氨!从井里打出来冰寒的水兜头兜脸往卓狂生泼去,弄得他打了个寒颤,发髻散甩,全身湿透。
燕飞喝道:快醒过来!随手抛开盛水的木桶,桶子擦地滚开去,发出吵音,更添混乱的感觉。
卓狂生倏地睁开因被冷水冲撞而闭上的眼睛,精光乍闪。
慕容战伸手抓着他双肩,摇晃道:快醒醒!我们没有时间哩!呼雷方在他另一边蹲下,焦急道:老天爷帮忙,你还要主持钟楼议会。
卓狂生全身剧震,似乎意识到发生了甚一回事,缓缓闭上眼睛。
燕飞道:放开他!慕容战晓得卓狂生已清醒过来,松手观变。
卓狂生的脸容平复过来,接着发衣冒出混合着酒气的水雾,由淡趋浓。
三人交换个眼色,均难掩惊讶的神色。
因为以他现在运功把酒迫出的功力显示,实远超于他对付花妖时的身手。
转眼间,卓狂生整个人笼入不断腾升的雾气中,衣发由湿转干,彷如神迹。
卓狂生再度张开眼睛,最后一丝酒气随水雾蒸发掉,脸容平静的坐直身体,目光扫过三人,再不是适才酩酊大醉的疯子。
三人期待的看着他,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卓狂生仰望太阳的位置,然后目光投往地面,颓然叹了一口气,道:你们走吧!一切都完了。
燕飞在他身前蹲下,平静的道:你是谁?卓狂生朝他望来,嘴角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自问自答的道:我是谁?唉!在今天之前,我是曹魏皇朝的忠实遣臣,现在却甚也不是,便像无处容身的孤魂野鬼。
又凄然道:帝君已死,曹魏最后的一点血脉香火断绝,我也再没有希望。
呼雷方和慕容战面面相觑,逐渐明白过来。
燕飞沉声道:以任教主的剑术武功,谁人有本领杀他呢?卓狂生双目杀机大盛,语调却像说着与己无关的事,淡淡道:是孙恩,我刚收到娓后的飞鸽传书。
走吧!迟恐不及。
慕容战沉声道:可否说清楚一点?卓狂生像变成另一个人般,再非他们一向熟识那个挥潇自如、玩世不恭的边荒名士,神态愈趋冷静,瞥了慕容战一眼道:现在我再没有隐瞒欺骗你们的任何必要,大魏皇朝的风光随帝君之死已烟消云散,一去不返!媞后还着我向你们揭露慕容垂和孙恩对付边荒集的计划。
你们要跟我算账也好,甚也好,一切悉随尊意。
呼雷方苦笑道:目下岂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呢?卓狂生沉吟片晌,吁出一口气,似要舒泄心内沉重的负担,道:我知道你们在怀疑昨晚暗作手脚的是姬别,事实上你们可怪错了他,毒是由我下的,原因不用我说出来你们该明白吧!燕飞等听得你眼望我眼,说不出话来。
不过更感到卓狂生有坦白的诚意,否则怎肯暴露自己方是内奸的秘密。
任遥之死,把卓狂生彻底改变过来。
慕容战忍不住问道:除贵教外,还有谁晓得你是逍遥教藏在边荒集的内应?卓狂生双目射出痛心的神色,摇头道:除帝君和媞后等有限几个人外,没人晓得我的秘密。
大魏于我族有大恩,为大魏的复兴我可以作出任何牺牲,包括出卖我欣赏和欢喜的人,不过一切已成过去。
至于我真正的出身来历,请勿再追问,随帝君的横死,所有均成过去。
燕飞问道:姬别是否慕容垂方面的人?卓狂生目光移往他,叹道:是否如此,恐怕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我不敢答你是或否,他极可能只是转移视线的替死鬼。
呼雷方道:你为何不断催我们走,我们难道没有半点机会吗?卓狂生缓缓起立,面向围栏,深情地扫视边荒集的景色,长长舒一口气道:你有这个疑问,是因为你根本不清楚面对的是甚?让我来告诉你吧!今晚南北的两大巨头慕容垂和孙恩将会在我们身处的钟楼缔结血盟,一天双方未能统一南北,将会平分边荒集的利益,明白吗?包括燕飞在内,三人同时色变。
慕容战失声道:领军的竟是慕容垂而非慕容宝?卓狂生旋风般转过身来,双目神光电闪,垂下的长发无风自动,一字一字地缓缓道:事实正是如此,你们绝没有机会。
即使谢玄率兵亲来,也难重演淝水之战的伟绩。
今趟慕容垂和孙恩对边荒集是志在必得,你们若要抵抗只会变成不自量力的挡车螳螂。
