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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地窟历险 飞蛾投火

2025-03-30 08:07:23

黄石生无暇替应家兄弟担心,但心里却暗暗着急,皆因他已在西厢梁上躲了整整一天粒米未进,早就饿得两眼发黑了。

饥饿犹可忍耐,最难耐的是口渴,偏是下面越渴,下面越急,昨天吃的汤汤水水,在肚里存了一整天,令人忍不得,熬不住,尘板梁间,又没个宣泄之处。

俗话说:水火不容情,屎尿胀死人。

黄石生憋得满脸通红,额上直冒冷汗,万般无奈,瞅个空隙,悄悄从屋梁溜下来,蹑足潜出了西厢房。

屋边墙角,有丛矮树,枝叶掩遮,黝暗不明,正是方便的好地方。

黄石生迫不及待,低头钻到树下,三把两把看开裤结,嗬!好一个痛快。

谁知正在舒畅,突然一声娇嘀嘀的轻呼:呀!害人什么地方没找遍,原来余香主躲在这儿。

黄石生吃了一惊,连忙整衣而出,一抬头,却见丫环紫茜,正噘着小嘴直朝自己笑哩。

不期然脸上一阵热,只好硬着头道:找我有事么?紫茜自然听到声响了,含羞带笑说道:各处都布置妥当了,堂主吩咐,请余香主去上房,同用晚饭,以便议事。

黄石生点点头道:知道啦,就说我随后就到。

紫茜迟疑了一下,道:碗筷都摆上桌子,堂主坐候,要婢子请余香主现在就过去。

黄石生道:我回房去净净手,立刻便去,耽误不了一会工夫。

紫茜道:上房也有水盆,干吗不去那儿净手呢?黄石生语塞,只发信口诌道:我还得更换一件衣服,紫茜偏是个死心眼,又道:香主身上这件衣服,不是很好了吗?黄石生正色道:你知道什么,上房是小姐和姨娘们的居处,这身衣服怎能见人?紫茜霎着两只大眼睛,迷惑地道:可是,今天清早香主去上房,不也穿的这件衣服?黄石生几乎无词以对,挥道:清早是清早,现在是现在,衣服穿了一整天,也该换一件了。

别唠叨啦,你先去吧!说着,径自转身向前院小屋走了。

紫茜略一沉吟,竟也举步赶了上来,一面嘀咕:婢子还是等香主一块儿去的好,省得回去挨骂。

黄石生诧道:你没有做错事,谁会骂你?紫茜噘着嘴道:还说哩!为了急等香主议事,堂主已经派出了几位姊妹去了,此刻正在发脾气骂人呢!正说着,另一名侍女也气急败坏寻来了,一见黄石生,便如获至宝般紧紧拉住,喘息道:我的大香主,谢天谢地,总算让婢子把你给找到了,堂主等着传见,前前后后哪儿没寻遍,都以为你老人家失踪了,谁想竟在这里,求求你快去吧,再过一会,盘碗都叫堂主摔光啦。

不由分说,和紫茜一人拉一起一条胳膊,拖着就走。

黄石生连忙叫道:别啦!别啦!我这就去这就去。

他空有鬼脸书生之名,号称一步百计,如今被两名侍女缠住,别说脱身无计,便是想再拖延些时候,也不能够了。

其实,他挨了一整天饿,此时正饥肠辘辘,何尝不想饱餐一顿,为难的是,宅里还有另一位余坤,稍等,两个余坤都应召而至。

三头六面,岂非天大荒谬? ,心里虽然焦急,无奈势成骑虎,直被两名侍女半拖半拥。

脚不沾地就到了上房。

上房楼分二层,楼上是卧房,楼下是书房和客室,另有一间饭厅,与客室相邻,乃内眷进餐之处,穿出厅后侧门,一列七八间平层,便是仆婢们卧房和小厨房。

两名侍女没有说假话,饭厅中,尤宁正满脸怒容在绕室徘徊,地上摔了一地碎碗断匙。

黄石生刚到门外,紫茜高声传报道:回堂主,余香主到了。

尤宁霍然止步抬头,戟指着黄石生的鼻尖,怒喝道:你到哪里去了?怎么全院子都见不到你的人影?黄石生整衣欠身,答道:属下就在宅中,并未远离。

尤宁截口道:胡说!我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一再派人去找,怎找你不到?黄石生平静地答道:回堂主,属下正在巡查各号暗桩,以便会主万一突然驾莅时,事先能获得消息,不至应对失措。

尤宁似乎颇感意外,微微一怔之后,脸色顿霁,轻哦道:难为你想得周到,这件事,我竟疏忽了。

不过你怎先提我这个醒儿?害我空在这儿着急?黄石生道:属下刚布置妥当,正要桌告堂主。

尤宁忙换了一脸笑容,招手道:我也正有细细节经跟你商来,来!饭菜都快凉了,咱们边吃边谈吧!几名侍女急急动手,清扫残物,重整杯筷,倾刻间,酒菜都上了桌了。

黄石生恭谨地道:怎不见小姐和两位姨娘?,尤宁笑道:她们已经吃过了,莲儿正在楼上整妆,咱们浅饮几杯,预卜个吉兆,赏罚功过全靠今夜—举了。

黄石生在下首落座,强笑举杯,心里却暗暗盘算着,如何应付即将发生的尴尬惊险场面?虽面对满桌佳肴,竟食而不知共味。

他万万料想不到,就在这同一时候,那位余坤,早已经遭遇到另一个尴尬而惊险的场面了。

当侍女紫茜在西厢墙下找到黄石生的同时,那位余坤正藉着黄昏掩蔽,独自穿过花圃,观查着后园那道封闭园门。

看形势,前后两座花园,应该属于同一宅第,可是,他却猜不透园门为什么被封死?更不知道那一墙之隔的后园中,是否有人居住?假如有人,,是不是尤宁的一伙?他仔细查看过园门,铜琐犹新,显然封闭不久,封堵门户的木石,也像新堆置的,而且,封堵之物是在园门的另一边,这更说明是由后园方面封堵通路,园中必有人居住。

这些发现,此起他强烈的好奇心,颇想觅个机会,探一探园中秘密,于是,便顺着围墙,登上了假山。

由假山顶上望去,后园内亭台房舍已可大半人人目,果不出所料,小楼正亮着灯光呢!他心里暗喜,正蹑足长身向园内张望,假山洞里突然传来一阵低沉机钮声。

余坤猛吃一惊,急缩身,紧贴洞侧,凝神屏息而待。

片刻之后,机钮声没有了,却听见洞内有人哑声叫道:四爷!四爷!余坤默然不响,暗吸一口真气,已将力道贯注双掌上。

那人叫了几声,不闻回应,喃喃自语道:奇怪,刚才明明年见还站在假山顶上,难道这会儿又走了?说着,竟蹑脚掩近洞口,伸出头来向下窥探。

那人一身下人打扮,头戴圆顶缎帽,正是老苍头蔡福余坤显然并不认识蔡福,掌势疾翻,闪电般一把扣住;了老苍头的肩沉声喝道:不许声张!否则,我会扭断你的颈;子。

蔡福惊骇失措,颤声道:你你你不是四爷余坤冷笑道:我是追命无常爷爷,你认错人了。

掌心一推,将蔡福推回假山洞里,自己也紧跟着跨了进去。

山洞里光线十分阴暗,但余坤目光如炬,只略一扫视,已看清洞底一道暗中兽口盆张,犹未关闭。

当下淡淡一笑,低问道:那道暗门,可是通往后园去的吗?蔡福答非所问地道:四爷,你不认识老奴了么?我是蔡福!余坤哼道:你是‘夜壶’没有用。

快答我问话,休要自讨苦吃。

蔡福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好半晌,才颓然长叹一声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余坤’’五指微收,沉声道:老东西,快说实话!蔡福顿觉颈上如被钢箍紧勒,奇痛彻骨,忙道:你要老汉说什么?余坤’’道:我问你,这条暗道是不是通往后园?蔡福迟疑了一下,终于点头道:是的。

余坤’’又问道:后园里住的是什么?为何将园门封堵,却另辟暗道来往?蔡福摇摇头,道:老汉只是受雇于园内主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用暗道。

余坤’’冷晒道:看来不给你点苦头,你是不会说实话。

蔡福急道:老汉句句实话,你若是不信。

可以亲自过去看个明白。

余坤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敢去吗!蔡福道:老汉情愿带路。

余坤眉峰山,剔,傲然道:很好!蔡老头,假如你不想活了。

就尽管弄鬼吧,带路!声落,五指带撤,扬手一掌拍在蔡福背心灵台穴上。

蔡福两脚一软,杉L伶伶打个寒襟,只觉内俯一缕真气,全被那轻轻一掌拍散,再也无法凝聚起来了。

他暗自一叹,咬咬牙,举步向洞底暗门走去。

余坤迅速回头望了一眼,紧随而行。

暗门内,是一条螺旋形的石梯,蜿蜒下降,其深不知几许?底下一片漆黑,伸手难辨五指。

蔡福走到口,忽然停步问道:朋友,你身边带着火摺子没有?余坤冷冷道:要火摺子干什么?’’蔡福道:地道内暗得很,石梯又滑,老汉走熟了不打紧,朋友却是第一次,难道不怕失足吗?余坤一哂道:不劳挂心,区区几级石梯,还难不倒我。

蔡福道:既然如此,老汉就在前面领路了。

余坤微笑道:请吧!但最好别走得太快,当心你这副老骨头,跌倒了爬不起来。

蔡福略一沉吟,便低头循梯而下,移步之间,果然十分缓慢。

行约十余步,已到石梯转角处。

回目一望,那余坤’’仍然站在暗道门口。

蔡福问道:朋友怎么不肯下来?余坤淡淡一笑,道:梯道太窄,容不下两个人,你只管往下走,不必招呼我。

蔡福心中暗喜,点头说道:不错,这梯道太狭窄了些,走过这一段,前面就宽敞了……话声甫落,突然扬手向左侧石壁猛推一掌,身形遽缩,抱头,拳腿,朝石梯直滚了下去!那一掌推落在石壁上,触动机钮,暗门立闭。

整座石梯高达二十余丈,等于假山洞直人地底,石梯尽头,是—条黝黑甬道,穿过围墙,能往后园那座凉亭。

蔡福只求脱身顾不得高低,滚落梯底之后,挣扎着爬起身来,向甬道便跑。

刚奔数步,肩头一麻,已被人从后扣住了穴门, 余坤的声音在耳边吃吃笑道:蔡老头,何必如此着急呢?蔡福浑身猛震,险些当场晕倒,失声道:你——余坤一笑道:我第一次来,身边又没带火摺子,你可别得手太快!蔡福心胆俱裂,突然大叫道:六爷救命呀!才叫得一声,脑后重重挨了一掌,登时闭口昏倒。

余坤顺手将他抛去壁角,耸肩冷笑道:想不到这老家伙居然如此的不畏死!说着,撤出腰际长剑,举步向甬道中走去。

他不知甬道内是否还有其他机关,是以步步谨慎,身形尽量贴近石壁,长剑则反藏身后,提气蓄势,准备随时应变。

行了丈余远,突闻对面传来的脚步声音。

余坤急忙停步,一侧身,靠壁仁立,剑尖下垂,凝神倾听。

可是,那脚步声也及里而止,来人显然跟他同样打算,也在屏息观察甬道中的动静,竟然久久没有移动。

余坤眉峰一挑,心忖道:这样耗下去,我虽不惧,就怕尤宁寻我不见,必定起疑,看来只好用点诈术了。

心念疾转,便压低噪音,模仿着蔡福的语声,低声呼叫道:六爷,救……救命救……果然,对面十丈处有了回应,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蔡褐,你怎么了?余坤故作喘息道:我……我不行了……六爷快……快米……那人却十分机警,沉声又问道:甬道里只有我一个人吗?是……是……的可是,我刚听见有人在说话,不像你的声音?那个人已经被我制住了,六爷,快请过来,我伤得太重。

对面寂然片刻,似在思索,好一会儿才:蔡福,熬着点。

我这就来。

接着,是一阵悉索轻响,却未见有人现身。

余坤虽然凝聚目力张望,无奈那人藏身处正在甬道转弯的地方,视线被石壁隔阻,看不真切,于是,喘息着又道:六……六爷请快些……对面应道:蔡福别慌,我来了!话落,一缕黑影突然从壁后闪出,飞一般掠了过来。

余坤大喜,低笑道:朋友,你上当啦!’’身形半蹲,长剑疾扫而出。

他竟欲生擒活捉,并不想伤那人性命,是以出剑舍上取下,有心避开要害。

谁知剑锋过处,虚而不实,刃飘落的,只是一片衣角,那黑影直飞到甬道底, 噗地一声撞在石壁上,原来仅是一件黑色外衣,其中包着了一块石头而已。

伞坤骇然一惊,才知道上当的竟是自己,急忙收剑回护回护全身,扭头看时,那人已经飞步疾奔而去。

他未逞多想,振腕一抖,长剑已脱手激射而去,轻声喝道:朋友,你还走得了吗?剑芒掠过黑暗的通顺,只听那人—声闷哼,颓然倒地。

余坤逼近几步,·一扬手,晃燃了火摺子。

火光乍见,蓦闻一声。

打!紧接着,破空连响,大蓬牛毛飞针,突向火光处疾射过来。

余坤全未料到那人还有余力反噬,一时间,倒弄了个手忙脚乱,皆因甬道狭窄,那人又是用满天花雨手法施为,令人不易趋避,而己明彼暗,目力受制,更增加应变的困难!仓促之下,只好将火摺子迎面掷出,一提真气,身子平空而起,用了一式驾鹤凌虚,背脊紧贴在石壁顶端。

飞针像雨点般由身下卷过,几乎擦到余坤鼻尖,真是毫厘之差,险而又险。

等到飞针过尽, 余坤身形飘落,藉火摺子上余光,再看时,那人竟然失去了踪影。

甬道尽头是另一座石梯,梯下有一滩血渍。

显然, 余坤掷剑出手时,那人正攀登梯,恰好避开了要害,故能强忍剑伤,打出大把牛毛针,趁机逃出甬道。

余坤’’仰面打量石梯顶端,见出口暗门已经封闭,心里不禁犹豫起来,暗忖道:那人负伤带剑逃脱,必然已将变故传扬出去,假如后园之人与尤宁果真是一路的,自己形迹已露二说不得,只好放手一拼了,如果他们不是一路的,这条秘密南道却从何而来?那蔡福又怎么会与余坤相识. 自己硬闯出去,是否太过鲁莽了些?正迟疑间,甬道内忽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嘶嘶声音。

鼻中更嗅到一股异样香味,神志顿感晕眩。

  .·余坤’’情知不妙,急忙再度晃燃火摺子,不觉骇然犬惊,原来甬道壁角,正有一缕缕淡黄色的烟雾溢出,不用猜,那准是迷香。

余坤深纳一口真气,随即闭住呼吸,一长身,窜上石梯,匆匆运目搜寻,见石梯旁有块微凸的活动主石,连忙挥掌拍去。

谁知一连拍打了三四掌,那方石虽然应掌伸缩,暗门却纹风不动。

这进,那味带幽香的淡黄色烟雾,已经在甬道中弥漫开来,而嘶嘶声音犹未停止,火摺子闪了两闪,忽然无风自灭。

余坤情急,顿萌退意,忙又转身穿越甬道和迷香,奔回到假山洞人口处。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人口暗门机关也同样失去了作用。

两端暗门都被拴紧,甬道又密不通风, 迷香迅速充斥,成了个香熏活人,在这种情形下,武功再高也是白高了。

余坤’’被困在后园甬道,黄石生恰好又补上了缺,两人一隐一现, 走马换灯,竟然天衣无缝,丝毫未露破绽。

与此同时, 关洛第一楼后院内,应氏兄弟却在互斗心机。

自从节孝坊败兴而归,应氏昆仲便显得有些神思恍惚,各在肚里藏着满腹心事,一直哑吃闷睡,难得说句话。

但吃得即不多, 睡也没睡熟,不过是碍于应伯伦和一剑堡主易君侠等尊长在座,午晚两餐,到饭桌上去应个卯,低头扒完小半碗饭,就回房躺倒在床上,望着屋顶发呆。

哥儿俩口虽不言,心里想的却是同一件事,同一个人—一那就是节孝坊巨宅门前邂逅的冉肖莲。

说不出为什么?只那么匆匆一面,冉肖莲的影子,已深深印在哥儿俩脑中,无论寝与食,无论他们是望着屋顶或饭碗,那些尘板或碗盘中,都浮荡着冉肖莲勾魂蚀骨的眼波,扯动着冉肖莲玲珑剔透的胴体,睁开眼,是她的笑靥,闭上眼,是她的娇容那些撩人遐思的峰峦,那些扣人心弦的笑嗔,竟是挥之不去,紧紧纠缠在他们心头。

