肢乏力,但神智清醒,可是你千万不要乘她之危,占她便宜,让她看不起你。
又加一句道:要占便宜可在试图解穴时想办法。
高彦差点磨拳擦掌,但又开始担心另一方面的事,道:你们有把握击沉‘隐龙\'吗?她并非一般的战船。
刘裕道:‘隐龙\'并非普通的战船,但我们亦非普通之辈。
今次大家为你想尽办法,成功失败,须看我们兵器大王姬公子设计的‘破龙箭\'是否管用。
时间差不多哩!我们起程吧!孙恩和尼惠晖是敌对的关系,天师道与弥勒教更是势不两立。
可是,若燕飞扯入他们的关系里,那比较之下,杀死燕飞方是他们最紧要的事。
燕飞在应付孙恩的同一时间,不得不对付尼惠晖,是因别无选择,他必须助宋悲风脱离险境。
白云山位于颖水东岸,离开边荒集只有十八里。
这是块得天独厚的山区,白云山脉把方圆三十多里的区域团团围绕,山势峻伟,人迹罕至,长满奇花异树,宛如荒芜的土地上的仙境胜地。
主峯摩云岭突出群峯之上,白云香涧便是从主峯倾泻而下的垂云瀑分出来的石泉涧,经过一片桂树林的泉段,更是树香四溢,因之而得名。
燕飞进入山区后,又从内呼吸转回外呼吸,登时心中一震。
他感应到孙恩,仍紧迫在他后方,距离由最接近的二里拉远至三、四里,显然,纵然他内呼吸和收敛精神双管齐下的情况,仍避不过他的精神感应。
可是他却感应不到对方。
由此推断,孙恩的精神修养,胜他至少一筹。
恐怕只有进入无知无觉、睡与醒之间的胎息状态,方能避过孙恩的寻踪搜迹。
出乎料外的情况,令他想以奇兵突袭尼惠晖一伙人的如意算盘登时打不响,不得不改变计划,先与宋悲风会合,再想办法应付两方面的劲敌。
不留痕迹地掠过近两里的密林区,燕飞从白云山的支脉登上山区,当他到达山脉另一边的危崖处,美景展现眼前。
摩云岭在北面没入缭绕的云雾里,垂云瀑似从虚无处奔泻而下,如珠帘倒挂,水声烟色,远呵近拂依山势而立积雪挂冰的老松树,令人叹为观止。
水瀑尽处,形成阶梯瀑布,瀑布逐级下跌,仿如正演奏视觉的天然乐章。
经过边荒一段荒芜之旅,骤然见到展露眼前的美景,那种震撼,确非言语能形容。
一时间燕飞忘记了一切,只想到纪千千。
何时才能与她携手到此一游呢?刘裕把战马安置在密林内,留下十人看守,领着突击队,朝两湖帮战船藏身的淮水支流潜去。
虽是近百人在夜林内疾行,可是人人均是一流的好手,没有发出任何的风吹草动。
卓狂生肩上扛着个长达五尺,宽约两尺的木箱子,仍是步履从容,看得刘裕心中赞许,暗忖卓狂生的武功绝不在屠奉三、慕容战和拓跋仪等人之下,今次有他随行,活擒小白雁的机会肯定大增。
高彦则隐隐猜到,箱内的东西当是姬别制造的厉害武器,可予超级战船隐龙致命的一击。
他很想开口询问,不过,看刘裕和卓狂生讳莫如深的样子,知问也是白问,只好闷在心里,暗中则祈求姬别弄出来的东西有灵有性,勿要让他好梦成空。
随行的战士除拿手的兵器外,都多带一副弩弓和两筒弩箭,这是从边荒集直带到这里来最有杀伤力的长程攻击武器,所余无几,由此可见,这支突袭的部队,并不是来应个景儿,而是负担着能决定胜败的重要任务。
刘裕既是北府兵最出色的探子,又曾探察过两湖帮埋伏的地点,由他指挥这次行动,是不作他想的最佳人眩刘裕发出停止前进的鸟鸣声,众人连忙止步下蹲,气氛沉重紧张。
刘裕卸下背着的特大弩弓,着众人待他片刻,掠出密林,探察敌情去也。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刘裕回来了,欣然道:两湖帮的人已全登上战船,伺机而发,可见他们掌握到我们的动静,还以为机会来了。
卓狂生笑道:这个很难怪他老兄,换了我们任何一个是他,也以为胜券在握,哪想得到我们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
刘裕重新把超级强弩背到背上去,道:来吧!领先走出密林外。
众人随他走上一道斜坡,到抵达坡顶,人人精神为之一振。
淮水从右方流过,前方是一道宽若十丈的河流,三十艘战船分成两队,分泊两岸处,离交汇处只有数十丈,没有任何灯火,像与黑暗和河水融合随时会扑出来择肥而噬的河怪。
高彦一眼认出隐龙,她排在对岸船队中间的位置,表面看,不觉有任何特异处,高彦当然深悉她的厉害。
想到小白雁正在船上,心儿不由忐忑狂跳起来。
卓狂生向他笑道:你又不是情场生手,胆子这么小吗?高彦气得不理他。
刘裕把大弩放到地上,摆放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以脚力把大弩撑开,又固定支架。
卓狂生见状忙打开木箱,取出一支形状古怪的大弩箭,箭身附有八个火油弹,双手捧着来到刘裕身旁。
众战士不待吩咐,纷纷选取有利的攻击位置,准备弩弓弩箭。
高彦瞧着卓狂生和刘裕合力把怪箭安置到弩弓上,怀疑的道:这样的箭怎会有准绳呢?刘裕笑道:你没看过我练习的情况,当然没有信心。
卓狂生兴奋的道:待会我们的刘爷会令你大开眼界,射出这支你和小白雁定情的信物。
高彦讶道:你何时变成马屁精,刘爷前刘爷后叫个不停,叫到我全身毛孔都竖个笔直。
卓狂生哂道:谁能给我夺回边荒集,我都会拍他的马屁拍得他高高兴兴的,因为他是我的长期饭票。
刘裕沉声道:来了!高彦别头瞧去,十二艘双头船正威风八面的逆水驶上来,快要驶经两湖帮埋伏的支流河口。
卓狂生冷笑道:郝长亨已错过唯一扭转败局的时机,你道他现在会怎么办呢?在星空之下,一座古刹孤寂地座落密林之中,似已被外面的世界遗忘。
三重殿堂前方的广场正中处,一尊卧佛纵然被野草侵扰,仍悠然自得地作其千秋大梦,左右两旁的佛塔便像他的忠仆。
这是白云山区内唯一的古寺,位于南脉一个环境幽深的半山高地,不过早在汉末时期已被荒弃了,荒人称之为卧佛寺。
燕飞并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当年淝水之战时,他在白云山北面遇上任遥,被他击伤,后来碰到任青媞,被她诓到这里来,还被她暗算受重创,最后为自救行险服下丹劫,致有以后的种种遇合,其中过程,曲折离奇,直至此刻他仍有点难以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江凌虚当日亦曾现身,看破是个陷阱,不战而退。
想起其时的当事人任遥、曼妙和江凌虚均已作古,人事不知翻了多少遍,岂无感触?卧佛寺主堂隐透火光,情景诡异,隐透出莫测其高深的况味。
可是,燕飞却清楚把握到心佩确在古刹内,不由大感奇怪。
如寺内的人是宋悲风,便颇不合理。
照理,宋悲风应是千方百计躲避尼惠晖等人的搜捕,没理由守在这么目标明显,且不利逃遁的地方,还有大模大样的生火。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燕飞跃落广场,绕过卧佛,朝破落的主堂入口处走去。
江文清领着代表大江帮仅余的战斗力量的十二艘双头战船,终到达河流交滙点,继续西上。
卓狂生所说郝长亨错过的时机,正是此刻。
如郝长亨发觉有异,能早一步于江文清占上游之利前,由隐伏处顺流迎击,大有机会重创江文清的船队,然后从容逸走。
不过,屠奉三早猜到郝长亨来不及作出最适当的应变。
首先,郝长亨为他们所惑,认定所有荒人的船只均用来载运沉重的粮货,所以虽掌握到荒人动身撤退的时刻,却没想过来得这么快。
其次,是他以为荒人的船队会北上涡水,岂知荒人船队一分为二,最具战斗力的十二艘双头船,从两里外的河口突然改为西上,郝长亨晓得不妙时,已错过时机,从主动变为被动。
最妙是郝长亨存有侥幸之心,会认为双头船西上是要从颖口转上边荒,重占秘湖基地,好能保证南方的物资源源送来,而不是识破他们和荆州军的军事行动。
在如此心态下,郝长亨会认为一切仍在掌握里,只要歼灭驶上涡水的荒人船,渡河的荒人则由荆州军侍候,便大功告成。
所以,卓狂生说渴望看到郝长亨如何应变,便可从而推测他是否中计。
隐龙亮起灯火,打灯号传递命令。
赤龙舟纷纷升帆,开始起航。
众人目不转睛的注视着。
出河口后往西或往东,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往西的话,代表郝长亨意识到奸谋败露,决定闯过江文清的一关逃走。
如朝东去,则代表郝长亨仍依原定计划,与荆州军联攻荒人撤退的水陆队伍。
刘裕心中一片平静,胜利已来到掌心之内,不论郝长亨作出哪一种选择,注定难逃此劫。
荆州军那方面情况更劣,当荆州军发觉何无忌统领的水师船队过新娘河而不入,必定心生疑惧,到慕容战扮作北府兵从东面强攻,屠奉三的荒人部队已从涡水方向杀至,荆州军不立告崩溃方是怪事。
一切都在掌握里,就看高彦的心事能否如愿以偿。
最紧张的是高彦,脑袋一片空白,头皮发麻地瞧着形势的变化。
排在最前方的两艘赤龙战船,出河口后转东而行。
卓狂生拍额道:老郝中计哩!刘裕沉声道:让他们离开,不要动手!众皆愕然。
入目的情景,即使以燕飞的镇定功夫,亦差点道心失守。
破落的主堂,早失去往日香火鼎盛时的光辉,不但尘封网结、野草滋蔓,供奉的佛像亦只剩下数堆难以辨认原状的塑泥堆。
可是,在这宽广的空间里,被清理出一片乾净的地方,还铺上一张柔软的地席,燃着两盏油灯。
在油灯两点闪跳不定的火焰中,尼惠晖盘膝安坐,法相庄严,使人没法联想到她过往放荡的行为。
她背上插着拂尘,一身素白的麻裳,脸上不施半点脂粉。
当燕飞踏入本为大雄宝殿主堂的一刻,仰起俏脸来看燕飞,能摄魄勾魂的一对美眸,看得是那么深情和专注,便如久候爱郎幽会的美女,终盼到情人来会。
一丝温柔的笑意从紧抿的樱唇漾出来,轻轻道:坐吧!假设尼惠晖一见燕飞,立时变成雌老虎般攻击他,燕飞反会心中舒服,因为理该如此。
可是尼惠晖现在摆出的姿态,却令他糊涂起来,不知她要耍什么手段。
更令他大惑不解的,是他肯定周围没有其他埋伏。
弥勒教的四大金刚、竺雷音、妙音等人到哪里去了呢?难道尼惠晖有信心凭她一个人便可以收拾自己?他不得不承认,此刻的尼惠晖充满前所未有的诱人之貌,白麻袍柔软地覆盖她的肉体,却没法掩蔽反特别强调她能令任何男人血脉贲张的线条。
她表面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却偏最能勾起男性的七情六欲。
看似矛盾,却偏又是那般自然而然。
燕飞有点怀疑她正在施展某一种高明和不着痕迹的媚术,只要他道心稍有失守,对她生出男女之想,她会觑隙而入,置他于死地。
心佩并不在她身上。
瞧她胸有成竹的样子,燕飞感到失去了主动。
尼惠晖忽然皱起眉头,撒娇的轻嗔道:惠晖叫你坐嘛!还呆头鸟般站那里干什么呢?她低沉却充满诱人磁力的声音在大堂回荡着,令燕飞仿如置身在幻景里,做任何事也不用负担后果。
燕飞心悬宋悲风的情况,暗叹一口气,缓缓移到她的方地席的边缘处,学她般盘膝坐下。
尼惠晖像个小女孩般赧然瞄他一眼,垂首喜孜孜的道:终于盼到你来哩!人家有最要紧的事和你商量呢!燕飞心中唤娘,不但受不了她烟视媚行的情态,还完全摸不清她的手段,顿感落在下风。
最大问题是虽明知她是心狠手辣、狡猾如狐的超级妖妇,可是此刻横看竖看,她仍只是个动人至极点的尤物,使他没法出手。
她究竟有何意图呢?自己不是她的杀夫仇人吗?高彦失声道:老刘你是说笑吧!只有在这个位置,敌人才会任我们鱼肉,你竟说什么都不做,岂非白来一趟。
他们埋伏的丘陵,居高临下俯视与淮水交汇的河口,形势险胜,确难找另一处地方有此优越的地理形势。
卓狂生也焦急的道:‘隐龙\'起航哩!刘爷快考虑清楚,勿失良机。
刘裕看着四艘赤龙战舟双双转入淮水,往东驶去,露出一个充满自信的笑容,道:我不是不动手,更不会让高小子你空手而回,而是要等待更佳的时机。
现在老郝方面军心稳固,队形完整,进退有序,我们如施突袭,只可以乱他阵脚,造成的破坏非常有限,逼他改变主意,往西逃亡,反令大小姐首当其冲,战个两败俱伤,岂是智者所为。
卓狂生皱眉道:但我们也将失去重创‘隐龙\'的大好机会。
刘裕摇头道:不!机会仍在我们的掌握中,郝长亨已经中计入局,再没有别的选择,当他看到下游被北府水师截断,老屠的战船又从涡水顺流驶回来,会以为北府兵和我们联手对付他,而他的唯一逃路是立即掉头,不是去闯大小姐的一关,而是趁未被截断这处河口前,从支河逃走,那时,最佳的攻击时刻将出现,我们在两岸同时发动火攻,杀老郝一个措手不及,更显得我们用兵如神的威风。
而我们所余无几的战船,则不用正面和他们交锋。
如此划算的事,我们怎可以放过。
接着迎上两人目光,微笑道:只要郝长亨短期内回不了颖口,他买予姚兴的粮资势成我们囊中之物,此乃一石二鸟之计,我们反攻边荒集的行动将可以全面展开。
卓狂生和高彦都像首次认识他般呆看着他,他们想的是一时得失,比较起来,刘裕着眼的却是整个形势的发展。
高彦嗫嚅道:那我的……我的……最后两艘赤龙战船驶经脚下的河口。
刘裕两手抓着他肩头,欣然道:放心吧!我正是为你着想,方冒这个计算过的险。
只有在两湖帮军心大乱,亡命逃窜的时候,你的英雄救美方行得通,否则即使烧掉‘隐龙\',你的小美人仍可以跳上另—艘赤龙舟,溜之大吉。
对吗?卓狂生吐出一口气,点头道:我这部边荒的史书肯定愈来愈精采,高小子,你知不知道下面这条河叫什么名字?高彦心神不定的问道:叫什么鬼名字?卓狂生柔声道:与新娘河成双成对,同一方向的河,当然该叫新郎河哩!难道将来说书先生说这段故事时,这条河那条河般让人听得糊涂吗?哈!新郎河!亏老子想得出来。
尼惠晖此时的神态,便像和情郎款款谈心,秀目闪着诱人的亮光,声柔语软,轻轻道:你不用担心宋悲风,我根本没有机会伤害他。
他确是一等一的高手,且非常机智,引我们在边荒大兜了几个圈子,又利用边荒集独特的情况,令我们数次追失他,不过,心佩也如蝇附骥尾,令他终没法真正摆脱我们,直至他逃到这里来。
燕飞仍摸不清她现在玩的把戏,皱眉道:多谢佛娘坦诚相告,请问宋兄现在哪裏呢?尼惠晖道:我再不是什么佛娘,弥勒教已烟消云散,你可以唤我作惠晖,又或晖姑娘,以前的佛娘再不存在。
燕飞愈来愈糊涂,难道杀夫之仇竟这般一笔勾销?又或尼惠晖只在使手段?他真的弄不清楚。
