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洞穴,桑琼暗叫了声侥幸,幸亏方才没有采取冒险突围的下策,敢情假山四周,火炬通明,魔宫精锐的铁卫队,已将蓝楼团团围住,假山顶上,天山二叟正并肩屹立而待,论实力,他纵有突围的决心,只怕也没有脱身的机会了。
矮叟韩东沧举起手中火炬,向麦佳凤脸上一照,轻咦道:原来是个女娃儿,宫中戒备森严,怎会被她闯到此地来的?桑琼躬身道:属下听得锣声告警,才匆匆赶来,这丫头已伤了多人,却不知她是如何潜人本宫的?韩东沧点点头,又道:可曾审问过她的姓氏来历?桑琼道:没有。
韩东沧脸色一沉,扬目喝道:请铁卫队杨领班上来一下。
假山下一阵传呼,不片刻,那位铁卫队领班杨克坚神情木然的掠登山顶。
韩东沧指着麦佳风冷冷问道:杨兄职司宫中警卫,想必知道此女是怎样潜人内宫的吧?那杨克坚毫不动容,也冷冷答道:‘不知道。
韩东沧怫然道:杨兄连自己所司职责也不知道?杨克坚哼道:堂主大约忘了,如今铁卫队已调驻前宫大门,这内宫警卫之责,早就移交给贵巡护舵了。
韩东沧怒目道:本座正是请问杨兄,这女娃儿是怎样进入宫门的?杨克坚漠然道:全宫可供出入的途径甚多,咱们铁卫队没有看见她从宫门进来。
旁边的韩东海性较暴躁,见他一再顶撞乃兄,不禁大怒,厉喝道:姓杨的,你仗恃是宫中元老,以为老夫兄弟不能处置你么?杨克坚冷哂道:只怕二位无权处置杨某人。
韩东海暴叱道:老夫就不信你敢抗命反上!猛可跨前一步,扬掌便欲动手。
那杨克坚竞昂然不惧,错步横掌而待,山下的铁卫队弟子同声呐喊,一齐亮出了刀兵刃。
这情势一变而为新旧两派势力的倾轧,杨克坚和铁卫队弟子自恃是宫中嫡系,日间因郝休的事,已对韩氏兄弟存着不满,此时竟不惜集体抗命,要给韩氏兄弟难堪。
矮叟目睹此状,情知韩东海如果当真动武,必然激起变故,鹰目疾转,连忙拦住了韩东海,阴哼说道:老夫兄弟受宫主礼聘,分任两堂堂主,此次受命返宫镇守,职责所在,不能不过问宫中事故,杨兄身为元老,掖助宫主,亦受重托,但论职司,应属两堂节制,岂能自恃位高,抗命反上,这样下去,老夫还能号令他人么?老二,咱们岂是留恋名位的人,索性抛了这副重担,返回天山去悠闲享福,曹宫主既然有这等得力同门,何必再求咱们。
这番话,虽然是故作姿态,杨克坚却不得不顾虑后果,万一天山二叟当真拂袖而去,曹克武决不会轻易放过他,心念及此,态度也随之软化,分辨道:在下率队奉调前宫,闻警驰援,并非不听调遣,是两位堂主不问内情,遽以失职相责,在下自当有所辩解。
韩东沧得寸进尺,接口道:奸细潜入内宫,杀伤多人,追查起来,谁也难脱责任,杨兄自问态度可符身份?桑琼见双方都没有扩大事故的意思,不过是颜面所关,下不了台罢了,便含笑劝道;二位堂主和杨老前辈都是忠心耿耿为宫主分忧,言词上的误会,彼此都别放在心上,好在奸细已经擒获,不难查明她进人内宫的方法途径,以供今后戒备参考,其余的,也就不必再去计较了。
韩东沧乘机道:杨兄既然不愿再负内宫警戒责任,老夫也不愿勉强,从现在起,内宫巡护由本堂第二舵郭舵主担任,铁卫队专责守卫宫门,这样分派,杨兄可满意了?杨克坚淡淡一笑,道:堂主调派,在下没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不过,后花园禁地,乃是宫主严令遵守的,今后护卫之责,还盼二位堂主多多分心留意。
韩东沧笑道:这个自不消说,今夜郭舵主独力生擒奸细,本座相信他定能胜任。
杨克坚冷冷道:但愿如此,在下告退也。
