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感天录 > 第 七 章 海天四丑

第 七 章 海天四丑

2025-03-30 08:07:20

竺君仪用一双哀怨的眼光,看看陶羽等三人,轻叹一声,说道:你们一定很奇怪,罗大侠的遗物,怎会到了我手中呢?这是一桩隐藏了整整十五年的秘密,世上知道这个谜底的人。

我爹一死,就只有我一个人了……陶羽听得心潮一荡,忍不住插口道:姑娘如不把我等当作那瞎子许成一流的人物,盼你能把这件隐密赐告——竺君仪苦笑一下,仰起头来。

望着阴霾的苍穹,这时山雨渐止,重云之中,偶尔迈出一丝惨淡的月光,山巅岭头,白茫茫一片凄寂。

她似在整理心中纷乱的情绪,半晌,才幽幽说道:说起来,该是十五年前的往事了,那时我还不足周岁,我爹爹以武当俗家首座弟子的地位,随武当掌门紫阳道长,参加泰山第二次武会,那一战,关系着中原武林的至大命运,各门各派,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罗大侠和飞云山庄陶天林的生死决战之上,纷纷从各地 到泰山来,我们武当派,自然也不例外,我爹爹抛妻别女,冒生命危险赶到泰山,没想到武会之上,罗大使一招未动,就束手死在陶天林掌下……陶羽和秦佑轻讶一声,彼此互望一眼,好像都在心里浮起一层阴影,竺君仪的话,恰巧证实了少林明空掸师的话,那么罗伟是真的在赴会之前,就已失去了武功了?竺君仪并没发觉他们的惊愕。

仍然继续说下去。

当时在场的各派高手,对罗大侠的束手待毙,全都惊骇不解,他们怎么也猜不透,罗大侠身负天下武林付托之重,为什么在陶天林面前,一言不发,默然受死?可是,他们却忽略了一件极大的征兆,而这个征兆,只有我爹爹一人感受到而己……。

陶羽忽然急促地岔口问道:是什么征兆?姑娘快说。

竺君仪凄婉地点点头,道:你们不要急,我慢慢把那天泰山之会的经过,详细告诉你们……唉!我虽然并没有参与那次武会,但这些事,我爹爹曾不止一次地讲述给我听,使我至今仍如亲目所睹,一些几也忘不了。

她停了一下,见陶羽只是神情紧张的注视自己,并没再出声询问,于是又接着说下去,道:据我多说,当时罗大侠出场应战,肩上宝剑,从未出路,只是步屩沉重行到陶天林面前,一语未发,便默默席地坐下,当时各派高手尽都暗吃一惊,还以为罗大侠另有制敌妙策,大家虽然替他担心,尚不知他实已抱着必死之心,才到泰山来赴会的。

陶天林手下爪牙,对罗大侠恨入骨髓,有许多人冲到罗大使身边,戟指叱骂,甚至唾液羞辱,将口涎吐在他脸上身上,罗大侠一动也没有动,就像没有看见。

啊,竟有这种事——这是秦佑的声音。

竺君仪略顿一顿,又道:是啊!罗大侠甘心受辱,连一句话也没有,天下群雄都为此骚动起来,大家恨不能一齐出手,却又明知不是陶天林的对手。

后来,陶天林亲自排众而出,用手指着罗大侠,冷冷笑了两声,便忽然挥年下击——陶羽混身一震,冲口道:他还手了吗?竺君仪摇摇头,叹道:要是他能出手,也许今日武林,已不是陶家天下了。

秦佑道:天下群雄,也没有仗义援手的人?竺君仪又摇摇头,道:群雄在惊骇之下,见罗大侠硬挨了南天林一掌,当场喷出一口鲜血,身躯缓缓倒在地下,各人心里,又惊又怕,只觉罗大侠在重伤将死之际,目光凝而不散,兀自回过头去,向陶天林身后注视了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无限遗恨,也包含了无穷言语,但目光却是柔而不锐,似乎在遗恨之中,又有无限的怜惜和宽恕。

