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隐侠似已看出梦云师太之心事,当下故作轻松,但那笑声中却又显得十分的勉强。
梦云师太心思何等精细,武林中人,更会察言观色。
当下面色一整,老英雄难得下天池一步,这次重莅尘寰,岂是无因,如用得著贫尼的地方,但请吩咐,无不尽绵薄。
天池隐侠也朗朗地笑道:久仰师太,仁心义胆,豪气干云,他日有要事相求,谅也不会推拖。
梦云师太素知这位风尘隐侠,一向眼高于顶,六十年前,凭他手中剑,多少英雄,多少江湖怪杰,皆一一降伏,今天居然说有事求人,宁非怪事。
梦云师太不便相问,但见小凤孺慕依依之神情,使她对若梅姑娘的怀念,也暂时释去。
小凤一直在梦云师太怀中如小鸟般,待听见爷爷仅说他日有要事相求,对自身出路,并未提起。
当下也故作不解地,向梦云师太问道:师太,你知道我们这次入关来,有著重大的事吗?天池隐侠本欲相阻,但她已问出,虽然恨这孩子多嘴,但平时自己宠惯了,看她第一次与梦云师太相见,就赖在怀中,有如小女儿一般。
梦云师太见天池隐侠神色陡变,知其必有难言之隐。
武林人,行侠仗义,以人饥即己饥,以人溺即己溺,但亦不愿过分出头,故向小凤姑娘微笑颔首作答。
小妮子似是故意捣乱,见梦云师太笑而不答,呶著小嘴道:我爷爷说此次带我来寻仇人,报我们血海深仇之后,要我去跟师太学习风雷剑法。
这时天池隐侠倏然面孔铁青,一语不发,但是两目神光暴射,似是怒极,也似恨极。
梦云师太心中不觉一动,但却故意笑道:你刚才不是要向我斗一百回合吗?怎么又来找我学风雷剑法呢?问得小凤姑娘,霞飞两颊,滴溜溜的两眼乱转。
天池隐侠和南阳羽士,都不禁莞尔一笑。
梦云师太又向天池隐侠笑道:谁不知道老英雄为天雷剑法独一传人,天雷剑法素称武林独步,老英雄反一味向我脸上贴金……天池隐侠不禁微微一声叹息,道:师太有所不知,我一向以天雷剑独步武林,又选择传人条件过苛,当日我儿本不适宜练武,否则也不致落个尸骨无存之理。
说罢,竟是老泪纵横。
南阳羽士本是想呵呵一笑,但也竟变作虎吼,直震得山谷震动,鸟兽惊起。
梦云师太见他仅仅数语,已是老泪纵横,再不忍引起他过度伤心,且知又必是人间一件最惨酷、最令人怵目惊心的悲剧,也不禁为之动容。
原来天池隐侠晚年得子,而爱妻则于分娩后逝世,使这位隐侠一悲一喜,自是亲自抚育爱儿。
这个独子身体单薄,但天池隐侠甚望其继承衣钵。
在望子成龙的原则下,不惜牺牲自己体力,暗中助长爱子体力增长。
虽然在天雷剑法上,确已青出于蓝,无如天性纯厚,凡事以忍让为先,抱著退后一步自然宽的处世观念。
这对一个行侠仗义的武林人而言,是殊不适宜。
二十岁结婚,第二年,就生下小凤。
这个姑娘却与父迥异,有其祖的灵秀和义薄云天,有其父的忠厚本质,亦有其母的娇美与温婉。
在她一人身上,则集全家灵秀于一身,故使得这位风尘隐侠,老怀大慰。
一次,蓦闻山东地面不宁,乃遣爱子入关,不意竟与金兰十义,结下梁子,如果他能当机立断,以快刀斩乱麻的手法,凭他天雷剑上功夫,纵不能说雄视武林,但欲胜得他来,确也不易。
可惜当时虽在激战之余,仍宅心仁厚,不肯妄伤一人。
更不知狼子狠心,以轮盘战法,三昼夜过去,如欲猛下毒手,冲出重围,非不可能,但却不幸,终被红衣老魔碎尸万段。
这一代人杰,只为一念之仁,而致终生遗恨。
天池隐侠闻之胆肝俱裂,但在伤心之余,复仇之念更炽,故将其一身武功,悉心传授孙女。
虽然她还只十八岁,武功已得乃祖真传,且届六七分火候,更知道父亲死于仇人群攻之下,对各种暗器尤有独特之处。
复仇之心,在幼小心灵中,就成长著,故每日专心练武,总以报仇为念。
此次天池隐侠,偕孙女入关,但迟来一步,魔窟被毁,群魔逃散,虽然是武林中盛事,他却未能手刃仇人,未免不无遗憾。
待他查出红魔等人,并未丧命,这叫他如何死心,乃携著爱孙就近查访。
原以为南阳羽士为其一夥人物,后来始知误会,又发觉海岛圣尼和梦云师太,夜入南岳宫,才出手惊走矮胖老怪。
终因小凤迫使南阳羽士说出红魔等人的下落,以致动手过招。
天池隐侠一时老兴大发,正好藉这个武林高人,增加些小凤临敌经验,虽然只是游斗著,南阳羽士这个苦头可大了,差点没有撒去金箫,丢人现眼。
当下梦云师太安慰了几句,并说明三年之后,有洞庭湖之约,如果老英雄有兴,不妨来亲自调遣。
又说自己将赴海岛圣尼处盘桓些时日。
天池隐侠即朗朗地笑道:既然如此,幸上天再假我余年,得偿夙愿。
说得旁立诸人,都不禁心中微颤,想不到这个一向不可一世的隐侠,也会有天假余年之感叹。
小凤立即一扑上前,故意撒娇道:爷爷!我不准你这么说,你一定还会再活一百年的。
天池隐侠脸上红光一闪,柔声说道:孩子!只要你听话,将来好好做人,我是很安心的……他的话,含蓄中带著悲怆,但也有无比的爱。
忽然,转脸向梦云师太笑道:本来我想将这孩子交给你来指点,既然师太将赴海岛圣尼处,只好带返天池,再督导她下三年苦功,不过这次她已得了不少经验,在以后报仇时,大有帮助。
又歉然,向南阳羽士笑道:我这个孙女儿,你以后也要管管,今天虽然得罪了,但对她来说,却是比她平素六个月还要有用。
南阳羽士虽然苦在心中,但仍然呵呵地一声笑出来,道:老英雄,你只管放心,下次她再调皮捣蛋,我每天给她三百个皮鞭。
说得三人都放声大笑,南阳羽士那呵呵之声,更是不绝,震得群山爆起回音。
小凤气得鼓著腮帮子说:我才不怕你矮胖子,哼!看我不拔掉你的胡子。
说罢,果真一晃面前,扑在南阳羽士前胸,小手拉著那几根山羊胡,直向下拔。