一拱手,掠下假山,带着铁卫队扬长而去。
韩东沧目注杨克坚远去的背影,恨恨低语道:由你狂吧!总有一天叫你知道手段……桑琼及时低声道:堂主须防耳目!韩东沧警觉地住了口,目光一扫,嘉许地点点头道:郭舵主,你是越来越干练了,今夜内宫守护的重任,本座就全权咐托给你了。
说着,更向桑琼递来一个眼色,大有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桑琼躬身道:属下决不有负堂主提携之恩。
韩东沧微微颔首,道:这娃儿暂且囚入水牢,慢慢再审问,明日清晨,你来本堂领取堂令吧!一摆手,老兄弟俩联袂而去。
桑琼这才暗地松了一口气,低头望望麦佳凤,自在心底私语道:为了大局,只好委屈你了。
他不知水牢所在,便把麦佳凤交给一名巡护舵弟子,俨然摆出舵主姿态,扬手道:押她到水年去。
自己则跟在后面,离开了蓝楼。
那名弟子领命前行,直出内宫,向左一转,循宫墙行约百丈左右,来到一座依山而建的石屋前。
桑琼冷眼打量那座石屋,只觉石屋占地甚小,却以巨石垒墙,围了甚大一个院落,正面有座铁铸大门,紧紧闭着,仅门上一个方形小窗口,可以隐隐望见院内石屋阴森的靠在山壁角下。
偌大院落中,既未见灯光也不闻人声,倒像是座无人居住的空院。
那名弟子抢先一步,举手在铁门上轻扣了一下,扬声叫道:巡护第二舵郭舵主亲押人犯人牢。
呼声甫落,铁门小窗内已闪雷也似接应道:请稍待。
接着窗口突然现出一张面孔。
桑琼抬头一看,险些吓了一跳,原来那张面孔实在可怖,满脸横肉浓髭,双唇翻如血盆,獠牙透唇,两只眼仅剩下一只,另加一个乌黑乌黑的血窟窿,眉鼻之际,斜挂一条刀疤痕印,那只左眼,分明是被人一刀砍瞎了的。
窗内那人瞪着独眼,向桑琼望了一阵,忽然咧开血盆大嘴咯咯怪笑起来,粗声道:老郭,是你呀?来的好!来的好!桑琼只听得头皮发麻,苦在自己并不认识着凶汉是谁?只得也咧嘴笑笑,道:请开门吧,我有公事。
那凶汉大笑道:咱知道是公事,不为公事,你小子还不会上门,对么?说着,哗啦一声,拉开了门角边一扇小门。
桑琼和那名弟子低头而入,进门之后,才看清那凶汉竟是全身赤裸,仅胯间兜着一块黑布,浓密的胸毛,一头乱发,那模样就跟一头人猿毫无分别。
凶汉蓬地一声,掩上了铁门,双手在黑布上摸了两把,大声道:什么犯人?交给咱吧!桑琼见他粗恶之状,哪敢把麦佳凤交付给他,忙道:堂主吩咐,要我亲自送她进入水牢。
凶汉咯咯怪笑道:你送我送都一样,反正都少不了铁链子锁着,丢在臭水里泡着。
桑琼道:可是,这名人犯很重要,又是个女的……凶汉截口道:管它娘的男女,到这里来的,咱可不分这些,全得剥光了衣服才好安顿。
桑琼吃惊道:但这名犯人却要例外!凶汉一愣,道:例外?例啥外?桑琼想了想,硬着头皮道:此女身分特殊,必须好好待她,才能审问出实情,所以,咱们不可虐待她,最好专辟一间囚室,只把她关在里面就行了。
凶汉听了,独眼连翻,粗声笑道:老郭,别他妈的穷作怪了,她再尊贵,顶了大是个犯人,又不是你小子的姑奶奶,你管她这些做啥!桑琼正色道:不!我奉堂主口谕,不能不管。
凶汉耸耸肩,道:‘那你还是带她回去吧,咱这里统共就一池臭水,可没有房间,只咱自己住的一间房,难不成叫咱让给她住么?桑琼为难地道:就不能隔出间较好的牢房?凶汉不耐道:跟你小子说不行,你他妈的尽罗嗦个鸟,要舒服,送她到内宫去住,那儿屙屎的地方,也比这里吃饭的地方干净宽敞。
随行那名弟子也接口道:舵主,褚老大说的是实情,这儿除了褚老大住的石屋,再没有第二间房子,要不然,守牢的兄弟也不必轮班来,分班去了。