接着,他便悠悠闭上眼睛,默然死去。

当时天下群雄都被这意外的结果震惊慌乱,许多人纷纷夺路逃走,也有一些人在偷弹眼泪,这其中,只有我爹爹注意到一桩奇事。

奇事?陶羽忽然目光如炬,牢牢盯在竺君仪脸上。

是的,一件奇事。

竺君仪黯然说下去:我爹爹一向行事慎用,只有他老人家在纷乱之中,注意到罗大使那临死时的奇异眼光,同时,他更注意到,当陶天林突然出手的时候,飞云山庄人群之中,有一个人也惊骇得失声而呼,罗大侠闭目逝去,那人更掩面悲泣起来。

可惜当时群雄纷乱,除了我爹爹竟无人发现这件怪事罢了!我爹爹起乱撤身离开了观日烽,但却并未远去,独自隐在暗处,全神留意那掩面悲泣的人,在陶天林率众离开观日峰的刹那,又见那人悄俏将一包东西,掷落在观日烽绝崖之下。

这几件可疑的事,使我爹爹深深感觉绝不平常,他老人家一生精究医道,自从那次武会以后,港返家中,立即带着我姐和我还高鄂境,隐居在太原府。

从此也脱离了武当派,终日闭门不出,默思罗大侠在泰山会上,为什么会突然失去了武功?又为什么默默受死,不作一言?他那临终一瞥,原因何在?那份泣及挪落包裹的人,又怎会做出这种令人费解的奇事?整整十年,我爹爹终于想出了其中道理。

那就是,罗大侠必然在赶到泰山之前,已经自知武功全部失去,明知赴会难免一死,但他如果避而不往,势必会给赶往赴会的各流高手,边留无穷后患。

所以,他毅然决然地到了泰山,又毅然决然地死在陶天林军下,他虽然死了,但却替中原备派担去干系,等于拯救了千万名武林各派门人。

可是,他又怎会在赴会之前,突然失去了武功呢?根据医理研判,那只有一个可能——说到这里,她突然脸上微微一红,住口不再说下去。

秦信忍不住急问道:什么可能?你怎不说了呢?竺君仪凤目掠波,在秦佑脸上扫过一瞥,终于正色叉道:据我爹爹说,那个可能,就是罗大使在行功紧要关头,突然被女色所惑。

散破了内力,同时,被人在心神交疲之际,暗下毒手,点伤了阳经重穴。

秦佑骇然间道:那人是谁?你爹爹知道吗?竺君仪道:这不难揣测,那人必然就是罗大侠在临终之时,既恨又怜地向她投以深深一瞥的人,也就是那曾经掩面饮泣,以及后来将小包掷落绝崖的人……秦佑急迫地追问道:她究竟是谁?竺君仪喃喃说道:当时飞云山庄到泰山赴会的人很多,陶天林身后,全是他手下得大的堂主或亲信,人丛中虽然看不十分真切,但我爹爹说,那人仿佛很像陶天林的独生女——‘玉面仙狐’白素娥……陶羽猛地一震,身子摇晃了几下,险些摔倒在地上,惊愕地问道:你说是谁?竺君仪诧异地望着他,道:我是说,那人很像陶天林的女儿……秦佑未待她说完,突然沉声喝道:胡说,快住口……陶羽向他摇摇手,缓缓说道:让她说下去,让她说下去……竺君仪不解地道:我的话,难道有不妥的地方么?陶羽道:没有什么,只是这事大出人意外,姑娘可还另有证据?竺君仪用手一指那边坟头,道:若要证据,只有那被埋着的小包了,那包东西,便是罗大侠死后,被陶素俄掷落绝崖的小包,里面尽是罗大侠的遗物,其中一本秘笈,更是旷世奇学,天下群雄,人人欲得而甘心……。

陶羽道:竺姑娘,你愿意让我看看那包东西么?他说这话时,激动得上前紧握着竺君仪的手,连声音也微微颤抖,秦佑深深了解他此时的心情,忍不住也插口道:我们只看一看,着过以后,决不动它,依旧原物还你。