自己可否向她直问解救呼雷方的办法呢?尼惠晖又羞人答答地瞥他—眼,两边脸颊泛起红晕,不想入非非的男子肯定是铁石心肠,这若不是一种高明的媚术,打死燕飞也不相信。
最厉害是她没有半点放荡或邪淫的意味,而一颦—笑,无不引人入胜。
燕飞苦笑道:姑娘……尼惠晖打断他道:你先答奴家一个问题,然后奴家会又乖又听话的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
燕飞愈来愈感到她的威力,心叫好险。
她想动摇的如是他的道心,肯定会有很大的成功机会,因为,只要他稍想及男女的情欲,肯定道心失守。
不过,他根本没有可容她的媚术入侵的破绽,因为,他的心填满对纪千千的爱恋,再容不下其他东西。
纪千千变成了他的护心宝符。
燕飞道:问吧!尼惠晖仰起俏脸含笑打量他,像愈看愈爱的秀眸异采涟涟,道:告诉奴家,你是怎懂得寻到这里来的呢?燕飞感到脑袋一片空白,不知该从实告之还是砌词隐瞒。
最后把心一横,道:因为我感应到心佩在这里。
尼惠晖一声欢呼,整张脸亮起来,鼓掌道:果然如我所料,当心佩和天地佩的联系中断,只有你这身具异能的人方能生出感应。
燕飞听得一头雾水,叹道:姑娘可否说清楚—点?心忖,她的年纪该在三十过外,可是她此时的神态只像个天真的小女孩,而她的玉容和体态,却充满成熟诱人的味道,两方面合成奇异的魅力,令他明知她是邪恶的妖妇,也很难真的如此看待她。
尼惠晖雀跃的道:让我告诉你现在的情况好吗?当你的老明友宋悲风逃入此破庙后,心佩和天地佩的联系突然中断,可以推想,他是以特别的手法把心佩藏在这里的某处,使我们再不能凭玉佩追踪他,就在此时,我感应到你正朝这个方向赶来,可知,当联系中断后,你反而感应到心佩。
燕飞沉重的心情立即一扫而空,宋悲风当然不晓得中止心佩和天地佩互相呼唤感应的方法,助他达成此事的是安玉晴,只有她深悉心佩的秘密。
亦可知两人给尼惠晖等逼得走投无路,唯有施出此脱身之法。
要在卧佛寺如此广阔的区域,寻出小小一方心佩,等于大海捞针。
—个不好,还会损毁心佩。
道:我也可以因感应到你而到这里来。
尼惠晖白他一眼,像在说你休想可以骗倒我,神态娇憨动人,连有护心宝符的燕飞亦差点吃不消。
道:于是我遣散了身边的所有人,告诉他们弥勒教再不存在,然后耐心的在这里等待你大驾光临。
燕飞开始有些儿明白,讶道:姑娘似乎忘记了我们是敌非友。
尼惠晖甜甜浅笑,垂下螓首,柔声道:那是过去了的事哩!我现在崇拜的男人,再不是竺法庆,而是比他更强的燕飞,愿意为他作奴作婢,只求他的爱宠。
燕飞当然不会相信,知她意在心佩,苦笑道:请恕我对姑娘的另眼相看无福消受。
姑娘难道以为说这么的一番话,可使我为你把心佩找出来吗?尼惠晖丝毫不以为忤,还笑意盈盈的道:你只是不明白真相吧了!我现在会告诉你有关洞天三佩的不传秘密,当你明白事情的始末,说不定大家有商量的余地呢?燕飞心忖,你休想说服我,叹道:我不想知道,我自己的烦恼还不够多吗?尼惠晖嗔道:你不想知道也不行,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好应该为别人着想。
你该不想有我这么一个敌人吧!眼前正有一个非常好的解决办法。
我可以在此立下毒誓,如有—字骗你,教我不得好死。
燕飞心中一震,心想,尼惠晖说出来会是如何惊天动地的秘密呢?为何她有把握自己会和她合作?燕飞道:我真的不明白,假设姑娘把洞天三佩的秘密说出来后,我却拒绝为你找出心佩,姑娘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吗?尼惠晖俏脸亮起来,淡淡道:随着弥勒教的败亡,我已失去以前所有的权力、地位和男人,且一去不复返。
我只是崇拜竺法庆,却从未试过爱他,开始时我仍不明白,心中只想把你碎尸万段,可是,当我感应到你正朝心佩的方向赶来,我终于醒觉,这有什么意思呢?于是解散了我的从众,—心一意地等待你。
只恨你仍不了解我的心意,须我如此这般剖白,你不觉得很令奴家委屈难堪吗?燕飞道:纵使你可以说服我为你找出心佩,可是现在却非是适当时刻。
尼惠晖柔声道:是不是孙天师正追在你背后呢?燕飞愕然道:你是……尼惠晖现出缅怀过去某一段日子的温柔神色,以带点欷歔的伤感语调道:不用奇怪,我是猜出来的,因为我明白孙恩。
一直以来,他视法庆为死敌和对手,晓得法庆饮恨于你剑下后,更清楚荒人的成败关键系乎你的声誉上,他怎肯放过你呢?燕飞愈来愈感到尼惠晖不简单。
尼惠晖美目深注的瞧着他道:首先,奴家必须介绍自己的出身,好让你明白为何我可以如此清楚洞天三佩的秘密。
燕飞不解道:姑娘似乎并不介意孙恩在旁虎视眈眈?自踏足白云山区,他便失去孙恩的踪迹。
不过以孙恩之能,当然不会追失他,而是采取另一种策略。
尼惠晖从容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如他敢进来捣乱,我们联手杀掉他如何?燕飞为之语塞。
眼前的尼惠晖肯定属竺法庆和孙恩的级数,如和她联手,恐怕强如孙恩也要吃不完兜着走。
事情的变化,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忽然间,他晓得主动权控制在尼惠晖手上,只要她倾向孙恩,明年今夜此刻将是他燕飞的忌辰。
所以,尼惠晖如此胸有成竹,一副不愁他不乖乖合作的态度。
细想又似非如此,尼惠晖说出来的一字一语,都透出来自心底的诚意,且带点恳求的意味,像真有信心说服自己的样子。
尼惠晖道:我之所以这么清楚洞天三佩,因为此佩本属我爹所有。
燕飞失声道:你爹?尼惠晖徐徐道:我的爹就是孙恩、江凌虚和安世清等人的师傅。
奇怪吗?爹到七十三岁忽起凡念,才有了我这个女儿,原因正在于洞天佩。
燕飞一头雾水的道:这和洞天佩有什么关系呢?尼惠晖道:怎会没有关系呢?他空拥道家至宝超过五十年,却是一无所得,最坚强的人也会心灰意冷,怀疑自己欠缺仙缘仙根。
细节我不想说了。
我现要告诉你的事,是爹临终前对我说的,天下间只有我一个人晓得洞天佩的秘密。
燕飞心中生出一股寒意,正如安玉晴说过的,是对完全不能了解掌握的事物的恐惧。
尽管身处的人间世,很多事物都在人们的理解之外,可是,大部份已习以为常,大致上能接受在什么情况下发生怎么样的事。
可是,尼惠晖即将说出来的,将是关于生死之外的仙道秘密,是超乎现实状况的另一回事。
尼惠晖道:自爹辞世后,我心中充满仇恨,只想到向夺走洞天佩的人报复,所以我找上法庆,沉沦多年,到刚才我忽然醒过来,原因正是你。
燕飞苦笑道:我不明白!尼惠晖道:因为心佩在呼唤你。
爹曾说过,心佩在某种特殊的情况下,会呼唤有仙根的人,亦只有这个人,可以令天地心三佩合而为一,当三佩合一之时,进入洞天福地的仙门将会打开。
燕飞一呆道:仙门?尼惠晖双目闪闪生辉,道:那是离开我们的世界的唯一出路,只有具有仙根的人方可以打开仙门。
燕飞深吸一口气道:这是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呢?通过这入口,是否可以进入洞天福地,找到道家宝典《太平洞极经》呢?尼惠晖道:《太平洞极经》早失传近百年,亦不是藏在洞天福地里,只是经内最后一章,记述三佩合一开启仙门的秘密,所以和洞天福地扯上了关系。
燕飞开始相信尼惠晖不是编故事来骗自己去为她寻出心佩,一来,因她语气透出令人无可怀疑的真诚,更因她说出来的事既匪夷所思,又合乎情理。
尼惠晖道:只要你找出藏在这里某处的心佩,便可以令三佩合一,开启仙门,我亦可以离开这个一无可恋、充塞斗争仇杀的世界,我们间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笔勾销。
燕飞感到自己的心神正处于仿如狂风暴雨之中,受到猛烈的冲击,一切都变得不稳定,包括以往一向深信不疑的现实世界。
是否确如孙恩所说,一切都是虚幻的,人们执着的生命,只是一个梦?而洞天佩却是开启这被封闭在生与死之间的梦域的匙钥。
凭它将可以找到离开的出口,到达洞天福地。
醒了过来呢?一时间,他不知说什么话才好。
高彦大喜道:好小子!真有你的,老郝掉头回来哩!星夜下的淮水,出现重重帆影,两湖帮的战船队逃命似的逆水驶回来,队形散乱,再无复先前的威势。
卓狂生沉声道:他们仍可以沿淮而上,硬闯大小姐的—关。
刘裕从容道:换了你是老郝,在以为刘牢之背叛了他们的情况下,敢否闯寿阳胡彬水师的一关呢?卓狂生愕然片刻,点头叹道:服了!刘爷确是算无遗策。
刘裕冷然下令道:当我的特制火箭命中‘隐龙\'后,大家可以随意攻击,不用留情。
命令立即传遍山头,又以灯号知会潜往对岸埋伏的己方战士。
战火一触即发。
燕飞道:三佩合一时,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呢?尼惠晖摇头道:没有人知道。
燕飞愕然道:怎会没有人知道呢?至少制成洞天佩的人该晓得是什么一回事,否则仙门之说只是骗人的谎话。
尼惠晖温柔的道:是不是骗人,把三佩合一时,不是可以一清二楚吗?告诉我,你见过会互相呼唤的玉石吗?燕飞差点无言以对,不是因她说的道理,而是因她绝没有丝毫怀疑的语调神态,仿如说的是太阳由东方升起来,从西方落下去一类亘古以来便存在的真理。
苦笑道:三佩合起来,不是可以展现出可以寻找洞天福地的图象吗?所谓仙门,指的会否只是这样的一张寻宝图呢?尼惠晖淡淡道:你曾经拥有心佩,上面有图案吗?燕飞只好摇头。
尼惠晖像有用不完的时间,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的表情,解释道:据传,天地佩上的山水图形,只是黄帝着人刻上去的装饰,以示对洞天福地的憧憬和渴望,没有任何实质的作用。
燕飞心忖,难怪安玉晴对天地佩合成后显现的地形图完全不感兴趣,原来如此,反是不明真相的任青媞会紧张。
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那洞天佩是怎样来的呢?尼惠晖微笑道:燕飞终于产生出兴趣哩!洞天佩是黄帝之师广成子白日飞升后遗下来的,还于坐化处,以指刻地写下洞天佩的秘密,这段留言被记载在《太平洞极经》内,由那时开始,三佩从未试过合而为一,以我爹的通天智慧,傲视当时的武学修为,经数十年的苦思、尝试和努力仍—筹莫展。
接着叹一口气,充满渴望的道:好哩!现在只看你有没有成人之美的胸襟,玉成我毕生追求的大心愿。
此事对你有利无害,穿过仙门后,我将永远不能回来,我们间的事自可以一了百了。
燕飞感到头皮在发麻,倒抽—口凉气:假设到时没有任何事发生,又假如我亦无法令三佩合而为一,事情又如何了断呢?尼惠晖一双眼睛神光闪闪地凝望他,若无其事的道:我便助你杀掉孙恩如何?燕飞愕然无语。
尼惠晖目光投往破落至门不成门、出口不成出口的破洞门处,平静的道:如保得住性命,我会找一个山明水秀之地,结庐而居,平平静静渡过余生算了。
除洞天福地外,我对其他事物再没有丝毫兴趣。
你若想保有三佩作个纪念,我也没有意见。
燕飞感觉到自己被她说服了,何况纵使尼惠晖骗他,他仍有应变的能力。
点头道:好吧!站了起来,朝中殿的方向走去。
尼惠晖仍安坐原地,轻轻道:谢谢你!我绝不会负你的。
隐龙是第七艘驶入河口的船,刘裕可以想像郝长亨此时的心情,因为只要全队进入新郎河,他们将可安然进入大江,再驶往颖口。
他两手握着大弩的机括,火箭瞄准隐龙满张的主帆,喝道:点火!卓狂生打着火种,燃点缠在箭锋的火油布,熊熊燃烧。
隐龙颤动起来。
刘裕冷笑道:太迟了!喀嚓脆响。
超级火箭带着火油弹,画出美丽的火红弧线,迅如流星般掠过二十多丈的空间,往隐龙的主帆投去。
两岸人人睁眼瞧着,心儿差点跳出口腔来,气氛紧张至顶点。
高彦更是呼吸顿止。
成功失败,就看此箭。
卜的一声,超级火箭一箭功成,命中隐龙主桅近顶部的位置,精准至令人难以相信。
一种无可比拟的感觉,走遍刘裕全身,他的目的只是要射中面积大得多的风帆,岂知竟可以命中主桅,只是这种幸运,已收先声夺人之效。
隐龙主桅中箭处火花激溅,照亮了整个河口区域,然后令人骇然和料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八个火油球同时爆炸,化为数不胜数的大小火球,暴雨般从四、五丈的高空洒下,把整条船覆没在火海里.姬别设计的火油弹箭,竟有如此惊人的威力,是连发箭者刘裕也没想过的。
欢呼声分别在两岸响起,接着一支接一支火箭,疯了般射出,往下方新郎河全无还手之力的敌船投去。
淮水上游檑鼓声起,十二艘双头船杀至,硬把敌队断为两截。
屠奉三的五艘战船和大批战艇亦逆水追来,胜败之势,显而易见。
刘裕大喜道:捕雁的时间到哩!兄弟随我去。
被甄选出来负担此任务的二十名高手中的高手,加上卓狂生和高彦,迅如狂风般往被烈火完全吞没的隐龙掠去。
纪千千和小诗并骑而行,风娘坐在另一骑上紧跟在她们后方,周围是慕容垂的亲卫高手。
大队沿着一道河流,朝西北的方向不徐不疾的走着,人人默默催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马儿也懂性地没有嘶鸣,只有蹄起蹄落错乱里又透着整齐规律的踏地声。
夜空星光灿烂,寒风阵阵刮过积雪的野原,似是残冬心有不甘地用尽它所余无多的力量。
纪千千没法估计这支部队的人数,或许是数千,又或近万人,不过,其高度的行军效率,却在她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她只在起程时见过慕容垂,他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显然是谋定后动,一切尽在他的计算之内。
从初次攻打边荒集开始,至攻陷洛阳,慕容垂都以奇兵取胜,而事实亦证明了他在这方面是没有敌手的。
不过,假如自己能变成燕飞的神奇探子,慕容垂在这方面的优势将丧失殆荆今次,慕容垂要对付的人是谁呢?希望不是拓跋珪吧!否则她将没法发挥作用,不但因她筑基未成,更因她仍未能摸清楚慕容垂的军力、作战方式和战略部署,而这正是探子须侦察的要项。