桑琼吟道:咱们且去牢中看看再说。
那凶汉褚老大嘟嚷道:有啥看头,一池子臭水,你小子又不是没看见过。
口里虽然嘀咕,转身仍向石屋走去。
进人石屋,褚老大先摸着火石燃亮了灯,桑琼略一测览,眉峰立皱。
敢情石屋内情形,比褚老大说的还要简陋肮脏,进门是一条通道,右首一排铁柄枢纽,左首放着一张破旧木床,角落里并排摆着一只尿桶,两三只木碗,一桶清水,此外,床前有张四方矮桌,两堆石块堆成的坐凳,其他便什么也没有了。
石屋正底面,竖着一道粗大的铁栅门,门内是条婉蜒而下的石梯,梯下隐隐泛出灯光,水声潺潺,奇臭无比。
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呻吟呼唤声音,和一阵阵铁链碰撞的脆响。
总之,这座石屋既是通道,又是水牢机钮所在,更是管牢褚老大的吃、喝、拉、撒、睡的综合使用处,真正的水牢,却在山壁之下,一个天生的巨大石穴内。
褚老大燃了灯,先在右首石壁上,将一支铁臂枢柄扳下,然后取了锁匙,哗啦推开了铁栅门。
铁栅门一开,牢中呻吟和呼唤之声,顿时寂静下来。
褚老大叉手站在门前,粗声喝骂道:操他娘,干啥不号叫了?咱下来抓住那号丧的,不撕烂他的臭嘴,切出他的舌头,咱就是他养的。
牢中一片沉寂,连大气也没人吭一声,足见这褚老大说的,决非虚声恫吓,硬是要当场兑现的。
桑琼剑眉微皱,心里好生后悔,似此情形,不必再看下面水牢,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把麦佳凤留下来了。
可是,不留她在牢甲,他又能带她去什么地方呢?心里焦急,正无善策,褚老大却回头咧嘴笑道:老郭,你不是要看看么?咱就带你下去看个够。
桑琼摇头道:既然和从前并无分别,不看也罢。
褚老大喋喋笑道:分别总是有一点儿,咱叫你见识见识‘剥皮蛤蟆’如何?桑琼花道:什么叫做‘剥皮蛤蟆’?褚老大笑道:你来看看就明白了。
提着灯笼,大步走下石梯。
桑琼不愿麦佳凤进人肮脏水牢,便吩咐那名随行弟子押着麦佳凤留在屋内,自己跟着褚老大拾级而下。
转过数匝石梯,水牢惨状,尽人眼中……山壁之下,是一条狭长的暗渠,这暗渠中的水源,极可能系由内宫排泄水沟引来,水质污浊万分,奇臭无比,牢成长方形,宽约一丈,两端隔以铁栅,水深不过二尺,左右两片石壁上,却嵌满一个个粗逾儿臂的钢环,不下二三叮个之多。
在那些钢环上,用粗重铁链锁着近百名囚犯,男女老少俱全,个个身无寸缕,蓬头垢面,半个身子浸在臭水之中,绝大多数已经肌肤溃烂,身上蠕动着蛆虫,脓腥触鼻,惨不忍睹。
靠近石梯下角,有一块略高出水面的石坪,大约二丈多见方,这是全牢中唯一干净,也是管牢人上下的落脚处,石坪边,系着两艘平底木船,显然是用来分派囚粮和载送什物的。
但是,就在这停舟石坪干地上,却呈现着另一种惨绝人赛的景像。
原来石坪外缘,放了一块厚木板,板上正用长钉钉着七八个赤裸妇人。
那些妇人全被剥得赤条条一丝不挂,并排儿跪在木板上,双手和双脚各用长钉钉牢,嘴巴张开,每人的舌头都被硬拉出来,用一支细长铁签上下对穿刺过,悬在嘴唇外。
可怜那些受刑妇女,俯跪不能动弹,铁签穿舌不能成声,木板上血污满布,虽然痛在心里,却连呼唤都无法呼唤,只能张大了嘴,喉中发出嗬嗬地惨哼,那惨状,活像煞了一只只剥光了皮的大蛤蟆。
桑琼看得怒火狂升,钢牙暗咬,若非顾全大局后果,直恨不得把那姓褚的凶汉剥皮抽筋,寸磔处死。
但,处此关头,时机未至之前,他得忍,不单要忍,更要装得若无其事,这份别扭,真够他受了。