南阳羽士万未料到这个女娃儿,说做就做,而且身法奇快,这时要闪避,那还来得及,只好故意发出那呵呵之声。
因为他有自知之明,如果一使劲,保证又得吃苦头。
天池隐侠这才喝道:凤儿,还要顽皮,快放手……果然小凤撒手人退,一晃又扑到老人怀中。
梦云师太也不竟莞尔而笑,转脸对南阳羽士道:以后你对后辈,还是这般没大没小,那几个娃娃到齐后,才有你的苦头吃。
小凤听说还有几个娃儿,早欲一见,因她一向独处天池,除终年卧病的母亲,就是与祖父相处,不用说年轻人,连小孩也未见,这一听说还有几个娃儿,年轻人那有不爱热闹的。
故又一跃而前,向梦云师太问道:师太,你说的是谁?他们在那里,我同你去见见罢。
南阳羽士似乎找到了报复的机会,哼!你要见他们才不容易,那些娃儿,一个个美若天仙,武功高绝,尤其那个男娃儿,武功可驭气飞剑,相貌可称子都再世,你想接近他们,哼!可没这般容易,我老人家不准,就是不准。
看他说得一本正经,不料小凤小嘴儿一撇,我才不高兴见他们,什么美若天仙,什么子都再世,我就不相信什么驭气飞剑,待我见著他们,先得斗斗,看谁行谁不行。
她这付娇态,尤其那倔强的模样,在若梅和若兰身上,都找不出来,她们都是温婉、文静,性格中则是外柔内刚。
只有这个女娃,则是表里一致,说到做到。
天池隐侠脸上虽然在笑,也知道南阳羽士在故意捉弄小凤,但他对所谓驭气飞剑,却十分注意。
故向南阳羽士笑道:羽士!你所云驭气飞剑者,是否即江湖中所传闻的铁头书生,我自入关之日即闻铁头书生之名,较之当日老夫‘天雷剑’,以及淮南子‘乾坤剑’,似乎更为响亮……说罢,竟似陷在回忆中,口中缓缓地发出呓语: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
南阳羽士听天池隐侠问到铁头书生,脸上红光陡现,早又是一阵呵呵之声,老英雄,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那侄儿铁头书生……他故意说我那侄儿,表示自己也有一分在内。
并将铁头书生武功、人才,描绘得天上少有,地下仅此一人,直乐得天池隐侠咧著大嘴只是朗朗地笑。
小凤这次好似听得入了神,再也未曾捣乱。
天池隐侠似对南阳羽士口中所述及的铁头书生,不仅寄予无穷的希望,也不断地点头赞赏,道:我只道淮南子想将他的乾坤剑带进棺材,不料竟有传人,可喜可贺。
本来这天池老人并未见过淮南子,不过是内心仰慕,彼此钦敬,故如是关心。
又回头对小凤吩咐道:既然如此,三年之后,我们再赴洞庭湖之约,现在可同师太和羽士别过……说罢一手拉著小凤的右臂,大踏步走去,虽然是踱著方步,但转眼间,就是十数丈外,瞬息就失去身影。
小凤呶著小嘴,一肚子不高兴。
因为中原锦绣大地,比之长白山头,终年笼罩在皑皑白雪之下,那天池虽也风景如画,气象万千,但冷清清地,人迹罕见。
尤其听说几个少年人,都如生龙活虎般,他们都生活在大自然天地中,惟独自己孤零零地,终年与古柏、寒梅为伍,连个练剑的伴儿也没有。
虽然她天真娇憨,还不了解儿女情怀,但女孩家,与生俱来的感情和幻想,却找不到发泄的对象。
所幸她目前志切亲仇,否则怕不如出笼之鸟,振翅狂飞。
所以被天池老人拉走,千百个不愿意,都在那回头一瞥之间,好似说,有一日我也将同他们一样,仗剑荡群魔。
梦云师太楞楞地,望著他们奔去方向,一语不发。
南阳羽士却恨恨地右脚一顿,登时碎石纷飞,口中不禁微微一叹,唉!真是可惜,可惜。
梦云师太听他没头没脑地,连声可惜,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故缓缓地回过头来,问道:羽士可有其他发现了。
南阳羽士并未作答,还是两声可惜,可惜。
梦云师太心中不觉一动,也说了一声不好,晃身便走。
这下轮到南阳羽士错愕了,心知必有大事,故也摇动著肥躯,拔腿跟随而去。
两人一先一后,有如两支脱弦急弩一般,划破这夜空,奔驰在旷野。
蓦地,一声苍朗的笑,慑人心魂,震得远近回声四播,梦云师太更不敢怠慢,轻功施展至极限。
南阳羽士亦紧跟著,竟是前后之差。
两人循声而至,但觉得空洞洞地,并无一人,连鸟兽亦被惊散,故特别显得宁静,不是宁静,而是山雨欲来的怕人。
那残枝,秃树,散满一地,显然这里,是经过一场狠斗,虽然人已去尽,但这残枝,秃树,乱叶,遗痕,却斑斑可考。
梦云师太略一巡视,又拔身而起,早立在那株巨松梢头,张耳静听,举目遥视。
但见她身影一晃,有如海燕掠波疾射而去。
南阳羽士见她飞身上树,以为她必会招呼一声,也对这宁静,提高了几分戒心。
故蓄势监视著周围。
偶尔一回头,却已不见梦云师太身影,不由心说:这老尼姑恁地作怪,不知想变什么花样。
故也未及追去,好半晌仍未见动静,才一拔身形,纵上树梢,但见一片林海,静寂无声。
淡淡月亮,洒下一地银色影子,不仅找不到梦云师太踪迹,周围十数里,连一个人影也找不出来。
南阳羽士立在古树梢头,也不禁感叹起来,因为这个武林怪杰,连日来都在吃瘪,本来在这荒山秋夜……。
忽然,不禁一声长叹,这声叹息,竟激起他如虹豪气,蓦地,发出一声虎吼,直如天崩地裂般,震得山谷摇动。
也不管梦云师太下落,竟向东北奔去。
但见他脚尖微点树梢头,身形向前一掠,就在四五丈外,更用右脚在脚背上一点,人未著地,一掠又是三四丈。
这那似平素步履踉跄的胖老头。
约有一盏热茶的工夫,究竟年纪大了,经不起历久轻功施展,渐渐地头上已经微现汗珠了。
夜更静,露也深,晨鸡在喔喔地啼叫,村犬也不停地吠鸣,似乎被夜行者所惊动,也更显得秋夜山村独有的特色。