像现在的她,根本不知身在何处,朝哪裹去,能告诉别人的只有是白昼还是黑夜,如何可以当称职的探子呢?不过她并不担心,她正开始学习,为了小诗、为了燕郎,更为了边荒集,她必须朝目标努力。
纪千千往小诗瞧去,紧裹在厚羊皮袍内的她,显得特别脆弱娇纤,脸色有点苍白和疲倦,见纪千千看她,勉强露出一个我没有事的笑容。
纪千千柔声道:累吗?小诗低声答道:还可以!风娘的声音从后面传上来道:撑多个许时辰便可以扎营休息哩。
纪千千别首瞥她一眼,感谢的微笑以报。
风娘轻叹一口气,似是欲言又止。
纪千千心中大讶,她不是第一次对自己露出这种神情,难道她同情自己主婢两人吗?自晓得她是慕容垂旗下最出色的女性高手,纪千千便视她为慕容垂安置在旁监视她们的一着厉害棋子,冷酷而无情,从没想过她也像一般人有七情六欲。
前方的队伍偏离河道,改采靠北的方向,进入岸北的疏林区。
纪千千的心霍霍跳动,假设队伍改往北去,目的地肯定是黄河河套,那拓跋族的根据地盛乐便危险了。
没有她的帮助,即使有燕郎助阵,拓跋珪仍远不是慕容垂的对手,事实早证明了根本没有人是慕容垂的对手。
何况,燕郎现在因边荒集的失陷而自顾不暇呢?燕飞回到主殿,在尼惠晖面前盘膝坐下,神情肃穆。
尼惠晖淡淡道:是否放在银罐里呢?燕飞把手摊开,晶莹纯净的心佩,安然出现掌心处,中间的小孔似深藏着某种力量。
点头道:银罐被埋在中殿和后殿间的破园里。
尼惠晖并没有深究为何宋悲风晓得此隔断心佩和天地佩联系的秘法,探手到玉颈处,提着系索,把天地佩解下来,默运玄功,系索寸寸碎裂,把天地佩恭恭敬敬安置在心佩旁。
在她运功时,燕飞感到气温骤降,心忖,如此至阴至寒的真气,他还是首次遇上,比之水毒,实不遑多让。
尼惠晖的玉容若不波止水,神色平静。
燕飞想起,初次在边荒集密林偷窥她的情景,便如在昨夜发生,他从来没有深思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只简单地把她和邪恶凶残、戕害佛门的弥勒教等同视之。
事实上,任何人也有另外的一面,只看你能否接触到。
尼惠晖深情地看着并列的天、地、心三佩,双目射出浓烈的感情,轻轻道:爹很疼爱我,自我懂事开始,常向我说心事话儿,有一天,他在丹房像我现在般呆瞧着三佩,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玉佩,便问他是怎么来的?他答道,拿来给你当嫁妆好吗?燕飞醒悟过来,他因尼惠晖异常的神态,误以为她在施展某种高明的媚术,事实上却全不是这回事,只是尼惠晖给勾起心事,回复少女时的心态。
孙恩究竟在哪里呢?因何他无法感应到他?难道他怕面对尼惠晖。
忍不住问道:你爹是否被孙恩害死的呢?尼惠晖目光不移的冷哼道:他还没有那个资格,不过,爹对他颇为忌惮,曾对我说过,终有一天孙恩会超越他。
爹去后,孙恩便串同其他人联手逼我们母女把洞天佩交出来。
燕飞道:你的娘?尼惠晖凄然道:爹对娘很好,娘虽然是侍候他的婢女,爹却从没有当她是下人,所以娘是心甘情愿从爹的。
爹的过世,已令娘伤痛欲绝,孙恩还如此大逆不道,气得娘一病不起。
唉!一切都成过去了,我真不愿再去想这些事。
燕飞心中一阵感慨,对尼惠晖再没有丝毫怀疑。
叹道:安世清是否其中一人?尼惠晖摇头道:他和另一位师兄都是好人,全力维护我们。
如不是安师兄从孙恩手上夺去心佩,千里潜逃,引他们追去,我将没法脱身。
二十多年来,我心中充满仇恨。
你知道吗?仇恨是会令人很疲累的。
燕飞心忖,此时该问及有关呼雷方的事了,否则如真的开启仙门,她又从仙门逸去,如何能弄清楚解救呼雷方的办法呢?正要说话,尼惠晖先他出声道:你不是想知道洞天佩的来历吗?我爹在苦思多年后,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燕飞晓得尼惠晖正处于一种极端奇异的状态里,既希望三佩合一,又害怕面对后果。
假设三佩合一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当然是可怕至难以想像的极度失望,像世界末日般的绝望。
可是,如真能开启仙门,投身其内仍需天大的勇气,这是人之常情。
所以,尼惠晖正凝聚信心和勇气,又珍惜三佩合一前每一刻的光阴,不论是失望或一去不返,眼前的每寸光阴都是令人神伤的珍贵和难忘。
燕飞默默聆听。
广成子白日飞升后遗下三佩,已属神话和奇谭,她的爹还可以有什么更妙想天开的想法呢?一时间,他连孙恩都忘掉。
不久前,刚被卓狂生冠上新郎美号的淮水支流西岸的森林内,响彻号角声和大批战马奔驰的声音,还不时传来喊杀郝长亨的呼叫。
明白内情者会晓得只是虚张声势,好逼落难的郝长亨及两湖帮的人不敢逃往西岸去。
此为刘裕另一妙着,由江文清的船队,把一批两百多人的兄弟和战马,送往河口上游处,依计行事。
西岸火把光芒照射之处,有箭手埋伏着,射杀任何试图登上西岸的两湖帮战士。
侥幸又或不幸地成功逃进新郎河的十一艘敌船,在隐龙中伏后,亦纷纷中火箭焚烧起来,无一能免,荒人同时投掷火油弹,令火势更是火上添油。
刘裕、卓狂生、高彦等人立在岸沿高地处,全神注视两岸。
高彦遽震道:在那里!众人循他的指示看去,火光照耀下,十多人正在下方左处的岸沿往上爬,小白雁的曼妙身形,赫然出现其中,却不见郝长亨。
卓狂生笑道:好小子!不愧是我们的首席风媒,老子看得眼都花了。
刘裕一拍高彦肩头,道:记着约好出手的时机,其他人跟我去吧!在刘裕领头下,众人朝目标猎物掠下斜坡乱石。
尼惠晖似吟似咏的轻唱道: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滥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
燕飞听得一头雾水,尼惠晖叙述的仿佛是远古时某一场大灾难,而她用吟咏的方式唱出来,份外令人有点毛骨悚然的诡异感觉。
摇头道:我不明白。
奇怪!它们靠近后,反停止了互相的呼唤,且冷却起来。
尼惠晖没理会他的发现,似沉浸在某种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的气氛情绪里,道: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这就是千古流传‘女娲补天\'的神话。
然后漫不经意道:它们在准备。
燕飞一呆道:准备?尼惠晖道:每次当天地佩合二为—,都会与心佩互相呼唤,可是,当它们放在一起的时候,它们会静上一段时间,然后发热发亮,时间长短不定,急也急不来,陪奴家多聊几句好吗?如奴家仍是侍奉爹旁那个娇娇女,定会爱上你。
燕飞暗松一口气,她如此坦白,反令自己对她多了点亲切感,而且,破庙此夜此刻气氛奇异,使人没法把人世间那一套搬过来,任何超乎常理的事,也教人容易接受—点。
道:我听过女娲炼石补天的故事,属于无从稽考的传说,怎可能与眼前精美的洞天佩有关呢?尼惠晖道:爹却不是这么想,他认为炼石补天的神话背后,包含着有关生命的秘密。
金木水火土是统治我们这宇宙最本原的五种力量,当它们交战之时,宇宙混沌纷乱,没有生命可以存在,可是,当宇宙之母女娲炼成五色石,缝补了宇宙的缺陷,五行回复平衡,宇宙方能稳定下来,成为我们眼前的世界。
燕飞倒抽一口凉气道:你爹的看法很玄。
尼惠晖道:爹并不是胡言乱语,他精通五行术数论人禄命之道,他指出既然人的命运受五行支配,所以,只要能打破五行,人便可以脱离生死的宿命,超脱生死。
当天地心三佩合一,这情况便会出现。
燕飞头皮发麻,艰难的道:这么说,假如三佩合一,岂非天下大乱?尼惠晖噗哧娇笑道:不要瞎担心,五色石补天只是一个比喻,代表我们所处的宇宙并没有被局限在五行之内,与洞天福地间可以自由流通,而五色石却把二者分隔开来。
虚空怎会有缺口呢?缺口是代表仙界的存在。
洞天佩是五色石遗留下来的残余之物,比起五色石补天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只可以打开一个仅能容人通往仙界的入口,一闪即逝,不会对这世界有任何影响。
燕飞皱眉道:你相信吗?尼惠晖道:爹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他说出来的我都深信不疑。
当时,我还天真地对爹道:洞天佩是女娲石滴下来的一滴泪珠,因为它须牺牲自己,方可以缝补虚空,后人依其分裂后的形态雕磨打造,自然而然的成为天地心三佩。
爹听后沉思足有十多天之久呢。
燕飞像她般目不转睛地打量三佩,尼惠晖老爹的猜测,赋予了三佩完全不同的意义,如果他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三佩将代表超越了这宇宙某种秘不可测的力量。
尼惠晖道:人也可以从自身的感觉和渴望作出判断,因何会有这么多人入道入佛呢?正因在他们内心不能触摸的深处,遗传着对洞天福地的残余记忆,更不甘心被局限在五行之内,希望打破五行,超越生死。
所谓成仙成佛,白日飞升,说的不外是这回事。
燕飞道:咦!开始变暖哩!尼惠晖道:还须一段时间。
我有个提议,爹说过,仙缘不会随便出现,藉洞天佩进入洞天福地的机缘只有一次,错过了便永远失去,你愿意和我携手而去吗?燕飞的头皮又再发麻,全身被寒气笼罩,那古怪的滋味怎都说不出来。
坚定地摇头道:我不打算离开!说出决定后,他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也感到好笑,自己真的相信了尼惠晖的话吗?尼惠晖仰起俏睑,打量他好半晌,缓缓道:你的决定或者是对的,又或错得很厉害。
不过并不打紧,去留系乎个人的选择,尤其是这种吉凶难料的事。
燕飞把握机会,问道:呼雷方是否中了你们的邪术呢?尼惠晖现出古怪的神情,似乎须很费力才想起洞天佩以外的尘世俗事般,好半晌才道:你说的是羌帮的头子呼雷方吧!对吗?他背叛了姚兴,姚兴又要从他身上逼问出一些事,所以使人对他施展邪术,后来的事便不清楚哩!竟与尼惠晖无关,登时令燕飞大感头痛,亦返回虽然充满烦恼,却仍可以有能力应付的现实里。
道:对他施术的人是谁呢?尼惠晖道:此人叫波哈玛斯,是从波斯来的法师,武功高强,智谋过人,至于他对呼雷方用了什么手段,就非我所知了。
接着又道:你要小心无暇,她是绝不肯放过你的,因为,她是法庆和另一个女人生的女儿,尽得法庆和我的真传。
我明白她的为人和行事的手段,唉!这世界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自有人开始,仇恨和战争从没有平息过。
咦!燕飞讶道:什么事?尼惠晖美目圆睁地盯着天地佩,嚷道:这情况从未发生过,天地佩是转寒转白而不是像心佩般变热和变红。
燕飞点头道:确是如此,难道未试过这样子吗?尼惠晖双目闪动着又惊又喜的光芒,道:从未试过。
爹的话没有错,你才是有仙缘仙骨的人,所以有此异常之像。
燕飞清楚感觉到天地佩寒,而心佩热的异象,最古怪是三佩似转化为另一种若虚若实的物质,天地佩愈趋晶莹纯白,心佩隐泛红光。
尼惠晖目光投来,沉声道:时候差不多哩!动手吧!燕飞感到心儿狂跳起来,什么镇定功夫都派不上用常道:如何入手?尼惠晖道:只要你能把心佩嵌入天地佩中间,那你便是自有洞天佩以来,第一个能令三佩合一的人了。
燕飞道:第一个人该是广成子吧!何时轮得到我呢?尼惠晖道:广成子在遗言里宣明,连他也没法令三佩合一,所以留下来给有缘人。
明白吗?我会全力为你护法的。
燕飞猛一咬牙,把手朝心佩探去。
卓狂生掠上一座小丘,扑入丘坡处的丛林里,再跃上近树顶的横干去,蹲伏在枝叶浓密处。
小白雁武功的高强,身法的迅捷,出乎他们意料外,几经艰苦才冲散了她和手下,逼得她落荒逃往新娘河的方向。
野林荒山的追逐并不轻松,由于不能下杀手,纵然己方人多势众,又有自己和刘裕两大高手,仍被她数次破围而脱,幸好现在她已是强弩之末,首次被自己在前方截着。
风声响起,小白雁娇美的倩影在前方若现若隐,由远而近。
卓狂生一声大喝,自天而降,断枝落叶随掌劲罩头兜脸的向小白雁袭去的同时,双手化作无数幻影,或指或掌,拦截美丽的小精灵。
尹清雅显是真元损耗极巨,走得喘息连连,骤遇突袭,娇叱一声,两把短剑如飞舞的双蝶,奋尽余力还击,全是不顾命的出手招数,只要卓狂生一个接不着,会被她脱身逃去,高彦的英雄救美亦要泡汤。
卓狂生哈哈一笑,一点不让地接着状如小雌虎的尹清雅所有凌厉杀着。
劲气交击之声连串响起。
尹清雅终于力竭,给卓狂生一掌拍得往后跌退,背脊撞上一根粗树干。
卓狂生大喝一声,好向追来的刘裕示意,大笑道:乖乖的投降吧!你是聂天还的心肝宝贝,抓了你,我们要老聂爬着走,他便不敢站直身体。
尹清雅仍持剑作势,闭上美目不住喘息,娇嗔道:不知羞的老家伙,欺负人家一个小女孩。
刘裕的声音传来道:千万不要放她走,我们来哩!卓狂生知是暗号,正要出手,尹清雅已朝他冲来,双短刃分取他胸膛和面门。
卓狂生哈哈一笑,使出一套细致精巧的手法,招招把她的攻势封死,目的是进一步消耗她所余无几的体力。
当!尹清雅被他指尖划过右腕脉,娇躯遽震,短刃脱手堕地。
卓狂生知是时候,大喝道:还不投降!趁她空门大露的一刻,左手闪电击出,一指朝她右胁下要穴截去。
指尖刚触着她的衣服,尹清雅忽然往横滑开少许,没让他刺中穴道。
卓狂生心中叫糟,他本意是先制得她失去抗力,然后再连点她其他七处要穴,完成禁制她武功的大业,好让高彦扮英雄,岂知她了得至此,竟仗精妙的步法令他功亏一篑。
不过也够小白雁消受了,她惨哼一声,往旁踉舱跌退,花容因剧痛发白。
卓狂生正要补救,高彦不知从何处抢出来,一把将尹清雅拦腰抱起,卓狂生阻之不及,又苦在不能出言警告。
高彦装模作样高呼道:谁敢伤害我的小雁儿?刘裕同时出现,还以为诡计得逞,大喝道:高彦你到哪里去?快放下她。
在卓狂生眼睁睁注视下,救起美人的英雄早逃个无影无踪。