竺君仪摸着方才被阳羽握得有些疼痛的手腕,沉吟半晌,才道:反正我一离泰山,便凶多吉少,假如被别人知道了埋藏的地方,终也要被人夺去,你们要看,就掘出来看看好了。

秦佑闪身跃到坟前,抽出短剑,不多一会,便把那油布密封的小包掘了出来,递给了陶羽。

陶羽用颤动的双手,接过小包,眼中不期然满蓄热泪,先用衣襟拭去了包外水渍,然后一层一层地将它拆开。

包裹足有七八层,他每拆一层,心里便狂跳不已,拆到最后一层,已能隐约从油市外触摸到包中果有一本小册子,此外好像有件柔软的布襟,和一块硬硬的东西。

一颗心,险些要从他很中跳出,他不由停下手,闭目仰天默默祝祷。

老天啊老天,如果我不该终生娃陶,求你在这包裹中,给我身世的线索和启示吧!十五年,我被这疑问困扰得快要疯了……祝祷完毕,他匆匆拆开最后一层油市,只见包中除了一本极小的书册,此外便是一条溅满腔红血迹的丝绢,和半枚古怪的金钱,那金钱显然是从整块钱币上硬生生折断下来的,时日虽久,仍闪闪发着金光。

整个小包,并只这三件物件,他拿起那本小书册,书身小巧玲珑,竟是用极好的油纸订就,封面上写着通天宝箓四个大字。

他大略翻阅一遍,书中所载,并无一字与罗伟有关,其中除了许多奥妙精湛的剑拳拳功,封里第一页上,记着这本宝箓的来源。

原来当年达摩祖师东来之先,曾在班公湖畔,遇见一位名叫摩沙坷的异人,两人踏着湖上浮水,赌技三日三夜,达摩祖师几乎用尽一百零八种绝技方始胜了摩沙坷。

摩沙坷一气之下,隐居冈底斯山冰层之下,苦心钻研凡五十余年,二度出世,欲寻达摩祖师再较武技。

可惜始终未能再见到达摩祖师,其后忧郁而死,死前将他五十余年苦研的绝世武学,尽载于通天宝箓之中。

到蒙古大帝成吉思汗第一次西征,不知怎的落在蒙古人手里。

后来全真教主长春真人丘处机从成吉思汗手中获得这部秘第,欣喜若狂,便把它译为汉文,视如至宝,传授全 真教弟子,全真教‘因而崛起武林,威霸天下,几百余年。

这本小册,就是丘处机所译通天宝箓,却不知怎会到了罗伟手中。

同时,陶羽对那半枚金钱,以及溅血丝绢,更是莫测高深,看了许久,也看不出一点端倪来。

他失望之余,依旧把三件东西—一包好,默默交还给竺君仪。

秦佑问道:大哥,可曾看出一点什么来?陶羽摇摇头,道:从这本秘筝上看,他或许和全真教有些关系,但全真教一向依附蒙古鞑子,行同汉奸,这本秘箓,又怎会落在他手中,真令人不解。

秦佑道:这半枚金钱和丝绢,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陶羽叹道:那就更难揣测了,或许是什么信物,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竺君仪忽然插口道:我爹爹费了几年时间,好容易才从绝崖下寻到这包东西,丝绢上的血清,查验竟是人血,而且,这半枚金钱,看起来平常,假如没有很大的用处,陶素娥怎会慎重地将它们和通天宝象包在一起,又在罗大侠死后,悄悄掷落绝崖……秦佑脸色一沉,不悦地道:你知道陶天林的女儿是什么人吗?口里尽这般不干不净!竺君仪讶道:他不是陶素娥吗……秦佑怒目一瞪,叱道:胡说,她是我陶大哥的母亲,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你爹爹老眼昏花,准是看错人了——竺君仪大吃一惊,脸色顿变,道:啊!原来陶公子竟是飞云山庄的少庄主?我……我真该死……她惶恐地看看手中那只小包,一时不知该如何才好。

陶羽长叹一声,道:你不要害怕,我虽然是飞云山庄的少庄主,但是,……我……我……唉,别提这些吧!反正我不会恨你就是……竺君仪把小包迅速又递回给陶羽,激动地道:世上知道这桩秘密的,只有我一个人,你们杀了我,就不会再有人把这些话泄露出去了……秦佑喝道:你把我们当作什么人,竟说出这种话来!竺君仪道:我的命,本是你们救回来的,离开泰山,也迟早免不了一死,你们只当方才没有救我好了……陶羽忙道:姑娘如信得过我们,何不跟我们一起下山,包里的东西,我亲自去问我母亲,一定能查出个水落石出。