晚饭后,哥儿俩闷闷不乐回到房中,各据一榻,默默想着心事,但谁也不愿把自己想的告诉对方。

一灯临窗,烛影摇动,院中虫鸣应合,墙头猛儿嬉戏,一声声嘶叫,听得人心烦意乱,浑身痒痒的难受。

应虎猛一翻身,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一动,应龙也同时挺身坐起,沉起问道:老二,你要到哪儿去?应虎咒骂道:哪里来的死猫,鬼哭狼嚎的,叫得人冒火,我非把它捉来摔死不可!  。

说着,就想开门外出。

应龙冷冷道:别忘了,爹交待过,叫我们未得吩咐,不准单独外出。

应虎在门外止步,扭头吼道:谁说我要出去?我只是被那野猫吵得睡不着,去院子里赶它走!应龙淡淡一笑,道:你自己睡不着,与猫何干?何苦拿畜牲出气呢?应虎道:它叫难听,才害我睡不着的。

应龙笑道:老二,别借题目作文章了,分明你自己有心事,就算世上的猫全死绝了,你也一样睡不着。

应虎犹不肯输口,悻悻然道:笑话,我有什么心事?嘿嘿!口里说着,人却回到床边,一歪身子,又倒回枕上了。

应龙长长吁一声,说道:可怜!可怜!应虎侧过头道:谁可怜?应龙以手托颚,仰望着屋顶,冷冷笑道:除了我,这儿还有谁?应虎不悦道:你是说我?应龙道:大概是吧。

应虎截口道:我有什么可怜的?应龙轻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逑之不得,辗转反侧,这滋味不好受,自然可怜啦。

  ‘应虎脸上忽然一阵燥热,哂道:大哥只怕是在自怨自吧!不然,怎么知道是何种滋味?  .应龙道:老二,不必再撇清了,难道我说的不对?应虎道:什么对不对?我根本就不懂?应龙撑起半截身子,注目道:不懂?要不要我直说出来?应虎冷声道:直说怎样?横说又怎样?反正,我就是心中有无隐病,不怕鬼叫门’。

应龙道:好一个‘不怕鬼叫门’,若不是今天上午‘鬼叫门’,这会儿也就不会怪那墙头上的猫儿打架了。

应虎冷哼道:今天上午先叫门的虽然是我,后来眼巴巴望着人家门板摇头叹气的,却不知道是哪一个?应龙也红了脸,讪讪道:我是替你惋惜。

应虎扬眉道:谢了!哑巴吃汤团一心里有数。

赌气一翻身,面对墙壁,不再开口。

应龙本想讥笑应虎,不料反被他抢白一顿,怏怏的好生没趣,却又自知拙于雄辨,说他不对,只好也闭了口。

房中复归寂然,但墙着上两只讨厌的猫,竟然越叫越有劲,其声紧迫急促,仿佛已到了要命关头。

应虎实在忍不住, 呼的一声跳下床来,从壁上摘了自己的长剑,一面怒冲冲推门向外走,一面连声咒骂道:死猫!死猫!是哪一个混账东西?吃饱饭役事干,养这种混猫来吵人。

这一次,应龙没有再问他,只是在心里暗笑不已。

谁知过了许久,墙上猫叫如故,却没有看见应虎回来。

应龙蓦地警觉,心念电转,忖道:赶猫何须携带兵刀?这小子莫非……连忙推窗一望,可不是,园内空空,应虎早已不知去向了。

应龙大急,忙不迭地也取了随身长剑,吹灯推门而出。

举首游目张顾一遍,一长身形,便上墙头。

两只野猫是被惊散了,但应龙也没有回房,径自飘落墙外,匆匆向西而去。

夜深沉,月朦胧,檀云镣绕,幽香弥漫。

月下,冉肖莲浅卷翠袖,轻舒皓腕,独自端坐庭中,对月焚香抚琴。

只见她,身穿一袭水绿色的无领罗衫,头上松松挽了个发髻,脸儿无半点脂粉,襟角无一件饰物,只用一幅绸中,紧紧束着小蛮腰,衬托在疏落花影,淡雅月光下,越发显得如花似玉,凝肤赛雪。

看她这身衣打扮,纯是晚妆初卸,兰汤浴罢,春慵倦散,早寝难寤,才借那如诗如画的月夜,调弄筝弦,解解闷儿的意思。

本来,富贵人家千金女,终日里四肢不勤,无所是事,干什么全有丫环仆妇侍候着,慵懒是难免的,趁这夜阑人静之时,焚上一炉香,抚一曲琴,这是雅事,本无足怪。

但,女孩儿家抚琴,多半都在后园绣楼,冉肖莲却偏偏选上前面庭院,非但薄衫露体,不畏夜寒,甚至连个贴身丫环也不带,这就有点透着邪门了。

再听,那琴声叮咚,缓徐音韵,如哀如诉,仿佛吉土横笛,倩女思春,竟是一曲引人人胜的风求凰。

冉肖莲虽非绝美,却具有一种妩媚蚀骨特殊风韵,胴体非腴;肌肤晶莹,兼备少妇般成熟和少女般娇艳,浑身上下,散发着火一样的热力,令人一见,便不由自主会兴起灯蛾扑火的欲望。

是的,她才特意选择了月夜,更特意舍浓抹而取淡妆,月夜琴挑,有女如玉,此情此景.,纵是大罗神仙,只怕也难幸,免。

’ 檀雾飘逸中,一曲甫毕,争琮音犹未尽敛,门外有人抚掌喝采道:好琴!好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园侧小门呀然自开,一身白色剑衣的应虎,含笑跨了进来。

冉肖莲故作骇异的推琴而起,纤手按着酥胸,惊呼道:什么人?应虎笑得好贪婪,抱拳欠身道:小生应虎,见过冉姑娘。

冉肖莲连忙倒退了两步,大叫道:紫茜!紫茜快来呀!应虎剑眉微剔含笑道:姑娘何须惊怕,小生是抱阳山庄二少庄主,日间曾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莫非姑娘忘了么?冉肖莲一面拍胸口,一面闪着两只水汪汪的媚眼,向应虎细细打量了一遍,似已惊魂稍定,娇嗔道:喂!你这个人好没道理,白天来烦人还不够,怎么夜晚又偷偷跑到人家私宅里来?你究竟是安的什么心?应虎道:小生夜中巡行,适巧由贵宅门外经过,听得姑娘琴音,一时情难自禁,就冒昧进来。

冉肖莲螓首连摇道:这怎么行,你怎么可以不得允准,就擅人人家私宅?应虎笑:姑娘这园门并未上栓,小生才有幸拜见姑娘。

  ’冉肖莲顿足道:唉呀!一定是紫茜这丫头忘了拴门,紫茜!紫——茜!应虎忙陪笑道:姑娘休要责怪紫茜姐姐,喏!小生这儿替他拴好就是了。

果然转身无门挂妥,缓步向庭中走来。

冉肖莲又退后一步,低喝道:你要干什么?应虎只作没有听见,施施然行到几前,曲指轻弹,叮咚两声,然后仰面笑道:适闻姑娘琴韵,何殊天籁纶音。

小生对音律虽属门外汉,但是——冉肖莲突然掩口道:你躲在门外偷听,本来就是门外汉。

忽而笑意一敛,又扳着脸孔道:喂!你怎么还不出去,站在这儿算什么意思?应虎含笑不答,却手抚琴弦,轻拢慢捻抹复挑,似是沉醉在先前那一曲风求凰中,迄今犹未清醒。

冉肖莲媚目偷转,玉掌一扬,在应虎手背上拍地打了一下,嗔道:嗨!你这只手怎么不老实,人家女孩子的东西,谁让你乱摸乱弄的?应虎心中一荡,就势翻时,—把握住那只打人的小手,轻佻地道:姑娘适才那一曲弹错了。

冉肖莲竟未挣扎,仰面道:怎么错了?应虎低笑答道:雄为见,雌为凰,应该由小生弹给姑娘听,那才与曲意相符。

冉肖莲娇靥;红,羞怯无限,轻啐道:胡说八道!快放手!应虎目睹那宜喜宜嗔的娇态,欲拒还迎的神情,一颗心,早巳腾腾狂跳,按捺不住,手上一使劲,便想来个软玉温香抱满怀。

冉肖莲连忙撑拒叫道:不行!不行!给人看见像什么样子快放手快放手!口里香喘吁吁,纤手推拒无力,一颗螓首,却向应虎怀里钻动。

应虎但觉血脉喷涨,通体火热,大胆抱住了娇躯,喘息道:姑娘是瑶风,小生是彩风,咱们抱阳山庄就是梧桐窝,只要姑娘答应,小生愿一辈子永做裙下不贰之臣。

冉肖莲扭着身子道: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快些放开我,唉!再不放手我可要叫了藉着争吵扭动,双掌已搭上了应虎后腰志堂穴。

正待吐劲下手,蓦闻一声断喝道:老二,放手!一条紫色人影由墙头飞射而至,闲电般探手抓住应虎的衣领,奋力拖了开去。

应虎一惊手,扭头回顾,失声道:大哥你……,,话没出口,脸上已重重挨了应龙一巴掌,踉跄颠出三四步,险些摔倒地上。

冉肖莲心里暗叫可惜,表面却装作惊骇欲绝的模样,哇!地一声,掩面哭泣起来。

应龙急忙抱拳道:肖姑娘休害怕,劣弟无札冒犯,自有区区在下会惩治他。

回头又向应虎叱道:还不快些跟冉姑娘赔礼道歉,咱们抱阳山庄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应虎抚着火辣辣的脸颊,眼中怒火闪射,哼道:我做了什么错事?要你来狗拿耗子!应龙喝道:你夜人私宅,调戏闺秀,犯下了五门淫行,要是让爹爹知道,你还想活命吗?应虎冷笑道:笑话!男女相悦,这是人之常情,圣人尚且载之明教,谁敢斥为淫行?应龙道:那是指明媒正娶,不逾礼教,岂是你这般夜闯深闺,恃强施暴的无耻行为!应虎沉声道:你最好嘴里放干净此,若说恃强施暴,请问冉姑娘何曾有毫发损伤?叵说夜闯深闺,我是由园门进来的,你自己却是越墙而来,嘿嘿!咱们两人倒不知谁才是真正无耻呢!应龙口齿原就笨拙,听了这话,气得脸色发青,怒骂道:好呀!你的胆子不小,竟敢反咬我一口。

应虎冷冷道:假如你没有企图,怎会深夜跑到节孝坊来?黄鼠狼跟鸡拜年,难道还安着什么好心吗?应龙手持剑柄,叱道:你再敢目无兄长,休怪我要出手教训你了!应虎昂然不惧, 呛地一声,竟抢先抢拔出长剑,瞪目道:你无兄弟之情,我就无同胞之义,真要动手,谁也不会怕谁。

冉肖莲吓得顿足道:喂!你们要打架,请到外面去打好不好?千万别在这儿行凶杀人呀!正说着,紫茜抱着一件外衣由后楼匆匆赶到,一见这情景,失声惊呼道: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冉肖莲又喜又嗔,娇骂道:你这丫头,死到哪儿去了?现在才来,真把人急死了!紫茜道:婢子恐夜深露重,去替小姐取件外衣,怎么?压低声音问道:小姐,这两位公子是谁呀?怎么有些面熟?冉肖莲娇喘咻咻道:还问呢!他们就是白天来过一次的那两个,是什么山庄的姓应的。

紫茜哦了一声道:原来就是小姐惦念了一整天的日月双……  .冉肖莲低喝道:胡说!谁惦念了,快叫他们出去,他们在这儿打架哩!不管谁伤了谁都不好的。

这番话在应家兄弟耳中,竟比官方秘炼的消痰化气丸更有效,应虎连忙收回长剑,堆笑道:冉姑娘请放心,咱们兄弟常常斗嘴,只是意气之争,不会当真的。

应龙呆了一下,也接着说道:咱们本来就是闹着好玩,既然姑娘不喜欢,这件事就算了。

紫茜回眸笑道:啊!我明白啦,敢情你们二位是在扮戏都想讨我家小姐的欢心?应家兄弟脸上同时一热,腼腆笑道:惭愧!惭愧!紫茜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惭愧的,两位公子出身名门,少年英俊,自从日夜一晤之后,我家小姐心里一直仰慕得很呢。

冉肖莲娇羞无限,轻喝道:紫茜,不许胡说!紫茜却吃吃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呀! 《关睢》之篇,《诗经》之首,只要彼此诚心诚意,并没有什么难为情的,两位公子都是知书达礼的人,即使一时情不处禁,也甚失礼之处,小姐别放在心上就是了。

应虎忙躬身长揖,道才紫茜姐姐说得对,适才我有失仪;小生这儿给姑娘你赔礼告罪。

冉肖莲低着头,只有眼角偷望,却没有答理。

应龙也应了一声,道:在下来迟了一步,也请姑娘原谅。

紫茜轻轻推了冉肖莲一下,低声道:小姐,人家应公子都在向你赔罪啦,总得请人家去厅里坐坐呀。

冉肖莲扭着腰肢道:那恐怕不大好吧!紫茜道:怕什么?反正老爷又不在家!冉肖莲摇头道:不行啦,深更半夜的,他们又都带着凶器我觉得好害怕。

两女低声交谈,应家兄弟却听得字字人耳,这一次,应龙居然福至心灵,当先解下佩剑放在琴几上,一面对应虎道:老二,快把兵刃取下来,别惊了冉姑娘。

应虎连忙答应,也将长剑解下。

紫茜一伸手,含笑接去两柄长剑,说道:婢子暂代二代公子保管,且请人厅奉茶。

两女在前,兄弟俩随后,相偕同人大厅落座,紫茜捧着两柄长剑转去屏风后,不片刻,用银盘托来三杯香茗,两柄长剑已不知放去何处了。

冉肖莲举杯俯首,羞答答说道:夜半客来茶代酒,二位公子休嫌怠慢,请用茶。

应兄兄弟双双欠身道:深夜叨扰,实在太不安了。

同时举起茶杯,喝了一口。

紫茜笑道:小姐说起‘酒’,婢子倒险些忘了,前天凶不是新买了几坛窖藏汾酒吗?可要婢子去厨下弄点下酒菜,请两位公子品尝品尝?应龙忙道:不敢当,怎好劳累深夜下厨!紫茜道:二位公子是贵客,岂能怠慢,火灶都现成,费不了什么事。

冉肖莲笑叱道:死丫头,要去就快去吧,哪有这样问客杀鸡的道理。

紫茜一伸舌头,道:小姐刚才还害怕哩,边会儿又催人家快走了?冉肖莲龈然嗔道:你再胡说……’紫茜掩口道:好!婢子不说了,话都留着小姐自己说吧!巧笑中,翩然转身而去。

冉肖莲装着羞恼的样子,娇靥绊红,眼皮向两人俏媚的一转,轻啐道:这丫头被我宠坏了,没规矩的,两位公子别见笑。

应虎想卖弄才学,摇头幌脑道:在下倒觉得这位紫茜姐姐真是可人,足堪媲美那《三笑姻缘)中的秋香, {西厢记)中的红娘。

冉肖莲越见娇羞,垂首道:公子比喻太过分了。

应虎道:不!一点也不过份——应龙低喝:老二,少说两句!应虎不服道:为什么?应龙面露温色,沉声说道:她是红娘,冉姑娘是莺莺小姐,咱们俩谁算张生?应虎冷笑一道:那就要各凭本领了。

应龙哼道:长幼有序,怎样也轮不到你。

应虎嗤道:一样的米面,各人的手段,年纪大有屁用。

两人眼看又要闹僵,冉肖莲适里轻启朱唇,嫣然问道:日间与公子们同行的,还有一剑堡易姑娘和两位姓袁的姑娘,她们跟公于是何关系呢?应龙抢着答:一剑堡堡主的夫人,跑我娘是同胞姊妹,所以咱们跟他们的女儿,也是姨表兄妹。

至于那袁家姊妹,跟易表妹又是结义姊妹,咱们也就跟她们兄妹相称,他们结义姊妹中,还有白云山庄李家两姊妹,一共是五姊妹。

冉肖莲忍俊不住,摇头笑道:这么许多姊妹,真把人弄糊涂了。

应龙讪讪地道:是的,是容易叫人搅不清楚,不过还好,咱们兄弟只有两个,这倒很好记。

冉肖莲媚目凝注,又问道:两位公子常跟她们姊妹在一起吗?应龙点点头道:是的,是容易叫人搅不清楚,不过还好,咱们兄弟只有两个,这倒很好记。

’冉肖莲媚目凝注,又问道:两位公子常跟她们姊妹在一起吗?应龙点头道:是的!是的!那是因为咱们跟易表妹是亲戚,有时候常见面。

冉肖莲笑道:我说呢,两位公子如此温文多札。

敢情是常跟姑娘们在—起的关系?应龙忙道:啊!不!也不是每天都在一起,偶尔见面,在家都能‘相敬如宾’就是了。

冉肖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应龙自知比喻不太恰当,急道:不不不!不是‘相敬如宾’,而而是无奈拙意迟, 而是好了半天,却想不出一句妥贴恰当的话来,直急得面红耳赤,无法下台。

