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石隙外火炬闪动,人影连翻;天心教高手一批接着一批赶到,早已将山壁前一片空场围得水泄不通。
最出江涛意外的是,山壁顶上也突然出现火光,传来阵阵人声。
天心教主的话,并非虚声恫吓——从眼前情势看来,前后进退之路已经全部截断了;只剩下这条狭窄的山壁甫道,困堵住他们男女老少五个人。
何况,五人之中有两个老妇不会武功,而燕玲又正在悲伤矛盾的失常状况下;能够仗剑应敌的,除了江涛就只有周青青了。
江涛踱忖形势,望望年迈的义母和老佣,心里不禁大感沉重。
面对人数超过自己将近五十倍的强敌,就凭两人双剑,身处绝地,要想五个人都平安脱困,那简直是不可能的幻想。
不过,江涛虽然深感事不易为,却并不气馁绝望;反而轻拍着燕玲的香肩,柔声安慰她道:燕儿,别害怕。
俗话说:置之死地而后生。
咱们只要能沉着应付,并不是完全没有脱困的希望。
燕玲暖泣道:都怪我连累了你们,让我出去恳求师父,或许她会开恩放人……江涛晒道:咱们还没有到哀求饶命的地步;除非你真的决心舍我而去,不再跟我同心协力,共度难关……燕玲仰着泪脸,凄楚地道:你要我怎样呢?江涛正色道:我要你和我同患难,共荣辱;生则同生,死则……燕玲急忙掩住他的嘴唇,硬咽失声道:我……我不配!江涛黯然摇头道:燕儿,不要说这种话。
耿耿此心天地可鉴,难道你还不明白么?自从相识迄今,拯危难,护弱母……我身受你的思情实在太多!如果一定要说配与不配,那不配的应该是我,不是你。
燕玲吞声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我只恨命运无情,为什么咱们总是跟苦难分解不开?苦苦等候到今天,相逢不足半夜,又陷在这绝地之中。
如今前后都被截断,除了由我去求师父,还有什么办法呢?江涛道:只要作答应不再回天心教去,我就有脱困的信心。
燕玲茫然造:涛哥哥,这是现实,不是有没有信心……江涛接口道:但信心却是克敌制胜的先决要件。
燕玲沉吟半晌,轻轻叹道:好!我答应你。
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江涛忙道:什么事?你说,我一定答应。
燕玲道:让我出去见见师父。
她老人家养育我十七年,论情论理,我不能避不见面。
但你尽可放心,我宁死也不会跟她回去的。
江涛想了想,道:我陪你一起去,好吗?燕玲点点头,道:只求你不要轻易出手,替我顾全这最后一次倩面……江涛欣然应允。
当下吩咐周青青小心守护两位老人家,自己整衣佩剑,陪伴燕玲昂然步出石隙。
山壁前火炬通明,天心教主梅娘和副教主雪姑并肩站在三丈外;随行护法是天南三鬼中的笑面无常屠开方和独臂无常焦志雄。
此外尚有五槐任主李六郎以及小英、小凤二婢;加上护卫武士,人数约有二百余众。
小小一片空场,黑压压全是人影。
这情形,直看得江涛剑眉频皱,和燕玲走至隙口岸丈处便悚然停了步。
燕玲蜂首低俯,深深一福,道:徒地拜见师父。
江涛也遥遥拱手为礼,道:在下江涛,见过教主。
梅娘双目如冷电暴射,面罩寒霜,向江涛微一颔首,算是答礼;接着冷哼道:丫头,亏你还有这点良心,还认我这个师父?燕玲躬身道:徒儿不敢背师志思,但徒儿也有情非得已的苦衷……梅娘断喝道:什么苦衷?你盗取令牌私离天湖犹有可说;事过境迁,就该自行返教认罪,恳求老菩萨降恩赐有才对。
就算你畏罪不敢返教,这也罢了;为什么师父亲自赶到,还不肯应命回头?竟敢依附外人,意图潜逃脱身。
我问你,这就是你不忘师恩的行径?这就是你的苦衷吗?燕玲含泪低头,默然无语;江涛惟恐有失,则按剑严阵以待。