小庄,沿山脚而筑,石墙石顶,周围绕著一片翠竹,夹杂著松柏,远望去一片翠绿,那石墙石顶,映在月光下,更显出万绿丛中一点白。
忽然,数条黑影,自屋顶而过。
南阳羽士初还以为自己眼睛失误,正自惊疑著。
又一条较小的身影一晃,在屋顶略驻足而望,并微微一声叹息,也就如一缕淡烟般,追著数条黑影而去。
南阳羽士那敢怠慢,虽然对方人手众多,好似全未放在心上,故又放腿狂追。
不过这次没有以前那么毫无顾虑,因为自己必得暂时隐匿行藏,又怕失去敌人踪迹,既不能过于接近,又不能拉得太远,始终得保持一段距离。
蓦地,前面数条人影一晃,竟立在当地,后面那较小身影,跟踪而至。
倏闻一声轻叱,陡然银虹暴涨,但见银虹映月生寒光,立刻照得前面三人,不禁退后一步。
南阳羽士这才看清前面三人,都是金兰十义余党,虽然不识得姓氏,但那特定装束,望之令人刺目。
后面挥动宝剑,银虹乱晃的,竟是二十来岁少妇,虽然是布衣布裙,却掩不住那天姿国色。
四人好似一夥,却又挥剑动刀,弄得南阳羽士也大是不解。
忽然,一阵沙哑的声音笑道:媚娘,我兄弟待你不薄,现在竟然一朝失势,你就反脸无义,依我说,还是随我们远走他乡,包你享用不尽……那个被称媚娘的,似已怒极,银牙咬得吱吱著响,骂得一声贼子,银虹暴起三尺,直扑那发话的汉子,剑发如迅电奔雷,快捷之极。
那沙哑喉咙,竟又一声狂笑,哼!你真敬酒不吃吃罚酒,在老子跟前,居然也敢撒野。
媚娘此时似已怒极填膺,生死早置之度外。
虽然强弱之势,凭自己一人之力,万难讨好得去,若就任其凌辱,死也不甘,当下宝剑一翻,一招苍鹰展翅化作拨云见日,竟自三人中盘攻出。
自中竟以丹凤朝阳,变成野火烧天,而迎风斩草一招三式,真是快逾电光石火。
三人都被迫得连连退后。
那发语大汉,险险地脱出剑招之后,就地一滚,自身边取出一支判官笔来。
沙哑的声音,变得十分难听,但见他一声巨吼,判官笔横扫千钧,登时绞住银虹,虎虎地,笔风砭肤生寒。
南阳羽士心中暗忖道:这贼子的判官笔,端地精纯无比,虽然那女子宝剑凌厉,但这么久缠下去,尤其万一在三人围攻之下,那女子定当遭其毒手,不若趁其未败,先行助其脱险。
他正在计划要如何帮助那女子时,蓦闻破空之声,迳奔脑后,慌的就地一滚,才堪堪躲过。
本来也是暗中隐藏著,这一闪避,自然被人发觉。
但听得一声喝骂道:老鬼,自来送死,怨不得人来。
声落人至,顿时一股巨大的压力,当头劈到,南阳羽士几被窒息,抬眼见是一柄明晃晃的六合刀,竟如漫天花雨般劈落。
南阳羽士不愧为武林健者。
临危不乱,忙使出一招脱袍让位,就脱出刀风之外。
旋身时,手中已取出金箫,那面团团,笑呵呵之声,响彻云霄:好贼道,掌下游魂自当闭门思过,潜心修习,不料仍是贼性不改,看老夫今日取你狗命。
说罢,竟挥箫直上,拍、碰、点、撩、压、打、拨、抡,登时荡成一片金光,方圆数尺之内,全罩在金光箫招之下。
黑衣老道,当下一声冷笑道:你们倚仗人多,偷袭宝山,虽然得逞一时,岂是好汉所为,今天道爷就超渡你罢!说罢,那口六合宝刀,连崩带挑,虎虎风动,且竟欲硬向南阳羽士金箫上削来。
南阳羽士初一上手,也不以为意,呵呵之声不绝于耳,口中仍是连损带骂。
故老道被激怒得哇哇怪叫,六合刀竟按崩、挑、劈、抡、截、撩六招六式,变化神奇无比。
南阳羽士虽然力敌老道,但更加关心被三人围住之少妇,偷眼望去,不禁为她捏一把冷汗。
这时三人已联手而上,那个使判官笔的汉子,一管判官笔,招式精异,且力道奇猛,但见他笔舞如风,点、挑、浮、沉、吞、吐、盘驳,逼得那少妇剑法已逐渐散乱,连欲突出三人攻势之外,亦感困难。
虽然她还在拚命递招,但每招递出,总是倏地收回。
因为三般兵器,何如灵猫戏鼠,步步紧追,因之每一攻出,又为自保而收回,故主动全失,连遇险招。
南阳羽士心下大惊,心道:我本有心帮她,奈何恶道武功太过凌厉。
当下厉声喝道:抱守中一,以静制动,乘虚捣隙,攻下盘。
果然那少妇一经提醒,精神陡振,银虹暴起,陡现一片光幕,顿时剑舞万道银蛇,人同时掠波燕剪,倏地将三般兵器,逼得纷纷乱舞。
就在南阳羽士出言分神之际,老道刀势陡变,一招推窗望明月,竟变作浪里现蛟身。
一招两式,直将南阳羽士金箫荡开,更右手抡刀,如撒花盖顶,左手箕张,一若分花取果,直向南阳羽士抓到。
南阳羽士论胆识,真可谓豪气干云,论武功,则石破天惊,一支金箫,闯荡南北,见过多少武林名手。
更与淮南子为至交,武功上得其指点印证,故堪称博学,对老道这回龙三绝手,虽未见识,但早有所闻,纵不能破得,但自保足可无虑。
故老道左手堪堪抓到,他人未动,身未闪,但见金箫微晃,直点向掌心,旋化作秦王佩剑。
但听得踉跄跄,一声金鸣交铁之响,老道闷哼暴退。
原来老道左手爪出,不料南阳羽士竟以金箫运罡劲,直点老道掌心,他是存心毁去老道,故用了七成功力。
但觉一股热浪击向掌心,直通左臂,登时血脉逆转,全臂大部骨骼被震得粉碎,彼以一招秦王佩剑而破老道撒花盖顶。
此际老道半身麻木,痛彻心肺,那还不撤刀后退,所幸他武功不弱,六合刀未脱出手去。
老道那敢再战,钢牙一咬,挫身回步,就退入林间,几个起落,即失去所在。
南阳羽士一声呵呵大笑,但陡闻一声娇呼。
回头一望,不禁怒发冲冠,一声虎吼,金箫挥去,但闻得一连串管乐之声,震得众人,心胆俱裂。
原来三人联手攻少妇,久战无功,又因老道负伤逃走,三人也就杀心顿起,那个使判官笔的大汉,竟乘自己笔花点、挑横扫之际,顺手洒出一把金针。
少妇骤不及防,故腿上臂上连中数针,登时脚下一软,就跌坐在地。