那褚老大敢情是天生残酷的恶魔,兀自指着木板受刑妇女,得意地笑道:老郭,你看俺这法儿绝不绝,这批臭货,平时穿绸着缎,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高楼玉宇,见了俺这副容貌,心里嫌,口里骂,就像俺身上长了刺,生了蛆,嘿嘿,想不到这些臭货也有落在俺手中的时候。
说着说着,顺手从石壁上取下一柄铁钩,狠狠向旁边一名肌肤细腻的妇人股上刺了进去。
那妇人惨晤一声,痛得浑身颤抖,却喊不出来。
桑琼眉峰暗皱,假作转身,将褚老大拦住问道:这些女人,都犯了什么罪?褚老大喋喋笑道:没什么大罪,出不了偷盗、违规、抗命这一套罢了。
桑琼正色道:既是小错,罪不至死,你这般毒刑相加,万一弄出人命来……褚老大粗笑道:老郭,你今天怎的变得这般心软了?敢情见她们都是娘儿们,动了怜香惜玉的念头?桑琼道:胡说,我是怕你关出人命,有一天,上面想到放人,你拿什么交差?诸老大笑道:尽管放心,送到俺这里来的人,上面九成九早给忘了,俺管这水牢六七年,还没听说上面放过谁。
桑琼道:但我现在送来这名女奸细,堂主就特别嘱咐过,随时准备提审的。
请老大怔了怔,摇头道:所以俺叫你别往这儿送,俺是弄惯了手脚,最恨长得标致的娘儿们,一个不好,被俺折腾死了,那时大家都不好交待。
桑琼不禁为难,看看这间水牢,委实赛过人间地狱,找不到一片干净土,再加上褚老大这么一个残忍凶汉,他怎敢把麦佳凤交到他手中。
迟疑间,目光忽然触及石梯后有一扇铁门,心中微动,便问道:老褚,那门内是什么所在?褚老大道:‘那是地牢。
桑琼又问道:也属你看管吗?褚老大耸耸肩,道:虽然是俺掌管,但却不能把你送来那女奸细囚在那儿……桑琼诧道;为什么?褚老大道:地牢里只有一间牢房,里面已经囚了人……桑琼忙道:这有什么要紧,暂时挤一些,反正不会长久。
褚老大摇头道:只怕不成,那囚在地牢里的,跟平常囚犯们并不一样。
桑琼讶问道:他是男的?还是女的?褚老大道:是个女的……桑琼喜道:这不得了么,都是女人,一间牢房里挤挤又有什么不成呢?褚老大仍是摇头道:老郭,你不知道,这女人跟旁的女人木同,上面特别下过手谕,只能让她独囚一室,不准与其他囚犯混杂。
桑琼道:你可知道她是什么特殊身分?褚老大道:俺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反正从俺接掌水牢,这女人就在牢中,六七年来,俺只管按时送囚饭进去,也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即便问她,她也不答。
桑琼越发诧异,又问道:六七年来,上面也没有问起过她吗?褚老大道:不!从前宫主在宫的时候,每年总要亲自来牢里一二次,无奈那女人铁定心,任什么也不肯开口,后来,连宫主也懒得再来了。
桑琼听了这番话,疑云顿起,笑道:老褚,那女人长得如何?很美么?褚老大一瞪独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美!美得很!你小子想不想进去领略一下?桑琼欲擒故纵,暧昧地笑道:还是免了吧,别因我坏了你这牢头的规矩,被上面知道,害你受责。
褚老大笑道:老郭,别跟俺来这一套,这点权力俺还有,你候着,俺先去上面打开枢钮,把锁匙取来,好歹让你小子见识见识这天下第一美人。
大笑声中,登登登奔上石梯而去。
桑琼迅速扫了那坚厚的铁门一眼,忽的运指如风,隔空吐劲,将木板上受刑妇女之凤尾、精促二穴分别点闭,此两处穴道都与春心相通,穴道点闭并不致命,但却使躯体陷于麻痹,不至于再感受到皮肉之苦了。