走吧!趁尚有一线机会快逃命去吧!燕飞强压下闻此坏消息后在心内掀起的惊涛骇浪,道:你自己又有甚么打算?卓狂生苦涩的道:我可以有甚么打算?我已变成一无所有,失去一切活下去的意义,只能在屈辱求存或光荣地死去间作出选择。
我肯全无隐瞒的说出这些事,正表示我已豁了出去,再没有任何顾忌。
我会在这襄耐心等待孙恩,寻找与他决一死战的机会,以报答大魏对我族的恩宠。
三人听得头皮发麻,只是一个慕容垂,已非任何人应付得了,天下间恐怕亦没有人能胜得过他,不论单打独斗,又或干军万马的正面交锋。
卓狂生叹道:走吧!这是我唯一的忠告,留在边荒集,只是死路一条。
慕容战断然摇头道:我若不战而退,把逞荒集拱手让予慕容垂,仍是死路一条。
即使我的族人不治我以死罪,可是边荒集既入慕容垂之手,夺去我们与南方交易的命脉,北方还有我族容身之地吗?卓狂生呆看他一会,好像直至此刻方认识他般端详着,点头道:想不到慕容战能如此视死如归,不过你下面的人,是否肯陪你一道牺牲呢?慕容战从容道:我若怕死,不会到边荒集来。
我的手下人人肯为我卖命,这是毋庸置疑的。
何况战争最是无常,在淝水之战前,谁想得到以苻坚的百万大军,名将如云,竟敌不过谢玄区区八万北府兵?卓狂生瞄燕飞一眼,再移往呼雷方,后者不待他探问,苦笑道:我已嗅到败仗的气味,可惜我亦像慕容当家般没有选择,敝主曾有严令,着我拼死保住在边荒集的利益,直至最后一兵一卒,与边荒集共存亡。
燕飞心中一阵激动,大祸当前,方看出慕容战和呼雷方是宁死不屈的好汉子。
慕容垂和孙恩这对南北两大顶尖高手,结成联盟,夹攻边荒集,可不是说笑的?而天下间唯一有资格和他们周旋的谢玄,又身负致命的内伤,没法亲身奉陪。
不论慕容战和呼雷方如何自负,又或在边荒集如何称王道霸,对上慕容垂或孙恩这类威震天下的武学及兵法大家,当有自知之明,所以确是志气可嘉,置生死于道外。
燕飞同时想到慕容垂不但亲自领军,还要隐秘行军,穿越巫女丘原而来,并不是怕边荒集群雄早一步得到风声,因为纵使知道又能如何?根本是无从抵挡。
慕容垂要瞒的是北方慕容永兄弟和姚苌的两大军事势力,怕他们一旦获悉此事,会不顾一切的阻挠,于此亦可看出边荒集在统一南北上的重要性。
他该怎么办呢?他不走,纪千千也不会走。
忽然感到慕容战、呼雷方和卓狂生的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来。
燕飞暗叹一口气,迎上三人的目光,最后凝注卓狂生,沉声问道:郝长亨究竟是哪一方的人?卓狂生叹道:君子可欺之以其方,燕飞你太天真啦!两河帮与天师道一向遥相声援,大做生意。
聂天还一天未击溃桓玄,孙恩一天未攻陷建康,他们仍会互相利用。
郝长亨乃大奸大恶之徒,说不定比屠奉三更为可怕。
燕飞感到整条脊骨凉浸浸的,郝长亨若真是这的一个人,高彦的久久未归,会否与他有关呢?慕容战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燕飞你和我们的情况不同,没必要留在这襄送死,不如立即与千千逃往边荒避祸吧!燕飞一震地从迷惘中清醒过来,迎上慕容战伤感无奈的眼神,一时百般滋味在心头。
摇头道:若让慕容垂和孙恩瓜分边荒集,北方诸雄固是要对慕容垂俯首称臣,南方更会大祸临头,目下是我们唯一能阻止他们作恶的机会,错过了将永无扳回的日子。
呼雷方低喝道:好汉子!燕飞心中苦笑,从他们的说话,可看出慕容战和呼雷方的分别。
前者因对纪千千的爱慕,不愿她被卷入造继淝水之战后另一场大战的风暴中,故力劝自己带纪千千逃命。
而呼雷方却只看成败,多一分力量总比少一分力量好。
卓狂生精神一振道:想不到有这多人与我心意相同,哪我们尚有一线生机。
慕容战肃容道:请燕兄三思小弟的提议。
燕飞朝他瞧去,沉声道:我会尽力劝千千走,不过我却决定留下来,与三位并肩作战:永不言悔。
慕容战欲言又止,终没有说话。
他与燕飞一直是敌非友,其族人又与燕飞有解不开的深仇,若非在边荒集如斯独特的情况下,绝没有可能成为生死相共的战友。
呼雷方道:现在我们大概只有半天时间作准备,该怎办好呢?卓狂生道:首先我们要分清边荒集内的敌我,认定谁是敌人,立即下手铲除,即使杀错人亦理不得那多,因为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去分辨或证实。