燕飞一震道:「很烫手!」尼惠晖探手过来,轻按心佩,现出讶异的表情,点头道:「确热得异乎寻常,以前爹每次尝试,虽然会变热,也只是普通不懂武功的人即可以抵受的热度,不曾像现今烈火般灼热,挺得住吗?」燕飞早把水毒的至寒之气,凭进阳火的功法注入右手掌,道:「没有问题。
」尼惠晖又探手触摸合壁的天地佩,兴奋道:「这是爹自拥有洞天佩后,从未试过出现的情况,天地佩寒如冰雪,说不定今次真的可以令三佩合一。
」燕飞定神打量平放手掌上挥发着火热红光的心佩,心忖,不理能否开启仙门,洞天佩肯定是世上最奇异的玉石。
沉声道:「该拿哪一面作底呢?」尼惠晖苦笑道:「谁晓得呢?」燕飞改以指尖捏着心佩边缘处,移到平放地席的天地佩上方,对正合壁后形成的圆洞,相隔只有半尺,哑然失笑道:「我这问题问得很蠢,既然从来没有人能令三佩合一,当然没有人晓得哪种方法才正确,又或哪一面在上;哪一面是底。
咦!」尼惠晖大吃一惊,急问道:「发生了甚么事呢?」燕飞露出疑惑的神色,用另一手助心佩转个面,由先前向上的一面朝着天地佩,又试着调教不同的角度和高度。
可是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沉声道:「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不论高低远近,这一面作底还是那一面作底,天地佩都生出神秘而莫可测度的抗力,似是拒绝让心佩回到她的本位里去,完成开启仙门的程序。
」尼惠晖现出失望的神色,道:「你说出来的情况和爹以前遇上的没有分别,唯一不同的是天地佩是变冷而非转热,且不论是冷是热,都更厉害。
」燕飞反松一口气,说不害怕面对三佩合一后的不测后果,就是骗人的。
现在自己既好不了她爹多少,反可以交差了事。
道:「真古怪,以前你爹在这样的情况下,会怎么办呢?」尼惠晖叹道:「他会以绝世功力,把心佩硬按到天地佩中间壁后的虚位内去,而每次结果相同,总被惊人的反震力重创,需时数月才能复原,所以,他每年只能尝试一次,每次都失败。
唉!早知如此不试算了!」燕飞失声道:「为何你不早点告诉我呢?」尼惠晖苦笑道:「我还以为你的情况会有分别,因为你是心佩呼唤的有缘人嘛!」燕飞方明白,她刚才会如此吃惊,皆因惊觉自己这有缘人只能重演以往的情况。
沉吟片刻,道:「你爹试过当它们尚未变热时把心佩嵌进去吗?」尼惠晖道:「怎会没试过呢?数十年来,他试尽所有的方法,产生变异前,的确没有抗力,不过心佩刚巧大了少许,没法嵌进去。
」燕飞愕然道:「如此三佩岂能合而为一呢?」尼惠晖道:「爹说过,当三佩转热时,都膨涨了少许,而天地佩的膨涨比较多一点,或许,如此便可以恰好容纳心佩吧!」燕飞不解道:「热力既令天地佩膨涨,可是现在天地佩却是转冷,说不定会缩小,将更没有可能把膨涨的心佩挤进去,看来我还不如令尊。
」尼惠晖双目射出哀莫大于心死的神色,心灰意冷的道:「我不知道。
算了吧!我仍然很感激你。
」燕飞心忖,难怪孙恩一直没有动手干涉,因为三佩合壁不成,会重创试图合璧的人,如此异事确是闻所未闻。
断然道:「我仍想试一次。
」尼惠晖愕然道:「太冒险了!你如受伤,孙恩岂肯放过你呢?我一个人绝对应付不了他,何况还要照顾你?」接着叹道:「多年来,孙恩一直不敢来惹法庆,就是怕我们两人连手。
法庆神功大成,本要去挑战孙恩,可是……唉!一切都过去哩!说来亦没意思。
」燕飞道:「我不是在逞英雄,不瞒你说,我身具至寒和至热的两种先天真气,当我把至阳的真气注入心佩后,心佩立即热力增加,有种充满爆炸性能量的古怪感觉,天地佩的抗力虽仍存在,却大幅减弱。
我从自身的真气领悟到,至寒和至热是互相吸引的,而天地佩冷、心佩热的情况是从未出现过的,值得一试,或许我不会受伤吧!」尼惠晖像在怒海沉船者看到附近有陆地的影迹,双目再现希望之色,道:「你真的要尝试?」燕飞坚定的点头。
尼惠晖道:「小心点!记着勿要勉强。
」燕飞猛咬牙龈,聚集丹劫的真气,逆天地佩的抗力,把心佩硬按入其虚位处去。
迅如闪电。
刘裕瞧着高彦消失的方向,心满意足道:「终于完成了我们成全英雄救美的丰功伟业。
」众战士从各处聚拢过来,人人一脸欢笑,既为今次大获全胜雀跃,更替高彦开心。
只有卓狂生呆立原地,神色古怪。
刘裕终发觉他神色有异,讶道:「你的表情为何如此古怪?」卓狂生苦笑道:「我没有成功禁制小白雁的穴道。
」刘裕失声道:「甚么?你在说笑吗?」人人呆头鹅般瞧着卓狂生。
卓狂生道:「我只是令她暂时失去反抗力,她很快便可以复原过来变回一头活雁,高小子扮英雄扮得早了点。
」刘裕一时说不出话来。
触电似的一声激响,迅快至旁观的尼惠晖和当事的燕飞,也没法弄清楚发生了甚么一回事,燕飞已连人带玉被震得往入门的方向抛去。
仍在空中翻滚的当时,耳鼓内传来尼惠晖的厉叱声,仍然眼冒金星的燕飞回复神智,顿然感到一柱惊人的气劲正冲背而来,其狂猛令他感到如被击中,肯定全身筋骨、五脏六腑俱要破裂,而小命当然不保。
「锵!」蝶恋花呜叫示警。
他刚才把心佩按往虚位时,留起了一半功力,际此生死悬于一发的要命时刻,岂敢怠慢,连忙弓起背脊,日月丽天大法全力展开,心忖,今次不是被天地佩重创,而是被老孙重创,接着奇妙的事发生了。
原来他适才把心佩硬塞进天地佩的圆心内,当两方相距三寸许的距离,天地佩的寒气竟离佩发射,一股脑儿注入心佩之内,而心佩包含他的丹劫真气在内的火热,却如脱缰之马般投往天地佩的中间虚位去。
能量互换下,心佩变得奇寒彻骨,天地佩却火红起来。
寒热交击,两佩间出现一道令人睁目如盲的闪电,声如雷鸣,亦把燕飞震得全身欲裂,就那麽拿着心佩往后抛飞。
虽然痛苦难当,可是燕飞回复神智后,却知道自己没有受伤。
当他运功护背,要硬捱孙恩的全力一击,心佩内来自天地佩的至寒之气,竟沿着经脉千川百河般与他体内水毒的真气融合,大幅增强他的水毒真气,共抗孙恩能摧魂夺魄的一击。
「蓬!」孙恩的内劲重击燕飞背脊。
燕飞喷出一口鲜血,身不由主的改后跌为前抛,像个毽子般反往前抛飞,全身经脉欲裂,却逃过死劫。
燕飞「砰」的一声撞在一堵墙上,再往下滑落,耳内听到的是尼惠晖的娇叱和拂尘拂扫的急剧破风声、劲气的交击声。
燕飞默运玄功,整个人清醒过来,体内真气逐渐凝聚,奇怪的是心佩亦由寒转热。
忽然孙恩笑声响彻主殿,充满得意之情。
燕飞连忙弹起来,只见孙恩一掌扫在尼惠晖肩头处,后者如被狂风刮起的落叶,往旁抛跌。
而孙恩则潇洒自如的掠至殿心,凭空虚抓,天地佩从地上升起,落在他的手里。
目光却往燕飞投来。
「蓬!」尼惠晖重重掉往地上,不知是生是死。
燕飞知道他攻击在即,现在只因与尼惠晖激战之后,真元损耗巨大,必须重新凝聚真气,以对自己发动雷霆万钧的一击。
他清楚自己体内经脉的损伤不算严重,还可以动手过招,不过对手绝不可以是孙恩。
些微伤势也会令他落在不能平反的下风,何况,他现在背脊疼痛不堪,影响到四肢的灵活度。
死神是如此地接近。
本落地不动的尼惠晖忽然坐起来,叫道:「燕飞!把心佩给他吧!孙恩,你一错再错,还不肯放手吗?」孙恩现出冷酷的笑容,望也不望尼惠晖,只盯着燕飞,道:「你仍以为自己是当年的小晖吗?今天我不杀你,已是念着当日的恩情。
」他这番话是对尼惠晖说的,其气场却不断加强,把离他只有两丈许靠壁而立的燕飞紧紧死锁。
「把心佩送他吧」一句话入耳,燕飞闻言心中一动。
尼惠晖叫道:「燕飞快走!」孙恩全身道袍飘拂,长笑道:「走得了吗?」燕飞苦苦抗拒对方不断加强压力的气场,微笑道:「天师现在是否也像我般执假为真呢?否则为何心中充满杀机?」孙恩微一错愕。
燕飞知是时候,大喝道:「送你心佩,勿要掉了!」心佩脱手掷出。
连掷者燕飞也大吃一惊的情况发生了,刚离手尺许时,心佩仍是以前的心佩,接着通体转红,并激射红光,当到达两人中间的位置,心佩忽然失去了实体,化成一道由红变蓝、由蓝转紫,再由紫化白的光芒,笔直朝孙恩射去,且拖着一道光焰的尾巴,发出似能掷裂虚空般如龙吟雷响的破风声。
一时间,整座大殿被心佩化成的白芒照得如闪电划过,令人睁目如盲,甚么都看不到,白芒过处,清楚地现出一道轨迹余象,至若诡异至极点。
燕飞功聚双目,勉强看到孙恩目睹异象惊骇欲绝的神色,旁观的尼惠晖则呆若木鸡,心里晓得,自己的「孤注一掷」竟奏效了。
刚才他得尼惠晖一句话提醒,想出唯一可以对付孙恩的方法,就是把丹劫真气尽注往心佩内,然后掷向孙恩。
这是孙恩不得不面对的奇招,更不能闪躲或全力封挡,否则将毁掉心佩。
如他要接着心佩,便等于硬捱燕飞聚集全身丹劫真气的一招,不受重创才怪,如此,燕飞将可占得上风,说不定还可以杀死孙恩。
只是连燕飞也没有想过,心佩会变成这样子,那根本非是任何人力所能抗拒的威力,甚至是大地上任何狂暴的力量能与之比拟。
整座大殿震颤起来,沙泥瓦碎雨点般脱落。
眼看孙恩将被白芒炸成飞灰,孙恩仍是临危不乱,现出一个坚决的表情,忽然提起天地佩,另一手迅捷无伦的抓着另一边,将天地佩的圆孔对正以惊人高速疾射而来的白芒,全力推去,天地佩离开了孙恩双手,往心佩迎去。
燕飞立即心中叫糟,假如三佩重演早前的情况,天地佩合壁的抗力把心佩反弹回来,化为飞灰的将是他燕飞而非孙恩。
时间将短促得根本不容人有另一个念头,在三人眼睁睁下,既清楚又似非常模糊不清里,白芒命中天地佩的圆洞。
时间似若停顿了。
合壁的天地佩和心佩终于在两人间的虚空相遇,没有发出应有碰撞的声音,凝在离地五尺许处,似黏在一起,互相抵销了激撞的力道。
心佩嵌入了天地佩的核心处。
从来没有人能令它们合归于一的天、地、心三佩,终于壁合。
燕飞头皮发麻的瞧着,没法动半个指头,忽然间,整座大殿陷进伸手不见五指,连夜眼也起不了任何作用的绝对黑暗里去。
然后在这黑暗里,合壁后的洞天佩再次现身,洞天佩再非洞天佩,而是一红一白的两股运转着的能量,在疾转的红芒里,千万道电光在其核心处打闪。
以它们发射出的光芒,本该照得大殿明如白昼,偏是四周尽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燕飞看不到孙恩和尼惠晖,亦听不到任何声音,时间和空间似被洞天佩合壁后的神秘力量操控了,再不以平常的方式运作。
一切都静止了。
天地间只剩下眼前无法解释,神奇至亲眼目睹仍没法相信的异景。
外围的红光逐渐扩大,白光反往内收缩。
「轰!」燕飞完全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事,忽然间洞天佩消失了,大殿回复绝对的黑暗,他也回复活动的能力。
就在这一剎那,他的灵觉清楚无误地告诉他,就在洞天佩消失处,出现一个奇异至令人震骇的空间。
燕飞心神遽震。
难道这就是通往洞天福地的仙门?只要投进这空间去,便可以脱离人世,超脱生死,成仙成圣?仙缘就在眼前,大有可能乍现即逝,他该如何选择呢?心中浮现出纪千千的玉容。
不!念头刚起,洞天佩消失处现出一点芒光,接着芒光扩大,下一刻已变成充塞眼前天地向四方激射的烈芒。
「轰!」无可抗拒的力量往四外冲激,燕飞像被超级风暴刮起的落叶,往后飞抛。
照道理,他该重撞在后方的殿壁处,事实上后面却是虚虚荡荡,漫无边际,他给送上高空去。
「蓬!」燕飞完全失去了对时间和距离的所有判断力,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也不知道给送往多远,只知最后重重掉在一堆乱草丛里去。
全身经脉欲裂,肌肉皮肤则灼痛不堪,只知道自己仍然健在。
晕眩过后,燕飞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曙光初现的天空。
燕飞猛地坐起来,目瞪口呆的瞧着眼前的情况。
三座破殿、广场和卧佛全消失了,原来主殿的位置,现出一个方圆数十丈、深陷下去的坑洞,曾在这范围内傲立的树木一株不留,周围的树木只剩下秃干。
在坑洞外的野草地上,遍布破寺残余的碎石瓦片泥粉,一副大劫后的苍凉模样。
「哗!」燕飞张口喷出鲜血,五脏六腑像翻转过来。
孙恩呢?还有尼惠晖在哪里?忽有所觉,往左方远处瞧去,孙恩步履不稳的背影映入眼帘,然后没入斜坡的密林内去。
他肯定对方比自己伤得重,因为,孙恩是最接近洞天佩的人,可惜自己无力去追杀他。
呻吟声从另一边传来,燕飞忙站起来,循声寻去。
高彦软玉温香抱满怀的疾走近五里路后,终于后劲不继,放缓下来。
令荒人感到骄傲的漫长一夜终于过去,前方的天际开始发白,他心中的兴奋之情,是从来未试过的。
待会诈作为她解除禁制时,要控制自己,规矩一点,千万不可把她当作青楼的姑娘,只可以略占便宜,让大家的关系亲密些儿。
就在他左想右想,喜翻了心的时刻,臂弯内的小白雁忽然发出一声神舒意畅的叹息,虽仍是美目紧闭,却舒展四肢,累得已抱得吃力的高彦,差点脱手把她丢往地上。
高彦骇然止步,低头看着怀内的梦中情人。
尹清雅又蜷缩起娇躯,双手上探,搂着他的脖子,然后张开乌灵灵的妙目,滴溜溜的转了两转,「噗哧」笑道:「傻瓜!我比边荒集更重要吗?为何救我呢?」高彦色迷三分醒,虽然神魂颠倒,仍在心中暗忖,老卓的禁制手法真高明,令人完全看不出她有任何受制的状况;例如眼神黯哑,又或四肢发软。
相反,她一对美目比以往任何一刻更精灵,动人的胴体充盈活力。
尹清雅娇嗔道:「为何不说话呢?能言善辩的高彦小子变了哑巴吗?」高彦忙陪笑道:「我的小清雅垂询,我当然有问必答。
嘿!你没事吗?」连他自己也感到话语拙劣,且露出狐狸尾巴。
幸好尹清雅完全没想到他担心的那方面去,蹙起一对黛眉,生气的道:「给那老混蛋戳中的地方仍有点痛,你的荒人兄弟真不要睑,十多个大男人来欺负我一个弱质小女孩,他奶奶的,终有一天我会教老混蛋尝到滋味。
」高彦自问,一生人从未听过这么悦耳的粗话,登时神销意软,大失平常水准的道:「只点你一个穴道吗?」尹清雅大嗔道:「还不够吗?我将来定要亲手宰了那老混蛋。
」又得意道:「哼!想点倒本姑娘嘛!哪有这般容易呢?」高彦再愚蠢,也晓得出了岔子,正要说话,尹清雅搂他脖子的手松开,改按他的双肩,就那么借力飞离他的怀抱,再凌空作出姿态美妙的翻转,投往离他丈许外的地上。
立定道:「算你哩!两次都赖你这个大傻瓜脱身。