冉肖莲斜睨笑道:既然是亲戚,彼此相互砥励切磋,休戚相关,这也是应该的。

应龙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砥励,互相切磋!’’冉肖莲又道:不过,以我看,两位公子与表妹倒能‘相安无事’,但兄弟之间,却未免‘相煎太急’了些!一句话操红了两张脸,应家兄弟俩不胜腼腆,双双低头无浯。

这时,紫茜推着一辆四轮小车,笑嘻嘻走了进来。

小车上,放着盘盏碟筷,五六样精致卤味和一小坛酒。

紫茜暗向冉肖莲点了点头,将酒菜碗筷,都搬上桌子,含笑裣衽一礼,说道:小姐,两位公子,请—边吃一边慢慢谈吧!应家兄弟正感尴尬,连忙欠身而起,藉那谦谢之辞,掩去窘郝之态。

大厅内,绮罗飘香,檀袖传情!酒郁,人艳,哥儿俩唇未沾杯,人已经醉了。

前厅软语温馨,一墙之隔的后园,此时却正在剑拔弩张,如临大敌。

小楼灯火熄灭,门窗紧闭。

除了少数不谙武功的仆妇仍留在楼中,其余人手全都劲装束扎,兵刃出鞘,散布于园墙阴影下。

 这些人,大多是骆伯伧新由保定府带来的死党,约有二十多名,原本散匿宅外提任暗村庄警戒,不久之前,才奉令进入后园,准备作倾力一战。

骆伯伧已更换短装疾服,背插金背砍山刀,神情凝重地亲自守在园内凉亭里, 黑牛李铁心紧随身后,手里倒提着两柄各重八十余斤的大铜,锤上满布锐齿。

亭栏条凳上,斜躺着飞蛇宗海东,右股裤腿全被鲜血染透,虽然已经敷过药,伤口犹在渗血。

余坤那柄和剑,横放在石桌上,两名黑衣大汉怀抱弩匣,直挺挺侍立亭边,这种弩匣一次性可发连弩二十五支,威力远达十丈,而且弩簇都淬过毒极为霸道。

骆伯伧时而凝眺前院,时而低首徘徊,显得十分焦急不安,园中那二十余名高手,却屏息静伏,寂然无声。

园子里静得不闻一丝呼吸声,但人人心弦紧绷,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良久,骆伯伧一声轻吁,向两名黑衣大汉点了点头,道:时间差不多了,启开暗门机关吧!两名大汉转身应诺,其中一个大步上前,将亭栏左首第七根横条转动了三匝, 卡的一声轻响,解开了暗门锁扣。

另一名黑衣大汉走进凉亭,准备打开甬道暗门。

宗海东忽然低叫道:大哥何不再忍耐片刻?那人武功颇高,又很机警,须防他使诈!骆伯伧冷冷一笑,道:甬道内密不通风,迷香已施放了一个多时辰,他武功再高,岂能一个多时辰不换气呼吸?’,宗东海道:话虽如此,宁可谨慎一些,再等一会。

,,骆伯伧轻喟道:我何尝不愿意等,只是,你黄四哥仍在前院,迄今难卜吉凶,万一神情一黯,挥手接道:不必再迟疑了,动手!黑衣大汉不敢怠慢,应声旋机钮,亭前石阶沉落,暗门甫开,大股迷烟立即涌了出来。

骆伯伧取一粒解药含在口中,探臂撤下砍山刀,便想冒烟进人甬道。

黑牛李铁心抢前一步,低声道:大哥请留步。

’’骆伯伧一怔,道:什么事?李铁心道:大哥千金之体,怎好涉险。

骆伯伧凄然一笑,道:如今还顾这些?你六哥身负重伤,黄四哥吉凶难测,倘若真有危险,谁去都是一样,你要是不放心,也跟我来吧!两名黑衣大汉同声道:主人和七爷都请留步,属下等理应代劳。

骆伯伧道:不必,你们好生守在门口,不可远离,假如发觉有变,务必要全力先护卫六爷。

李铁心道:俺替大哥开路。

双锤一提,抢先钻进了甬道。

骆伯伧拦阻不及,忙叫道:老七,小心了!紧随而人。

黑牛李铁心天性耿直,胸无城府,仗着一身十成火候铁布衫横练功夫不畏刀剑,倒提铜锤,大步直向甬道中奔去。

初入暗门,目力犹可分辨石梯方面,再行十余步,满目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迷香烟雾充斥,即使含着解药,也难免感到呼吸窒滞。

头晕脑胀。

李铁心一心只想顾要抢在骆伯伧前面,一昧埋头疾行,走着走着,脚下忽然绊着一样东西,顿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地上。

他心粗意莽,想也没想,反手就是一锤横扫过去。

蓬地一声暴响,只见火星进射,其声震耳,大片石壁应锤崩塌,连地面也颤动起来。

骆伯伧骇然止步,沉声道:老七,碰见什么了?李铁心愣愣地道:好像是一个人躺在地上,险些绊了俺一跤。

骆伯伧忙道:虽鲁莽,先亮火摺子,看看是不是蔡福!李铁心一面答应,一面锤交左手,正探怀掏取火摺子,猛觉劲风起自下盘,双踝一紧,已被人牢牢扣住。

李铁心奋力了挣,没有挣脱,刚叫了声:不好!铁塔般的身子轰然倒地,两柄铜锤也脱了手。

骆伯伧就在后面一丈内,竟未看李铁心是怎样被人弄倒的?心头一震,急忙挺刀来援,烟雾中难分敌友,又怕误伤了李铁心,方自惊疑,却见一团黑铁铁的影子,劈头盖脸向自己扑来。

那黑影来势十分迅捷,乍看晃若一只巨大蝙蝠,凌空展开,几乎占去整个甬道:令人不敢硬接其锋。

骆伯伧侧身错步,紧靠着石壁,掌中金刀一翻,用一式削’’字诀,刀锋上迎反挥, 嗤地一声轻响,将黑影一削两半。

等到断幅飘坠,仔细看看,却是一件外衣。

骆伯伧情知中计,急急收刀护身,扭头回顾,果然瞥见一条人影正如飞向暗门人口掠去。

他来不及招呼李铁心,连忙顿足疾追,一面喝道:宗六弟,截住他。

喝声未毕,那人已迅捷无比的跨越石梯,冲出了甬道。

飞蛇宗海东大吃一惊,虎地从拦凳挺上身跃起,沉声道:放箭!两名黑衣大汉应声而动,弩匣一举, 哒哒连响,各自射出一排毒弩。

那人挫腰半蹴,身形如螺陀般一个飞旋,罡风绕体而生,大蓬毒弩堪堪由头顶掠过,全都射空。

却趁两名黑衣大汉尚未换装第二支弩匣的间隙,双臂一张,直扑进凉亭内。

飞蛇宗海东睹状骇然变色,急忙探手去抓石桌上的长剑。

他手指触及剑柄,那人也同时沉掌按住了剑身。

四目相接,那人忽然一怔,脱口道:你……飞蛇宗海东没等他开口,左臂猛挥,奋力劈出一掌,便想埂夺长剑。

那人侧身闪开掌势。

脑后又传来金刀破空之声,骆伯伧已蹑踪而至。

刀掌夹击之下,那人竟临危不乱,脚下一滑,藉势旋身,闪电般绕到石桌对面,不仅避开了刀风掌力,其应变之快,身法之妙,严然武林绝顶高手。

骆伯伧一刀落空,心头暗震,正待变招,不料那人左掌疾翻,又将金背砍山刀牢牢按压在石桌上。

那人双手按着一刀一剑,目光飞扫二人,突然屈膝跪倒,低叫道:骆伯父,宗六叔,手下留情了。

骆伯伧—愣,惊声喝道:朋友,你是——那人松手仰面,匆匆举袖抹去脸上易容,郝然道:小侄是康浩。

康浩!宗海东失声轻呼,踉跄倒退了两步,蓬地跌坐在栏凳上,触到了伤口,痛得直抽冷气。

骆伯伧也弃了金刀,独臂一探,紧抓着康浩肩膊,凝目看了又看,老泪滚滚而落。

好半响,才嘴角掀动,挤出一句颤抖的声音,道:孩子,想煞伯父了!康浩埂声说道:侄儿真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伯父,适才多有失礼冒犯,还求……骆伯伧噙泪而笑,一把拖起康浩,道:这真是大水冲倒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

孩子,别说客套话,快谈谈这些日子的经过吧!康浩目注飞蛇宗海东,颇感内疚,正要上前赔个罪,还没开口,已被宗海东摇手拦住,道:自己人,不兴虚套,能得早些相见,再挨一剑,六叔也是心甘情愿的。

黑牛李铁心刚由甬道扛着蔡福出来,闻言嘿嘿笑道:六哥只好怪自己不结实,像俺,挨几下算甚么!康浩腼腆笑道:是小侄粗心,没有看清六叔,更没想到伯父和叔叔都来了洛阳。

骆伯伧道:咱们接到信鸽,便分批赶来了,却一直得不到你的消息,谁知咫尺天涯彼此竟住在同一座宅子里。

忽然一顿,问道:孩子,你见到黄四叔了吗?康浩茫然道:没有啊!小侄是昨夜才混进姓尤的宅中,黄四叔他在哪儿?骆伯伧脸上掠过一抹惊讶困惑之色,又问道:你怎知尤宁在洛阳城内的住处?又怎么会想到假扮余坤呢?康浩道:小侄是在城外护城壕中,无意间发现余坤被人制住穴道,藏在草丛内,便把他带往郊外讯问,从他口里得悉尤宁潜来洛阳,才想到假冒他的身份,混入节孝坊。

骆伯伧截口道:你有没有发现节孝坊中,另外还有一个余坤’?康浩摇头笑道:真正的余坤已由小侄隐藏起来了,怎么再有余坤?骆伯伧戛然一愣,回顾宗海东道:这就奇怪了?宗海东压低声音道:大哥,此地不是谈话之处,且回楼中再详细商议吧!骆伯伧纵目眺望,果见前院正楼上,已有人推窗向后园窥探,于是吩咐众人暂时隐蔽待命,自己则带着康浩、宗海东、李铁心退入小楼密室内。

一俟坐定,康浩便将离开保定府以后所发生的事,详细述说了一遍。

骆伯伧默默倾听着,神情显得万分凝重,直到康浩说完,方才正色问道:依你所见,那夜人‘关洛第一楼’向你索取风铃剑的人,是否就是在九峰山麓荒祠中杀死法元大师的同一个人?康浩毫不迟疑道:那匹夫两次现身,衣着容貌都扮得和师父一模一样,当然就是同一个人。

骆伯伧道; 除了衣着容貌之外,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康浩摇头道:小侄看不出来。

骆伯伧凝目道:可是,他分明正在‘关洛第一楼’向你索讨风铃剑,那另外一个在‘洛河桥’杀害七步追魂手洪涛和中州杰的人又是谁呢?这句话,问得康浩心头一震,沉吟了好半晌,才答道:想必那匹夫有意绊住小侄,暗中派人假冒小侄去洛河桥应约……骆伯伧肃容道:孩子!当时洛河桥畔埋伏重重, ‘活灵官’孙天民和‘抱阳山庄’应伯伦都非易与之辈,那人孤身只剑,杀人之后又从容离去,这岂是轻易办得到的。

康浩惊道:骆伯父的意思是……骆伯伧缓缓说道:假如我没有料错,那出现在‘关洛第一楼’的人,或许是假冒,但‘洛河桥畔’青衫客,很可能就是令师。

康浩骇然失声道:伯父是说现在世上竟有一真一假两位风铃剑?骆伯伧道:恐怕正是如此。

康浩颤声道:伯父何以会有这种揣测?骆伯伧答道:因为,我也见到了令师……康浩霍地跳了起来,惊呼一声,道:真的?骆伯伧点点头,便把关一天由底地秘镜中窥见: ‘会主’真面目,以及尤宁自投陷饼,租赁前院的经过一一地告诉了康浩。

康浩激动得哽不成声,说不出是惊是疑?是喜是愁?呐呐道:伯父真的断定那位‘会主’就是家师吗?骆伯伧道:当时隔着镜管,虽不能看得十二分清晰,但那人音容举止,无一不似,世上易容之术再精妙,只能假扮一个人的外貌,无法模仿一个人的神髓,尤其有许多习惯和动作,更不是凭藉易容之术可以蒙混的,我与令师论交多年,谊属知己,自信不会看错。

说到这里,忽然深深叹了一口气,接道:不过,有一点,却令人猜测不透……康浩道:伯父是指二十年前灭门惨案?骆伯伧颔首苦笑道:不错。

无论怎么说,我总不敢想象令师是杀害我全家的仇人。

康浩脱口道:那也可能是尤宁私自下的手,也可能那时候尤宁还没有受师父的约束……骆伯伧耸耸肩,道:当然有此可能,但是我与姓尤的素不相识,何来如此深仇?康浩奋然道:好在姓尤的人已人掌握,只须将他擒住,不难问出实情,伯父怎么迟迟没有动手呢?骆伯伧道:我早想动手了,是你黄四叔劝我暂时忍耐,以免打草惊蛇,加以那‘会主’酷肖令师,也使人迟疑不便妄动……正在说着,门外飞报道:四爷回来了!康浩连忙推椅而起,室门开外,果见黄石生也是一身余坤打扮,匆匆跨了进来。

两人一照面,黄石生猛的却步,愕然道:你……康浩身施礼道:小侄康浩,拜见四叔。

黄石生怔了怔,这才恍然大悟,上前一把拉康浩双手,激动地说:原来是你这个小东西!我说呢!世上易容术还有强过咱们爷儿俩的?哈!哈哈!飞蛇宗海东强忍住疼痛,接道:本来嘛,要不是你们爷儿俩的易容术妙绝天下,咱们也不会挨这一剑了。

笑声中,骆伯伧又把康浩所述经过,大略向黄石生复述了一遍。

黄石生听罢,慨叹不已,道:幸亏我先现,总现及时回避,没有闹出双包,不然,这残局更难收拾。

康浩道:四叔和小侄的双包虽然没有露出破绽,如今家师却有了真假之疑,以四叔高见,那‘会主’究竟是不是易容化装的呢?黄石生正色道:我出道太晚,无缘结识令师杨大侠,只由传闻知令师风仪,昨夜仓促一面,内心颇感震惊,说实在话,我看不出他有容易过的痕迹。

康浩生晒:他会不会戴着‘人皮面具’?黄石生哂道:易容术源于‘写真’法,也就是由‘琴棋书画’中一个‘画’字演变而来。

元代太原王绎所著《写象秘诀》及《采绘法》二书,即系易容术最初蓝本。

所以,易容只能改变一个人外貌上的美妍俊丑,甚至加一颗痣,拔去几粒牙齿,这是可以办得到的,至于凭——张‘人皮面具’,就可以假扮成任何人,那纯粹是胡说八道。

天下决没有那种变魔法的易容术。

康浩轻吁道:可惜小侄没有亲眼看见那人的容貌……黄石生道:那人究竟是否令师,不能单从容貌辨别,咱们必须设法取得确证,再作最后的论断。

骆伯伧忍不住问道:要怎样才能取到确证呢。

黄石生缓缓道:两个字, ‘忍’和‘等’!骆伯伧道:要‘忍’到何时? ‘等’到哪一天?黄石生凝容道:尤宁不过是那人手下一名堂主,其组织之庞大严密,可以概见,如今洛阳城中风云诡幻,正酝酿着一场大变,咱们只要监视住尤宁,伺机而动,迟早那人会再到节孝坊来,待辨明他的真实身份,随时可以下手。

康浩急道:假如他真是家师,那该怎么办?黄石生默然片刻,才无限忧虑地道:他若真是杨大侠,事情倒容易解决,怕只怕他不是真的?康浩和骆伯伧不约而同地道:为什么?黄石生道:试想,那人的机智和武功,两皆不在杨大侠之下,他为什么不以本来面目示人,却不惜处心处虑,假冒杨大侠的身份?而且扮得如此维妙维肖,远溯至二十年北京灭门惨案,近以承天坪变故为例,以迄四门五派的惨遭屠戳,关洛一带的血雨腥风先后种种事故,蛛丝马迹。