桑琼本想将锁在水中的囚犯—一闭穴止痛,岂料时已不及,褚老大已取了门锁,笑嘻嘻返回。
启开铁门,褚老大把灯笼向桑琼手里一塞,诡笑道:你走前面吧!别叫俺挡住了你,看不清美人容貌。
桑琼也不推辞,接过灯笼,迈步走进铁门,举灯一照,但见人门后是一条狭窄的甬道,仅容一人行走,一股阴湿潮霉恶气,熏得人直欲呕吐。
他深纳一口真气,提着灯笼缓步循甬道前行,落脚处鲜苔遍布,湿泞不堪,足见这条甬道极少人走动。
甬道并不长,向左一转,便到了尽头,果然,甬道尽头,只有一间独一无二的牢房。
褚老大在后面吃吃低笑道:老郭,把灯举高些,那样才看得仔细。
桑琼如言一挑灯笼,凝目向年内一望,不觉讶道:咦!里面没有人嘛……诸老大从后面伸过手来,一指右角,道:喏!那边草堆上坐着的不是吗?桑琼顺着所指方向,定神望去,果见牢房右角阴影下,有一堆污脏的稻草,草上盘膝坐着一个枯瘦如柴的女人,手脚戴满了镣铐链索,正垂首披发,状若人定,既不见丝毫移动,也听不到半点声息,难怪一时竟未看见。
不过,从那枯槁女人满头乱草似的白发,估计年龄至少已在古稀以上。
桑琼心念电转,猛地想起一个人,连忙凝目细细端详,但看了许久,那老妇人仍然垂首趺坐未动,除了那覆面枯发,始终看不见她的面貌。
褚老大得意地笑着问道:瞧仔细了?很美吧?桑琼摇摇头道:可惜看不见面貌,或许她年轻时真是个美女。
褚老大嘿嘿笑道:你要是还不死心,俺就叫她抬起脸来,让你再看清楚些,如何?桑琼道;那敢情好,但不知她肯不肯抬头?褚老大巨掌向前一探,握住牢前铁栅猛一摇动,同时大声喝道:喂!老婆子!送饭的来啦!一声断喝,那老妇果然一骨碌从草堆上爬起,双手向四周乱摸,取出一只缺口木盆,连爬带滚奔到铁栅前,仰着头,举着破盆,乞讨似的发出声声低弱呻吟:饭!饭!饭!灯光照在老妇脸上,顿时把桑琼吓得倒退了一大步,天!这哪里是人的脸孔,简直比鬼还要可怕。
老妇双目俱瞎,满脸血肉模糊,脓水遍布,几乎看不到一寸完整的皮肉,鼻断、眉残,活脱成了一个染满血污的肉球,唯一尚可分辨的,只有那张等已烂掉了唇,扭变了形的嘴巴。
褚老大面对这张令人怵目惊心的脸孔,仍然无动于衷,哈哈笑道:老郭,看清楚了没有?这张脸,敢情年轻时一定很美了?哈!哈哈哈哈!桑琼却心血沸腾,几乎激动得从眼中喷出火来,强忍了许久,才颤声问道:她……怎会弄成这副惨状……诸老大轻松地道:谁知道,六七年前,她就是这副模样。
桑琼一阵鼻酸,哺哺道:这是被人害的……被人用药物毁了她的脸……诸老大嗤道:简直是废话,难不成还有谁天生就是这副烂脸。
桑琼霍地旋身,一把扣住褚老大的腕肘,沉声道:姓褚的,你我若是朋友,就快去取些食物来,你看她;已经饿得快发疯了!褚老大振臂一摔,竟没有摔脱桑琼的握持,脸上笑容顿敛,怫然不悦道:老郭,放手!你这是想干啥?是你管牢?是俺褚某人管牢?桑琼无奈,只好忍怒松手,诚挚地道:老褚,咱们是好弟兄,也都是父母生养的,人心肉做,这老妇就算犯了死刑,她跟咱们却无仇无恨,你瞧她偌大年纪,身受如此惨刑,假如换成了你我的父母,咱们又是什么感觉呢?宫规所限,咱们无当救她,至少,给她吃个饱,这却是办得到的,老褚,你说是不是?褚老大手抚腕肘,独眼连闪,困惑地道:你小子今天是怎么搞的,忽然变得菩萨心肠了?桑琼苦笑道:这说不上菩萨心肠,咱们是人,总该有点人性,古人说得好: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褚老大截口道:别跟俺掉文,俺不懂人心狗心,俺只知道这是上面交待下来的!水牢囚犯是每天吃一顿,这老婆子只准三天吃一顿。