他把小包仍旧还给竺君仪,扶起辛弟,蹒跚向山下走去,辛弟内伤虽然不轻,但经过了这阵调息,已可自行上路,陶羽依偎着他,举步之际,步屩虚浮,反倒像是辛弟在搀扶着他走。

秦佑看在眼中,不觉摇头暗叹,他知道,竺君仪的故事,已深深在陶大哥心灵上烙下创伤,而心灵的创伤,是比肉体的伤痕更难消弥,更难平复的。

但他侧目望望竺君仪,却又不忍再过份责备她,只得加快步子,追上陶羽和辛弟,身后传来轻微足音,不用回头去看,他知道那是竺君仪也跟来了。

东方泛起一片朦胧白雾,雨止了,天也快亮了,前后四条人影,就在旭日将升的刹那,离开了观日峰。

口口口初升旭辉,渐渐从林间透洒下来,一丝丝,一缕缕,如千万枚粗细不匀的金针,散乱地插在落叶上。

雨后凌晨,份外清新。

竺君仪默默跟在秦佑身后,莲足踏着落叶,发出一声声单调而落寞的声响。

她目不转睛注视着秦佑的背影,心里思潮起伏,没有片刻宁静过。

前面的男孩子,年龄比她还小,又是那么陌生,她竟然甘愿跟随在他身后,把自己脆弱的命运,寄托在不可期的未来?假如她这时转身逃走,秦佑或者不会发觉,也许纵然发觉,也不致追赶她,他是那么信任她,好像知道她一定会跟在后面一样。

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此时的心境,她只是默默地走着,仿佛前面秦佑的英朗背影,成了她感情的依靠。

过了丛林,又过了旷岭,秦佑没有回过头,她也没有停止过脚步。

林消枝头,宿鸟已经纷纷从梦中醒来,吱吱喳喳,叫得人心烦意乱。

她忽然觉得一阵激动,陡地加快步子,同时低叫道:秦公子……秦佑猛一停身,旋过头来,诧问道:什么?竺君仪奔得太急,差一点收势不住跟他撞个满怀,秦佑迅速地一探手,将她拦住,道:有什么事吗?竺君仪腼腆地一笑,道:我们现在要去那儿呢?也许是飞云山庄,陶大哥要问问他母亲,关于那个小包的事。

竺君仪跟他并肩而行,轻叹着道:我很奇怪,陶公子既是飞云山庄的少在主,你们怎会到泰山来?而且躲在罗大侠墓后?差点把我吓死。

秦佑笑道:这件事,你将来自会明白。

昨夜作还把我们当着坏人,怕我们偷掘你的秘箓呢!其实,我们若真的有意偷掘,何必出声叫你,等你埋好走了,难道不能再挖出来。

竺君仪脸上一阵红,道:唉,近一个多月来。

我也被抢夺秘箓的人吓怕了,爹爹为了这本秘箓,被海天四丑活活打死……秦佑突然停步,惊问道:你说你爹被谁活活打死?竺君仪含恨道:海天四丑。

就是昨夜追你到峰顶的那个瞎子?他就是海天四丑?是的,他就是四丑之一,另外三人,一个是丑恶大汉,名叫包天洛,一个矮子,叫做杨洋,还有一个常作文士打扮,看来很斯文,其实心狠手辣,数他最 坏的,名叫林一波秦佑恨恨一顿脚,道:可恨,可恨,昨夜不知是他,真叫人悔恨莫及——竺君仪问道:秦公子,你跟海天四丑有仇恨?秦佑切齿道:他们杀死我师父,屠杀辛弟族人,手段残酷,我跟他们有不共戴天的大仇。

竺君仪叹了一声,道:我也是,他们杀死我爹爹,毁了我的家园。

今生今世,我决不与他们干休。

两人谈谈说说,不觉与起同仇敌气之心,言语投机,竟忘了举步,等到秦佑想起来,抬头张望时,竟不见了陶羽和辛弟的人影。

他陡然一惊,忙道:我们只顾谈话,大哥他们已经走得不见了,快些追上去吧!于是和竺君仪展开身法,双双向前一阵疾赶,那知一连越过数处丛林,眼看已到山脚,却始终未能见到陶羽与辛弟的踪影。