莫不与他有关,也可说都在那人阴谋布置之下,其用心之狠毒,设想之周密,恐怕咱们也不是他的对手。

骆伯伧截口道:四弟何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任凭他是三头六臂,咱们也敢斗斗他。

黄石生淡淡一笑,道:小弟并非不敢斗他,他知己知彼,方可稳操胜券,事实不容讳言,无论斗智斗力,咱们对付尤宁固可绰绰有余,如欲擒贼先擒王,只怕还办不到。

骆伯伧道:四弟是咱们心智不足与他比拟?还是武功不能胜他?黄石生道:严格说来,应是两者都嫌稍逊一筹。

骆伯伧扬眉一声冷嘿,说道:只要他不是真正的风铃魔剑,我就不信斗不过他!黄石生正色说道:大哥,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假如一击不中,以后就再难遇上这样的机会了。

咱们忍辱负重将近二十年,岂可孤注一掷。

骆伯伧被这几句话触动隐痛,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良久,才凝重地问道:依四弟高见,咱们应该怎么办?黄石生道:眼前形势,已成鼎足三立局面,尤宁奉命潜匿城中,并且将‘夺命双环’偷运入城,目的显然是为了对付抱阳山庄和一剑堡。

今夜更是不惜以美色为饵,诱惑应家兄弟,其阴谋诡计已昭然若揭,依小弟预料,他们双方短兵相接,只是迟早间的事,何不听任彼等鹬蚌相争,咱们完全安安稳稳做那得利的渔翁呢?康浩突然接口道:四叔,那应家兄弟来过了没有?黄石生笑道:美色撩人,怎能不来,?冉肖莲不愧一代尤物,此时正将应家哥儿俩玩于股掌之上,这第一回合,抱阳山庄是吃定亏了。

骆伯伧注目问道:他们准备怎样处置应家兄弟?黄石生道:方法妙得很,他们以色为饵,并在茶水中暗下‘绝情蛊’,准备利用应家兄弟去忤逆犯上,刺杀抱阳庄庄主应伯伦。

康浩骇然一惊,失声道:以子弑父?那应家兄弟敢吗?黄石生道:‘绝情蛊’乃苗疆最阴毒的蛊母,中蛊之人除了神态略显痴呆,平时并无异状,但妒心特重,嫉情如仇,纵然远隔千里,仍受放蛊者控制,只要放蛊的人身他示意,指谁是他的情敌,他就把谁视为死仇,不惜千方百计必欲置之死地才罢,在这种情形下,父兄尊长,都不在他的顾虑之中了。

骆伯伧讶道:那姓冉的女人是谁?竟会放蛊之术?黄石生道:会放蛊的就是尤宁的第二小妾,由她将蛊母传给冉小莲,再由冉小莲向应家兄弟下手的。

康浩急问道:这么说,抱阳山庄应庄主随时都可能遇害了?黄石生点点头道:岂止应伯伦,便是‘活灵官’孙天民和‘一剑堡主’易君侠,也都可能死得不明不白。

康浩霍地站起身来,道:这简直太可怕了,咱们得尽快把消息告诉应庄主才行!说着,便想离去。

骆伯伧独臂一探,及时拦住,道:孩子,别忘了应伯伦和易君侠赶来洛阳是为了什么?那天在‘关洛第—楼’,应伯伧是怎样对待你的?康浩俯首道:小侄没有忘记。

骆伯伧道:这就是了,在令师生死之谜尚未澄清以前,咱们跟一庄一堡仍是敌对立场,犯得上替他操边份心吗?康浩喟然一叹,仰面道:不!骆伯父,小侄觉得这是两件事,无论为敌为友,咱们都不能袖手坐视。

骆伯伧微怔道:为什么?康浩道:小侄只是尽一己之力,阻止忤逆惨事发生,这无关敌友,也不涉恩怨,但求‘心安’而已。

骆伯伧摇头道:可是,这世上好心往往不得好报。

假如应伯伦不肯相信,反而记恨前事,只你想脱身就难了。

康浩道:伯父放心,小侄自有脱身的方法。

骆伯伧沉吟良久,回顾道:四弟,你看如何?黄石生微笑道:以私来说,小弟自然不赞同太早把消息泄漏给应伯伦,但如以公来说,康贤侄这样做,却是千该万该的,既然公私无法两全,那也只好舍私全公了……忽然笑容一敛,正色又道:不过,康贤侄即使要去,现在也不方便,必须等天亮以后才成。

康浩诧异道:天亮以后岂非更不方便?黄石生肃容道:今夜园内举动,业已引起尤宁注意,好在他正全神贯注前面两家兄弟,无暇顾及后园,故而嘱我赶来查看,天亮以前,最好不要再有响动,以免他起疑。

康浩点点头,道:依四叔判断,他们会不会要应家兄弟立即下手?黄石生道:放心,一二日内还不至发动,至少,他们必须请示‘会主’才能决定。

康浩按奈内心激动,应道:小侄不便再去前院。

倘有那位‘会主’的消息,务请四叔随时赐告联络。

黄石生点头答应,叮嘱了几句、随即起身告退。

但走到门边,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问道:康贤侄,你给彩衣娘娘田娥吃了—颗什么药丸,竟使她当场气绝。

康浩腼腆一笑,道:那不是药丸,是小侄新近由‘毒神’苗廷秀处得到的一种‘阴阳果’……第十—章 艰苦追踪 窃听敌情接着,康浩由怀中取出色分黑白的‘阴阳果’,解释道:这种怪异果树,本身并没有毒,但若服用一粒黑果,可使人通体冰冷,气息断绝,与死亡无异,如果再服一粒白果,则又接续气脉,恢复生机。

侄不忍田娥赘受搜魂酷刑,所以给吃了一粒黑果,意欲待机救她出险,以报答郭金堂临终赠书之情。

众人听了,都不禁啧啧称奇。

黄石生笑了笑,道:贤侄既有此妙物,能不能送给四叔一份?或许四叔用得着它。

康浩毫不迟疑,立取一对阴阳果,交给了黄石生。

黄石生小心贴身藏好,告辞而去。

骆伯伧吩咐撤去园内埋伏,密室置酒,为康浩洗尘。

席间,互叙别后,不胜感慨,直谈到五更前后,才兴尽而散。

康浩心里惦记着抱阳山庄庄主应伯伦的安危,略作调息,便匆匆易容改装,扮成一个六七十岁的乡下老头儿,叫仆妇们从花园里摘来一篮鲜花,挽着花篮,向关洛第一楼赶去。

骆伯伧放心不下,等他前脚离去,立即加派两名得力手下,暗暗尾随在后面。

这时天刚黎明,街上行人稀少,康浩一路疾行,及待抵达关洛第一楼门前,抬头一看,店门犹未打开,才发觉自己来得太早了。

无奈,只好将花篮搁在楼檐下,取了旱烟袋,蹲下来假作吸烟静待机会。

一袋烟刚点燃为久,从然从对街屋角瞒珊走来一名乞丐。

那乞丐约莫三四十岁光景,肩上披着破麻袋,乱发蓬松神情萎顿,一面呵欠连连,一面揉着眼屎,好像刚睡醒的样子。

康浩本来没有在意,谁知那乞丐竟笔直穿过大街,走到他身边,紧挨着也蹲下身子,同时伸手向花篮里拿了一支腊梅花,凑在鼻上闻了闻,两个指一捏,将花朵捏成粉碎,洒落一地。

康浩猛一愣,那乞丐己开了口,冷冷道:老头儿,干什么来的?口里问道,却连头也没抬,又伸手取第二朵花。

康浩连忙按住花篮,惊诧道:老弟,你这是做啥?有话好说,干吗作贱老汉的花儿?乞丐仍然没有抬头,只哼了一声,道:现在是我问你,老头儿,你要放明白点。

康浩道:老汉是种花的,碍了你老弟什么事.乞丐冷笑道:种花虽然不碍事,可是你把花拿到这儿来卖,却碍了老子的规矩,懂吗?康浩恍然道:敢情这一段,是老弟你的地盘?乞丐应声道:不错,地有地头,行有行规,你连规矩都不懂也来做买卖!康浩不愿跟他瞎纠缠,苦笑一声,道:多承指教,老汉是第一次送花进城,不知道城里的规矩,老弟你多担待……乞丐截口道:那容易,把篮子和花朵留下来,你请便吧!说着,劈手将花篮夺了过去。

康浩急道:老弟,有话好说,这一篮花全是店里一位姑娘订购的,你可千万不能把花拿走,叫老汉没法交待。

那乞丐并没有将花篮拿走,但却低头在篮子里翻弄搜索,似乎疑心篮子藏有什么东西?等到证实篮中的确只有几束鲜花,乞丐好像有些失望,沉声问道:那些买花的姑娘姓什么?什么时候向你订购的?康浩道:那位姑娘姓易,是大前天向老汉预订的,指明送到‘关洛第一楼’来。

乞丐又问道:老头儿,你住在什么地方?康浩信口道:·老汉是西城外三山村的人。

乞丐脸色一沉,道:我也是西城人,怎么从没看见过你?康浩笑道:这就奇怪了,老汉姓潘,世代居住三山村,一进村口往右第六家那栋瓦屋,就是潘家祖业,老弟不信,可以去查问。

那乞丐显然并不没有真正去过三山村,狡猾地笑了笑,道:念在乡亲份上,这次算便宜了你,不过……话未毕,客栈店门忽然呀的一声打开了,一条魁梧人影大步跨了出来。

乞丐一见那人,眼中顿时—亮,来不及再说下去,匆匆将花篮塞还康浩,反手一掀肩头麻袋,站起身子,向东而去。

康浩看得暗吃一惊,因为那乞丐在掀起肩上麻袋的时候,左襟赫然露出一朵闪亮的银花。

店门外,出来一名锦袍宽带,腰县长剑的魁梧老人,竟是一剑堡的武术教练。

八臂天王金松。

康浩曾经见过金松一酊,便印象并不深刻,只知此人沉默寡言,不像屠龙手秦梦熊那般飞扬浮臊,却显得有些冷傲阴沉。

可是,他万万也想不到,此刻八臂天王金松前额英雄巾上,居然也缀着一朵小小银花标志。

两朵银花大小虽不相同,形式却一般无二。

那乞丐掀了掀麻袋,由金松面前侧身而过,低头向东行去,金松似有意似无心,举手整了一下英雄巾,仰面略一环顾,竟缓步向西而去。

照面之际,两人并未交谈片语只字,只是分途相背而行,看来好像毫无关系。

但康浩人目那两朵银花,心里已矍然警觉,连忙低下头去,假作没有看见,却用眼角余光,暗暗注意着两人举动。

那乞丐步履瞒珊走到东面一条小巷口,身形一折,进入巷内, 八臂天王金松也施施然转入西着另一条横街;看情形,他们是准备绕过关洛第一楼那道围墙,准备在后面僻静处再度碰头见面。

康浩本想跟踪下去,又顾忌被那乞丐发现,打草惊蛇反而不妙,若就此罢手,心又不甘,况且那乞丐和金松分路绕道而行,自己只有一个人,分身乏术,难免顾此失彼。

正为难,忽见两名黑衣汉子从对街转角处快步走了过来,其中一个遥遥跟踪那乞丐主小巷,另一个故意绕过康浩身旁,低声说道:康少侠放心,两个点子交给咱们了。

不待回答,径自加快脚步,尾随金松向横街而去。

康浩认得两人都是骆伯伧手下,心中大喜,店门已开,急忙提了花篮,闪身进了关洛第一楼。

这时天刚黎明,客店里静悄悄的,柜上有人打铺的小伙计,兀自鼾声阵阵,睡得正憩。

关洛第一楼本是蛇拳门前任掌门人开碑手柳逢春的产业,自从柳逢春遇害, 七步追魂手洪寿也相继丧命,蛇拳门迭遭大变,势力衰败,所经营的酒楼客店也纷纷歇业,唯因一剑堡和抱阳山庄高手仍留在洛阳城中, 关洛第一楼’’客店才勉强支撑着未曾关闭,不过,店中人员已经裁减大半,并且停止对外营业,仅充一庄一堡下榻之用,无怪伙计懒散,天明犹未起床,一派破落景象。

康浩穿过前厅,缓步向后院落走去,但见桌椅零乱,积尘未扫,偌大院子显得空旷死寂,回想自己初到洛阳情景,前后仅仅十数日,期间盛衰盈虚变化竟如此悬殊,不禁泛起无限感慨。

他伛偻着身子,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过那一重重月洞门,庭院空寂,阒无人踪,不多一会,就越过了两进院落。

行近后园门,他忍不住停了下来。

这时,正是他曾经居住过的那座雅静的花园,隔门望去,园中景物依旧,那小巧的房舍,精致的凉亭,花丛畔池水荡漾,墙脚下蛙鸣声声,就在这小小花园中,他领略过易湘琴掷蛙约晤时的刁蛮,也忍受过应伯伦投剑怒逐的屈辱,更享受过月下携手,亭中隅语的绮丽温馨往事,恍如昨日,其中滋味虽各不相同,但同样深深镌刻在他脑海中却是并无二致的。

康浩正怅惘如痴,忽闻身后传来步履声响,一惊回顾,岂料竟是日剑应龙独个由长廊那边走来。

康浩大感心慌,紧捏花篮,不知究竟是躲一躲的好或是以静待变的好?心念转动间,应龙已到了近前。

康浩见避已不及,只得含笑招呼道:公子早!谁知应龙即恍如未闻,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面,脸上挂着痴迷的傻笑,从园门前昂然而过。

看神情,他心里正想着什么开心事,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个卖花老头儿。

直到走出四五步,应龙才愣站住,扭头望望康浩,问道:喂!老头儿,站在这儿干哈?康浩忙道:小的是卖花人。

卖花人?应龙翻了翻眼睛,茫然问道:花有什么用?康浩笑道:花儿的用处多得很,公子们用来放置案头,可以爽心悦目,姑娘们买来戴在襟角发上,可以人花相映,传香增美。

应龙喃喃念道:人花相映传香增美,突然大步走了回来,一把拉康浩,低声说道:老头儿,你是说这些花儿给姑娘们戴了,会比以前更美?更好年?’’康浩点头道:正是。

应龙舒伸出舌头,舐了舐嘴唇,哑声又道:我再问你,如果那们姑娘已经美得不能再美了,戴上花儿会怎样?康浩道:人美花娇,相得益彰,那自然更是美上加美。

俗语说: ‘牡丹虽好,尚须绿叶陪衬。

’美人如牡丹,花儿就是陪衬的绿叶了。

应龙没待他说完,哈哈一笑,道:好,这篮儿花,大爷我全买了。

说着,抛下一锭银子,劈手夺过花篮,大笑而去。

只见他一边走,一边欣然作歌,唱道: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含笑问檀良:花强奴貌强?檀郎故相恼,须道花枝好。

歌声未毕,前面长廊下忽然转出月剑应虎,横身拦路问道:大哥买这些花,可是准备送给‘她’戴的?’’应龙笑了笑道:不错,你也想买些吗?应虎道:不错,可有什么异种好花?应龙得意地递过花篮,那应虎只冷冷了瞥一眼,突然振左臂,将花篮抛向空中,身形微挫,右手已闪电般抽出长剑。

但见寒芒展动,凌空一卷,整篮鲜花连蓝于尽被斩成了碎片,飘飘扬扬,洒落一地花雨。

应龙勃然怒道:老二,这是什么意思?应虎缓缓还剑入鞘,却扬眉唱道:佳人问语发娇嗔,不信死花胜活人,将花扯碎掷郎前,请郎今夜伴花眠哈哈!小弟是一番好意,怕你唐突了佳人!仰面大笑,转身走了开去。

应龙按剑屹立,竟想不出话来驳他,好半晌,才恨恨一跺脚,道:等着吧,总有一天,要叫你知道我的厉害!他说这些话时,咬牙切齿,眼中布满凶光,显见确是萌发了杀机,并非一时气愤之辞。

康浩看在眼里,惊在心头,由日月双剑这种异常的举动,足以证明: ‘中蛊’乃千真万确的事了,一个若被蛊毒所惑,必然神思恍愧,不由自主,懵懵痴迷之下,别说叫他去杀人,就是要他自杀,他也不会迟疑一下。

想到这里,不禁又十同情日月双剑。

他们只:弟俩除了跋扈些,本性并不坏,一身武功剑术,也算得出类拔卒的年轻高手,如非失意于易湘琴,又怎会轻易受到妖女冉肖莲的蛊惑,而一剑堡和抱阳山庄齐名武林,门当户对,彼此又有亲谊,假如自己没有邂逅易湘琴,也许……他脑际思绪如潮,一时间联想了许多,但他却没有想到,男女之情,微妙莫测,就算他不认识易湘琴, 一剑堡和抱阳山庄’’也未必便会由亲谊成为亲家,这种事岂能单凭常理推断。

思忖间,应龙已走得无影无踪,偌大庭院,又乘下康浩独.自一人,他望望那满地残花断叶,摇头轻叹一声,只好空着手向上房走去。

转过两座花棚,便是易湘琴和袁家姊妹下榻的上房,这时,园内静悄悄的,房门也紧紧闭着,尚未打开。

康浩不觉暗诧,心忖道:现在虽然还是清晨,但练武的人都惯于早起,怎么前后三进院落,只有‘八臂天王’金松一个人起来至于日月双剑兄弟,很可能大亮以后才溜回来,根本尚未入寝。