桑琼道:她囚禁多年,已无人闻问,就算多给她一顿两顿吃,上面也不会知道。
褚老大摇头道:办不到,违命犯法的事,俺可不敢做。
桑琼道:就算是我求你,难道也不行?褚老大笑了,道:你这小子真作怪,她又不是你娘,为啥你要替她求情呢?桑琼顺口道:不瞒你说,我娘生前,也受过很多苦,晚年双目俱瞎,给我的印象最深,她老人家要是还在人世,年纪也跟这老妇相仿,看见她,就使我想到苦命的娘……褚老大摇手道:得了!得了!你算摸透了俺的性子,俺任什么不怕,就怕听这些苦经,瞧你的份上,俺去给她弄碗冷饭来,不过,俺有个条件。
桑琼忙问:什么条件?你说!诸老大腼腆地笑了笑,低声道:听说你小子现在是堂主面前的红人了?桑琼心中一动,道:红不红你别问,有什么话,你尽管对我说就是。
褚老大压低声道:咱们交情不错,你若在堂主面前说得上话,得替俺出出这口鸟气。
桑琼讶然道:出气?出什么气?褚老大恨恨道:俺掌管这穷水牢,本来就是苦差事,偏偏赵麻子那贼胚,硬指俺摸了油水,强要俺每月孝敬他五两银子,稍不遂意,就他妈的打官腔,找麻烦,俺在他属下,这些年来,窝囊气真他妈的受够了。
桑琼恍然一哦,道:这点小事,一定办得到,不过,我也有个小小的条件。
褚老大道:只要能扳倒赵麻子,出了这口气,要俺叫你亲爹都成。
桑琼笑道:扳倒赵阎王何足为奇,我只要向堂主说一句话,更能叫你破格擢升,调去金龙堂顶那赵麻子的缺。
褚老大独眼一亮,惊喜道:‘当真?桑琼傲然道:信不信由你……锗老大连声道:信!信!你要真能做到,你就是俺的亲爹,亲祖宗,俺怎么不信!桑琼含笑摇手道:这却不敢当,咱们是好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过……语声一顿,没有再往下说。
诸老大急问道:不过什么?俺的爹,你快说好不好?桑琼笑道:好!你既要问,我就实话实说,要我帮忙可以,但你自己也得努力表现一番,我在堂主面前才好开口。
褚老大迫不及待道:俺要怎样表现?求你一并教给俺吧!桑琼容一敛,道:第一件,堂主对今夜所擒女奸细十分重视,你必须迎合他的意思,破例一次,把那女奸细送到这地牢来囚禁,以便堂主随时提审。
褚老大毫未迟疑,点头道:行,反正宫主尚未返宫,俺就照你的话办。
桑琼又道:第二件,你须立即把那些受酷刑的妇女放松,以后对待囚犯,必须要和气些,你也许想不到,这种私刑相加的事,若被赵麻子呈报上去,恰好成了你逼取囚犯金钱的证据,那时你纵有一百张嘴,也分辩不清了。
锗老大额上已见了汗,连道:不错!不错!幸亏你教给俺,上次赵麻子来找麻烦,他妈的就跟你现在一般说法,俺听你的便是了。
桑琼举手拍拍他肩膀,低笑道:老褚,咱们是好朋友,我才肯告诉你这些,要想升官发财,你老弟以后得多跟我学学,自己弟兄,我还会害你么?褚老大早已心服口服,五体投地,果然依言施为,不片刻,受刑妇女也放了,食物也搬送下来,麦佳凤也被送进地牢,他还怕麦佳凤没地方睡,又亲自从石屋后面搬来一大堆干稻草,替他在牢房角上铺得平平的。
桑琼亲视各事舒齐,又仔细打量那瞎眼老妇良久,方才叮咛再三,退出了水牢,褚老大直送到大门,少不了又是一番重托,然后分手。