三人更是同时出手,三般兵器已达少妇身边,毫□之差,就会失去性命。
南阳羽士一见,血脉贲张,一声虎吼,金箫起处,一片耀眼金光,白虹贯日,分浪斩蛟,直取三人面门。
三人陡觉金光耀眼,寒光砭肤,猛吃一惊,顾不得再伤少妇,忙撤招自保。
南阳羽士连使出乱堆彩云寒梅吐蕊,两招快攻,逼得三人连连后退。
心说:待我击退三人,少妇自可无虑。
不料这好半天,她不仅卧地未起,似乎已发出呻吟之声。
这才知她已中了有毒的暗器,否则凭她的武功,断无如此不济。
因为他曾在一旁以言语提醒,顿使少妇剑法转败为强,且那剑匹如练,剑转卷地凉飙的威势,依稀犹在。
当下一声虎吼,直震得山谷回响,树叶飘飞,金箫挥起,金光洒地,身形起落,瑞气飘飘。
顿时右手箫招,碰、拍、撩、压、点、打、拔、抡,光幕忽起,瑞气飘,虎虎之风,令人窒息。
左手抡掌,虚飘飘,按切、点、斫、拿,表面看来似难以著力,其实著著皆可以击向要害。
三人顿然手忙脚乱,步步迫退。
南阳羽士为防三人再施故技,而欲救少妇性命,亦惟有迅速击退三人,故金箫发而虎吼声,掌力挥而敌人退后。
南阳羽士一见三人均非弱者,且各有特长,眉头一皱,笑呵呵,暴笑连天,顿然金箫一缓。
那个使判官笔的大汉,一见有机可乘,也就立即奋虎威,趋身而上,判官笔竟连番递出了。
南阳羽士故作惊惶失措般,大汉则得势不饶人,判官笔竟点向咽喉,挑右臂,盘双膝,一招三式,快逾电光石火般,端的威猛无俦。
南阳羽士蓦地身形一倒,一招金鲤倒穿波,竟迫近另一大汉身侧,横箫一扫,直将那人逼近判官笔尖,他自己则怪蟒翻身,转到大汉背后。
大汉见判官笔点向同伴要害,撤招似被一股劲力所迫,不撤同伴就将立毙笔下,趁一冲之势,右手一松,判官笔掉落在地,震起石面上一片火花。
南阳羽士则如灵猫戏鼠般,自身后掩到,金箫点去,人就木然无知,那个高大身躯,当即扑倒在地。
两人一见大惊,正欲来救,南阳羽士则奋虎威,挥金箫,威猛绝伦地攻到,两人倒抽了一口凉气,暴身猛退。
南阳羽士也不为己甚,并不进迫,但顺手在大汉怀中摸出一个小瓶,也不管是否解药,一跃到少妇身边,见她面色苍白,呼吸迫促。
南阳羽士不暇审视伤痕,先将小瓶启开,倒了些药粉在少妇口中,再在她臂上检查,并迅速将那些细如牛毛的毒针取出。
又将药粉敷在针孔之上。
好一会工夫,才见少妇面色转红,清醒过来。
蓦地少妇一跃而起,银虹暴涨,竟直取南阳羽士。
南阳羽士万没料到她会向自己发招,在骤不及防之下,几遭毒手。
心中虽然有气,但仍是呵呵之笑道:女娃娃,我好意助你,难道我老头子对你也有不过之事。
说罢,仍是呵呵之声不绝。
少妇闻声,似乎更激起心中愤意,银虹突暴起三丈,刺、剪、劈、砍、撩、推、错、冲,招招递满,惊险万丈。
南阳羽士不禁心中有气,虎吼一声,怒喝道:你这女娃,恁地不知好歹,难道我老人家救你也不知道,怎的反恁般相逼。
少妇不禁一声轻叱:老鬼,还我爹爹命来!声音好不凄惨,但甜美之极。
南阳羽士不禁陡然一惊,心说:你这女娃是谁啊,看她本质尚佳,我岂忍再下毒手伤她。
他心中正自盘算,少妇竟因南阳羽士既不发招,反倒连连闪避,故毫无顾忌,招式也更急、更狠。
南阳羽士本欲查明究竟,因少妇如疯狂般,故一声呵呵之笑后:好女娃,你伤势未愈,余毒未尽,再不听我老人家说话,那时,不死也得残废。
哈哈,我老人家失陪了,女娃,好自为之。
说罢,左掌竟轻轻拍出,银虹顿被击偏,南阳羽士则暴身猛退于数丈之外,脚尖再点,又是数丈。
当呵呵之声再起时,人已失去踪迹。
少妇不禁低头一叹,但即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原来少妇本籍开封府,父亲小有家财,自幼习得一身武艺,因之横行镇里,邻人为之侧目,复因交结匪类,久之则近墨则黑。
当时正是武林大劫之后,乃乘机而起,官府亦莫可奈何。
适南阳羽士巨变之后,飘流各地,闻得开山虎,无恶不作,不禁怒不可遏,乃于一夜之间,破巢穴,清余党,为乡里除害。
媚娘当时不过十七八岁,遽遭巨变,只知父亲被人杀害,却不悉其致死之由,旋又遭脱逃余党带走,致混身在匪窟中。
惟其本质善良,不齿诸匪类行为,故又投在泰山十义门下,因之武功一日千里。
媚娘志切报仇,这本是儿女本份,无可厚非,尤其南阳羽士其人,在平素耳闻中,并非正派人物。
在今日南阳羽士对待媚娘,本有救助之德,疗伤之恩,怎的反恩将仇报,倒令南阳羽士这个武林怪杰,闷闷不乐。
媚娘此次决心脱离匪窟,一面找南阳羽士报仇,更以为凭著自己一柄剑,闯荡江湖,锄强济弱。
不料贼心不改,竟欲藉其美色,为彼辈结庐立寨资本,乃翻脸成仇,虽知众寡难敌,但平时恃仗雌威,故毫无惧色,及为贼人暗算所伤,而至昏厥。
媚娘在与三贼人过招时,听南阳羽士指点,就已暗中打量,正是自己朝思暮想欲得之仇人,奈三人难退,故银牙咬得吱吱作响……这时南阳羽士疗伤之后,虽感于救助之德,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乃霍地跃起,挥剑而刺。
逼得南阳羽士连连后退,他既不知有这段过节,还耽心她身上余毒未尽,故用话提醒后,就纵身退走。
媚娘见南阳羽士行为正大,与平时所闻大有出入,这时身体更酸酸地,暗忖自己武功不济,回头见大汉横卧在地,一支判官笔掉在旁边,乃将一肚子闷气,出在大汉身上,拾取判官笔,当胸戳进。
大汉本被南阳羽士点中要穴,故一无抗拒,落个当场毙命,这也是恶人自得其果的必然道理。
媚娘此时更感精神困顿,双脚一顿,鼓其余勇,欲觅一处地方疗治,她轻功实已不弱,几个起落,就跃离当地,渐渐竟化作一缕轻烟般逸去。