正在诧异,房门忽然开了,一个十四十五岁的小姑娘,揉着眼睛,呵欠连天的走出来。

那小姑娘面目很陌生,模样儿像是丫环,但康浩素知客店中并无侍应仆妇,而易湘琴和袁氏姊妹也没有携带随身侍女,不知何时竟添了仆妇丫头?意念间,连忙迎上一步,含笑叫道:请问……那小姑娘正睡眼惺松,猛然吃了一惊, 噔噔噔连退两三步,举手直拍着胸口,跺脚嗔道:唉呀!你这老头子是打哪儿钻出来的?没头没脑拦人家,把人家吓了一大跳!啊!吓死人了!康浩急忙陪笑道:都怪老汉鲁莽,惊了大姐。

那丫环定过神来,闪目打量道:你是什么人?到这儿来干什么!康浩心念电转,答道:老汉是卖花的,刚才在街上受一们客人嘱托,叫老汉送个急讯到‘关洛第一楼’客店来。

丫环脸色一沉,道:送讯就该由店里伙计通报,这儿是上房,你怎么径自闯了进来?康浩道:那位客人有个急讯,要送给店里一个姑娘,老汉见伙计们还没起来,一时心急,就冒昧寻来了。

丫环道:这儿住的姑娘有好几位,你要找哪一位?康浩道:找一位姓易的易姑娘。

那丫头讶问道:是一剑堡的易姑娘么?康浩道:是的!正是这位易姑娘,敢问她起床了没有?丫环摇头道:你来得不巧,姑娘们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康浩一怔,道:现在天刚亮,姑娘们就已经出去了?那丫环道:不是今早出去,是昨天夜里出去的,到现在还没回来,你有什么急事,不妨告诉我,等她回采,我再替你转报。

康浩诧道:你是说,这儿住的三位姑娘全都出去了么?那丫环道:岂止三位,连咱们家一共是五位姑娘,四位老爷,都是昨天夜里就出城去了,如今全没回来。

话声微顿,又问道:你究竟有什么事要见易姑娘?假如是书信,交给我也是一样。

康浩沉吟了一下,道:请问大姐尊府是……那丫环挑眉傲笑道:你还不放心吗?告诉你,咱们是怀玉山马金岭,武林中‘三庄二岛一竹林’的白云山庄李家,我名小翠。

康浩惊哦一声忙道:既然这样,待一位易姑娘回店的时候,烦请小导转告!就说有位姓康的客人,约他今晚三更,在白马寺相见,有要事面告。

小翠迫问道:那姓康的是不是名叫康浩?康浩道:这老汉就不知道了,那客人只说他姓康。

小翠点头笑道:准是康浩,不会错的了,昨夜咱们刚到,就听见袁家两位姑娘一直在提康浩这个名字,听说他是易姑娘的……这丫头显然是个喜欢多嘴的人,眼珠子一转,忽然悄声问道:喂!老头了,那位康浩,是不是长得很俊呀?康浩呐呐地道:这个倒看不出来。

小翠埋怨道:真是个老糊涂,一个人长得漂亮不漂亮,你也看不出来?康浩只觉发烧,讪讪地说道:大约老汉没有太留心,所以咳咳幸亏脸上有易容膏,不然,准变成关公了。

小翠挥手道:好啦!好啦!这些话问你一个糟老头儿,还是对牛弹琴,反正今夜三更,咱们总看得见的。

没事了,你走吧!康浩急道:那位客人特别叮嘱,口讯只能告诉易姑娘个人,届时请她一个人去赴约,不能带旁人同去的。

小翠道:这话是那姓康的说的?康浩道:不错,是他亲口再三叮嘱的。

小翠笑道:到时候只怕由不得他,咱们姑娘和姓易的姑娘是结拜姊妹,这种事,只别摘得开咱们姑娘。

康浩道:可是,那位姓康的客人说,若有旁人同行,他就不露面相见。

小翠扬眉轻哂道:不露面?哼!除非他一辈子不想跟易姑娘见面,那还差不多。

康浩道:  .这……小翠截口道:别罗苏了,你口讯已带到就只管回去吧!我还有事,没工夫跟你唠叨。

径自去了。

康浩摇头苦笑一声,无可奈何地退了出来。

但他却全然没有留意到,就在那紧闭的上房长窗后面,正有一双炯炯的眼神,自始至终,一直凝注着他。

赶回节孝坊,两名跟踪金松的汉子尚未返回。

骆伯伧听了康浩的叙述,不禁骇然变色惊道:这么说,终南一剑堡竟跟他们同流合污?这简直太可怕了。

康洗道:事情演变到目前,委实错综复杂,令人难辨敌友,依小侄猜想, ‘八臂天王’金松和‘屠龙手’秦梦熊两人,可能都是奸细,日月双剑受了蛊毒,抱阳山庄和一剑堡等于同遭腐蚀,随时会发生变故,假如他们想下手应伦伯和易君侠,那实在防不胜防,可是他们为什么迟迟没有发动呢?骆伯伧道:也许他们正是在等候白云庄李东阳,准备同时将二庄一堡一网打尽。

略一沉吟,忽又问道:你可知道,易君侠他们为了什么事,连夜赶出城去的吗?康浩摇头道:不知道,据那丫环小翠说,李东阳领着两上女儿,昨夜才到,紧跟着就和易、应等人,赶出城去,天亮犹未回店,想必是发生了什么紧急重大的事故。

骆伯伧回顾飞蛇宗海东,道:六弟,带人去打听一下,顺便接应跟踪金松的两名弟兄。

宗海东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骆伯伧眉头紧锁,陷入深思之中,康浩也负手徘徊,默然未再开口,这种窒息般的沉寂,正显示出他们两人内心的焦急不安。

过了许久,门外传来急剧的脚步声。

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来,目光中都流露着光注之色。

房门开启,却不见飞蛇宗海东,而是黑牛李铁心陪着满脸风尘的孟昭容。

康浩惊喜叫道:三姑姑。

骆伯伧未起身,脸上也浮现出欣慰的笑容,诧问道:三妹来得好快,前天才发出的信鸽就收到了?孟照容含笑还礼,道:我没有接到信鸽急令,是韩二哥不放心大哥的伤势,叫我随后赶来照顾你的。

骆伯伧苦笑道:伤势倒无大碍,但洛阳城中,风云诡橘,咱们正盼你能早些来。

孟容昭道:大哥是指昨夜孟津渡口那件事吗?骆伯伧一愣,道:孟津渡发生了什么事?孟容昭道:小妹今日凌晨由孟津渡经过,看见一剑堡主易君侠,抱阳山庄庄主应伯伦,以及白云山庄庄主李东阳,亲率二庄一堡高手,雇了船保在渡口一带搜索。

康浩岔口问道:他们搜索什么?孟容昭道:据说昨天晚上,抱阳山庄的总管‘活灵官’孙天民,曾在孟津渡口附近一处偏僻的芦苇丛中,发现了一艘可疑的怪船。

骆伯伧和康浩同时感到一惊,骇然道:怪船?怎样的船?不错,那的确是一艘怪船——没有帆桅,没有橹桨,白昼不见人影,入夜不见灯光,方方长长的,分不出船首和船尾,静静的浮在芦苇丛中,就像一口巨大的棺材。

江风吹过,芦苇摇曳,那怪船却纹丝不动,稳如磐石。

活灵官孙天民伸手摸了摸颚下虬髯,目光炯炯衡量着船舷下吃水深浅,脸上有一片凝重之色。

在他身后,屹立着两名抱阳山庄弟子,肩头斜插长剑,肃然无声。

孙天民注视那艘怪船,足有顿饭光景,才低声问道:是谁最先发现这里有条船?其中一名弟子欠身答道:据说是一个牧童最先到,那牧童想爬上船去看个究竟,才走近船边,双脚竟中毒红肿,奔回家里已溃烂化脓,没到天亮就死了。

孙天民问道:这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事?那弟子道:大约三天之前。

孙天民沉吟道:这么说,这条船已经泊在此地整整三天了?那弟子道:是的,附近村民都这么说,但自从那牧童中毒死后,就没人再敢走近这芦苇,也没有看见陌生人在附近出现。

孙天民点点头,道:好!你们守在这儿,不可靠近,如有异动,立即出声呼叫。

说着,翻腕撤下了肩后七钢鞭。

那条鞭乌黑发亮,仍是精钢打造,每节各长四寸,连把手共三尺一寸,重量却达六十余斤,不但沉重,而且不畏宝刀利刃,端的是件猛威霸道的罕见兵器。

两名弟子也同时撤出长剑,向后路退,躬身道:二爷请多多仔仔!孙天民轻哂道:区区毒物,还唬不住孙某人。

脚随声落,一顿脚,魁梧的身躯已破空而起。

别看他身形高大,轻身之术十分精纯,只见他袍解飘拂,宛如御空而行,竟大步踏着芦苇,洒然向前走去。

芦苇尽头是一片泥淖,那怪船距离泥淖还有七八丈远。

孙天民提足一口真气,凌空跨步,七八丈距离一掠而过,节节鞭向下一探, 卟地插进船舷中,一式顺风扯旗,整个身子已斜挂在鞭身上。

两名弟子远远望见,不由自主都发出一声轻声喝采!孙天民目光疾扫,但见舱门半阖,里面悄悄的没有半点声息,可是舱面上却洗剧得十分洁净,水渍犹未全干,分明不久以胶还有人在船上冲洗工作。

孙天民心念转动,大感困惑,也激发了强烈的好奇好、探手人怀,掏出一块碎银,轻轻二握,立成粉未,然后把银粉洒在船板上。

银粉色泽不变,证实船上无毒, 活灵官这才小心翼翼飘落船面,用钢鞭拨开了舱门,俯身向里探望。

船舱内又分为两层,各有木梯相通,上面一层好像是吃饭和息休的地主,有一张木桌,两张长凳,桌上还有一只茶壶下面底层则可能是卧室,黑沉沉看不清里面有些什么陈设。

这条船上分明是有人居住的,而且,那居住的人才离去不久,可能仍在附近。

孙天民浓眉微皱,低头跨进舱内。

船舱狭窄,别无窗孔,是以显得颇为闷热,桌上茶水犹有余温,空气中充斥着一般霉臭味,那好像一个从不洗脚的人,突然在你面前抖开臭袜子。

孙天民游目环视一匝,看不出什么异样,钢鞭横护胸前,又跨进底舱。

下面一片漆黑,伸手难辨五指,霉臭味更重,其中还夹着阵阵腐木气息,令人有置身地窖墓穴的感觉。

孙天民一扬左臂,晃然了火摺子,火光闪现,不禁骇然倒抽一口冷气。

敢情这底舱中,竟满载着一舱棺木,足有十三四口之多,是崭新的桐棺,也有陈旧的椁榇,有的髹漆半新,似是寄厝后尚未案葬,有的却带着泥土,分明刚由坟墓中挖掘出来。

总之,这十余口新旧不一的棺材,分成两列,整整齐齐排主底舱内,每一具棺头,各钉着一块木牌,上面标明死者姓名,写着:翻天手沈垫铜头夜叉刘志海百丈翁侯天行五毒秀才颜昆阳玉面虎蒋滔断魂砂高公达闹海恶龙阎风山花蝴蝶柳子杨独脚鬼王褚一飞这些人,有嗜杀的恶徒,有好色的淫贼,有逞强斗狠的凶煞,也有杀人越货的巨寇,在黑道上,都是臭名远播的人物。

可是,这般穷凶极恶之辈,平时行踪飘忽不定,怎么会突然一齐死了,而且棺木都集中在这艘怪船之上。

孙天民不禁大感惊疑,曲指叩了叩那具标明独脚鬼王褚一飞的崭新漆棺,其声笃笃,不像是空棺。

他疑心顿起,将火折子插在舱壁上,钢鞭横衔中,双手扣庄棺盖,便待开棺查看。

正在这时候,舱外忽然有了人声。

孙天民噗地一声吹灭了火摺子,鞭藏肘后,一闪身,退陷在船舱暗角处。

上面传来两个人的谈话声音,只有其中一个抱怨道:倒霉!倒霉!真他妈的倒了八辈子的霉。

另一个道:这有甚么办法?谁叫咱们运气不好,轮上这份苦差使。

苦倒不要紧,这责任实在太大了,三天已经叫人提心吊胆,再等三天,那不是要命么?要命也只好认了,你没听说吗?上次送人进城,出了岔子,不但老赵殉职,头儿也受了重责,现在事情还没有完,弄得不好,只怕连脑袋都不住。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你想想看,十三个半死不活的烫手货,只有你我看守,又要照顾他们吃喝拉撒,又得防备敌人,这责任有多大?唉!话虽不错,事情轮到头上了,光担心也没有用,好在这地方还算安全,只要不出事,再过三天,咱们就……突然一惊呼,道:老张,快来看看,这儿舷帮子上怎么会有个破洞?老张也失声道:呀!舱门被谁打开了?我分明记得刚才是关着的。

不好!有人来过了!快!快下去看看!呛呛连响,剑芒闪现,两个仓惶奔入舱中。

其中一个提剑直落底舱,刚摸出火摺子,被孙天了兜头一鞭正砸在天灵盖上,脑浆进裂,顿时咽了气。

剩下的一个却十分狡猾,一缩身,飞快地退了出去, 蓬地掩闭了舱盖。

孙天民冷笑一声,道:区区舱盖,就算是铁铸的,你孙二爷也要砸它一个窟窿!钢鞭迎头猛挥,大喝一声:去!鞭起处, 轰隆一声巨响,那舱盖应声碎粉。

孙天民哈哈大笑,正要纵身出舱,却听见乒乒乓乓一阵乱响,那一十三口棺木盖子,突然纷纷飞起。

紧接着, 呼地一声,棺中尸体竟同时挺坐了起来。

那十三年黑道巨寇,一个个面色惨白。

神情木然,但眼中闪射的凶光,已经足以证明他们不是死尸,而是十三个活人。

孙天民虽然阅历丰富,也从未遇见过这种怪异骇人的事,惊悸之下,身法不觉略缓了一下,谁知就在这刹那间,舱外忽然传来一声竹笛声。

十三外黑道巨寇闻声而动,人影闪掠,拳掌翻飞,向孙天民一扩拥齐上。

船舱本来已狭窄,那十三名凶煞恶神又奋不顾身,仿佛跟孙天民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似的,距离近的拳打脚踢,掌劈腿扫,有些距离比较远挤不进来,便抡起棺材板,:恶狠狠地向孙天民头上投掷。

舱中劲风呼啸,碎悄四射,展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但除了动手拼斗的声音外,那十三外黑道凶徒却没有一个开口,只是一味埋头拼命。

孙天民就算武功再高,在这种疯狂围殴的情形之下,也落得招架艰难,狼狈不堪。

竹笛声一阵紧似一阵,十三名巨寇如群蚁附蛆,狂蜂争蜜, 活灵官一时变成了捉鬼的钟馗,反被群反所欺,衣袍碎裂,伤痕斑斑。

孙天民情知若不先毁了那吹笛汉子,决无法阻遏群凶的攻势,一紧手中七节鞭,奋起全力, 金龙抖甲, 狂飚怒涛,一连两式硬招,将距离最近的两名凶人砸翻,身形猛展,钢鞭化作旋风扫落叶, 呼地一声横荡开去。

容得群众攻势略顿,趁隙收鞭长身, 一鹤冲天,直射射舱外。

可是,当他脱身退出船舱,不禁骇然大惊,原来怪船不知何竟竟漂离了芦苇丛,正顺流而下,到了河心。

那吹笛汉子一身水靠,早已弃舟踏波逃去,而活灵官’’孙天民却变成了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眼睁睁看着那汉子攀上另一艘小船,眼睁睁看着他坐在小船上狂吹竹笛,空白咬牙切齿,无法可想。

这时,舱中群凶受到笛声指使,正在撞舱壁,凿船底就像是—群疯子,存心将船弄沉,好跟孙天民同归于尽。

远处小船上有人大笑道:黄河急,船儿轻,活捉孙天民。

瞬息间,船底已破,大股河水涌入船舱,一群凶徒则承逐狼奔冲上舱面。

孙天民虬髯戟张,目眦欲裂,蓦地一声暴喝,七节鞭竟脱手电射而出。

群凶徒中以花蝴蝶柳子扬轻功最高,抢在前面,甫出舱口便被七节鞭贯穿胸背,连哼也没哼出来,仰面便倒。

孙天民没等他倒下去,飞快地逼身上步,左手扣住颈脖,右掌抓起腿胯,猛地吐气开声,抢起淫贼的尸体,奋力向小舟掷了过去。

尸体掷出,孙天民也跟着腾身射起。

那小舟远在二寸·余丈外,本难凭一口真气掠空飞渡,尸体也仅能掷至十余丈处,无法掷及小舟,但孙天民却藉那体落水的刹那,脚尖轻点,借力换气,再度腾身拔起,非但越过二十余丈河面,而且从尸体上拔回了七节鞭,宛如天神飞降,直向小舟扑落。