遣走随行弟子,桑琼驻足仰面,长长吁了一口气,一时间,脑海中尽被纷乱思绪充斥,说不出是喜?是愁?是惭愧?或是兴奋?他迫于情势,亲手捕送麦佳凤入牢,内心实有无限愧疚,万没料到,竟在牢中发现那囚禁多年的瞎眼老妇,假如自己的揣测正确,那瞎眼老妇如果不是沙娜拉,很可能就是沙娜拉的护身侍婢阿兰,估计曹克武篡夺阿儿汗宫和耶律翰离开祁连的时间,老妇被囚,应该已在十年左右,这一点,从牢中状况以及褚老大所述,倒是颇为吻合,除非是阿兰和沙娜拉,旁人也不可能使曹克武多次入牢探视,不过,他却猜不透曹克武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她?还有那幽居内宫琼楼的兰花娘娘又是谁呢?无论如何,一夜之中有此收获发现,总算得上丰硕了,今后只要能控制褚老大,继续调查,并非难事。
桑琼一面沉思,一面后步向居处走去,但走到半途,终觉放心不下麦佳凤,决定再入内宫,设法把消息透给路贞贞。
心念及此,倏忽转身,谁知就在他身形甫转的刹那,瞥见身后数丈外,有一条人影疾闪而没。
桑琼暗感诧异,略一思忖,突又放弃了入宫的念头,匆匆举步循大街奔向前宫。
他脚下渐奔渐快,不多久,来到一条窄巷巷口,身形疾闪,窜人巷中,贴墙屏息而待。
果然,片刻之后,一条人影也悄没声息追到巷口,人影敛处,却是赵如虎。
祗见赵如虎追至甚外,探头向小巷中张望了一阵,口里喃喃自语道:奇怪,这小子难道会上遁不成?顿了顿,便轻掠巧纵,进了小巷。
桑琼观定他身甫纵起,尚未落地,突然猛跨一步,从暗影中冒了出来,沉声喝道:什么人?胆敢偷人阿儿汗宫?赵如虎闻声大惊,脚下一虚,险些摔倒地上,忙不迭举袖掩脸,回头便跑。
桑琼冷笑道:好大胆的奸细,你还想跑吗?声出人动,欺身而上,狠狠一掌向赵如虎劈了过去。
赵如虎忙乱中没了主意,只记住韩东沧的吩咐,不愿被桑琼认出自己面貌,发觉劲风卷到,哪敢招架,一式懒驴打滚,就地滚丈许,爬起来抱头又奔。
桑琼俯身拾了两粒碎石,顺手射出,同时叱道:看家伙!两粒石子疾射而至,将近赵如虎背后,突然相互一撞,其中一粒又碎裂成二,仍奔赵如虎背心,另外一粒却向下沉落尺许,朝着赵如虎后臀射去。
这一来,赵阎王却上了大当了。
他闻风辨位,本已听出射来的石子共为两粒,及至石子凌空互撞,仍有两粒向自己射到,当时竟没想到桑琼暗里弄了手脚,刚俯腰躬身,将两粒飞石躲过,突觉后臀壳道中一阵剧痛,竟被另一粒石子打中。
桑琼存心要整整这个麻子阎王,石上暗注真力,一击之下,直透黄门,牢牢嵌住了肮脏之道。
赵如虎一声闷哼,疼得眼泪打转,却不敢停下来检视一下,双手捧着屁股,一步一个踉跄,狼狈而去。
桑琼犹不肯放松,尾随追赶,一面大叫道:来人呀!捉奸细呀!顷刻间,左近值夜弟子都闻声赶到,大伙儿不分青红皂白,衔尾疾追,直把个赵阎王追得上无天路,人地无门,最后无路可逃,只好夹着一裤裆血,奔进了金龙堂。
桑琼率众围堂抓人,闹了个天翻地覆,连天山二叟也被惊起,各处搜查,直到天色将明,才算罢手。
韩东沧问明经过,直似哑子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反用好话夸赞了桑琼一番,嘱咐返家休息,事后,却把赵如虎狠狠臭骂了一顿出气。
经此折腾,夜已凋残,桑琼无法再入内宫,便独自遣返居处木屋。
抵达住所,屋中灯光未熄,郝休早已坐在厅上等候。
桑琼把夜间经过大略说了一遍,又问道:贤弟往探后园琼楼,可曾发现什么?郝休却叹了一口气,神色凝重地道:别提了,要不是见机得早,今夜非栽在那鬼楼上不可……-------------【www.zisemeng.com 紫色梦搜刮精品小说,欢迎您来推荐小说】明辉 扫描,elle007 OCR,旧雨楼独家连载,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