秦佑着了慌,跌足道:大哥心神沮丧,辛弟又内伤未愈,他们必不会走得大快,莫非途中出了意外。

竺君仪道:不会的,我看陶公子一身武功深藏不露辛弟也是勇猛之人,怎会转眼间便出了事,我们再回头去找找看。

两人急又回头,迤逦狂奔一程,仍未见到陶辛二人行踪,秦佑登时没了主意,腾身仍要向山顶追寻。

竺君仪连忙拦住他道:乱山之中,要寻两个人,实在不容易,依我看,他们一定已经出山了,咱们还是向山下追才对。

秦佑想想不错,折转身,又与竺君仪匆匆奔下泰山。

才到山脚,遥见两骑马,正绝尘向西驰去,马上隐约是两个锦衣魁梧老人。

秦佑神色顿变,失声叫道:啊,是陆家双铃……竺君仪娇喘嘘嘘赶上来,问道:秦公子,你认识那两个人吗?秦佑道:怎么不认识,那两人是桃花岛来的高人,武功十分了得,陶大哥和辛弟,一定被他们劫去了。

竺君仪沉吟道:陆家双铃?中原好像很久没听见过这个名号了……秦佑急道:他们是桃花岛来的,跟随一个什么公主,这两人我曾经跟他们在江南照过面,不知怎会也到了北方,我们快追吧!他此时已无坐骑,说着话,洒开步子,便向西飞奔狂赶。

竺君仪亦不犹豫,紧随着秦佑,两人一前一后,疾若流星,渐渐消失在西去的尘雾中。

这时候,泰山山麗一角,正缓缓走出来两个人来。

他们依偎而行,互相搀扶着,脚步飘浮荡漾,好像是蹒踽在云雾里。

走了一程,两人都停了脚,其中一个迷惑地左右张望,说道:辛弟,我看我们一定走回头了,这地方,仿佛刚才已经走过了呢!辛弟吃力地睁开两只朦胧的眼珠,点点头道:不错啊,我也记得那棵榕树,刚才明明在左边,现在又到了右边……秦兄弟他们,也不知走到那儿去了,唉,这泰山的路真古怪,盘党交杂,看起来上山下山,形势全像一样。

又行了一会,眼前景物益加迷茫,东方旭日,已高高挂在山巅上。

陶羽索性和辛弟席地休息,取出干粮,一面啃尝,一面喃喃而语。

奇怪,秦兄弟和那位竺姑娘,到底出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他目光偶尔掠过山下,忽然望见数十丈外,有两条人影在蠕蠕移动,他是向上行来。

那两人仿佛—男一女,行行停停地好像在寻觅什么?陶羽大喜,跳起身来,高声叫道:秦兄弟,竺姑娘……我们在这儿……山下男女闻声扬目,似也发现了陶羽,顿时身法捷如飞鸟,兔起鹘落;向这边飞驰而至。

当他们来得近了,陶羽这才看出那两人虽也是一男一女,却并不是秦佑和竺君仪,那男的劲装负剑,面如重枣,约有四五十岁,女的生得眉目秀美,樱口桃腮,肤色雪白,穿一身碧绿色紧身衫裙,风姿绰约,大约也有三十余岁。

那一男一女驰到近处,一齐收势停步,男的面目阴沉。

目光如炬,凝目向陶羽望了二眼,忽然神色一震,向身边少妇说道:五姑,你瞧,这不正是少庄主吗?真想不到,天大的功劳,竟被咱们鲁西分堂抢到了!少妇咪着一双凤眼,在陶羽脸上瞟掠数遍,粉睑突然绽出花朵般的笑容,道:当真是他,唉哟!我的好公子,这一年多,叫咱们找得好苦,前日东海分堂快马传讯,说有三个年轻小伙子,先赴少林,又兼程北上,其中一个很像是你,咱们还有些不信哩!万想不到果真是你……她说话时徐而不急,声音若银铃,听起来恍如珠落玉盘,十分悦耳。