小舟上共有三名身穿水浮的汉子,全被这突然的变化惊得呆住了,及待定神来,孙天民已到了头顶。

那吹竹笛的一个首当其冲,闪避不及,被孙天民手起鞭落,连人带船板砸了个稀烂,另外两名摇橹汉子却同时扬手掷出两颗黑忽忽的东西,翻身跳进水中。

孙天民只当那两颗黑忽忽的东西是平常暗器,冷然一晒,挥袖将其震落,谁知那东西落在船上,竟剥剥两声爆出大蓬火光,刹时间,满船都燃烧起来。

小舟失去了控制,在激流中不停地乱转,火光映着孙天民,只见他浑身鲜和乎成血人,却兀自横鞭挺立在船头,厉声大笑道:来啊!谁要活捉孙天民,为甚么不来试试看?哈!哈哈!孤舟逐流,浊浪滔滔,固然,那火是烧不死孙天民的,但他即不会驾船,也不谙水性,纵不被火烧死,也将被浊流吞没,待应伯伦等人接获两名弟子急报,连夜赶到孟津渡口,已经甚么都看不见了——包括孙天民,起火的小舟,以及那艘形如棺材的怪船。

口口口口孟昭容说到这里,阴暗的小楼秘室中,响起几声低沉的感叹。

康浩叹息道:那孙天民虽然脾气暴躁些,倒确是条铁挣挣的汉于。

孟昭容道:最奇怪的还是那十三名神志痴迷的黑道凶煞,不知甚么缘故,竟能受笛音指挥进退,奋不顾身围攻孙天民,若在平时,这些人是万万不敢与孙天民为敌的。

骆伯伧道:这个疑团,咱们正等侯三妹来解破呢。

孟昭容摇了摇头,说道:可制、妹未能目睹当时情况,仅任传闻,恐怕很难臆测。

胳伯伧微笑道:咱们已经替三妹准备了两个实例,以供验证。

说道,起身领路,转进隔房卧室。

孟昭容一眼瞥见那张木榻上僵卧着的夺命双环,不觉微怔,诧然惊问道:这两人是……骆伯伧笑了笑,道:三妹精擅医道,请先检查他们受制的原因,就知道他们是谁了。

盂昭容缓步趋近榻前,先探了探双环的脉息,然后翻开眼皮查看瞳孔,又俯身倾听心跳徐徐片刻之后,惊容凝聚,匆匆解开了双环头上发髻。

人目那百汇穴上缝合的疤痕,孟昭容脸色顿变,倒吸一口冷气,失声道:这是鬼叟朱逸的‘银针搜魂’大法。

骆伯伧拈须笑道:不错,三妹不愧医道高手,但是那鬼叟朱逸又是何许人?孟昭容道:鬼叟朱逸,雄霸苗疆,一向足迹不出蛮荒,所以武林人知道的并不太多,其实那鬼叟的难耐决不在‘毒神’苗廷秀之下,就以‘搜魂针’和‘绝情蛊’两大独门绝技而论,普天之下,只怕无人能解。

说到这里,语声微顿,才接下去说道:不过,那鬼叟朱逸为人正邪之间,人不犯他,他也向不犯人,只图独霸苗疆,并无插足中原的野心,他有两个女儿,一名朱雀,一名朱燕,各获得一种真传绝技。

从来,同事一夫,嫁了一个姓游的汉人。

康浩突然岔口问道:那汉人是不是名叫尤宁?盂昭容道:那人名叫游西园,人称‘毒手殃神’。

康浩喃喃道:尤宁!游西园晤!一定是他改了个名字。

孟昭容讶道:尤宁是谁?骆伯伧淡然一笑,说道:三妹请说下去,那毒手殃神游西园,又是怎样一个人?孟昭容诧异地望望康浩,又继续说道:那游西园本是‘鹰爪门’弟子,贪色嗜杀,心性暴臭,被‘鹰爪门’所逐,在中原无法立身,乃远走南荒,不知怎的和鬼叟朱逸两个女儿勾搭上了,竟然一箭双雕,做了朱家娇客,而且,游西当时已有妻室,两个鬼女居然甘心作妾,非姓游的不嫁。

据说为了这件事,鬼叟十分气愤,一怒之下,险些把游西园废了,后来虽然看在女儿份上没下毒手,却从此断绝了父女之情,将两个女儿和游西园一齐逐出苗疆。

康浩由衷赞道:那鬼叟朱逸倒有些眼光,早看出游西园不是个好东西。

骆伯伧颔首笑道:但两个鬼女却太傻,莫非世上男人都,死光了?竟认定非嫁那姓游的蓄牲不可?孟昭容也笑道:这也难怪朱逸那两个女儿,一则苗疆闭塞,汉人本就不多,长得俊秀的更少,那游西园虽说不上美男子,跟苗人相比,也就显得轩昂不凡了,二则从然有才貌强过游西园的男人,却未必肯娶朱家姊妹。

骆伯伧道:为什么?孟昭容笑道:因为那大姐‘搜魂女’朱雀既麻又哑,奇丑无比,二妹‘蛊女’朱燕则是天生的鸡胸兔唇,骨瘦如柴,连一点女人味儿也没有。

骆伯伧说道:原来如此,那游西园娶丑妻,其目的,自然在凯觎鬼叟的两大独门绝技,这一来,总算被他如愿以偿了?孟昭容却摇头道:不!鬼叟朱逸在逐女之前,已经追回了‘搜魂针’和‘绝情蛊’的独门解药,同时,二女也立过重誓,决下将两种秘技传授他人!康浩失声道:那么说,那鬼叟两个女儿, 只能施人,不能解术了?孟昭容道:正是。

骆伯伧道:她们既是鬼叟的亲生女儿,难道会不知道解药的配方?不会自己另行配制么?’,盂昭容笑了笑,道:鬼叟一门向来秘技自珍,万其对于独门解药配方,看得比性命还重。

为了防卫门下弟子叛师作乱,曾订下严规,传技不传药,必须上一代掌门人临死之前,才能将解药配方传给下一代掌门人,他们虽为父女,亦不例外。

骆伯伧默然良久,叹道:如此说来,连三妹也无法解破袁氏双环所受的禁制了?盂昭容摇头道:除非取得鬼叟朱逸的独门解药,天下无人能救他们。

康浩接口道:‘放蛊’之术,苗民俱所擅长,难道非鬼叟的解药不可吗?孟昭容道:苗民‘放蛊’之术,岂能与鬼叟的‘绝情蛊’相提并论,何况培育‘蛊母’的方法各有不同,非‘养蛊’之人,是不能‘收益’的。

骆伯伧呆呆望着榻上的袁氏双环,亦是眉峰深锁,默默无言。

孟昭容歉然道:都怪小妹无能,未能替大哥分忧。

 。

骆伯伧苦笑摇手道:这怎能怪你,唉!我担心的不是袁氏双环两兄弟,而是那尤宁仗着鬼女之助,惯施诡术,凡是曾经落人他们圈套的人,无论功力多高,都会在一夜之间,变成他的死土。

这种人,动手时奋不顾身,纵遭擒获,也不会吐露他们半句秘密,倒是难以对付,譬如‘活灵官’孙天民的惨遇,便是可怕的教训。

她凝思片刻,忽然又道:假如要破解‘搜魂针’和‘绝情蛊’,只有—个办法可行?骆伯伧忙问道:什么方法盂昭容道:小妹师门,与鬼叟朱逸略有渊源,唯—可行之途,是由小妹走一趟苗疆。

骆伯伧摇头道:那是没有用,鬼叟视独门解药珍逾性。

命,连女儿都不肯传授,岂肯送给外人。

如果明索求讨,他是决不会给的,但咱们可以仿效‘火莲观’例子,给他来个‘顺手牵羊’,弄一两瓶解药回来。

骆伯伧仍是摇头,道:鬼叟不比火道人, ‘弭海’也不是‘火莲观’那么容易下手下,这办法太冒险,而且苗疆路远,呼应不便,万一失手,连救援都采不及,咱们慢慢再从长计议吧。

正说着, 飞蛇宗海东满头大汗地回来复命。

关于盂津渡口发生的变故,宗海东所述跟盂昭容听到的大同小异,最后说道:一堡二庄高手遍搜渡口附近百里,毫无所获,在下游雇舟打捞,也没有找到孙天民的尸体,现在易君侠和白云山庄庄主李东阳已经先行返城,霹雳剑客应伯伦仍在渡口继续搜索打捞。

骆伯伧颔首叹道:看来孙天民已是凶多吉少了,那两名跟踪的弟兄都回来了吗?宗海东道:一个回来了,一个已经捐躯殉难。

室中众人同时一震,骆伯伧惊喝道: ‘‘怎么会出事的?宗海东道:当时两名弟兄分别跟踪那乞丐和金松,其中一名弟兄贪功心切,靠得太近,暴露了形迹,被金松发现,当场就殉了职。

康浩急问道:那另一个弟兄?宗海东道:现在院中候传。

骆伯伧挥手道:快叫他进来。

传话出去不须臾间,一名黑衣汉子低头疾步而人,向众人垂身躬身行了礼,单膝一屈,跪在骆伯伧的面前,俯首道:属下田超,护卫弟兄不力,求东家按律责罚。

骆伯伧道:先站起来回话,事情经过是怎么样的.那名叫田超的汉子称谢站起,说道:属下和苏定荣奉命暗中掩护康少侠,在‘关洛第一楼’客店门口,发现一名乞丐和八臂天王金松,以暗号互示身份,分途折往小街,当时,康少侠无法分身追蹑查看,属下和苏定荣,便替康少侠担下了追踪之责。

骆伯伧点头道:很好!这是你们应变机警,勇于任事。

后来,又怎会出岔的呢?田超道:那乞丐和金松分别从小街绕到客店面僻静处,两人交谈了许久,看情形那乞丐似有什么得大的事向金松报告,说话时显得很恭敬,而金松却傲不为礼,神态十分傲慢……骆伯伧缓缓颔首,说道:晤,说下去!田超道:他们交谈的声音极低,属下和苏定荣都想窃听淡话内容,不免靠得太近些,谁知那金松耳目非常敏锐,突然结束谈话,和那乞丐匆匆分手散去,属下见他已有警觉,便隐蔽在暗处不敢再行跟踪。

这时候,苏定荣却急欲退避,不慎弄出了声响,当场被金松发觉,喝问:是什么人?’骆伯伧截口道:他就该镇静回答,假作是早起的居民才对,光天化日之下,或许能够支吾过去的呢?田超垂头悲声道:可惜,苏定荣心里一慌,便想拔步奔逃,结果,没逃出四五丈远,就被金松用袖箭射中了后颈和腿弯。

骆伯伧顿足长叹道:那金松号称‘八臂天王’,身上所携暗器不下数十多种,要想脱身岂是容易的?他目光凝聚,复又追问道:后颈和腿弯中箭,还不致丧命,莫非他竟遭金松生擒去了?田超道:没有,他在中箭倒地的时候,大叫了一声:‘冷丐曹彪’!说完这四个字,便嚼舌自尽而死。

啊!冷丐曹彪?骆伯伧惊讶失声,道:原来那乞丐就是冷丐曹彪!这倒是出人意外事。

康浩急问道:骆伯父,那冷丐曹彪是何许人?骆伯伧道:丐帮有酒、色、财、气四大怪,都是帮中长老, ‘醉丐’吴清嗜酒若狂,终日难得清醒, ‘花丐’刘乐好色嗜嫖,出入娟门怡然自得, ‘贪丐’郝百通视钱出命,是江湖中有名的郝碎嘴,只要给钱,什么事都干,这‘冷丐’曹彪,却是个自私成性、气量狭窄、冷漠寡情的人。

康浩恍然道:小侄在太原府,曾见过那位‘贪丐’郝百通,后来在途中拦截法元大师灵柩的也是他。

这样看来,丐帮四怪只怕都已经投靠贼党了。

骆伯伧感叹道:丐帮弟子遍布天下,一向以仁义传为帮训,假如果真被贼党所利用,那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接着向田超摆摆手,道:你且下去歇息吧!传话通知保定府,对苏定荣的遗眷从优忧恤。

他能舍生自绝,不愿落入敌手,也算得上是条好汉子。

田超施礼退去后,骆伯伧眉峰紧皱,怏然不悦,好半天;没有再说一句话。

其余众人也都沉默缄口,室中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情势演变到现在,已经越来越严重,日月双剑甫落圈套,孙天民又遭变故,抱阳山庄发发可危,假如一剑堡和丐帮再发生事故,天下正道武林,岂不等于全部土崩瓦解了么?最可叹的是,是迄今为止,他们对本身的危机懵无所觉,对敌方的情况更是茫然无所知,就像瞎子在黑暗中摸索,随时都有跌人陷阱的危险。

骆伯伧和康浩虽然对尤宁一党的情况略有了解,却又苦于无法取得二庄一堡的信任。

因为二庄一堡—直以风铃魔剑杨君达为敌,而杨君达却是骆伯伧的知友、康浩的恩师这些微妙而复杂的关系,实非言语所能解释。

正在踌躇难决,忽见老苍头蔡福捧着一个纸柬,匆匆奔了进来。

那纸柬皱成一团,上面沾满泥土,写着几行潦草的字迹,骆伯伧接过一看,脸上不禁变了颜色,沉声问道:这是谁送来的?蔡福躬身道:老奴刚在院中守望,看见这纸团从墙上掷过来,大约是四爷亲自投送的。

骆伯伧又问道:你看见那投纸的人确是四爷吗?蔡福道:老奴没有看见,只有这样猜想。

骆伯伧眉峰一转,沉吟道:这就奇怪了,事情既然这么重要,他应该投法抽身过来一趟才对,难道连片刻的时间都没有?说着,把纸柬递给了康浩。

康浩急忙和孟昭容等一同展视,只见柬上写着简短的几句舌:一一奉命随尤宁出城,有紧急重大事故,速嘱浩侄跟踪黄旗马车,切切!下面没有落名,仅用绿色灰笔,绘了一张鬼脸。

康浩长身而起,道:这黄四叔的笔迹,也有他的鬼脸暗记,小侄立即去一趟。

.孟昭容道:我跟你一起去。

康浩道:四叔柬上指名由小侄前往,如果……孟昭容笑道: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我来了,要你易容前往,是为了隐密行动,我是生面孔,去了决不碍事。

骆伯伧点头道:这样也好,有三妹同去,彼此可以互相掩护,总比人单势孤的好。

于是,吩咐蔡福即速备车。

康浩略作改扮,化装为一名粗黑的车把式,孟昭容用一幅土布罩住头发,扮成乡下妇人模样,臂上挽了一只花布包袱,颤巍巍出了后园侧门。

蔡福已经备妥一辆单套敞篷马车,车身轻巧灵便,拉车的却是一匹白花毛的硕壮健马。

康浩攀上车辕,让孟昭容坐在后座上, 得儿一声,驶向街口。

车子绕了个弯儿,放缓速度,穿过节孝坊,果然望见前面有辆门窗紧闭的双套车,正风驰电奔向西驶去。

那辆车辕上高插一支三形的小黄旗,驾车的是个青衣壮汉,旁边坐着一个瘦削汉子,正是鬼脸书生黄石生。

康浩轻咳一声,长鞭卷扬,遥遥嗖了上去。

两车相距约莫十来丈,一先一后出了西门,前面那辆车忽然折向西北方,直向邙山下驶去。

这是通往绳池和潼关的官道,左依邙山,右临涧水,途中车辆来往甚多,所以康浩的车子虽然一路尾随而行,倒可不虑被其查觉。

行了十余里,那辆双套马车突然勒缰收势,停着路边停了下来。

康浩望见,连忙收缰,也准备停车等待时,孟昭容低声说道:不要停车,就照这样继续向前走!康浩道:可是,他们已经…….孟昭容道:他是故意停下来,想试试有没有人在后面跟踪?咱们一停车,必然引起尤宁的疑心,不如佯装无意,越过他们前面去想别的办法。

康浩点点头,依言催动马车,仍往前走,不多久,两车已擦身而过:黄石生目光与康浩一触,忽然挥手叫道:老大,请停车!康浩猛收革缰,用力一踏刹车板,那白花健马前蹄高举,嘶聿聿一声长鸣,停了来。