梅娘微微一顿,又道:师父从襁褓时起,辛苦教养你十七年。
平时事事顺着你,嘘寒问暖,虽亲生骨肉亦不过如此。
你梅师兄和你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论年纪,论身份,论人才,论武功,那一点配不上你?何况又是老菩萨作的主;纵或不顺,也应该好好跟师父明讲,婉转申覆老菩萨,这才是女孩儿家的本份。
常言说:不从父命,即是不孝。
师父虽然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但师命教规所定,自有替你作主终身的资格。
想不到你没有片语只字,竟然一走了之。
你心目中还有没有十七年养育之情?你们心自问,对不对得起师父?这十七年来师父都白疼你了……一口气说到这里,梅娘眼眶突然一红,语声硬塞,竟无法再说下去。
燕玲屈膝跪倒,大哭道:师父,您老人家并非不明白,徒儿和梅师兄仅有手足之谊,并无儿女私情。
遗闻婚讯,不仅徒儿惊骇,梅师兄也不愿意,所以……梅娘截口道:天大的委屈,也不能叛教逃亡。
你们一个是我亲生儿子,一个是我徒儿,居然都做出这等忤逆寡情之事。
天下做父母的,谁还敢养儿育女!燕玲泣道:师父抚养教诲,恩重如山!要徒儿去死,徒儿不敢不死。
但终身大事,关系一辈子幸福,徒儿却不能草率从命!难道师父教养徒儿,就是要徒儿永世活在痛苦中吗?梅娘喝道:你这口气,是决心叛教逆师了?燕玲垂首道:徒儿不敢……梅娘叱道:不敢,就该俯首受擒,听候惩处。
你站在那儿,莫非要等师父动手!燕玲一惊,仰面悲呼道:师父……热泪泉涌,哽不成声。
江涛猛可跨前一步,挡在燕玲身前,抱拳肃容道:教主,可容在下进陈数语?梅娘冷然一笑,道:彼此虽属敌对,但本座仍然敬重江公子是知书识礼的渊博之士。
公子应该知道,这是咱们师徒间的私事……江涛剑眉双挑,道:不错,正因这是私事,在下才忍不住要说几句话。
梅娘晒道:本座不知公子欲以什么身份、代表什么人说话?江涛凛然道:以兄长身份,代义妹说话。
这……梅娘一怔,眼中暴射出两道惊讶困惑的光芒。
江涛正色朗声道:教主也许不知道,如今燕儿已拜在家母膝下,认作螟岭义女。
在下身为义兄,自认有权参与这件私事!梅娘目光连闪,好一会,才耸肩晒道:是吗?那倒怪本座孤陋寡闻,不知她何时又认了义母、义兄……语音微顿,接着又笑道:既如此,公子有何见教?江涛道:见教不敢当。
在下愿意提醒梅教主一件事;婚姻大事关系非浅,除了两情相悦之外,尚须秉承父母之命、媒灼之言。
在下想请问,燕儿的婚事,谁是媒证?可曾得到过父母的应允?梅娘佛然道:她自幼即失估情,由本座抚养成人,本座就算得她的父母。
江涛接口道:那是从前!教主别忘了她现在已有义母和兄长。
何况,教主既为男方主婚,又替女方作主;一手包办乾坤两毛,情理上也有些说不过去吧?梅娘怔了半晌,竟觉无词作答,冷笑道:就算婚事本座作不了主,她叛教背师,本座总有权管得着她!江涛微笑道:话虽不错,无奈燕儿她既未背师,也没有叛教。
梅娘凝目道:你这位做‘兄长’的也有说词?江涛剑眉一挑,沉声道:这是事实。
假如她有意背师叛教,现在大可仗剑相抗,似乎用不着这样委屈求全与教主相见。
梅娘哼道:那是她已入绝地,明知逃不出去了。
江涛正色道:教主未免自恃过甚。
凭在丰天龙武学、绝世神剑,真要兵戎相见.鹿死谁手,犹在未定之数。
梅娘眼中突现异采,轻笑了一声,转过话题,道她既无叛教之心,就该随本座返回天湖。
江涛在容道:燕儿不忘旧思,日夕期待重返天湖;但不是现在。