陶羽在看清两人面貌之后,也露出无限惊讶,连忙拱手道:原来是齐叔叔和齐婶婶,你们怎会也在这儿?敢情他识得这男女二人乃是他外公的得力助手。

现掌飞云山庄鲁西分堂堂主大位的六甲手齐景坤和飞刀廖五姑夫妇。

廖五姑接口笑道:我的好公子,还不是为了你吗?这些日子,可把老庄主和令堂急坏啦!老庄主飞柬天下分堂,严查你的去处,把咱们整整忙乱了半年,那儿没去寻过?但都找不到你的影子,没想急劲才松了几个月,你却偏偏在这时候露了面,快告诉婶婶,这些日子,你究竟到那儿去玩啦?陶兴和徐仁呢?他们不是跟你在一块儿吗?一面说着,一面移动莲步,走到陶羽身边,探出一只白玉羊脂似的玉婉,就要来握陶羽的手儿。

陶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辛弟突然从地上挺身而起,握拳蓄势,横身挡在陶羽身前。

廖五姑显然被他们这意外的举动吃了一惊,眼波流动,看看辛弟一脸狰狞,眉头不觉一皱,诧道:这是怎么说,才一年多不见,就不认识齐婶婶了吗?陶羽略现腼腆地答道:齐婶婶最好站好说话。

我这位朋友性情不太好,说不定会冲撞了婶婶。

廖五姑哦了一声,笑道:既是公子的朋友,婶婶不会跟他生气,近一月来。

令堂得不到你的消息,急得快要疯了,这一下被我找到,不知她要怎样谢我!来!快跟婶婶回济南去,叫令堂来个意外的惊喜,那才有意思呢!六甲手齐景坤也道:小庄主,不是我齐叔叔一见面就责怪你,一年多,作至少也该给老庄主或令堂带个音讯,好叫他们安心,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

公子饱读诗书,怎的倒把书本上的教训都忘了。

齐景坤面色冷寞阴沉,说出来的话,也恰如其人,冷冰冰的毫无情感。

廖五站不等陶羽开口,又迳自抢着说道:正是这话,公子,你不知道你娘有多急,一年中,单这鲁西就来寻了两次……陶羽心头一震,道:她老人家到鲁西来过?廖五姑道:可不是吗?你离开飞云山庄不到三个月,她便兼程赶来寻你,前天深夜,又独自到了济南——说着话,又不自觉举步向陶羽走近。

辛弟突然怒目一瞪,厉声喝道:站住!拳头扬了扬,并未出手。

廖五姑脸色一沉,不悦地停了步,道:哟!你倒顶凶嘛?陶羽向辛弟摆摆手,示意他不可妄动,说道:我正有一件事,要当面禀问她老人家,好,我就跟你们到济南去。

四人刚要举步,忽然一个冷冷的声音接口说道:去济南干什么?不觉得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吗?陶羽闻声骤然一惊,六甲手齐景坤和飞刀‘廖五姑一齐旋身望去,只见三丈以外,并肩站着四人。

这四人一瞎一矮,一个丑恶大汉,另一个身着文士打扮,脸上挂着冷峭的微笑,手摇折扇,显得甚是傲慢。

陶羽一眼便认出这四个各极其丑的人,正是海宁城酒楼上所见的怪客。

心念微微一动,后退两步,没有开口。

六甲手齐景坤却脸色一变,冷声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四位海外高人,不用说,各位准是为了那本通天宝箓来的了?文土打扮的林一波摇摇折扇,笑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齐堂主伉俪一早赶来泰山,想必也是意图染指那本旷世奇书,那么,又何必匆匆就回济南去呢?廖五姑冷哼一声,道:奉劝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通天宝箓本是飞云山庄到手的东西,怎么样也轮不到你们海天四丑!海天四丑?陶羽心头猛震,目光掠过面前四人、心底不禁低念道:海天四丑?四丑霸天涯……原来就是他们?正想着,瞎子许成已厉声喝道:跟他们闲扯做啥!爽快解决掉,还得趁早上山,别被那丫头溜了。