他咧嘴朝黄石生一笑,傻愣愣地问道:相公,有啥事呢?语音沙哑低沉,还带着浓重的河南乡音。

黄石生闪目向他细细打量了一遍,问道:老大这车是去哪儿?康浩道:铁门镇,送这位大娘去她女婿家。

怎么?相公要拾便车?黄石生道:不!咱们只是想跟老大商量借一件东西。

,’康浩道:借啥东西?黄石生道:咱们的车轴坏了,想跟老大借一枚轴楔钉子。

康浩一愣,道:这俺可忘了,不知车上有没有?俺得找找看说着,便想插鞭落车。

黄石生冷声道:不必劳动老大,五金箱子想必就在车子后座,我自己来找吧!身形一闪,掠下了马车,自向车后寻出盛放杂物零件的小木箱子。

这种备作修理车子用的小木臬,每辆马车上都有一只,而且大都搁在车子后座下面,如遇中途车辆故障,彼此互通有无,这是极平常的事。

不过,箱子既然在后座下面,取用的时候,少秒得要麻烦盂绍容挪让一下,这也是极平常的事,孟绍容当然不便拒绝。

就在挪让,取箱,寻楔钉这段时间,黄石生嘴唇蠕动,施展蚁语传声术,向孟绍容低语数句,然后随意取了一枚楔钉,放回木箱。

扬声道:就这一枚合用,老大,说个价钱吧!康浩咧嘴笑道:啥呢话!小东西还算钱?相公拿去用就得啦!扬鞭一抖,催车径自去了。

及待康浩所驾敞篷车去远,黄石生才躬身对车厢内说道:回堂主,已经详细检查过了,车辆和那乡妇,都没有可疑之处。

车厢应道:很好!照令行事,转头!双套马车勒转辕头,驶入山脚下一片林子里。

口口口口孟绍容正用一面小铜镜观察车后情况,见那双套马车驶进林中,立即叫道:向左转弯,快!康浩猛力一带缰绳,将车子折向左边岔路,直人乱林深处停住。

两人匆匆下车,用枝头扫去车轮的痕迹。

孟绍容低声道:刚才黄四叔说,尤宁是接奉急令,赶来北邙参加一项紧急会议,与会者都是魔党新近调集洛阳一带的重要头目,戒务备必然十分严密,叫咱们要格外谨慎。

康浩惊道:既是重要会议,想必应由会主亲自主持了?孟绍容道:理应如此。

康浩奋然道:三姑,咱们正要确定那会主是不是家师,这岂非是难得的好机会?孟绍容摇摇头道:只怕很难见到他,据你黄四叔说,与会真的产身份都不准公开,必须戴上同样的头罩,穿上同样韵衣服,咱们不见他的面貌,怎知他是不是令师?康浩道:假如咱们也穿上跟他们同样的衣服,再用头罩掩住面貌,不是很容易混得进去么?只要能混进去,就……孟昭容道:不要想得那样简单,在身份隐蔽的原则下,他们必定另有识别的信物和暗语,还是别太冒险,看情形再说p巴! 说话间,两人已将马车掩蔽妥当,穿林折回与黄石生照面的地方。

路旁车痕宛在,没有费多少力,便找到了那条岔道。

孟绍容低道:我跟在我后面,记住须保持五丈以上距离,注意我的手势行动。

康浩点头道:知道了,三姑也请多多谨慎。

两人嚯然分开,沿着那条岔道向山麓搜索前行。

孟绍容居左,康浩在右,前后相距约有六七丈,以便互相掩护。

那岔道只是一条小径,本不足通行车辆,但沿途树枝小干多被砍去,显然是由人事称辟出来,充作车道。

可是奇怪得很,车道附近竟未发现任何明桩暗卡,荒野静悄悄的半点异样也没有。

康浩不禁心里暗暗嘀咕:既然是重要头目集会,戒备理应森严,此地距官道并不远,赴会的人又公然乘车代步,却连个守望的桩卡都没有,似此情形,若非糊涂,那就是另有其他更厉害的布置了。

他深信对方绝非庸手,然则何以林子里会如此平静呢?除了有恃无恐四个字外,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想到这里,心弦连震,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正待招呼孟绍容,忽地,车声入耳,一辆疾驰的马车已穿林而至。

康浩曲身藏匿草丛中,只见那辆马车的型式竟跟尤宁乘坐的毫无分别,同样高辕双套,车窗紧闭,由一名青衣大汉驾车,一名佩剑汉子和驾车大汉昂然据坐辕顶,连眼角也没有向林子里扫一扫。

前面已是邙山山麓,地势渐渐崎岖,但那马车驶进的速度不减,转瞬间,已消失在林木深处。

孟绍容和康浩不约而同侧耳倾听,只觉车声隆隆远去,好像前面还有颇长的一段路程并未因山势而中断停止。

康浩屈指轻弹,向孟绍容做了个询问的手势,孟绍容耸耸肩,也是一脸不解之色。

正在诧异,蹄声又起。

这辆车型式和随行人员都与先前一辆相同,只是车辕上那面三角小旗,换成了朱红色,而且加镶着一条金色旗边。

康浩心念忽动,趁那马车由前面驶过的刹那,猛吸一口气,一式金鲤穿波从草丛中贴地飞射而出。

他双手用力一撑地面,折腰、拳腿,身形弹起,迅速地搭住车后横档木,一缩身子,宛如蜥蜴般钻入车底,整个人紧贴在四个车轮之间。

孟绍容瞥见康浩涉险俯车,急得向他连连摇头示意,康浩已骑虎难下,径被那马车载着如飞驰去。

马车奔驰不停,虽在林中,仍然十分平稳,康浩藏在车底,无法分辨方向,只能隐约望见后面木要渐疏,业已远离了那条狭窄的小径。

行未多久,光线一暗,马车竟驶人一条两条夹峙的谷道。

这谷道险峻天成,恰可容一车通过,两道中阴暗潮湿,生满了厚厚的台薛,不难想见两侧山壁一定很高。

又行了里许,马车忽然停止。

康浩心知快到地头了,却苦于看不见这谷道是在邙山什么地位?附近有些什么布置或特征?马车只停了片刻,又蠕蠕驶动,但驶得很缓慢似穿出谷道,正登上一处崎岖的斜坡。

山坡上有许多尖锐的石块,不时触碰康浩身体,背后衣衫被划破,甚至伤及皮肉,他也只好咬牙忍住,哼也不敢哼一声。

登上斜坡,竟是一条端整的石板路,那一条一条方石,排列得十分整卜马蹄敲在石上,清脆有致,车辆速度又渐渐加快了。

康浩不禁诧异起来,暗忖:是谁在乱林荒山中,筑了这么整齐的石板路?竟不逊于城镇中的街道?心念未已,马车忽又一顿而止。

前面有人高声吟道:胸怀英雄志。

车辕上佩剑汉子立即接道:身佩复仇花。

前面那人又道:借问居何处?车上应道:朱旗第一家。

前面大声道:恭迎朱旗。

请!接着,车旁出现两双穿着薄底靴的脚,分立侍候,于是车门启开,走下一个人。

康浩心头一紧,皆因他身子悬挂在车底,只能看见那些移动的鞋子,无法看见面貌,蛤他清清楚楚认出那双由马车中胯下来的鞋子,是一双青缎软履——那,正是师父平时常穿的式样。

这一刹那间,他几乎忍耐不住想现身冲出去,抱住那双脚,看看鞋子的主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相依为命的师父?然而,他毕竟还是忍住了,他深深知道,身在虎穴,决不能凭一时冲动冒昧行事,因为任何后果,影响的都决不止是他自己一个人,同时贼党高级头目秘密集会深山,定有重大事故,否则,黄石生也不会紧急传导要自己追踪赶来了。

为大局着想,他不敢冒失,但那人就在咫尺之内,如果不能辩认真伪,他又怎肯甘心呢?意念飞旋,那双青缎软履已在两人簇拥下离开了马车。

康浩侧目望去,只见那三个人背景衣着竟毫无分别——同样戴着一个黑色头罩,身上披着宽大的黑袍,长及膝下。

 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座庞大的石砌古墓,不知建于何年何代?此时墓碑已被移去,改成门户,门上垂着极厚的帘。

‘那两名随侍的黑袍人撩起门帘,隐约可见墓中有微弱的灯光,仿佛已有三人在里面等候着,每个人都穿着同样的头罩和宽长黑袍。

康浩刚看见这些,那足登青缎软履的人已经走进古墓,布帘复垂,两名随侍黑袍人就分立在门首担任戒备和守望。

这时,马车也缓缓移向墓旁空地,附近早有另外三辆马车停放,车辕上各坐着一名驾车大汉和一名佩剑随从,但脸上都驾了一副蒙面布罩,彼此默然端坐,决不交谈片语。

康浩,偷眼扫过,发现黄石生高坐在那辆插黄旗的马车上,神态一片漠然。

车辆停妥后,康浩松开手脚,轻轻落地,但面对如此严密的布置,别说混进那座古墓,便是转动一下身子或呼吸略重些,只怕也会立被查觉。

古墓就在旁边,唯可望而不可及,令人焦急更甚。

正筹思无计,二名黑袍人,大步走了过来,向停车空地喝道:传黄旗护车香主!黄石生立即从车辕上挺立起,应道:谨候吩咐。

黑袍人—抬手,道:解下兵刃,,随来话。

黄石生应命解下佩不,交给驾车汉子,然后飘身下车,跟随在那黑袍人直向古墓走去,他逢然想不到康浩就在近处,但康浩却由车上黄旗标志,早已认出是他。

四周寂然无声,那黑袍人领着黄石生走向古墓入口,脚步踏在石阶上,其音清晰入耳。

康浩忽然灵机一动,猛然想那次在密林中,无意问听到火神郭金堂夫妇的谈话声音,进而发现地底密室如今古墓相距其近,何不如法一试。

于是,屏住呼吸,以耳贴地,凝神倾听果然古墓中的谈话,声由地下传了过来,而且颇为清晰。

只听一个冷冰声音说道:这些年来,每次施术都没有失过手,偏偏竟在最重要的时候,将这么重要的人失手弄死,若非你们人会多年,一向薄有微劳,本座真要怀疑你们是别有居心了。

会主圣明,此次事故纯系因火道人出手所致,属下来能及时发觉先予治疗,实亦难辞责任,只求会主加恩赐宥,使属下能将功赎罪!这话声正是尤宁的口音。

冰冷语声道:有功当赏,有罪当罚,岂能混为一谈,不过,你既然自知罪孽,力图补赎,本座就姑且对赏罚都延缓数日,假如你能在此次行动中,一举除去抱阳山庄应伯伦,仍算你一大奇功。

尤宁连忙应道:会主请放心,日月又剑已人掌握,要除那应伦伯实在容易得很。

冰冷语声道:你先别把话说得太易,到时候,如果不能办到,可别怪本座无情!尤宁道:倘有失误,愿领重罚。

冰冷语声道:很好,为免你后顾之忧,内眷由余香主护送,限今夜子时以前,撤出洛阳。

尤宁显然十分骇异,失声惊呼道:这——冰冷语声截口道:怎么?莫非你不愿意?尤宁忙道:不,不!属下深感会主体恤照顾之情衷心钦戴,岂敢不愿,只是,小女肖莲,现正主持‘绝情蛊’放术,不知可否命他留在城中,以便克竟全功……冰冷语声说道:她自然不在撤出之列,除了施术之外,本座还有借重她的地方。

尤宁欣喜道:敬谢会主赐允,属下当命她竭诚效报,不负会主期望。

冰冷语声微顿,转上了正题:此次洛阳大举,乃是本会苦心设计才等到的机会。

所谓正道武林四门五派,早已败在本会手下,如今二庄一堡精英又汇集洛阳,前日牛刀小度,便顺利地除去了一个孙天民,余下的,也就不过应伯伦,易君侠和李东阳三数人比较棘手而已,倘能一击成功,今后武林中再也没有堪与本会抗衡的人物了。

这时,约有四五个人的声音同道:属下等愿仗会主洪福,一举尽歼那些自命名门正派的伪君子了。

冰冷语声话锋一转,继结说道:不过,这批自命为正派的伪君子,一个个都有足堪仗恃的武功和机智,绝非浪得虚名之辈,咱们必须特别谨慎,不可稍事疏忽,一击不中,以后再要找这种机会就难了。

今日与诸位,都是本座最倚重的帮手,这次行动,也是关系本会成败的最重要契机,所以本座要向诸位郑重宣布几件命令。

众声应合道:谨请会主训示。

冰冷语声道:第一,各堂各舵必须在今夜子时前,完成进攻和撤退一切准备,随时听令行动。

第二,限亥时三刻前,全部‘鬼武士’要分批入城,按指定地点集中待命。

第三,攻击目标‘关洛第一楼’客店,黄旗负责正门及左右翼,蓝旗负责后院退路,白旗为接应及撤退时掩护,务须于三更前布置就绪,只等黄旗得手,便展开总攻。

第四,号令由本座以朱旗金令直接下达,各堂各舵不得互相联系以免泄漏。

这四点,诸位都听明白了没有?若有疑问,现在可以提出来。

那冰冷语声指挥若定,号令事务井然有序,说完之后,古墓中一片肃然,久久不闻声息。

康浩伏地倾听,内心真有说不出的惊骇和震憾——皆因那冰冷的语声,仍是那么果断,那么高傲,那么自负,那么熟悉简直就跟当初在承天坪上,面对武林九大门派高手时一般孤傲,毫无分别。

他看到师父的鞋履;听到的是师父的声音;更曾经目睹过师父的容貌和特征暗痣这些使他本已迷茫的意念,越加陷入混乱之中。

难道师父果真未死,正为了报复天坪所受屈辱,暗中组织这个胸怀英雄志,身佩复仇花的秘密帮会?难道果真如骆伯伧的猜测,这世上确有一真一假两位风铃魔剑?复仇花是否就是那些当作标志的银花?它代表着什么意义?假如真是复仇之花,为什么又牵涉到当年骆伯伧他的灭门血仇呢?一时间,他茫然了。

正当意念飞驰之际,古墓内已传来纷乱的脚步响,只见那两名黑袍人击掌高呼道:散会!传车。

接着,那足登青缎软履的人,缓步由墓内走了出来。

康浩只能望见他头盔罩面,黑袍遮身,无法肯定他是不是师父杨君达,心念疾转,忙吸气缩身,仍旧藏匿在马车义下。

片刻之后,马车再度驶动,向山下驰去,仍循着斜坡,峡谷,密林重回官道。

当马车穿越密林的时候,康浩凝目四顾,孟昭容已不知去向了。

康浩藏身车底,屏息静气,不敢有丝毫大意,他虽然还不能确定车中所坐的是不是师父,但是他深深了解,其人即或不是师父,至少武功和机智决不在师父之下。

假如暴露了形迹,后果将不堪设想。

然而,眼前这千载难逢,唯一可以揭破对方身份秘密的机会,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甘放弃的,车底下颇为隐蔽,他只要耐心地盯住这辆马车,查明它的停歇之处,就不难戳穿那人的真实身份了。

是的,他尽力忍耐着车底的颠簸,风沙的卷袭一面掩蔽声息,一面又要设法窥记马车进行的方向。

局促车底的艰苦好忍耐,掩蔽声音也不难,最难受的是身子悬挂在车辆底盘下面,除了扑面尘土和飞退的路面,要想辨识方面,委实不太容易。

辘辘声中,车行如飞。

直过了顿炊之久,马车速度才缓下来,附近也有了行人,看来已经接近城镇了。

康浩凝神倾听,发觉这儿是一处小镇集,大约距离洛阳不远,甚至就在洛阳宾郊;若依方向分辨,仍以邻近西城最有可能。

正忖度间,马车忽然向右首一转,驶进一列木栏栅内,停了下来。

那木栅内是一片空院子,里面已停放着四五辆马车,半丈外有座简陋竹棚,棚内栓着十几匹马,另外有栋石头砌成的小屋,设着火炉和风箱,三四个赤着膊头的壮汉,正抡锤挥汗,叮叮哨哨的打着铁器。

不用说,这是一家铁铺子,兼营着雇车换马等生意。

康浩不禁心慌,暗忖道:堂堂朱旗座车,怎么会停进铁匠铺里?是车辆坏了吗?假如有人来修理车子,岂不一眼就看见车盘底下藏着一个人,他捏着一把冷汗,无奈此时再想脱身离开车底,已经来不及了,无可奈何,只好静待变化。

驾车汉子跟铁匠铺里的人都很熟,车方停妥,石屋里有人大声招呼道:孙二爷,送客人回来了吗?这趟油水如何?’’但闻车辕上答道:还不错,跑一趟史庄单程,赚了三两银子!石屋内笑道:好兆头嘛,车子才出厂,第一趟就赚进三两,那可不容易。