且说南阳羽士,自突出那女娃剑招,纵身跃退之后,耳边不断响起,还我爹爹命来之声。
心说:在我记忆中,从未见过这个女娃,不知何时与她结下梁子。
因为心中老怀念这件事,反而将自己救她的事丢开,南阳羽士一再地口问心,心问口:平生作事,从未妄杀一人,看那女娃行为,分明是一株出污泥而不染的青莲,莫非她父亲竟是盗贼一派人物。
这个武林怪杰,平素何等狂放不羁,今儿为那女娃一句话,扰得神魂不安,更后悔刚才不该急急地走开,为什么不问个仔细。
想著,真是又恨、又怨,霍地,一声虎吼,左掌一挥,竟将道旁一株碗大槐树,劈倒在地。
步法也渐渐地放缓了,心说:如果那女娃能够再追赶前来,一定要查问个水落石出……故心中倒觉一静,再不似那般不安,夜,更显得静,除心中跳动,宇宙中简直无半点声息。
忽然,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夹杂著连声暴喝。
南阳羽士心中不觉一动,暗忖道:这短短半晚,经历了别人半生的遭遇,自己也曾险险地,没丢人现眼……但自听见金铁交鸣声后,老兴复发,那万千豪气,又如怒涛汹涌一般,身形晃动,何如离弦之弩,脱笼之兔,快捷无伦。
他人在路中,一片沃野平原,除尚未收割的秋收,就是稀稀地几株不知名的古树,耸立在夜风中。
整个宇宙,好似只存他一人恁般狂奔著。
放眼望去,这沃野平原,何止数千里,但一无所见,心中不禁称奇,明明那金铁交鸣和暴喝之声,发自近处。
再一静听,那还有金铁交鸣和暴喝之声,倏然心中一动:我不若舍大路再沿山脚行走。
当下迈步旋身,竟向山脚扑奔而去,差不多狂奔约一盏热茶工夫之后,蓦闻幽幽地一声叹息。
南阳羽士忙停步不动,心道:荒山深夜,何来女人叹息之声,难道竟是那些山魅野鬼不成。
想到山魅野鬼,虽然他有石破天惊的武功,以及如虹豪气,也不禁有点气馁,但他从不相信鬼怪一类的事实,又不禁讶然失笑。
当下掠地拔起,人竟如冲天一鹤般,疾射而出,脚未点地,又复挺腰再起,几个起落,就进入林间。
恁地作怪,林间不特见不著人影,连那幽幽的叹息,也顿时寂然。
南阳羽士从不信神信鬼,但立身在这旷野林间,尤其秋风飒飒,黄叶飘飘,秋虫放出悲鸣之声,更增肃杀之感。
那些幢幢树影,在淡淡月光下,被晚风摇晃著,却真有如魅影一般,令人不觉毛骨悚然。
南阳羽士一停之后,又振臂挺身而起,脚踏树梢头,如狡兔出笼一般。
此时,南阳羽士也顿觉得宇宙穹苍,何其浩大,在这一望无际的天空,更加感到人的渺小。
这时,他不禁想得很多,天池老人的出现,梦云师太骤然不见,那被救女郎翻脸寻仇……各种不同的思想,融系在脑际,有点头昏昏地。
忽然,又是一阵金铁交鸣之声,跟著是几声桀桀地怪笑,虽然声音甚远,但尖锐得慑人心魄。
南阳羽士心下大奇,此人好精湛内功,仅仅这么几声轻笑,却也恁般慑人,如真与他对面相向,倒还真不可忽视,怪不得这齐鲁之地,果真卧虎藏龙。
他心中在想,脚下却未停止,虽然加强了戒心,但也欲再试他金箫奇异的招式,故将轻功施展至极限。
那声音,还是恁般地遥远,又放肆狂奔,何止一盏热茶之久,看看山势将近,另一支山脉则向东南蜿蜒著,由大而小,渐渐地没入雾中。
正北间也出现一片高山,好似东南蜿蜒伸转山峰,或另一支余脉,不过那山,特别挺秀,嶙峋怪石之间,树林茂密,自山腰而山顶,出现一片寺院,石墙石顶,构筑得宏伟雄状,可谓匠心独具。
山南则是一片田畴,称得上是良田阡陌,百物繁呈。
驻足而视,则彷佛一大片黑压压的房屋,且似有城墙,有高大建筑物。
沿城流水潺潺,好大一片自然景象。
原来这一夜之间,南阳羽士已奔走了三百余里,这里正是齐鲁的府治──济南,有名的水城。
远望那座嶙峋怪石的高山,正是济南府附近有名的千佛山,流水之声,来自那大明湖里。
这里,不仅风景如画,人物俊秀,大明湖更有十里荷花水殿香之名。
春夏之间,游人如织,画舫中,更是笙歌不绝。
不仅是骚人墨客,雅士公人,莫不以乘画舫,游大明湖,为生平乐事,更有才子佳人,相偕湖上,那可真谓,只羡鸳鸯不羡仙了。
千佛山的奇观,较之大明湖,毫无逊色。
南阳羽士默想半夜时间,竟奔出三百余里,倒使得这武林怪杰犹豫起来。
他并非怀疑自己轻功精进,而是面对千佛山,似已隐藏无尽杀机。
表面上,虽然还是恁般平静,但那些无形的,隐藏的,不为外人所看重的地方,都成为千佛山的特殊象徵。
蓦地,一条白影,仅仅闪晃之间,就失去踪影。
虽然此时天色正黑,但月光尚未完全隐去,尤其他那双目,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也能视物如故。
这白影,端地快捷,若非眼花,这人武功,定然高不可测。
但南阳羽士,虽是古稀之年,那争强好胜脾气,依然未改,那里就恁地服人。
心念一动,身形霍地飘起,一掠就是四五丈,竟问白影方向追去。
南阳羽士轻功,在大江南北,尚足以傲视武林,尤其他那八步赶蝉功,不停步,不换气,连续而行,敢称武林独步,现在年纪虽老了,但武功也更为精绝,真所谓姜是老的辣。
因为他发觉那白影有异,才施展出平生绝技来,但人家早已踪迹渺茫,他那里就死心去,迳奔千佛山脚。
忽然,一声叹息,天啊!何绝人至此,为人子者,不能手刃父仇,更眼睁睁地,母亲被困……几致不能出声,竟悲愤而泣。
南阳羽士心说:原来这里又一个欲报父仇,急救母难的孝子,但不知有何难事,我老人家焉能袖手不管。