矮子杨洋跨前几步,大声道:好个不要脸的臭女人,四丑的名号,岂是你随便叫得的,单凭这一点,就该打嘴。

廖五姑柳眉倒竖,用力呸了一声,骂道:丑八怪,吹什么大气,有本事现出来,你姑奶奶九口飞刀闯浪江湖二十年,难道是吓大的不成?杨洋笑道:你要是不信,杨爷就叫你试试!话声一落,矮小的身躯突然一蹦而起,疾若流矢。

直向廖五姑扑来。

廖五姑左臂一圈,紧护胸腹要害,右手玉婉疾探,银虹闪处,手中已多了三柄雪亮的薄刃飞刀。

但六甲手齐景坤却不愿娇妻直接拨这又丑又矮的杨洋动手,振臂一声龙吟,拔出长剑,肩头微晃,闪挡在廖五姑身前。

他生性阴沉,甚至临敌出手,也是阴沉不语,连招呼也没有一个。

反手一剑,使迎着杨洋砍了过去。

杨洋既胖又矮,不想身法却异常敏捷,人在空中,突然一个急转,避开剑锋,沉舟落地,展开双臂,立时横撞直捣,拳打指戳,一番抢攻。

但见这矮子手法诡异绝伦,不上十招,便已抢尽上风,齐景坤虽然多了一辆长剑,反倒处处受制,有些施展不开。

陶羽望见,心里大感失望,他从前未识武功为何物的时候,只知道鲁西分堂堂主,六甲手齐景坤如何如何了得,在飞云山庄中,也算得是坐二三把交椅的高手,不料如今一看,武功竟是这等平庸,连一个赤手空拳的杨洋,也应付不过。

他不禁暗自忖道:从这点看来,齐叔叔的武功,只用比起秦兄弟,也差得太远……谁知这念头尚未完,忽听场中一声暴喝。

劲风呼啸,情势顿变。

六甲手‘齐景坤在杨洋一轮快攻将完的时候,突然手法一变,施展出一套左掌右剑的妙招式,威势陡增,满场剑气汹涌,掌影翻飞。

右剑常常专攻左方,左掌却猛击右侧,同时,浑厚的掌力连环击出,一口气猛劈六六三十六掌,杨洋 已被逼得节节后退,湛湛就要落败。

林一波和包天格冷眼看见,神色虽有些激动,但却井没有出手的意思,倒是许成目不能机,翻着一双白果眼,倾耳静听,忽然合声喝道:杨洋,退下来,让包老大收拾他。

‘杨洋听了这话,又羞又怒,怪叫连声,双掌如骤雨般交换抢攻,不多片刻,居然又被他阻遏住齐景坤的掌风剑气,渐渐扳成了平手。

两人此进被退,敌斗了约有顿饭之久,犹是胜负未分。

林一波突然笑道: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杨兄行事,何必太拘谨呢?杨洋神色一震,托地跃身后退丈许,一拍腰际,手上登时多了一条通体鸟黑的软索,冷冷道:齐堂主,咱们在兵刃上再分高下。

六甲子见他那软索之上,满布倒刺,心头暗暗一紧,但脸上的神色却仍然一片冷寞,缓缓说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杨洋一抖软索,那索身上的倒刺迎风发出嘶队之声,笔直向济景坤面门飞点过来。