驾车汉子道:可不是,这是托各位的福,车驾子修得结实,客人坐着平稳舒服,一高兴,就多赏了几文。

石屋内笑答道:客气!客气!老主顾嘛,应该的,孙二爷,下来歇会和,喝杯茶。

驾车汉子道:不啦!空车打回,还得去赶点生意。

啊!阿牛哥,麻烦你一下,左边那匹黑骡子后腿有点跛,劳你神给看看,是不是蹄钉子松了?屋内一个年青壮汉应道:好!俺这就来了。

康浩听得大惑不解,心想:这辆车分明是会主的朱旗座车,现在车上还坐着会主和另外一名护车香主,那驾车汉子十成十也是会中弟子,为什么竟称自己是受雇的送客的车子呢?就算驾车汉子胡说八道,难道那铁匠铺子里的人全都是瞎子不成?讶诧间,那被叫做阿牛哥的壮汉已经大步走到车前,返身叉开裤挡,捧起左边匹黑马后腿检查了一遍,点头道:唔!不错,蹄钉跑丢一颗,俺替你找一颗钉子配上。

驾车汉子道:阿牛哥,不用找了,后座下面箱子里有现成的蹄钉,也有锤头,麻烦给钉一钉就行了。

那阿牛应一声,果然向车厢走过来。

康浩全神凝注着,只见拖拉开了车门,又听见他掀起车座,取出木箱,寻铁钉,找锤,奇怪,车厢里竟然毫无反庆,仿佛是辆空车。

可是,康浩分明在邙山古墓眼看那会会主登车下山,一路绝未疏忽过,怎会盯的是一部空车呢?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但绝对不可能的事居然发生了,车上如果有人,那阿牛岂会看不见?康浩惊骇莫名,茫然如坠雾中。

没多久,阿牛将马蹄钉妥,那汉子道了谢,驾车离开了铁匠铺子,重又缓缓向前驶去。

康浩越想越奇怪,本欲趁马车行驶缓慢之际,脱身出来亲自登车验证—番,无奈这时马车正行经热闹大街,底下是硬硬的石板路,四周行人接踵,熙攘往来,苦无适当脱身机会。

又等了好一会,才穿出闹市,转入一条僻静小街。

康浩决心要把这件怪事弄个水落石出,顾不得石街坚硬,一松手滚出了车底。

那马车仍旧辘辘前驶,驾车汉子恍无所觉。

康浩滚落路边,跳起岙来,抬头一看不禁呆了。

敢他他触目所及,正是节孝坊那座石坊,再向前去四五十丈,就是尤宁居住前院大门了。

耗心费力,绕了半天圈子,竟然又回到原来地方,而且,亲自盯牢的马车,会突然变成空车这简直令人有些哭笑皆非。

康浩横了心,见那辆诡异古怪的空车,正向节孝坊缓缓而行,一提真气,便想追赶上去。

身形甫动,忽然有人低喝道:康贤侄,不可鲁莽!康浩闻声返顾,却见一个老妇侧身站在街角暗处,向自己招手,仔细看时,竟是瞽婆婆孟昭容。

他心里一喜,连忙奔了过去,关切地问道:三姑,你怎么也赶回来了?孟昭容低声道:这里不便叙谈,咱们先回去再说!康浩意犹未甘,望望那辆马车,悻悻然说道:三姑,请等我片刻,咱们被捉弄了半天,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那辆可恶的马车。

孟昭容举手拦住,敛容沉声道:不!不要冒失,这半天,咱们的收获已经够丰富了,回去以后再慢慢告诉你,走吧!不由分说,拉了康浩便走。

康浩边行边道:三姑你不知道有多气人,我跟踪那辆马车由邙山回来,居然竟……孟昭容接道:居然竟变成了一辆空车了,对不对?康浩一惊,诧异问道:咦!你怎会知道?盂昭容说道:我也是一路跟在这辆马车后面,你所遇经过,全没逃过我的眼睛,结果咱们险些上了人家的大当! .康浩道:咱们已经上当了,还说什么‘险些’?孟昭容说道:不!还不能算真正上当,只能说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罢了。

康浩怔忡道:三姑,我不懂你的意思是……孟昭容微笑道:我问你,你可知道,咱们跟踪的这辆马车上,本来坐着什么人?康浩道:这是‘朱旗’车,坐的是‘会主’!孟昭容却摇摇头,道:错了!康浩讶道:我亲眼看见他的车,怎么会弄错?孟昭容道:可是,我却亲眼看见他下车,绝对不是那位‘会主’……康浩急问道:是谁?孟照容轻叹一声,道:一个咱们做梦也料想不到的人一—终南一剑堡主易君侠。

康浩骇然止步,失声道:当真是他?三姑,你没有看错人?孟昭容道:我刚才亲眼看见他在‘关洛第一楼’门前下车,怎会看错。

康浩说道:或许你是看错另一辆马车了,他原来所坐的一辆车,刚在城外修理……孟昭容斩钉截铁地道:不,绝不会弄错,从谷口开始,我就一直随在那辆朱旗马车后面,不久以前那辆车忽然在西城外进棚修理,当时曾有好几辆同样形式的马车停在棚中,那易君侠就是趁驾车汉子跟铁匠铺的伙计鬼扯时,偷偷换上了另一辆车,返回‘关洛第一楼’的。

康浩茫然道:当时我就藏在车底下,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孟昭容道:车辆并排停放,只须一跨即可越过,你在车底无法看见,自然没有留意。

康浩道: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他们已经知道车底下有人隐藏?再说,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换车再迅捷,那铁匠铺子里的人一定会看见。

孟昭容道:或许他们是发现我尾追车后,迫得施展金蝉脱壳之计,或许这根本是他们原订的计划,换车入城,以免起人疑窦,到于那间铁匠铺子,显然就是他们事先布置的掩护,那些对话,全是切口和暗语。

康浩听得心弦猛震,突然记得,自己初逢易君侠时神火心诀被劫的经过,不禁机伶的打个寒噤,喃喃地道:这会是真的吗?这怎么可能?口口口口两人绕路回到节孝坊后园,没多久,鬼脸书生黄石生也匆匆赶到了。

大家听了孟昭容的详细陈述,都大吃一惊。

黄石生凝重地问道:三姐确信没有认错,真是那一剑保主易君侠?孟昭容断然道:绝对不会认错,我亲眼看见他在‘关洛第一楼’门前下车,才折转赶回,恰好跟康贤侄相遇,以前后相距时间计算,也不可能中途再有换车掉包的变化。

黄石生又问道:当时下车的只有他一个人吗?孟昭容点头说道:是的,只有他一个人。

黄石生道:那么,还有一名‘护车香主’却到什么地方去了?盂昭容道:在城外换车的时候,那‘护车香主’就改充了车把式,所以车上只有易君侠一人,他下车以后,马车并来停止,由那‘护车香主’驾着径向北门驶了。

黄石生默然片旋,叹道:此事太过离奇,以易君侠在武林的地位和声望,若说他竟是复仇会的神秘会主,只怕世人无人肯信。

康浩岔口道:四叔,什么叫做‘复仇会’?黄石生轻吁道:这是我今天才探得的内情,据说‘复仇会’早在二十年前就秘密成立,当时仅由几名曾被武林歧视欺凌的黑道人物暗中筹划组织,会主的身份十分隐秘,彼此之间有识别标志,就是一朵特别的襟花。

后来会中成员扩增,才正式开帮,全为金花银花二堂,下辖十余分舵,配有香主剑士,另外还有花婢和花童,统称为‘会友’。

康浩道:难道那些‘会友’竟没有一个知道‘会主’的身份和姓名么?黄石生沉声说道:本来无人知道,直到九峰山承天坪变故之后,那‘会主’才自动披露身份自称是‘风铃魔剑’杨君达。

康浩注目道:这意思是说,师父在退隐之前,已经暗中组织了‘复仇会’,只是现在才显露出本来身份了?黄石生点点头道:据那‘会主’自称,正是如此。

康浩晒道:简直是胡说八道,我随师二十年,可从没有听过师父还有这个头衔!骆伯伧嘿嘿笑道:说的是,杨君达是‘复仇会主’,不知他与我何仇何恨?那银花怎会落在骆某人家中?只怕那‘会主’真是易君侠倒像些。

黄石生凝容道:但易君侠素负令誉,受正道武林推崇.他这样处心积虑,不惜伪冒‘风铃魔剑’身份,暗中组织,复仇会’其目的又何在?骆伯伧耸耸肩,道:谁知道?也许他嫌一剑堡主不过瘾,想‘反串’一下,就跟有多男人想扮女人,女人偏偏也想扮男人的情形一样。

室中众人,都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唯有黄石生脸上毫无笑容,正色说道:小弟却以为其中必有绝大秘密,假如三姐的确没有眼花看错,只怕那位一剑堡主也是一个西贝货。

这话说出,震人心弦,室中笑声顿敛,人人都眼大着眼睛,惊愕地望着鬼脸书生。

康浩骇然道:这恐怕不会吧?一剑堡主若是假的,那易湘琴一定认得出来,抱阳山庄应伯伦跟他是连襟,白云山庄庄主李东阳谊属知交,他们也应该认得出来的。

黄石生缓缓说道:父女虽是至亲骨肉,终有男女之别,至于亲戚朋友,那就更隔了一层,贤侄连相依为命达二十年的师父,尚且无法确认,他们未必便比贤侄更高明多少呀?康浩一愣,哑然无言以对。

黄石生却淡淡一笑,道:我说一剑堡主可能被人假冒,不过是一种推测之词,并非肯定那易君侠已被假冒,但咱们决不可忽略有此可能,须知那‘复仇会主’是个精通易容术的人,说不定他此时正假冒黄石生的容貌,在跟诸位共同谈话,也不无可能。

众人不禁心头一跳,暗自深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飞蛇宗海东举手摸摸自己的脸颊,苦笑道:四哥,被你这一说,我连自己是真是假都弄糊涂了。

黄石生侃侃说道:这不是危言耸听,事实上,当今武林之中,许多奇人异士,以貌识人,往往会产生错觉,发生错误。

所以,话又说回来,既然人间多虚伪,咱们何不抛去容貌观念,索性对事不对人,不管那‘复仇会主’是易君侠也甚至是风铃魔剑杨君达也罢,咱们只把他看作‘复仇会主’大可放手施为,何须多费猜疑……话没完,骆伯伧已欣然而起,独臂一探,紧紧按住黄石生的肩头,激动地:四弟说得对极了,任他化身千万,咱们决定跟他放手一拼,时机紧迫,大家快些商议今天夜晚的行动吧! 康浩首先道:小侄认为必须把这个消息,尽速通知抱阳山庄应伯伦,以免他被逆子所乘,同时要他特别注意一剑堡主易君侠。

孟昭容凝目道:康贤侄准备如何通知那应伯伦呢?康浩道:自然是高法由易湘琴转告他。

盂昭容摇头道:孩子,你想得太天真了,他们是一个父子,一个父女,骨肉至亲,岂会相信人一个外人的话。

康浩道:但小侄有此自信,就算她乍听之下不肯相信,等到变故发生,她一定会相信的。

孟昭容道:若等到变故发生,她纵然相信,为时已经太晚了,倒不如趁他们尚未发动之前,釜底抽薪,先擒住尤宁和三个妖女,然后再揭穿易君侠的秘密身份。

骆伯伧沉吟道:三妹釜底抽薪的办法虽好,但这样一来,倒变成咱们站在明处,那应伯伦和李东阳反而袖手旁观,万一他们受了易君侠的蛊惑,竟以咱们为敌,岂非吃力不讨好?宗海东接口道:大哥顾虑极是,咱们固然也要对付‘复仇会’,却犯不上替人家挡头阵。

孟昭容尚未回答,康浩已抢着说道: 六叔错了,既然同仇敌忾,何必再分彼此?宗海东微微一笑道:不是咱们要分彼此,而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应伯伦这种以‘世家’自居的人,是不屑跟咱们做朋友的。

康浩不以为然道:这是六叔的偏见,以小侄所知,那应伯伦温文儒雅,待人论事,尚能公正持平,并非据傲跋扈的人物。

宗海东耸耸肩道:世上尽多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倡的伪君子,表面上越是谦虚和蔼,也许内心比谁都卑鄙。

就拿易君侠来说吧,若非三姐亲眼目睹,谁又想得到他就是‘复仇会’的会主呢?贤侄涉世未久,哪知人心的深沉奸诈。

康浩一时语塞,竟觉无词答辨,顿了顿,才轻吁道:但小侄总相信世上的人,绝不会个个都是伪君子的。

骆伯伧回顾黄石生,见他正含颔首,不禁问道:四弟对此事有何高见?黄石生微笑道:小弟觉得康贤侄和宗六弟的话都有道理,孟三姐的见解也很正确,只是大家争论许久,却忽略了两件最重要的事。

骆伯伧忙问道:哪两件事?黄石生道:第一,无论那位‘会主’是否易君侠,迄今为止,他在‘复仇会’都是以风铃魔剑自居,而且,从口音和容貌举止观察,咱们都找不出破绽。

众人不约而同感到一震,顿时都哑然无声了。

黄石生缓缓又道:第二,洛阳城中三方面人马,以咱们的力量最弱,咱们唯一的长处是始终隐藏在暗处,故能运用自如,对他们双方都获得了解,假如一旦正面动手,无异截己之长暴己之短,他们双方胜负尚难断定,咱们却是必败无疑。

室中一片肃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有一阵阵起伏的呼吸声,流露出人心境的沉重。

良久,骆伯伧才幽幽问道:依你的意思,咱们应该怎么办?黄石生敛空正色道:小弟以为身处两大派之间,宁用智不斗力,当前时机促迫,只有先顾实利,再谈道义。

康浩一震,脱口道:四叔,你是要咱们袖手旁观么?黄石生摇摇头,道:你先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复仇会’既敢发动突击,必有慎密安排和万全的准备,今夜之战,关系武林形势十分重大,这是很显然的了。

但咱们不妨仔细分板一下,假如易君侠果真就是‘复仇会主’,他若想暗算应伯伦和李东阳,真可说仅需举手之劳,便能成功,那么,他又何须调集会中全部高手,并且动员所有‘鬼武士’,约定时刻,大举行事呢?骆伯伧接口道:不错,莫非那易君侠还有什么顾忌不成.黄石生道:退一步说,即使易君侠确有所顾忌,不便亲自下身,他也可以利用‘绝情蛊’,驱使日月双剑刺杀应伯伦,余下白云山庄李东阳父女,那就更不在话下了。

试想他为何舍近途而不为,却去劳师动众,走那远路?骆伯耸连连点头,道:说的是,这里面必有缘故。

黄石生肃然道:咱们回想今日邙山古墓集会的情形,当时易君侠虽然蒙面与会,仍是以‘会主’风铃魔剑的身份发令指挥。

据他所颁令谕,今晚突击的地主,是‘关洛第一楼’,突击的对象,是二庄一堡,换句话说, ‘复仇会’今晚的行动,并未将一剑堡例外,易君侠居然下令向自己突击,这岂不是天下怪事?大伙儿细一寻思,不禁目瞪口呆,本来嘛,世上哪有自己把自己当作仇敌的人,除非他疯了。

骆伯伧迷惑地望望孟昭容道:这么说,那‘会主’根本不是易君侠?孟昭容却斩钉截铁地道:小妹自信两眼未花,一定是他,决不会看错。

黄石生淡淡一笑,截住了话题,道:我说这些,目的不在辨别那‘复仇会主’究竟是谁,只是为了使康贤侄明白,咱们所面对的,实在是一个敌友难分,扑朔迷离的局面,有时候,为应付非常事故,必须用非常手段,是不能局限于狭窄的‘道义’两字的。

康浩默然垂首,好半晌,才低声问道:四叔的意思,今夜三更白马寺的约会,小侄是不必再去了?黄石生笑容一敛,道:约会不妨前往,但除了‘绝情蛊’的事外,其他消息决不能够泄漏片语只字。

康浩迟疑了一下,又道:难道连告诉她今夜将要发生变故,使他们能预作准备也不行么?黄石生断然摇头道:不行,如果必要,咱们自会另外设法把消息迭到关洛第一楼去,你若当面提起,难免引起她的追问,那样反而不妥。

康浩道:可是,四叔……黄石生没等他说下去,却径自转对骆伯伧道:尤宁内眷定子夜前撤出城外,‘复仇会’的正式行动,必在子夜以后至黎明以前,咱们现在也该把人分配一下子了。

骆伯伧点点头道:好,就烦贤弟全权调派布置吧,愚兄也恭候差遣……康浩有些意兴怏怏,闷闷不乐,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位精明的黄四叔行事太过冷酷,就好像这世上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似的,难道说普天之下,人人都应该彼此猜忌,彼此敌视的么?难道对易湘琴那么纯真的女孩子,也必须动用心机?也不能赋予信任?他脑中尽在反复思索着这难以理解的事,以致全未留意黄石生如何调派布置?甚至众人什么时候已经受命离去,也诧无所知。

等到矍然警觉,室中只剩下骆伯伧和黄石生两个人了。

康浩讪讪问道:敢问四叔今夜派我担任什么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