他这里正暗中盘算,又听那少年自言自语道:师父啊!我来此已经三日,但仇人消息渺然,我母一个女流,万一被贼魔……说至此,好似悲愤填膺,一声虎吼,右掌一翻,竟向那方高丈余,宽约七、八尺之巨石劈去。
但闻得清脆一声,爆起数丈白花,登时碎石纷飞,迷人眼目。
南阳羽士举目一望,见是二十岁不到的后生,看他瘦削削地,如风摆柳,那巧小身材,竟能发出恁般掌力,若非自己亲眼所见,这要他如何肯相信。
更令南阳羽士惊奇的,这一方巨石,并未发生巨响,而竟碎石横飞,这娃儿不知使的那般武功。
那少年劈出一掌后,似已吐出心中闷气。
正欲回步旋身,不禁面泛桃花,两眼圆睁,右手蓄势,对准南阳羽士,一声轻喝道:甚么人?敢来窥视小爷行动。
虽然他生气,但他那秀丽的面颊,更红得深透,有如初放的百合,就是闺中少女,也比不上那芙蓉如面,杨柳其身。
那轻叱之声,却有如出谷新莺一般,真是那宜喜宜嗔。
南阳羽士虽届古稀之年,也不禁心中一动,心说:我那师侄铁头书生,人皆喻其子都再世,但比起这个娃儿来,却逊一筹。
不禁一声呵呵之声,道:娃儿!你的功夫好俊,我老人家瞧著就乐了……少年猛地一声叱喝,住嘴!显然他被南阳羽士狂傲之态所激怒,故不待说完,就叱声喝止。
南阳羽士亦不以为忤,又是呵呵笑道:娃儿!你听我老人家把话说完以后如何。
说不定我与你的师父,还有点关系,那么你所谓父仇母难,我老人家焉能不管。
少年似被这番话打动,犹豫了老半天,银牙咬著下唇,看著南阳羽士出神。
南阳羽士一接触他这一双秀目,但觉得如一池泓水,心说:这个美少年,恁地一双星目,竟有一种异样的光辉,两太阳穴虽觉得杀孽太重,但星目中却泛出丝丝柔和之时,莫非他是女裙钗,易钗而弁么?少年见南阳羽士,半天未语,但那双神目自上至下,不住打量,直看得他心中扑通扑通乱跳。
登时又霞飞两颊,虽然天黑,还不太明显,那羞涩之状,溢于不言之中。
南阳羽士何等厉害,数十年来闯荡南北,所阅人物何止千万,见少年恁般情状,早已明白大半。
当下又是呵呵一笑道:娃儿!你当著我老人家,也不必说明,但那一样能瞒得我这双眼睛,你只管放肆去做,我老人家必定来替你接应……说得少年心中不由得疑窦丛生,但显然南阳羽士之言又毫无恶意,而且其眉目中,正而不邪。
半天,才问道:老伯伯!你怎么称呼。
南阳羽士早又呵呵地笑道:哎哟!娃儿!你这不是寻我老人家开心么,既然叫老伯伯,又问我怎么称呼!说罢,那呵呵之声,更是不绝。
少年似被他故意做作,微生怒意,那星目含威,道:你少倚老卖老,我这对拳头,可不认识人。
说时面露寒霜,势将一触即发。
南阳羽士早又是一声呵呵之声,娃儿!凭你这些,就差得太远了,还要急母难,报父仇,连我老人家也不认识,你这点微末道行,也敢在江湖上闯。
说罢,竟是微微一叹,又轻声,似自语般,只有那个娃儿,武功高绝,不亢不卑,人如玉树临风,武功则石破天惊……倏地,竟又是呵呵之声,娃儿!你听过有个铁头书生,能驭气飞剑吗?少年先听他自言自语,又听他忽然问起铁头书生,及听他夸奖铁头书生,小心眼,早就不高兴了。
本来他曾听见师父说过,武林中有个铁头书生,年不过二十岁,武功高不可测,心中好生渴慕,巴不得早日遇见此人,才不枉自己这……但此时听南阳羽士提起,不禁微愠道:我不要认识什么铁头书生,他有什么了不起,下次我遇上,非得斗斗不可,看谁行谁不行。
南阳羽士原欲借重铁头书生,来向自己脸上贴金一番,不意反激怒了他,当下悄悄地睁著那双神目,一语不发,心说:好狂妄的娃儿……少年见南阳羽士不语,知其无法下台,才缓缓地说道:在下尚有要事,老人家不必担忧……。
南阳羽士一听,也微怒道:娃儿!我老人家连夜来此,岂是无因,上山刚才还有金铁交鸣之声,我老人家怎能就此走开。
说罢,竟不待少年作答,就纵身而上。
少年似欲阻止,但南阳羽士欲故示武功,乃施展出平生绝技,八步赶蝉功,几个起落,就没入雾中。
少年不觉幽幽地,一声长叹,是感怀,还是悲愤。
但随著这叹息之声,白影骤然一晃,少年就顿失所在,真是快逾飞鸟,疾逾飘风,连声息也未带动。
以他这点年纪,轻功练到恁般地步,实在难得。
他为什么叹息,对南阳羽士不愿吐露真实,但又似关切,他是去追南阳羽士,还是另有企图,后文自有交代。
且说南阳羽士为欲显示其武林长者,故施展其惊人绝学,几个起落就在五十丈外,适此时晨雾将起,下弦月已没入云际,天气似已转凉,西北风吹得树枝吱吱作响,是大雷雨的徵兆。
云从四面合起,越集越密,本来只是黎明间的黑暗,竟加上秋雨的来临,这个宇宙也顿觉缩小了,尤其千佛山附近,更成为宇宙中独一仅存者。
南阳羽士奔跑了半盏茶工夫,头上也冒起热气。
顿然树林中,出现一片红墙,屋顶上几条人影晃动,但非刀剑之格斗,亦非暴喝呼嚎之声。
数人步履如行云流水,手法快逾电光石火,都是至高的内家功力拚斗著。
表面上看来,平淡无奇,其实都泼出了性命,一招落败,就会腿残臂折,甚至性命不保。
这种近身相搏,本为武林大忌,若非武功高绝,决不敢轻易尝试。
但见那呼呼之风,砭肤生寒,刺人眼目,南阳羽士看得也咋舌不已,他虽尚在二十来丈之外,但也觉得掌风凌厉。
因为天色正黑,尚未看清搏斗之人的面目,在高人对手,都会施展平生绝学,故南阳羽士那顾得厉害,也猛地向前掠去。
这时那几个拚命之人,已见端倪,强弱之势,虽不能立现,但任何一方,欲要轻易得手,却是十分费事。
南阳羽士扑到当地,不禁血脉贲张,虎吼一声,一片耀眼金光,摇晃晃,夺人心魄不禁毛骨悚然。
原来这几个人影,正是海岛圣尼和梦云师太,正与一个高逾四尺的胖老头,另一个清瘦老道,近身搏斗。
但见四人都是面露凝霜,海岛圣尼以般若禅功,缓缓地,轻飘飘地,闻或觉丝丝之声;梦云师太亦以其太乙神功,故此一柔一刚,缠住了两个江湖人魔。