梅娘注目道:她要等到何时?江涛昂然答道:等到武林戾气化尽,天心教洗心革面那时燕儿诚心挚意,再返天湖,侍奉教主,报答那养育授艺的大思。
梅娘墓地扬声大笑,道:江公子,本座真是小觑你了;原来公子不仅梵文精通,而且长于诡辩……江涛叹道:在下言出由衷,教主定要以诡辩相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梅娘笑容一敛,冷哼道:本座整教规,擒叛徒,劳师动众,可不是区区几句说词能够打发的。
如今你等插翅难飞,空言徒耗唇舌,倒是应该早作自处了。
江涛拱手道:敢问自处之法?梅娘沉声道:若识时务,你和燕玲须立时束手就缚;本座不为已甚,答应放过那黑衣女娃儿和两名老妇,决不难为她们。
江涛紧紧按住剑把,徐徐道:假如咱们不肯呢?海浪目光一聚,冷然道:那也容易!除非你自认能从本教数百高手围堵之下脱身,而且能护卫随行老妇安全,本座就算认栽!江涛微微一笑,道:在下深知教主不是嗜斗好杀之人,须知因兽犹斗。
一旦动起手来,势必会有许多死伤,失败的未必就是咱们……梅娘俩道:本座不妨忠告你一句,负隅顽抗,徒自取辱。
乱阵之中,你得先想想令堂的安全;休怨本座言之不预。
江涛耸了耸肩,低调燕玲道:你都听见了?势迫至此,除了放手一搏,已经别无他法。
咱们回去吧!燕玲仰起泪脸,凄声道:师父,您老人家就不能可怜徒儿,放过这一次么?梅娘身形微震,目中泪光连闪,终于狠了狠心,摇头道:你不尊规令谕,师徒之情已绝,谁也放不过你!燕玲举手掩面,放声大哭。
向天心教主遥遥叩了三个头,哺哺道:燕儿不敢辜负十七年教养之思;今生无法报偿,来世结草街环,再报大思。
拜毕,挥泪转身,随着江涛踉跄向石隙奔去。
天心教主眼眶中热泪夺目滚落,一扭头,罗袖连挥,便咽道:动手!一声令下,两百余人齐声呐喊!刀剑出鞘,潮水般向石壁涌了过来。
江涛和燕玲刚退进石隙,后面天心教护卫武士已接睡追到。
周青青黛眉双挑,挺身独挡追兵。
神剑龙飞,光华暴射,惨呼之声随起……别看周青青只是个纤纤少女,一身武学尽得天龙真传,手中离火剑又系上古神兵;那些抢先追到的天心教高手,被她一轮砍杀,竟伤亡达二十余人。
天心教人数虽多,无奈石隙入口仅有数尺宽;周青青仗剑挡住人口,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人之势。
抢攻无效,又呐喊着退去。
但一波才返,一波又到。
不多一会工夫,人潮冲涌三遍,石隙前遗尸累累;周青青一袭黑色衫裙上,也沾满一鲜血。
江涛沉声问道:青儿,怎样了?周青青一拂垂额长发,笑道:一时半刻还不要紧。
只是他们人太多,时间一久,就不好办了。
江涛心念疾转,突然拔剑出鞘,凝声道:你尽力守住入口,待我去那一端试试看。
他们人手集中正面,或许山顶力量会薄弱些……语声一顿,又俯身宽慰燕玲,道:不要担心好好护守母亲,我一会就回来。
燕玲哽咽无法回答,只把螓首点了点,断断续续道:你……快去……快回!江涛匆匆循石隙狭道向后山出口奔去,耳际不断传来阵阵号角声。
行甫及半,突然发现狭道中已被许多枯枝堵塞。
他骇然止步,仰面凝目望去,不觉从心底冒起一阵寒意。
原来山顶出口处,人影火光往来不辍,估计约达五六十名;正全力搬取枯枝干柴等引火之物,向石隙内投掷。
显然准备放火烧断退路,逼使狭道中无法存身。
这一着,不能说不狠毒!试想,石隙宽仅数尺,一旦火起,进退无路,岂不活活被烧死么?那号角之声此起彼落,山上山下遥相响应;不用说,准是天心教主指挥山顶徒众,打算下手了。
忽然前人口处杀声又起,情势已越来越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