」高彦看着自己仍保持抱着她的姿态的一双手,感觉着无可忍受的空虚感觉,同时全身发麻,心中叫苦。
今趟给老混蛋害苦哩!此事如何收拾残局好呢?尹清雅喜孜孜俏立前方,道:「荒人个个心狠手辣,你坏了他们掳人勒索的奸计,等于背叛了他们。
嘻!你现在肯考虑我的提议了吗?」高彦颓然垂下双手,脑袋一片空白,茫然道:「甚么提议?」尹清雅跺脚嗔道:「你的脑袋是用甚么做的,当然是随我返回两湖,你还有其它地方去吗?时间无多,你再犹豫不决,恕本姑娘不奉陪哩!只好任你被人五马分尸,自生自灭。
」高彦差点要痛哭一场,一场欢喜一场空,倍令人难受。
现在该怎办好呢?他听到自己在道:「你爱我吗?」尹清雅脸蛋各升起一朵红云,嗔怒道:「此时此刻还来这一套,我不理你哩!」高彦也想不到自己会说出如此不合时宜的蠢话,不过,他实在想不出更恰当的话,千里逃亡以培养感情的大计已宣布泡汤,他还可以有甚么法宝呢?尹清雅道:「你在犹豫甚么呢?随人家去吧!可是不要胡思乱想,人家只是看你可怜兮兮、又孤苦无依、兼念你不顾一切救人家脱险,才可怜你,却绝不是爱上你。
」高彦摇头道:「不要骗自己哩!你的口虽说出这样的话,但你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却说出心底里的话。
我们彼此是一见钟情,天打雷劈也不能分开我们。
」尹清雅瞪大美目看他,不能相信的道:「你真的这么想?」高彦豁了出去的道:「这是事实!」尹清雅一拍额头,娇呼道:「我的老天爷!世上竟有像你般的自大家伙。
好吧!我们从此一刀两断,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别再让我碰见你,否则我不会客气的。
」转身欲去。
高彦大骇追去,嚷道:「不要走!」尹清雅怒叱一声,反手一掌拍向高彦,正中高彦胸膛。
高彦惨叫一声,喷血抛飞。
表面看,尼惠晖并不像受伤,只是花容惨淡,可是,燕飞知道她五脏六腑俱碎,返魂乏术,只余最后几口气。
她躺在一处草丛内,看着蓝天,神色宁静,见到燕飞出现身旁,柔声道:「不要移动我,不用浪费真气,我想平静的离开。
」燕飞在她身旁蹲下,叹了一口气。
尼惠晖道:「看到仙门了吗?」燕飞点头道:「虽然看不见,但我却感应到。
」尼惠晖双目亮起来,道:「是怎样子的呢?」燕飞答道:「那确是个离开这层次宇宙的出口,里面包含着另一广阔无垠的空间,秘不可测。
不过,仙门一闪即逝,除了立下大决心的人,否则很易错过。
」尼惠晖道:「孙恩掌握到仙缘吗?」燕飞道:「我只见到他负伤离开。
」尼惠晖心满意足地叹息一声,道:「我真的很感激你,你证实了我爹的信念。
我死后,请把我葬在仙门曾开启过的地方。
」燕飞正要答应,尼惠晖已断了气,双目安然瞌上,含笑而逝。
尹清雅一把抓着高彦襟门,硬把他从仰跌处扯得半坐起来,差点哭出来的道:「你为何不还手?如果我不是及时收起大半掌力,只这掌可要了你的小命。
」高彦剩下半条人命,仍神情兴奋,不理口角的血污,道:「我要证明你是爱我的。
哈!原来你真的这么爱我。
」尹清雅气得改拉为推,推得他再次四脚朝天,弹起身来叉腰大怒道:「你这臭小子不识好歹,好吧!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好绝了你的痴心妄想。
听着哩!」高彦挣扎着爬起来,抚着陶膛痛得面容扭曲的道:「有甚么事以后慢慢再说,我现在这里痛得要命,说不定一口气撑不过来便要断气,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我的乖雁儿快来给我揉揉,就像上次我为你搓小肚子那样儿。
」尹清雅现出差点给气死的娇俏表情,道:「休想骗我,杀你那么容易吗?在巫女河我那一掌都没法要了你的狗命。
」高彦一愕停手,呆看着她。
尹清雅见此话奏效,秀眸射出矛盾的表情,装出恶兮兮的模样道:「没听清楚吗?当时根本没有第三个人,从背后暗算你的就是本姑娘。
现在梦醒了吧!我从没有爱上你,你若再胡言乱语,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高彦道:「原来你真的爱我。
」尹清雅失声道:「甚么?杀你竟是爱你?」高彦得意洋洋的道:「当然不是这样。
哈!我都说过,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你。
哈!你是为我着想,怕我真的回不去边荒集,从此失去做人的乐趣,所以牺牲自己,故意顶替从背后暗算我的无良凶手,好绝了我的心,悬崖勒马,趁早回去向我的荒人兄弟求宽耍让我告诉你吧!我……」尹清雅用双手捂着两边耳朵尖叫道:「闭嘴!我不想再听下去,更不想与你这个讨厌的小混蛋瞎缠下去,我要回去与我帮的人会合,永远都不想见到你。
」蓦地西面蹄音传至。
尹清雅色变道:「荒人来了,你快找地方躲起来。
」高彦一口道:「躲甚么呢?」尹清雅抢前执着他胸襟把他提得站起来,道:「你救了我,荒人肯放过你吗?」高彦道:「该没有问题吧!都说你是关心我的,我告诉你吧!今……」尹清雅一指戳在他胁下,高彦软倒在她怀内。
她猛一跺足,露出又嗔又怒的表情,然后拦腰把他抱起,展开身法,望东去了。
假如尼惠晖能掌握那剎那的时机,遁入仙门内,是否便能超脱生老病死,逍遥自在,永世不灭,不用长埋香骨于黄土之下呢?恐怕没有人有答案。
对仙道之说,他虽不否定,却从没有对这方面生出兴趣,只是姑妄听之。
可是,刚才他是身历其境,且亲手打开仙门,面对能成仙成圣的千载良机。
现在对仙道的感受当然是另一回事。
三佩合一予他的震撼是无可比拟的。
他立在尼惠晖埋骨的无碑之穴前,心中思潮起伏。
燕飞没有后悔错过了仙机,对他来说,直至这一刻,最重要的仍是纪千千,即使仙门此刻再次出现在眼前,他的选择还是留下来。
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世界呢,难道真的只是被封闭在一个经历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的梦域里,一切都是虚幻的?而像孙恩、尼惠晖或她的爹等异种,方想逃离这场梦,其它人包括以前的燕飞在内,都执假为真,不知道人世只是一场春梦。
我的娘!这种事最好不要想,因为愈想愈胡涂。
孙恩既去,和他的决战已变为不了了之,自己现在该否立即赶返新娘河呢?可是见不到宋悲风和安玉晴,他始终不能放心。
照道理,他们理应在附近,见到收藏心佩的地方发生这么奇怪的事,却没有赶来看个究竟,是甚么原因呢?仙门将永远成为他心底里永远不可以告诉别人的秘密,包括纪千千在内,不是他自私,而是不想动摇别人对这世界的信念,那会令人感到不安、混淆和对不明白和超乎想象的事物的本能恐惧,至乎不能全情投入这段生命的动人旅程去。
事实上,尽管他不愿承认,他已成为掌握到成仙成圣的法门的唯一一人。
除非孙恩当时也感应到仙门,则天下间便只有他们两人晓得破空而去的方法。
燕飞现在当然办不到,可是有一天,若他的丹劫和丹毒玄功,能重演天地心三佩合壁的招数,便可以像刚才般重新开启仙门,趁那一闪即逝的时机脱茧而去。
不过,他并不会朝此方向努力,因为,先前仙门开启的一刻,他一丝不疑地把握到仙门只容一人离开。
既然不能与最心爱的人携手离开,他是完全提不起半点兴趣的。
唉!他情愿感应不到仙门,永远也不晓得在这现实之外,尚有无穷尽的可能性。
倏地心中忽现警兆。
燕飞再扫视一遍尼惠晖的埋骨处,肯定没有人可以发现泥土被翻动过,才迅速离开广阔的大坑穴,到五十多丈外没有受损的丛林里藏起来,遥窥坑穴的情况。
破风声自远而近,二十多人穿林过野的出现西北方,迅速来到坑穴边缘,方才止步。
人人露出难以相信的神色。
燕飞认得的有姚兴,他正神情惊异地呆瞧着大坑穴和周围受摧残的树木。
他旁边有位长得比他更高,皮肤白皙嫩滑如女子,身穿白袍长相俊秀,却浑身邪异之气的中年男子,形相特异,非常惹人注目。
其它都是羌族的高手,人人体型骠悍,看外表便知均为好勇斗狠的战士。
接着又有十多人沿他们出现的路线赶来,领头者赫然是为慕容垂办事的「小后羿」宗政良,北方最有名的刺客。
宗政良来到姚兴的另一边,失声道:「我的娘!这是甚么一回事?」姚兴道:「昨夜天明之前,东南方忽然传来阵阵雷响,整个边荒彷似抖动起来,集内即使最熟睡的人也被惊醒过来,然后,守夜的见到白光在这山区内冲天而起,好一会方消失,弄得集内人心惶惶,不知是何凶兆。
」宗政良深吸一口气道:「如此异事,确是闻所未闻,这坑穴分明是一次威力惊人的大爆炸产生出来的,只看这坑穴宽达三十多丈,坑穴周围的树木均枝叶脱落,呈向外弯之状,附近积雪又消失无踪,似被蒸发掉,便知爆炸的威力是如何惊人,幸好这是荒山野岭,如发生在城内,肯定可把大片房舍摧毁,人畜不留。
奇怪的是,昨夜天朗气清,没有雷电。
」姚兴道:「如我记忆无误,此处该是卧佛破寺所在之处,现在佛寺已化作飞灰。
」转向身旁的白袍人道:「大法师对此有何看法?」燕飞心中一动,暗忖,这被称为大法师者,当是从波斯来的波哈玛斯,呼雷方正是被他的精神邪法,弄得痴痴迷迷的。
不由暗叹一口气,如非自己身负内伤,说不定可以找机会刺杀他,便可以解开呼雷方的精神禁制。
波哈玛斯沉吟片刻,胸有成竹的从容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此坑穴是被天上降下来的火石与地面猛烈撞击而成。
此为天大凶兆,该应在东南方,与建康有关,预示建康朝廷会发生改朝换代的大事。
」燕飞心中一颤,波哈玛斯这番话会很快传遍南北,动摇人心,也使风雨飘摇的司马皇朝受到不可理喻的困扰。
「天命」是最难测的东西,亦最能影响人心所向,而晓得真相的他和孙恩,都不会为司马氏辟谣,何况说出来亦不会有人相信。
果然宗政良道:「天生异象,地有灾劫,此为天人交感,看来司马氏灭亡之日不远了。
」姚兴道:「幸好大法师学识渊博,释去我们心中的疑虑。
回集后我们公布法师之言,以安人心,同时把此异象在南方散播,好动摇司马朝廷的根基。
南方的世家大族,一向爱疑神疑鬼,此事千真万确,当然更能造成影响。
」宗政良大笑道:「太子此计妙绝。
」姚兴似不愿在灾场多留片刻,道:「我们回集吧!」领先去了,其它人忙随其后。
到灾场回复冷清,燕飞盘膝坐下,疗治因关闭仙门发生的爆炸而致的内伤。
他对自己的去向作出了决定,只要他可以恢复功力,今晚便潜入选荒集去,刺杀波哈玛斯,以解除呼雷方因他的邪术,受到的精神禁制。
这亦是对敌人的一个警告,显示荒人能刺杀集内任何人的本领,只要集内敌人人人自危,光复边荒集的大业,事半功倍矣。
事实上,他亦须找些比较刺激的事来干,以把心神从仙门的事抽出来,最好是忘个一干二净。
舒服吗?被她抱着的高彦早心神俱醉,飘飘然不知人间何世,只恨双手没法移动,不能把她反搂着。
闻言道:我现在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尹清雅一对大眼睛闪亮亮地看他,奔跑的速度却没有分毫慢下来,欢喜的道:你抱过雅儿,现在雅儿抱还你,这是公平嘛!高彦享受着她银铃般的动听声音,心儿高燃爱之火焰,心忖,这种公平肯定占便宜的是自己,如此的分析,当然不可以宣之于口,忙道:公平公平!我爱你,你爱我,非常公平。
尹清雅笑道:你以为我抱你便是爱你吗?去见你的大头鬼吧!我只是见你武功低微,又跑得气都喘了,为了救你一次,以还你救我一次的债,所以才抱你走这么远,可不是爱上你哩!高彦尚未有机会回话,整个人已给她抛往一堆厚草丛内,跌个七荤八素、满天星斗。
尹清雅的如花玉容出现上方,掩着嘴娇笑道:我的高公子,乖乖在这里躺上半晌,穴道自然会解开。
你若不想被你的荒人兄弟宰掉,该懂到何处去吧!嘻!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一次,大家是扯平了,以后各不相欠。
高彦心焦如焚的道:我救了你两趟啊!尹清雅大嗔道:建康那次怎可算数,我是凭本事脱身的,只是你糊涂吧!我走哩!高彦大嚷道:没有吻别吗?尹清雅的声音从南方远处风一般送过来道:去你的娘!高彦哭笑不得,心叫倒楣,事情怎会发展到如此田地呢?一切都完了。
忽然手足又回复气力,坐了起来。
老卓那老混蛋是怎么弄的,累得自己不但救美不成,还要佳人打救,最后更遭无情抛弃。
自疯狂爱上尹清雅后,他首次感到心灰意冷。
无论他如何妄顾现实,终是自小在江湖打滚的人,明白到如让尹清雅返回两湖,想不一刀两断也不成。
难道自己敢到两湖帮的地头去找她吗?且高彦自问,对娘儿最在行,心忖,像尹清雅这种美得像可滴出蜜糖来的娇女,最惹狂蜂浪蝶,最要命是她刚情窦初开,多情善变,恐怕不用一年半载,她已把他置诸脑后。
唉!一年半载眨眼即过,还不知能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复边荒集。
自己应否死了这条心呢?正自嗟自怨之际,风声响起,小白雁从天而降,落在身旁,慌张道:快走!敌人来了。
高彦喜出望外,心想,卓狂生等定是将功赎罪,把她赶回来,忙装出英雄模样,好再次拯救美人,拍胸道:有我高彦在,什么都有办法。
小白雁急道:你再不走我不理你了,唉!西面又有荒人,东南两面是官兵,只有渡过淮水进入边荒,才想办法回两湖吧!死高彦,你究竟陪不陪人家。
高彦早脸色发青,虽说何无忌只是装模作样搜捕荒人,但如真的抓起自己,肯定会拿他祭军旗。
哪还有心情扮英雄,跳将起来道:随我来!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一带的形势哩!燕飞睁开眼睛,已是黄昏时分。
他藏身在一座山腰的树丛内,居高临下地瞧着山脚下的坑洞。
他多么希望卧佛寺依然健在,洞天佩弄出来的坑洞只是一场噩梦。
纵使他不愿意承认,可是眼前的坑洞,已打破了他所有一向深信不疑的信念,彻底改变了他对生命的看法,为他和纪千千的苦恋,添加了完全不同的意义。