那个矮胖老头和清瘦老道,虽是全神拒敌,但却游刃有余,不过矮胖老头,似觉心神不定,故掌力不能全部集中,威力自然减低不少。
而海岛圣尼和梦云师太联手拒敌,一刚一柔,威力倍增,攻则如惊霆迅雷,守则似江海凝光,威猛之极。
南阳羽士一见清瘦老道,顿觉血脉贲张,杀气横生,当下振声虎吼,金箫荡出朵朵寒光,人随声落,即刻扑到。
四人听虎喝之声,都微觉一惊。
因为此时正是半斤八两,功力相当,任何一方帮手一到,胜败立现,但反之则又只有凭自身功力之持续。
海岛圣尼早已听出是南阳羽士声音,心说:你千万不要冒险,否则,你若加入,我们都没有功夫来照顾你……她心念未完,耀眼金光,变化莫测之箫招,可以增加不少威力,但予对方可乘之机会,则越来越大。
她既不便喝阻南阳羽士,但却替他凭添了一份心事。
那清瘦老道,一见南阳羽士到来,反倒哈哈一笑,掌底亡魂,竟不知死活乃尔,道爷当日看在你女儿份上……说到一半,倏然停止,跟著又是哈哈一阵狂笑。
直震得山谷为之动摇,林中栖鸟,亦闻声惊散。
海岛圣尼,则乘其说话分神之际,连绵掌连连挥出。
清瘦老道,似早有警觉,闪避之间,至为神速,虽然他不敢硬接圣尼连绵掌,但小巧功夫,堪称独步。
只有矮胖老头不仅不惧海岛圣尼连绵掌,且不时对上一掌,两人都会不期然后退一步。
南阳羽士一上手就使出金箫绝技,丝丝入微,故迫得清瘦老道,既要防海岛圣尼自后掩袭,又得力拒金箫,几番连遇险招。
不过南阳羽士若长此消耗真力拚斗,当终为力竭而败,诚如海岛圣尼所料,初一上来,勉可保持主动。
十招过去,则形移势变,只有挨打的份儿,那凌厉绝伦,变化莫测的旋天八招,竟在清瘦老道的掌力下,无法施出。
本来那面团团,笑呵呵的面孔上,早已青筋毕露。
红光也渐渐变成了淡白色,很显然地他也正在全力施为,而那支金箫仍不停地吐著金光。
海岛圣尼侧目一望,心中顿然蒙上一层阴影。
本来与梦云师太联手,对付两个魔头,并无败象,加上一个南阳羽士,两人掌力却不能尽量施展,因之态势陡变。
尤其矮胖老头,不知究竟练成什么掌力,一经沾身,就觉热热地,酸酸地,令人昏昏欲睡。
此时两人攻势一缓,老魔掌力也就陡然威力倍增,且迫得两人连连后退。
海岛圣尼既要拒强敌于前,又要注视全场,尤其南阳羽士已将呵呵之声,转变为凄厉之巨吼,好不怕人。
就在海岛圣尼略一分神之际,矮胖老魔巨灵之掌挂劈处,有若怒潮卷空,宛如迅雷惊霆。
怪啸声中,眨眼间,狂飙卷夜幕,掠地见寒涛。
两臂相交拳起,轻飘飘,两股毫无声息的巨大潜力,分别向海岛圣尼和梦云师太两人劈到。
两个武林异人,顿觉掌力有异,热气令人窒息,忙发掌相迎。
海岛圣尼以般若禅功,挟著连绵掌力,也是软若无物,轻如飘絮般的,连续向外推出。
梦云师太以太乙神功相还,风雷掌起,宛如怒潮卷空,奔霆迅雷,风雷声,慑人心魄。
三般奇异武功,骤然而遇,但闻一阵巨响,那风雷之势,有如怒涛汹涌,令人惊心动魄,山谷也为之震憾。
这时,天色本已暗淡无光,阴云四合,顿现出愁云惨淡之状,和这一声巨响,何如天崩地裂一般。
三人都不期然各退一步,只有梦云师太却连退三四步,才稳住身子,但她却又再度欺身而上,风雷掌一如电光石火般劈到。
矮胖老魔本身已身形旋转如风,两掌相交劈出如电,连人影也不易辨识清楚。
陡然,一声长啸,将掌势劈去,硬生生撤回,这个老怪,果真练到收发由心。
但见他凝神静听,蓦地,脸上色变,跟著是连吼数声,有如鬼哭神嚎,既尖锐,又凄厉,好不骇人。
海岛圣尼禅功通神,见老魔恁般倾听,还以为他欲招致其他同伴,故也忙凝神倾听,却一无所闻。
这时矮胖老魔,巨灵之掌,挂劈如风,人已跟著卷起,立将海岛圣尼和梦云师太逼退数步。
矮胖老魔不进反退,撤身在十数丈外,转眼就失去魔踪。
仅他的掌力挂劈之处,丝丝热风,尚未全失。
竟将怎么和梦云师太楞在当地。
梦云师太正欲追去,抬眼南阳羽士,箫招已渐缓慢,步履也不再似那行云流水般,亦已迟滞起来。
反观清瘦老道,掌风起处,沙飞石走,步履清闲,似乎毫不著力一般。
虽然矮胖老头撤走,他仍一无惊疑之色,虽然旁边还站著两个高人,他也似未曾发觉一般。
海岛圣尼对此人狂妄之态,固觉得可恨,但欲探知矮胖老鬼,究竟系何人,武功出自何宗。
当下右掌一翻,竟以连绵掌向两人中间拍出,那软绵绵的掌风,如乱堆飞絮,直将南阳羽士和清瘦老道,同时逼退。
海岛圣尼见两人退后,忙向南阳羽士说道:羽士,请暂退后。
又复向那位清瘦老道微一施礼,我们无怨无仇,这般拚死活斗著,敢问道长法号,刚才那位矮胖老人为谁。
清瘦老人闻言,早是朗朗地笑道:好一个海外神仙,妄称为武林长者,竟是恁般孤陋寡闻。
海岛圣尼听他这般提起,也真的脸上一热,心说:我已数十年未莅中土,怎地南阳羽士和梦云师太也不识此人。
故先看看梦云师太,又望了南阳羽士一眼。
南阳羽士已缓过气来,脸上红光复现,先是一阵呵呵之声,圣尼!你就少同他客气,他就是江湖上,二十年前人所共弃的‘飞花暴雨’,后来竟混充真武爷爷后代,自称为‘无妄真人’。
说著,竟将钢牙一咬,贼道人面兽心,我曾待之以德,不意包藏祸心,我家罹难,与贼道大有关系。
那清瘦老道,毫无愧色,反哈哈笑道:好叫你们得知:‘你那时如果托庇在道爷手荫之下,也不会遭致灭门之祸……’。
说时竟又朗朗地一声长笑。
他这笑声,虽震慑人心,但却令人血脉贲张,尤其南阳羽士更气得两眼发赤,正欲挥箫而上。
但见那清瘦老道两臂微抬,顿时一股热风,直将南阳羽士逼退。