六甲手齐景坤久走江湖,见他软索满布倒刺,而且索身乌黑,心知是喂过毒的奇门兵器,不敢大意,剑套斜举,遥遥一拔索头,脚下已横跨半步。

果然,杨洋未等他剑锋与软索相交,突地沉腕一抖,索尖疾弹而起,竟闪过剑锋,扫向齐景坤下盘。

齐景坤迅速地一提右同。

手中剑忽化神针定海之势,剑尖向下一插,只听唰地一声响,软索已在剑锋上连绕三匝。

齐景坤厉声大喝:撒手!猛然一收长剑,左掌迅雷不及掩耳地猛劈过去,顿时狂飒飞卷,撞向杨洋前胸。

喝声中,陡闻林一波放声哈哈大笑齐景坤听得笑声古怪,心念一动,急忙拉 掌抽剑,手上忽觉一轻,长剑已被那乌黑软索切为两断。

他骇然一惊,方要闪退,杨洋却已欺上一步,软索就地一扫,啪地击中他右足侧髁,带破一大片血肉。

齐景坤痛得闷哼一声,踉跄几步,呼呼劈出两掌,回头向廖五姑娘道:你带少爷先退,飞柬报回崂山,我……说到这里。

攸忽住口、头上冷汗如雨。

只觉有一股痒麻感觉,正循右腿伤处,迅速向上蔓延。

他咬牙姘指如戟,自点了右腿伏兔、阴市二处穴道。

在五姑紧扣三柄飞刀,闪身上前,问道:老齐,伤得怎样?齐景坤摇摇头,道:丑鬼索上有毒,我这条右腿,算是废了。

杨洋嘿嘿笑着接口道:齐堂主讲得对,你要是再不识相,恐怕不止一条右腿,连性命也要留在此地呢!廖五姑凤目射出寒森森杀气,恨恨道:好,飞云山庄忘不了这份交情,你们等着就是。

林一波摇摇折扇,道:不是林某说句大话,陶天林那点艺业,还不在我们眼里……许成喝道:别跟他废话,早点收拾了他们,好去追那丫头!说于就干,青竹杖一拦,便向六甲手猛砸过来。

齐景坤挥动断剑一格,叮然一声,连退三步,沉声叫道:五姑护少庄主快走,这里由我断后。

话未说完,许成又是一杖横扫过来。

齐景坤奋起全力振臂一挡,踉跄斜冲数尺,右足伤处一痛,险些跪倒地上。

廖姑闪电般抓住陶羽的左手,低声道:公子快随我来!说完拉着陶羽便跑。

辛弟双拳提举。

瞪着双目,似想仗义出手,却又不放心陶羽跟着廖五姑一起走,正待转身跟着离去——忽见许成举杖又向齐景坤砸来,他本是憨直之人,立即一声断喝,打出一股强劲凌厉的拳风,撞向许成。

许成目不能见,忽感劲风迫体,头也不回,反掌疾挥,却发觉这击来的拳风隐含内家真力,似不在六甲手之下,仓促间无法变招,只得运起全身功力,硬接一拳。

两股劲力一触,平空基起一声脆响,那许成臂上一阵酸麻,骇然横跃数尺,白果眼连翻,一时未敢再度抢扑出手,辛弟部登登倒退三步,一张口,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内伤本就未愈,功力又不及许成深厚,此时伤上加伤,黝黑的脸上,立时泛出一层可怕的苍白色。

但他竟未因严重的内伤稍有畏缩,举袖抹去中角上的血迹。

大步走到齐景的身边,缓缓说道:这位堂主,我保护你一起走吧!六甲手齐景坤平生从未遭到这种窘境,扬目看看这粗壮憨直的大汉,心里感触万端,冷寞的脸上,绽出一丝深笑。

他既感又愧地说道:壮士但请自顾先走,齐某人还撑得住……辛弟迷憾地道:你还撑得住?……这四个坏人,心狠手辣……齐景坤陡地仰天狂笑三声,道:飞云山庄也不是面慈心软之人,齐某只要命在,就不会给飞云山庄丢人现丑。

辛弟似懂非懂,以为齐景坤怪他多事,道:好,我就先走。

他转身走了丈许,突又哇地吐了一口鲜血,但却并未停留,头也不回运步如飞而去。

六甲手齐景坤突然手起剑落,喀嚓一声,竟将一条右腿齐膝砍断,同时手肘一转,却将那柄断创插进大阻断折的地方,两掌交拍,哈哈狂笑道:海天四丑,来来来,咱们不用兵刃,掌上见个高低!四五一向手段狠毒,但见了这般恶状,却也都不禁面面相觑,包天洛轻叹一声,说道:难怪飞云山庄能称霸中原三十年不衰,陶天林居然罗致到这种死士。

林一波道:看在他一片愚忠。

饶他一死,咱们去追那竺家丫头要紧。

齐景坤眼见四丑各展身形,掠登上山,忍不住放声大笑道:四丑霸天涯,海天四丑,不过如此……但笑声未毕,真力一泄,陡然喷出一口鲜血,翻身跌倒地上……日影冉冉而西,丛林的阴影,渐伸渐长,不多久,便掩这了这断腿残肢的六甲手齐景坤。

荒山重归寥寂,林间又出现阵阵归鸦,一天又悄悄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