他又再次生出孤独的感觉,这感觉并非人多人少的问题,又或因纪千千并不在他身旁,而是那种因晓得仙门之秘、无以名之局外人的奇异情绪。
就像此刻,看着眼前夕阳西照下的美丽山区,他便心不由己的去思索,眼前的世界究竟是什么一回事,一切有何意义。
正是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令他感到孤独,真正的孤独。
洞天福地乍现即逝的震撼仍未过去,使他提不起劲去做任何事,但又感到这种心态对不起纪千千,对不起边荒集、是一种罪过。
他的心情是没法子形容的。
唉!该怎办好呢?必须找些最刺激的事来做,以吸引自己的心神,令他能再次纵情投入眼前的人间世去,把这段生命的旅程视作终极的目标,忘掉一切。
他可以办到吗?忽然间,他清楚自己和纪千千的相恋出现了危机,问题来自他。
这想法令他战栗不安。
燕飞发觉自睁开眼后,目光一直没法离开坑洞,直至这刻也办不到。
深吸一口气后,又徐徐吐出一口气。
从没有一刻,他比现在更明白佛道中人的追求,那是来自深心处的一种渴望。
此时,他反希望孙恩没有离开,至少可以有一个倾诉的对象,感觉或会好得多。
他的内伤已痊愈大半,只要再过一晚工夫,该可复原过来。
不过,他已失去耽在这里的心情,眼前的坑穴,似在默默细诉着这世界外的天地,令他感到处身的现实,只是个不真实的梦,此感觉会令人发疯,他必须立即离开白云山区。
燕飞弹了起来,朝边荒集的方向掠去。
高彦在一道小溪旁双膝下跪,叫道:我走不动哩!大家在这里好好休息。
落在小溪另一边的小白雁尹清雅一脸娇嗔的跃到他身旁,叉腰怒道:快给我站起来,这处离淮水只有二十多里,随时会被敌人追上来。
高彦咕哝抗议道:由天光狂奔至天黑,你当我是铁打的吗?就那么把头浸入溪水里,大喝几口。
尹清雅哂道:看吧!你这小子有什么值得我看上你的资格,样子只是过得去,说话则口不择言、满口脏言秽语、武功又低微、好逸恶劳、人又糊涂,蠢得像条猪。
高彦把头从水里抬起来,任由水珠从头发滑下来,弄湿大片衣襟,笑吟吟道:我的缺点正是我的优点。
什么规行矩步、武功盖世,终日想着如何去算计人又如何呢?人是要生活的,只要快快乐乐渡过此生,便是最大的成就。
你跟着我,担保错不到哪里去。
尹清雅嗤之以鼻的道:发你的千秋大梦吧!本姑娘会跟着你吗?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踢进水里去,让你享受活该的生活。
嘻!活该的生活。
高彦盯着她因说话起伏不停、玲珑浮凸的酥胸,欣然笑道:告诉我!你试过和别人一起时这么开心吗?试过时间过得这般快吗?等了半晌,奇道:为什么不答我,是否不敢坦白说出来呢?尹清雅神色不善的道:你贼眼兮兮的在看什么?高彦辛苦的站起来,舒展筋骨道:当然在欣赏我动人的小清雅。
尹清雅大怒道:再说一句什么你的我的,我会把你饶舌的舌头割一截出来。
高彦举手投降道:不说了不说了。
雅儿息怒。
天都黑哩!附近有个荒村,不如我们今晚到那里借宿一宵,共渡一个温馨的晚上,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如何?尹清雅沉声道:你在说什么?高彦嬉皮笑脸的道:即使不是在同一张榻子上,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温温馨馨的,大家也可以……尹清雅娇叱一声,挥拳朝他面门轰去。
高彦一声饶命,转身便逃,其速度之快是尹清雅没预料到的。
尹清雅气得七窍生烟的穷追在他背后,怒道:小子装蒜,内伤根本不严重。
高彦拼命逃跑,仍不忘回应道:本少爷的内功与别不同,高人一等,兼深不可测,岂是我的未来娇妻小雅儿可以轻易揣测呢?尹清雅火上添油下,加速追去,道:死高彦!今回给我逮着你,你死定哩!一追一逃,两人转瞬远去。
刘裕和卓狂生回到淮水之北、涡水西岸的荒人营地,受到所有荒人热烈欢迎,胜利的气氛,充盈在广布数里的营地每一个角落。
一洗边荒集二度失陷的屈辱。
刘裕随即以主帅的身分,与流亡议会成员在主帐内开会,以厘定下一步的行动。
列席者有十多人,包括阴奇、席敬、方鸿生等人在内。
丁宣代表拓跋仪出席,羌族则因情况特别,呼雷方的神智又出了岔子,所以没有代表。
屠奉三首先总结战果,道:今次的胜利,是值得我们骄傲的。
我方牺牲的兄弟不到百人,却把敌人彻底击垮,两湖帮只得七条船全身而退,荆州军则被我们杀得四散逃命,溃不成军。
慕容战兴奋的道:我们依刘帅指导的办法,吹响北府兵的号角乐章,一下子便将敌人冲断为两截,根本无还击之力。
姬别笑道:看到北府军的水师在淮水两岸布防,荆州军早军心动摇,加上又发觉我们正徒步从涡水东岸朝他们推进,两湖帮的援军更不见影踪,换作是我也要立即逃命,还有什么好打的。
众人起哄大笑。
刘裕问屠奉三道:弄清楚荆州军的主将是谁吗?屠奉三道:是桓玄的堂兄桓伟,此人颇懂兵法,武功也不错。
算他有运道,际此桓玄用人之时,又与桓玄有血缘关系,换过任何人,必被桓玄亲手宰掉。
江文清欣然道:今次两湖帮损伤惨重,两湖帮会有一段日子没法威胁我们,对我们反攻边荒集非常有利。
只可惜给郝长亨逃掉,否则将断去聂天还的臂膀。
红子春阴声怪气的道:郝长亨这小子肯定在走倒楣运,没有一件事办得好好的,说不定聂天还会学桓玄般亲自斩杀失败的手下,省回我们的气力。
江文清忍不住问道:我们高少英雄救美的行动顺利吗?广阔的大方帐内立时鸦雀无声,这是人人关心乐见其成的美事,虽然没有人相信,这般的相偕逃亡,真的可以令高彦把小白雁追上手,可是此事本身已令人感兴趣。
刘裕感受到,自己这玉成好事之举对荒人的影响,可是心中只是一阵凄酸,他肯成人之美,全因失去了王淡真,明白得不到所爱的痛苦。
卓狂生苦笑摇头,道:不要提哩!姚猛尖叫道:什么?竟让我们的小美人儿逃了吗?为何不见高彦小子呢?卓狂生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逮是逮着小雁儿,还给那好色的小子抱个满怀,扮英雄救走了小美人儿。
问题在我失了手,点不中她的穴道,更没法施展禁制,便让高少抱着个烫手热山芋溜了。
他奶奶的!希望高小子吉人天相吧!众人呆了半晌,接着帐内发出哄闹狂笑,连一向衿持的江文清也笑得花枝乱颤。
刘裕被江文清动人的神态吸引,心忖,她的美丽并不在王淡真之下,为何自己没有留意。
旋又明白过来,王淡真吸引他的地方不单只是她的美丽,更重要的是她的不黯世情、她的单纯、她爱恨分明的性格,还有她对寒门来说,高不可攀的世家望族高贵身分。
拥抱着地,便像打破了社会的所有禁忌。
想到这里,不由肝肠欲裂,偏又不可显露丝毫出来,那种滋味,只有自己默默去承受。
卓狂生愕然道:竟没有人关心高小子的安危吗?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庞义喘着气笑道:怎会没有人呢?刘爷也没有笑呢?刘裕讶道:我何时变了刘爷呢?慕容战笑道:北府兵内不是惯了爷前爷后的叫他们的头子吗?刘裕心中一阵感触,只从以悍勇著名称霸的慕容战这句话,已确立了他作为荒人领袖的地位。
因着这场战争的彻底大胜,他成为了荒人反攻边荒集的希望。
没有人再怀疑他作为主帅的能力。
燕飞会否出事呢?照时间计算,他与孙恩的一战该分出了胜负,为何仍未见他回来。
不过他仍不太担心,因为,即使燕飞能击败孙恩,多少会负点伤,当然要觅地疗治伤势,没这么快回来是合乎情理的。
慕容战道:我有一个好消息公布,从荆州军手上,我们夺得近三千头战马和大批粮食。
丁宣欣然道:现在我们可以组成一支五千人的全骑兵部队了,加上我们的水师,任何人想来惹我们,也要三思。
姚猛道:下一步我们该怎样走,请刘爷赐示。
刘裕正容道:当务之急,是先夺取两湖帮与姚兴交易的运粮船,此事十万火急,我们必须赶在郝长亨前截得粮船,然后才可使姚兴一方中计。
转向江文清道:此事由大小姐负责,十二艘双头船立即起航,依原定的计划行事。
江文清瞟他一眼,欢喜的道:领命!刘裕接着向慕容战道:慕容当家率领二千骑士,明早出发,依计在陆路配合大小姐,好让马儿有充足的时间休息。
慕容战大声应喏。
刘裕微笑道:其他人不用赶路,沿淮河往秘湖基地推进,凭大河之险以保安全,当你们到达新基地时,我们将要马有马,要粮有粮。
众人同声应喏。
刘裕目光移往卓狂生。
卓狂生忙摇手道:不要选我,本人什么都行,就是不晓得打理家务。
众人忍俊不住,又笑起来。
刘裕没好气道:我只想问你谁是行军总指挥的适合人选吧!姚猛奇道:不是刘爷就是屠爷你们两位老人家,还用问吗?刘裕道:我须亲身到寿阳见胡彬,以打通日后水运的关卡。
众人目光移往屠奉三,后者叹道:我必须赶往荆州办点事,十五天后与各位在秘湖基地会合吧!卓狂生道:秘湖秘湖,说书时不断要说秘湖,多么别扭,现在本馆主正式把秘湖命名为凤凰湖,指的是火里重生的凤凰,亦预示了我们荒人未来的威风。
姚猛首先鼓掌赞成,人人称善。
刘裕道:行军总指挥一职,由我们的姬公子来当,因为他既小心又细心。
众人轰然答应。
刘裕与屠奉三交换个眼色,均看到对方心中的感触,此情此景,实得来不易。
荒人终从崩溃的边缘振作起来,为反攻边荒集达至前所未有的团结。
在边荒集首次失陷前,这是多么令人难以想像的事呢?高彦一个翻腾,来到荒村入口的破牌匾处,嚷道:「到家哩!官兵捉贼游戏完毕。
」小白雁掠至他身旁,此姝也是奇怪,刚才口口声声要教训高彦,现在却若无其事的亲昵地与他并肩站着,探头窥视静如鬼域的破落荒村,三十多间房舍,只有两三间比较完整,可供栖身一夜之所。
高彦指着残破的楼门道:「有楼门村落算是有规模哩!这个村叫高家村。
我不是凭空杜撰的,你看那剩下的一点,便是高字头顶那一点。
哈!」尹清雅嘟起带点孩子气的小嘴,不屑的道:「胡绉!」高彦道:「甚么也好!天快要全黑了,娘子!我们今晚在这里共渡……嘿!不是共渡,是借宿一宵如何?」尹清雅「噗哧」笑道:「你是故意的。
」高彦见她只斤斤计较「共渡春宵」或「借宿一宵」,而没有反对唤她作娘子,心中大乐。
笑嘻嘻道:「都说甚么也好哩!这里前不见城,后不靠镇,求个有檐遮头便成,娘子将就点如何呢?将来我赚到钱,盖间大屋给你,然后我们分工合作,你只须负责生孩子。
」尹清雅想板起俏脸,旋又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娇喘嗔骂道:「你这死小子贼小子!再唤一句娘子,我便把你的舌头勾出来,谁给你生孩子哩!」高彦心花怒放,道:「为夫怎敢不从呢?」尹清雅作势打他,吓得高彦倒跳开去。
这位小美人儿狠狠瞟他一眼,然后想起甚么似的,往村内探视,压低声音道:「是否有很多人死在这里呢?」高彦回到她身旁,问道:「你曾否杀过人?」尹清雅摇头道:「你既没有死掉,我该算没杀过人吧!」高彦只当她重提暗算自己的事是说笑,道:「这就成哩!没杀过人便与冤鬼没有瓜葛,它们是不会来犯你的。
」尹清雅听得打个寒噤,两手不自觉的用力抓着他胳膊,面向他道:「可是你曾杀过人嘛,它们来犯你,会殃及我这条池鱼。
」高彦被她主动的亲密动作弄得神魂颠倒,陶醉的道:「为夫我当的是风媒而非刺客,何曾杀过一个人?」尹清雅仍有三分清醒,皱眉道:「不准自称为夫,你这爱占人家便宜的小贼,敢情是做人做厌了,活得不耐烦。
」高彦凑到她小耳旁恐吓道:「千万不要在猛鬼众居的地方,且是黑夜杀人,因为……」尹清雅虽明知他在说笑,仍忍不住娇躯一颤,靠贴他嗔道:「不要说哩!唉!我怎也不会到村内睡觉,找另外一个地方吧!」高彦喜翻了心儿,暗忖,你愈怕鬼,老子便愈有便宜可占。
另一手拍胸豪言道:「放心入村吧!它们都姓高的,看在我这宗亲分上,不会骚扰你,不过,我们必须装作夫妇才成,你如不是我的娘子,它们会有不同的想法。
」尹清雅天真的道:「这村真的叫高家村吗?」高彦一生人从没试过活得如此精采,忙道:「为夫怎会骗娘子呢?难道叫尹家村吗?尹字的头顶有一点的笔划吗?」尹清雅怀疑的道:「你在占我便宜。
」一把推开他,生气的道:「快找另一个地方,这里我是不会进去的。
」高彦摊手道:「这区域就只得这个村,如不是处处积雪,我可以和你数足一晚星星。
而且若论闹鬼,这个高家村算平静的哩!」尹清雅跺足嗔道:「还要说!不准你再提鬼这个字。
」高彦心忖,又是你自己先说的,现在却来怪我。
笑嘻嘻道:「娘子息怒,随为夫进去吧!保证可以给你一个惊喜。
」同时猛眨眼睛,表示甚么为夫娘子的称谓只是权宜之计,是针对高家众鬼的策略。
尹清雅仍在犹豫。
高彦叹道:「只好告诉你真相吧!太阳下山后,躲在边荒各处村落的冤鬼会倾巢而出,在山野活动,所以躲在村内反是最安全的,何况是我的高家村。
明白吗?」接着一把抓着她温软的玉手,道:「来吧!万事有为夫担当。
」尹清雅忘记了玉手被他大占便宜,由他扯着入村去了。
风帆从濄水转入淮水,逆水西上。
掌舵的十二人全是原振荆会的高手,是屠奉三的亲信,随屠奉三潜返荆州。
刘裕则坐屠奉三的便船,到寿阳见胡彬。
两人站在船头,乘风破浪,心中都颇有感触,尤其在劣局里,几经辛苦争取到辉煌的胜利之后的当儿。
屠奉三苦笑道:「我有点害怕回荆州去。
」刘裕点头道:「我明白屠兄的心情。
」屠奉三道:「少年时我曾和桓玄同时爱上一个女孩子,不过,我只把爱意藏在心底里,因为我明白桓玄霸道的性格,还要被逼听他如何把这女孩子弄上手的过程,那种痛苦实不足为外人道。
」刘裕的心狠狠的抽搐了一记。
明知不该问,也迷迷糊糊的问道:「后来如何呢?」屠奉三现出罕有痛心的表情,惨然道:「后来?唉!我可否不说呢?」刘裕愕然道:「桓玄不是喜欢她吗?」屠奉三道:「她只是被桓玄以卑鄙手段得到手,事实上,她心中另有所爱,而那个人就是我。
桓玄这家伙真不是人,是畜牲。
你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比难看?」刘裕强压下心中的无奈和悲愤,道:「我对屠兄当时的情况,感同身受。
」屠奉三目光投往前方茫茫的黑暗,道:「直至她断气的一刻,她都不肯说出我的名字。