慕容战点头道:对!若惹起对方警觉,奋起顽抗,即使我们能取胜,亦是得不偿失。
燕飞虽明知他们说的乃唯一求生之道,仍是一阵犹豫,因为他并不是这种人,就以郝长亨而言,自己一直跟他称兄道弟,共商大计,在尚未证实他是心怀不轨下,怎可凭卓狂生的一面之辞狠下辣手?道:在此事上我们须非常小心,如不慎铲除了的是朋友,只会削弱我们的力量。
呼雷方道:逗个当然。
现时在边荒集内,我最不信任的人是郝长亨和赫连勃勃,以他们的狡犹,我们没可能取得任何足以证明他们是内奸的证据,所以只好想方法把他们除掉。
慕容战冷哼道:擒贼先擒王,不若趁待会开钟楼议会时,趁赫连勃勃没有防备,就在钟楼内把他击杀,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举把匈奴帮连根拔起,此为最直接了当的做法,各位有甚么意见?卓狂生点头道:当我们尚未和孙恩决裂前,我们早怀疑赫连勃勃是慕容垂一方的人,因为他抵集的时间非常巧合,似是配合慕容垂而来的样子。
而纵使他不是慕容垂的走狗,只凭他对付长哈老大的手段,已是死有余辜。
燕飞点头道:我敢肯定他是假花妖。
若此话是在诛除花妖一战之前说出来,包保人人摸不着头脑,现在则没有人怀疑他的话。
卓狂生道:好!赫连勃勃将是我们第一个目标,红子春和姬别又如何呢?该否于即将召开的钟楼议会一并铲除。
呼雷方立即头痛起来,叹道:唉!姬别!真的很难说。
燕飞心忖若做慕容垂走狗的不是姬别而是赫连勃勃,哪替慕容垂造木筏的便该是后者。
再想深一层,要在短时间内完成大批足供慕容垂大军应用的木筏,恐怕要上千人手才成。
姬别虽是边荒大豪,手下也不过区区二、三百之数,若尽调人手去应付此事,早惹起警觉,所以大家极可能一直在错怪他,呼雷方的顾虑是有道理的。
因何自己一直没有深思姬别的情况?就为他曾离开边荒集而深信他是内鬼?是否源于心内的恐惧,故此要找渲泄的目标?道:我尚有一件事没有告知各位,昨夜高彦夜探巫女丘原,发觉该处有大批树木被新砍掉,由于黑夜,高彦还没找到木筏便回来告诉我。
三人同时动容。
卓狂生道:我虽晓得慕容垂今晚会到,却从没想过他行军的路线是穿越巫女丘原,因为若要经丘原而来,必须徒步走百多里路,更没法带同战马来。
慕容战喜道:高彦在那里?只要我们先一步破坏木筏,至少可延误慕容垂两天时间。
燕飞再次为高彦担心,道:我着他去请郝长亨来说话后,他一直没有回来,郝长亨说他去找尹清雅说话呢。
卓狂生等人人色变。
燕飞苦笑道:郝长亨该没有这斗胆,即使他是内奸,仍未到打草惊蛇的时候。
或许高彦那小子是泡妞泡昏了脑子,待会我立即去找他。
慕容战道:时间愈来愈紧迫,我们必须立即下决定,再分头行事。
呼雷方道:待会开议会时,我们面对面向姬别提出质询,看他的答案再随机应付,必要时可先将他生擒软禁,便可慢慢拷问,怎到他不说实话?慕容战点头同意道:对红子春也可采同一手法。
卓狂生道:假若诸事顺遂,钟楼议会后又如何打算呢?慕容战道:我们可否把屠奉三也争取到我们这一方来,这亦是屠奉三唯一保命的机会。
燕飞心中一动,道:刚才郝长亨告诉我,屠奉三今早曾去私会赫连勃勃,且结成联盟。
卓狂生闷哼道:郝长亨说的话怎可以尽信?此事连我们都一无所知,凭他一个初来甫到的外人怎能掌握得如此精确,还一副像晓得他们谈过甚么计划的样儿。
就在此刻,燕飞狠下决心,务要弄清楚郝长亨是怎样的一个人,道:屠奉三方面由我处理,因为他曾找我去说话,我却因怀疑是个陷阱没有赴会。
卓狂生淡淡道:各位仍没有答我的问题,钟楼议会后又如何呢?三人交换个眼色,均感没话可说。
卓狂生仰望天色,徐徐道:唯一的方法,就是把边荒集二度团结起来,而现时边荒集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号召力。
这个人当然不是我,也不是燕飞。
慕容战剧震道:纪千千!燕飞也心中狂震,把纪千千卷入此事已心中不愿,何况是将她摆在这么一个位置上!如若战败,以她倾国倾城的绝色,一旦落入敌人手上,不论是慕容垂或孙恩,遭遇之惨,实不堪想象。
但他可以说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