」刘裕遽震道:「桓玄竟辣手摧花?」屠奉三道:「他天性凶残,有甚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刘裕皱眉道:「这样的人,谁肯为他卖命?」屠奉三道:「现在他手下的大将,都是以前追随桓冲的人,他只是承继了桓冲的家当。
我今次到江陵去,除了安排族人和旧部迁往边荒集外,还要分化桓玄的势力,令他只能倚赖桓氏将领。
否则,以现时北府兵四分五裂的情况,根本不是荆州军的对手。
」刘裕道:「桓玄是否一直知道那女孩子爱的人是你呢?只是骗你说不晓得。
」屠奉三淡淡道:「是否如此再没有关系。
」刘裕道:「当时桓冲尚在,怎容他随便杀人?」屠奉三道:「如她出身望族,事情闹大,桓玄会很麻烦。
只恨她是寒门之女,桓玄根本没有任何顾忌。
」刘裕心忖,纵是望族之女又如何,不是一样难逃桓玄的魔掌吗?屠奉三吁出一口气道:「由那一天开始,我虽然有过很多女人,却从没有像那趟般动过心。
只有纪千千令我想起她,她们有很多地方非常酷肖,特别是她们的笑容和眼神。
」刘裕听得发起呆来,如非他亲口说出来,谁想到屠奉三有如此多情的一面。
而屠奉三肯向他倾诉心事,显示他已视自己为知己。
这个想法稍冲淡了他内心因王淡真而起的痛苦。
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成为藏在心底里的秘密,可以告诉别人的会经过过滤,是净化了的事实。
他不相信屠奉三初恋对象的美丽样貌,能和纪千千倾国倾城之色作比较,但却深深明白到存留在屠奉三记忆内,那女孩子的美丽倩影,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的。
为分散屠奉三的心神,也可使自己不用去想王淡真,刘裕问道:「你和聂天还如何发展到现今势不两立的田地?」屠奉三目光回到他脸上,凝神看他好一会儿后,现出一丝令人生出寒意的冷酷笑容,道:「我是因长兄被聂天还所杀,然后发奋做人,最后披甲上阵,全力与聂天还周旋。
现在你该明白我因何在晓得桓玄与聂天还勾结后,立即对桓玄死心,再不视他为友。
」刘裕一呆道:「桓玄是逼你造反。
」屠奉三仰望星空,平静的道:「我是抱着最坏的打算回江陵去看究竟,我已有为族人收尸的心理准备,因为我太了解桓玄,桓玄的缺点很多,但也有不可以忽视的专长,就是他的断玉寒和军事上的天分。
人人以为在荆州最心狠手辣的人是我,但我知道,在这方面我实远比不上桓玄,他只会做最应该做的事。
在他面前,任何疏忽,都会招来杀身之祸,他是绝不会容许你有翻身的机会。
」刘裕冷哼道:「他不是想将你赶尽杀绝吗?你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屠奉三微笑道:「江海流的下场又如何呢?我是沾了你的运气,才能坐在这里与你畅谈心事。
自成立振荆会后,我便以为自己再交不到真正的朋友,想不到先有慕容战,现在则多了你和燕飞,确是异数。
」刘裕欣然道:「你肯视我为知己,是我的荣幸。
」屠奉三叹道:「真正的朋友得来不易,但也令我害怕。
」刘裕不解道:「好朋友有甚么好害怕呢?」屠奉三苦笑道:「人是会变的。
我和桓玄自小便是玩伴,一起读书、一起习武,玩乐更是出双入对,我从不视他为主子,他也没有把我当作仆人。
那时大家没有机心,更没有利益上的冲突,大家知无不言,言无不荆他一直愤愤不平司马氏对他们桓家的压抑,我是完全站在他的一方。
」刘裕断言道:「我和你的生死交情是永远不改变的。
」屠奉三双目神光闪闪的打量他,沉默片晌后,现出苦涩的笑容,道:「我绝不会怀疑刘兄此时此刻说话的诚意。
但人确是会变的,随着权势地位的不同,人会相应作出改变,也难以走回头路,以前那一套再不适用,当你为保着眼前的一切,会不择手段,其它一切将成为次要。
」刘裕欲语无言。
比之淝水之战前的自己,他也变了很多。
之前的他很单纯,满腔理想,现在的自己仍是那个刘裕吗?道:「我认同屠兄的见解,但我永远不会变成像桓玄那样的人。
」屠奉三点头道:「因为你们基本上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出身更是天壤之别。
你们现在的处境亦大有分别。
不过,随着你不断往上攀升,有一天你会到达他的位置,你再不能只凭自身的喜恶作决定,必须为全局设想,到那样的一天,你会对我今夜说的话有全新的体会。
」刘裕暗叹一口气,老天爷因何教谢玄瞧上自己,将自己摆在这样的一个位置呢?他现在确是全无退路,只有继续朝目标迈进。
岔开道:「今次到江陵去,你准备从何人入手呢?」屠奉三淡淡道:「我会找几个有用的人谈话。
」刘裕骇然道:「不怕太冒险吗?你凭甚么去打动桓玄的人?如被出卖,你肯定没法活离江陵。
」屠奉三道:「凭的是桓玄反复难靠的性情作风,未来情况的发展和我们将反攻边荒集成功的事实。
我并不要求立竿见影的成果,却必须撒下种子。
」刘裕不解道:「未来的发展指的是甚么呢?」屠奉三沉声道:「只要刘牢之真的背叛了桓玄、王恭和殷仲堪的联盟,桓玄今次肯定无功而退,这对他的声威会造成严重的挫折。
兼且两湖帮和荆州军今趟剿伐我们损兵折将,更令桓玄短期内无力行动。
如这样的情况发生了,老奸巨滑的司马道子,会如何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呢?」刘裕点头道:「屠兄很有远见。
机会难逢,司马道子不会错过分化荆州军的机会。
」屠奉三补充道:「司马道子最懂玩阴谋手段,更从我身上明白到桓玄最大的弱点,就是太自我中心只顾己利的本性。
这样的一个人,在有选择下,没有人肯和他共事的。
我也是看准此点,才到江陵去试试看。
即使不能扳倒他,也可以令他暂时无力犯建康,为我们反攻边荒集争取多点时间。
否则,如让桓玄一举攻陷建康,我和你肯定死无葬身之地。
刘裕感激地点头,道:「有屠兄助我,是我刘裕的福气。
」屠奉三欣然道:「还说这些话来干甚么,说到底我是为了自己。
不过,照目前的情况发展,建康早晚会落入桓玄手里。
在我们来说,此事的发生当然愈迟愈好。
」刘裕道:「原来你仍保持如此悲观的看法,我却比你乐观一点。
刘牢之始终掌握着北府兵,对桓玄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屠奉三道:「关键处在乎司马道子这个人,以前有谢安、谢玄在,处处掣肘他。
现他大权在握,必定设法打造出一支新兵,又会尽力削弱北府兵,如此,他和刘牢之之间将出现不能化解的矛盾。
」刘裕道:「如出现那样的情况,对我们有利无害,只要我们重夺边荒集,刘牢之便要转而和我们妥协。
」屠奉三道:「确是如此。
不过我要指出的,是刘牢之的动向问题,桓玄能否封锁大江、攻陷建康,关键处在乎北府兵的态度。
」刘裕道:「最坏的情况,是刘牢之坐视不理,任由桓玄收拾司马道子。
不过,一天北府兵仍在广陵处虎视眈眈,桓玄仍未敢坐上帝位。
」屠奉三哂道:「你太轻视桓玄了,如发生那样的事,桓玄便有机会展其所长,以暗杀、恐吓、贿赂、分化等种种手段,把北府兵完全瘫痪。
到那时候,只有一个人有令北府兵回天之力,而那个人就是你刘裕。
」刘裕一时哑口无言。
屠奉三道:「我有一个请求。
」刘裕讶道:「为甚麽忽然变得这么客气,大家兄弟,说甚么都行。
」屠奉三目光投往淮水北岸的边荒,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有一天刘兄成为南方最有权势的人,请别忘记边荒集,让荒人继续他们自由写意的生活。
」刘裕愕然道:「你竟认为将来有一天我会毁掉边荒集吗?这是绝不会发生的事。
」屠奉三苦笑道:「我不和你争论这个问题,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因何有这个请求。
杀了桓玄,我亦没有兴趣求甚么高官厚禄、权势地位,只希望有栖身之所,而世上再没有别的地方像边荒集般适合我,我现在是为将来作打算。
到哩!」寿阳城出现在前方。
她再不是一座普通的城池,而是代表着汉族的盛衰和荣辱,也是一代名将谢玄能名传千古的象征。
燕飞立在镇荒岗,遥观边荒集的方向,只有微仅可察的一点灯火,显示边荒集正处于不寻常的情况下,敌人正战战兢兢地等待荒人的反击,由主动变成被动。
就在这高岗上,他与孙恩首次决战,以他的败北作终结,却给尼惠晖带走他,震断他的心脉,把他埋在地底,避过孙恩的搜索。
岂知第二次决战,尼惠晖却被直接卷入其中,更因抵受不住仙门关闭的能量爆炸,玉殒香消。
三人里,反以自己伤得最轻。
他、孙恩和尼惠晖形成微妙的关系,欠缺任何一个人,肯定不能令三佩合一,开启仙门。
燕飞隐隐感到,个中实包含着玄妙的道理,却没法具体描述出来。
这是否尼惠晖爱挂在口边的「仙缘」吗?唉!千千!现在如有你在我身旁,这世界将圆满无缺。
假如你在我的身旁,我会向你说:对我燕飞来说,你才是我的仙门,只有通过你,我方可以进入洞天福地。
不过,假设有一天我掌握了开启仙门的法诀,又可以与你携手离开,你是否愿意随我一道离开这个充满了恨,也充满了爱的世界,往彼岸而去,进入洞天福地,做一对神仙眷属呢?想到这里,燕飞奔下镇荒岗,洒然闲适的朝边荒集脚不沾地的掠去。
他终于解决了心魔,把仙门与纪千千等同起来,再次晋入胎息的至境。
高彦笑道:「这就是我的七号行宫。
」尹清雅的手使个手法从他的掌握中挣脱出来,嗔道:「你这小子最懂趁机会占便宜,我……」高彦伸指按在唇上,作个噤声的姿态,低声提醒道:「不要那么大声,吵得它们晓得我们偷偷到了这里来,我们便难有一个安宁的晚上了。
」尹清雅凑到他耳边以低无可低的声音道:「低声说话有用吗?听说它们可嗅到活人的生气。
」高彦给她的呵气如兰弄得痒痒的,心中甜如蜜糖,故意装作听不清楚的把耳朵贴向她的香唇,弄得尹清雅触电般忙移开少许。
高彦乐不可支,张口说话,两唇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
尹清雅忘了骂他,紧张的道:「你说甚么啊?」高彦伸手搂着她香肩,凑到她晶莹如玉的小耳旁,嗅着她秀发散发充盈健康和青春香气,心神俱醉的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说了你便不会害怕。
」尹清雅给他唇边揩擦着耳朵,娇躯轻颤,蹙起黛眉讶道:「是甚么秘密呢?」高彦另一手指着眼前位于后排,比起其它破屋较完整的房舍道:「你要留心听我说话嘛!像这样的行宫,在边荒我共有十八所,这座的编号是七号,里面有间干净的卧房,专供我落脚之用,且贴有恶鬼勿近的符咒,只要不离开房间,保证你可以好好睡一觉。
」尹清雅担心的道:「那善鬼又如何?它们不是可以自由出入吗?」高彦差点语塞,只好胡扯应道:「善良的鬼顶多在旁看两眼,绝不会骚扰我们。
你如肯多唤两声夫君,让它们晓得你是我的小媳妇,肯定它们不会踏入房间半步。
」尹清雅别过头来看他,借点星月之光,看到他一脸陶醉的神色,醒觉过来,不悦地道:「你搂够了吗?」高彦随机应变道:「不要以为我在占你便宜,这是一个法力高强,专门替人捉鬼的老道士私下传授给我的秘法,叫生气联盟,只要有情的男女搂在一起,便死鬼勿近,我是对你好啊!」尹清雅怀疑的道:「哪有这回事呢?你又在骗清雅了。
」高彦道:「你忘了这是高家村吗?我怎会在历代祖宗前欺神骗鬼呢?」尹清雅挣脱他的手,嗔道:「你这小子甚么背宗叛祖的事做不出来呢?少说废话,我们进去吧!」高彦满足的道:「小娘子请随为夫来。
」尹清雅一指戳在他背上,痛得他直入心脾,仍不忙一把抓着她柔软的小手,拉得她与自己绕到屋后。
尹清雅目光戒备地扫视屋后的疏林时,高彦放开她的手,打开关着的一个窗,道:「小娘子请进!」尹清雅不依的道:「你先进去!」高彦道:「你不怕一个人留在外面吗?」尹清雅再不打话,一溜烟般投进房里去,高彦随之。
「嚓!」尹清雅打亮火熠子,高举手上,照明了这间只有一张床、一几两椅的小房间,房子一角还有一个铁箱子。
房间倒算干净,显然不时有人打扫清理。
高彦欣然道:「没有骗你吧!被铺放在箱子里。
你看为夫多么有办法,跟着我绝不用捱苦。
这个在边荒广设行宫之法,只有我想得出来,赚钱是要花得舒舒服服的。
对吗?」尹清雅仍举着火熠子站在房间正中处,神色不善的道:「你在骗我!」高彦打开铁箱,取出一盏特制的风灯,来到她身前,奇道:「我骗你?」尹清雅嘟起小嘴狠狠道:「符咒贴在哪里呢?」高彦若无其事的道:「符咒有两种,一种是有形的,另一种较高级,是无形的。
只要你以剑指,向每道门窗划出符号,划符时念出甚么「唵呢摩巴空,喃呒阿弥陀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便完成最高级的猛鬼勿近符。
」尹清雅见他边说边手舞足蹈、指手划脚,口中念念有词。
忍俊不住,「噗哧」笑道:「去见你的大头鬼,当本姑娘是三岁孩儿吗?」高彦提着风灯,朝房门走去。
尹清雅吓了一跳,呼道:「你到哪里去?」高彦在门前止步,故作不解道:「你不是着我去见大头鬼吗?他们是不准踏入房内半步的,我只好出去见它。
」尹清雅打个哆嗦,跺足道:「给我滚回来!」高彦又回到她身前,道:「小娘子请点灯,荒野最忌点火,当火变蓝时,便是鬼来了。
」尹清雅吓得把灯点着,又把火熠弄熄。
高彦把风灯放在一角,只照亮一小片地面,不虞灯火泄出屋外,顿然把房间的小天地化为舒适和温馨的栖身之所。
尹清雅退到榻沿坐下,轻轻道:「这个村根本没有鬼,你是在使手段占我便宜。
对吗?」高彦移到进屋来的那扇窗子旁,探头往外窥探,然后打个寒噤,惶恐的把头缩回来,又把窗门匆匆关闭,转身挨着窗子道:「好险!刚有一只摄青鬼路经窗外,到后边树林去不知干甚么。
幸好我们的新房有最高级的无形符令保护,所以,我们也变作无形,它看不见我们。
」尹清雅大嗔道:「还要装神弄鬼,信你的是傻瓜。
」高彦笑嘻嘻来到她身旁坐下,道:「不信嘛!请小娘子移驾出去看看。
」尹清雅双掌穿花蝴蝶般拍他背部数处穴道,高彦中招全身一软,倒卧在床上,只能干瞪眼。
尹清雅跳将起来,杈着小蛮腰得意的道:「你以为我没办法对付你这头小色鬼吗?你最大的本事是乘人之危,拖拖拉拉,又搂又抱的,现在看你还有甚么法宝。
」高彦双目射出焦急的神色,又似不住以眼睛示意某种危险。
尹清雅嗔道:「你可以说话嘛!」高彦沙哑着声音道:「它们见你这样对我,会以为是谋杀亲夫,进来缠你便不得了。
」尹清雅笑吟吟的道:「又露马脚哩!你不是说恶鬼不能踏入房内半步吗?」高彦叹道:「我也说过此符只能止恶鬼,善鬼却不受约束。
所谓善恶之分,全在心中想作恶还是行善,它们进来救我,当然是好心做好事。
」尹清雅眼珠一转,忽然拔出短刃,道:「我要杀你哩!」高彦虽手足不能动弹,仍是表情十足,露出胡涂的神色,更由于他只是上半身躺在床上,双脚仍然触地,令他的表情配合姿势尤其古怪惹笑。
道:「你疯了吗?」尹清雅再待半晌,收起短刃道:「鬼在哪里呢?为何不见你的列祖列宗进来救你。
差点给你唬着了。
噢!你看甚么?」高彦正瞪大眼睛,瞧着她身后的窗。
尹清雅旋风般转身,尚未看清楚,窗门外传来凄厉的呼号。
尹清雅花容失色,惊呼一声「鬼呀」,往后飞退,来到榻上,躲在高彦后方,抓着他肩头,硬把他推得坐起来作人盾。
燕飞站在边荒集西南的一座小丘上,默察边荒集的情况。
整个边荒集只有四门外挂有风灯,全集陷入黑暗里去,在漫天星斗下,充满神秘诡异的气氛。
燕飞自问,凭身手要偷进去,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荥阳也难不倒他,何况是熟悉的边荒集。
敌人总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的守得泼水不入,只可以于战略要点布岗哨,要防止的是大批来犯的荒人,而不是像他般孤身单剑客。
问题是入集后又如何呢?如何可以寻到波哈玛斯以取他狗命?看着边荒集,心中汹涌着奇异的感觉。
眼前的一切,仿如一个梦域。
他也不是首次生出人生如梦的感受,问题在感应到仙门那另一无穷无尽的天地后,他再不能以过去习惯了的心态去看这世界,因为,他清楚知道眼前的一切,极可能只是局限在生死之内的一场春梦。
他并不想欺骗自己,正如尼惠晖说的,每一个人的深心内,都暗藏着追求这道超脱生死的仙门的渴求,只不过给人世间种种情事蒙蔽了而已。
洞天福地对他有莫大的吸引力。
穿过仙门后,会是怎样的境界呢?不过更清楚,纵使仙门现在他眼前开启,他仍不会踏入仙门半步。
因为他生有可恋,为了纪千千,其它一切再不重要。
忽然间,他醒悟到自己正和生命热恋着,而生命的最大成果,就是与纪千千的爱。
仙门赋予了他和纪千千相恋的另一重意义,也使他爱得更深刻,更没有怀疑。
心中一动。
燕飞朝东北的天际望去,星空下一个黑点正在高空盘旋。
这不是乞伏国仁的神鹰天眼吗?念头才起,他已往天眼出现的方向奔驰去。
乞伏国仁到这里来干甚么呢?尹清雅只懂发抖,哪还有半分高手的仪态,谁想得到,此女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恶鬼。
高彦本只是装模作样吓唬她,怎料到村内的猛鬼这般合作,配合得天衣无缝,登时吓得牙关打颤,想提醒她解开自己的穴道也办不到。
呼号声忽远忽近,反复呼唤几个音,有时在村头,忽然又到了村尾,总没听清楚鬼在叫甚么。
尹清雅颤声道:「千万不要应它,一应会给它勾了魂魄去。
」高彦勉强控制着腰骨,艰难的道:「还不解穴。
」尹清雅失魂落魄的道:「我没法运劲。
」鬼声消去,回复安宁,可是,那种猛鬼将临的压逼感,比鬼声啾啾更使人感到害怕和软弱。
高彦道:「冷静点!先解开我的穴道,然后我们有多远逃多远,永远不再回来。
」尹清雅打个抖颤,骇然道:「人怎能跑得快过猛鬼?在这里至少施了猛鬼勿近符,出去怎成呢?」高彦痛苦得差点哭起来,正要不顾一切告诉她没有甚么猛鬼勿近符,远方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尖啸。
尹清雅一把将他搂个结实,大骇道:「其它猛鬼回来哩!你的符咒顶得住一只以上的猛鬼吗?」高彦反定下神来,这尖啸声肯定是由活人发出来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忙道:「我必须再多划几道符,快解开我的穴道。
」尹清雅喘息半晌,缓缓放开他,然后连续数掌拍在他背上。
高彦浑身一松,舒展手足后,毫不犹豫跳下床去。
尹清雅大吃一惊道:「你到哪里去?」高彦先把风灯弄熄,然后表演风媒本色,逐窗往外窥看,最后回到她身旁,道:「我有不祥的预感,还是走为上策。
」尹清雅忙扯着他臂膀,道:「你不是要划符施咒吗?我绝不会陪你去送死的。
」高彦苦笑道:「鬼有很多种,照我看,外面这只是胡涂鬼,否则已来向我们索命,我们走了它们都不知道。
」尹清雅半信半疑的道:「你只听声音便知对方是胡涂鬼?」高彦死撑道:「我当然认得我祖宗的声音,它们都是最胡涂的鬼。
」尹清雅皱眉道:「既然你认得它们是你的祖宗,我现在又没有害你,留在这里有甚么问题?」高彦登时哑口无言。
尹清雅遽震道:「我明白哩!外面的鬼与你根本没有亲戚关系,所以你怕得这么厉害。
」高彦忙道:「对!就是这样子!你真聪明。
」鬼叫再起,今次来自屋后密林深处,离他们藏身的房舍不到半里,尖吭难听,持续数息之久,自远而近。
尹清雅一呆道:「似乎是活人来呢!」高彦沉声道:「我们是遇上江湖人的秘密聚会,他们是以啸声互相呼唤。
」知道是活人,尹清雅登时神气起来,惊魂甫定的道:「哼!差点吓了我个半死,他奶奶的!让我出去把他们每人痛揍一顿。
」高彦道:「你忘记了闲事莫理的江湖戒条吗?」尹清雅骂道:「没胆鬼!」高彦失声道:「你的胆子很大吗?」尹清雅重重在他臂膀捏了一记,警告道:「今晚的事,不准告诉任何人,否则本姑娘杀了你灭口。
」高彦痛得掉下泪水,偏又不能作声,心儿却甜似蜜糖,那种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尹清雅凑到他耳旁道:「又有人来哩!功夫相当不错呢。
」高彦心忖,若没有两下子,怎敢到边荒来混。
燕飞从一堆乱石后窜出来,看着逐渐远去的黑衣夜行人的背影,心中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然后心中浮现赫连勃勃的凶悍模样。
竟然是赫连勃勃!以他在边荒集联军内的地位,虽在姚兴之下,却稳凌驾宗政良之上。
这么一个人,鬼鬼祟祟的从边荒集溜出来,肯定是干见不得光的事。
当然哩!如他要去见的是乞伏国仁,是绝不可让人知道的。
燕飞感到是挑对地方了,只有找刺激的事做,才可使他再次重新投入这人间世去。
而眼前正是最刺激的事。
这些念头在剎那间闪过燕飞的脑海,他已在这被白雪净化了的世界,隔远追在赫连勃勃之后,朝天眼盘旋处的幽谷赶去。
刘裕坐在淝水西岸,呆瞪着这条因谢玄击败苻坚而名著天下的河流,背后是寿阳城。
上一趟他到寿阳,是在边荒集二度失陷的当儿,同行的尚有江文清。
当时,他有强烈对不起谢家、有负谢玄厚爱的惭愧感觉,令他羞于面对淝水。
现在是在大胜之后,更重要的是他在荒人心中建立了统帅的地位,奠定了反攻边荒集的基矗他必须尽快潜入寿阳城,直接到太守府见胡彬商量要事,荥阳既难不倒燕飞出入,要进入在防卫上远较荥阳松懈的寿阳,该是他力所能及的,同时,可以向胡彬显示自己来去自如的本领。
江文清的船队将会趁夜黑越过寿阳的河段,到颖口拦截两湖帮的粮船。
由于胡彬奉刘牢之的命令开放淮水,以供两湖帮通过,所以,这方面该不成问题。
他到来找胡彬,不但要请胡彬暗中出力,让他们的粮线能保持畅通,还要说服他全力支持自己,以对抗刘牢之。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浮现江文清的玉容。
唉!江文清无可否认是位动人的美女,既有才情更非常有才干,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只是合作伙伴般简单,大家且曾相偕逃亡,出生入死。
可是,为何她总不能像王淡真般触动自己的心?现在,因王淡真的残酷打击,他对男女之事更是心如止水,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受。
王淡真现在该已抵达江陵,桓玄会如何对待她呢?想到这里,他弹跳了起来,朝寿阳奔去。
他行囊里有攀城的工具,可让他跨越寿阳的高墙,偷入城内去。
为了转移因王淡真而来的无奈和悲愤,他不可以让自己闲下来。
他不单要反攻边荒集,还要接掌北府兵,直到杀死桓玄的一刻。
未来的路漫长而艰苦,可是他却甘之如饴,因为他既没有更好的选择,也没有退路。
「砰!」大门被人硬以掌力震破的响声传入耳内,高彦和尹清雅在黑暗里对望,同时提高戒备。
有人进入了前进的房子,与他们只隔开一个天井。
只要对方循例到全屋各处搜看,将会发现他们。
尹清雅凑到高彦耳边道:「此人的掌力阴柔得使人吃惊。
」高彦心中同意,起始的声响并不猛烈,木门却受不住化为残片,就像轻抚一下,木门却禁受不起。
这批人显然非是等闲之辈,尹清雅武功虽高,对方却人多势众。
不由探手指了指窗门,问她该否立即从窗门离开。
尹清雅尚未来得及答他,风声自远而近,有人掠过窗外,绕往房舍前方去。
忽然问,五、六个人的声音在前进齐声道:「拜见小姐!」高彦和尹清雅齐吃一惊,发声问好者有男有女,只看他们无声无息的抵达此村,便知人人身手高明,非是一般江湖人物。
这样的高手要找一个已不容易,何况多达五至六人,而被称为小姐的,武功地位当然在他们之上。
两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们是何方神圣。
此时他们又不想走了。
一把阴柔悦耳的女子声音道:「你们到处留下暗记想见我,究竟为了甚事呢?你们不是与佛娘在一起吗?」高彦心中一震,晓得说话者是何人。
佛娘当然是尼惠晖,这批人是弥勒教的余孽,被尊称为小姐的便是杀死曼妙的楚无暇。
不由也心中奇怪,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呢?另一女子的声音道:「小姐请容乔琳报上详情,佛娘率领我们追捕燕飞,却发觉持心佩者已换上宋悲风,还数次被他以狡计甩脱,最后追至边荒集东南面,颖水东岸白云山区内的卧佛寺,佛娘竟失去对心佩的感应。
一把男子的声音续道:「佛娘当时的神情很古怪,竟抛开一切默坐不语,近半炷香的时间后,站起来宣布解散弥勒教,着我们立即离开。
」另一人接着道:「佛娘神情坚决,亦没有解释因何有此决定,我们不敢违背她的意旨,只好先离开白云山,到附近商量,希望佛娘回心转意,召我们回去。
」高彦凑近尹清雅耳语道:「是弥勒教的楚无暇和四大金刚,另两人该是建康明日寺的竺雷音和妙音女尼。
」尹清雅娇躯微颤,显示出心中的震荡。
对四大金刚她或该并不清楚,但楚无暇如何厉害,她却曾亲眼目击,还过了两招。
高彦乘机诈颠纳福,探手去搂着她不盈一握的小蛮腰,际此凶险时候,分外感受到有美在抱,温柔香艳的迷人滋味。
尹清雅轻捏了他作怪的手一记,却没有扯开他的手。
那种半推半就,似是默许的动人情态,差点把高彦的心融化了。
楚无暇淡淡道:「弥勒教早没有了。
」该属妙音的女子声音道:「我们从早苦候至深夜,然后非常奇怪的事发生了,白云山卧佛寺所在处,传来地动山摇的巨响,白光冲天而起,光耀数十里,当时天朗气清,没有雷电,如此异象,我们从没见过。
」楚无暇沉声道:「竟有此事。
」苍老的男声道:「妙音说的句句属实,没有一字虚言。
」楚无暇道:「狄汉由你来说。
」高彦心忖,一是楚无暇与狄汉关系较佳,又或在众人中狄汉比较老实,所以,楚无暇指定狄汉说话。
如此看,弥勒教的人互相间并不信任,以前还可仗着对竺法庆的信念,把各人团结在同一信仰下,现在则纯是为某种利益而结合的各怀鬼胎。
尹清雅腰肢柔软纤巧,不由使他想起为她揉小肚子的情景。
美丽的小精灵,似乎对他的有机会便占便宜习以为常,还像很享受的模样儿。
狄汉清清喉咙,道:「我们当时在颖水东岸,离白云山足有五十里。
离开这么远后,我们才敢再次聚集,是怕佛娘见到心中不高兴,唉!」楚无暇不悦道:「不要说废话,卧佛寺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狄汉道:「我们立即赶往白云山,抵山区时已天明,遇上姚兴和宗政良等率人到白云山去,只好待他们离开才到卧佛寺去。
」乔琳接下去道:「岂知卧佛寺已消失无踪。
」楚无暇失声道:「甚么?」狄汉道:「卧佛寺所在处只遗下一个广阔达数十丈,深达数丈的大坑穴,卧佛寺和周围的树木化为飞灰,今我们人人发呆,不敢相信。
」楚无暇道:「佛娘呢?」妙音道:「我们只找到佛娘的断折拂尘,佛娘却消失无踪,怕是凶多吉少。
」四周顿时静至鸦雀无声。
高彦和尹清雅亦听得惊疑不定。
好一会后,楚无暇道:「若是佛娘找到心佩,破解了洞天佩的千古奇谜,成功令三佩合一呢?」苍老的男声道:「如此看,三佩合一不但没有显示洞天福地的所在,反而是一场灾难,令佛娘化作飞灰。
」楚无暇道:「除非找到佛娘,否则此事的真相,将成为奇谜。
」又道:「好哩!你们找到我又如何呢?我也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妙音道:「我们想请小姐继续领导我们,振兴弥勒教。
」楚无暇发出一阵冷笑,然后阴恻恻的道:「你们心中真是这么想吗?」乔琳叹了一口气,道:「多年来,我们一直对佛爷忠心耿耿,为弥勒教尽心尽力,忽然间变得一无所有,所以,希望小姐体恤我们,让我们可以分享佛藏内的宝物。
」尹清雅在高彦耳边道:「穷鬼!你发财的机会来哩!」高彦忙道:「是我们的机会。
」前进倏地静至落针可闻。
「铮!」竟是拔剑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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