清瘦老道朗朗地笑道:我要不说明,将来你们也要做个糊涂鬼,刚才你们不是问那位矮胖老人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们妄称武林三杰哩!什么通禅神功嘛,在我那师父的眼中,你们何如沧海一粟,正所谓萤光之火,比之于当空皓月,使你们也开一下眼界,免得夜郎自大……每一句话,都如一把钢针,刺得三人都百脉贲张。
尤以梦云师太性最暴燥,□琅琅,早将那口上古奇珍,断金切玉的宝剑取出,正想一斗这目空一世的人魔。
她先是一声怒喝道:贼道,少夸海口,你先说出那矮老鬼何人,再看我取你狗命,免得你再为非做歹。
那清瘦老道,则不怒反笑道:你那点微末道行,也敢向我道爷来撒野,我要在十招之内,不将你擒下,就算我输与你了,不过,我看这太费事,不如你们三个同上,看道爷掌上功夫。
说得狂妄之极,也轻松之极。
海岛圣尼心思精细,一见贼道有恃无恐地,说不定还有其他阴谋,故兀立一旁,未发一语。
梦云师太仗剑而立,白发被风吹起,根根直竖,但见她面露凝霜,宝相庄严,不怒而威,当下一声怒喝,银虹暴涨三尺,人剑不分,一团光幕,就向那老道掩至,快逾电光石火。
这时她不仅欲一吐心中忿怒,也欲为武林三杰立威,谨慎中力求主动。
但见她左手诀,右手剑,刺、剪、劈、砍、撩、推、错、冲丝丝入扣。
但闻风雷之声并发,剑气漫天,一招紧似一招,一剑逼近一剑,倏然化作一团剑影,人剑难分。
那老道亦非无能之辈,见梦云师太蓦然出手,忙移步发掌。
显然他对这套剑法,也顾忌三分,故一味避实就虚,乘虚蹈隙,间或发出一掌,又倏退后。
这时梦云师太目光如电,剑转卷地凉飙,攻若惊霆迅雷,守若江海凝光。
两人一搭上手,何如龙争虎斗,但见人影纵横,剑花乱舞,好不骇人。
蓦地,形势陡变,老道经过一阵游斗之后,忽然一声巨吼,掌风起,碎石飘飞,人影动,怒涛汹涌,顿将梦云师太凌厉剑招迫得散乱。
老道更得势疯狂,白袍卷起,有如翩翩蝴蝶之舞,步履之间,何如水银泻地,花影缤纷。
虽然纵横在梦云师太剑光之内,但意态清闲,一若灵猫戏鼠,步步紧逼,故迫得梦云师太连遇险招。
海岛圣尼一见,趋步上前,师太暂歇,待我来会会这位自命不凡的高人。
声落人至,掌力也缓缓发出。
老道早已警觉,之前海岛圣尼那掌曾同时逼退自己和南阳羽士,心说:这老尼姑的确非比等闲……故忙纵身后退,待站定身形,始发掌相还。
两人掌力虽然都是轻飘飘地,毫不著力,但却是内家罡力,若一沾身,就会筋骨断折,两人都神清气闲,丝毫不松懈。
这时,云雾更密,丝丝细雨,飘落脸上,也有点凉意。
那个号称无妄真人的老道,又朗朗地一笑,天雨谁留客,贵客恐难留,个个胆如鼠,奈何闹咻咻。
几句疯疯颠颠的话说完,竟向后撤身而走。
南阳羽士首先金箫一展,快逾飘风般扑去,口中发出那凄厉而慑人心魄的吼声,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梦云师太早被老道气得两眼发赤,也就挥剑而上。
只有海岛圣尼尚立身未动,但远处却飘来,胆小如鼠,何闹咻咻之声,登时激起她那如虹豪气,那怕就是龙潭虎穴,也必闯去,何况老道武功并不会太高过自己,当下冷哼一声,也随著三人追去。
他们在前面越奔越急,但却未曾追上那无妄真人,南阳羽士早已破口大骂,梦云师太也不禁怒喝连天。
两人声震寰宇,山林摇动,鸟兽惊散。
梦云师太也在后急赶,但偶一回头,不禁大惊失色,原来以前自己发现那座城头,依然尚在,故这般拚命奔走,似被奸人所乘。
当下仔细一望,但见地面碎石纵横,东一堆,西一堆,树木折断不少,但树干已多被砍去。
海岛圣尼这才出声向两人惊呼道:师太和羽士,快不要上贼道恶当,否则就恁般消耗下去,终必被擒。
海岛圣尼本以千里密传音,向两人发出警告,两人闻言都不觉一颤,但见那老道,则意态清闲,在那林间散步,好似已将刚才拚斗一幕,全置脑后。
这时,两人欲退回海岛圣尼处,虽然仅是数十丈之隔,却是天涯咫尺,相隔有如万重山一样。
两人不企图突出,尚可安定,一当急欲离此,梦云师太一个弯还未转完,南阳羽士则又进入另一个林间。
眼看两人离开,却无法会面。
梦云师太亦企图以凌空虚渡的功夫,在空中脚不著地,因为那些树干,亦多被削断,故方向仍无法维持。
海岛圣尼以禅功通神,当然实力浑厚,故临事不慌不乱,一见南阳羽士急得团团乱转,忙用言语制止,以静制动,以虚避实,暂守现地,待机突出。
果然她的话,发生功效,梦云师太和南阳羽士,即停身侍立,蓄势戒备。
海岛圣尼运用一双神目,察看前后左右,心说:就是这些乱石堆,乱木桩,乱树枝所捣的鬼。
故立刻试图移开乱石,但谈何容易,移开一堆,自己方向又已失误,且还得防止老道掩袭。
她立即以连绵掌法,将那些乱石堆扫开,但听得一片呼呼之声,砂石横飞,有如狂风骤雨般。
梦云师太和南阳羽士,见海岛圣尼如此,亦先后效尤,故满山乱成一片,真个是砂石漫天。
此际,远处似已大亮,虽然远处亦阴沉沉地,但不若恁般愁云惨淡。
海岛圣尼等人,虽然武功高绝,惟对星卜之学,八卦之象却未研究,但她伏魔剑法中,也以八卦而变化,故顿然醒悟,不禁哦了一声。
原来这正是武侯所遗下的八卦阵。
这些贼道们,将一座完整的阵图,弄得恁般阴阳怪气,尤其以乱石为门,以碎石为□,更以树枝和削干,作为阵之中心位置。
海岛圣尼心中一宽,举目四顾,但见方圆十数里,都列在阵中,他们这时所站位置,正是巽门内端。
不过,贼道们略加变化,将八阵范围扩大,每门设置三层,故不易为人识破。
当下海岛圣尼,又用千里密传音法,告诉两人,如何齐会,如何出阵,并劝二人心平气定。
她这一说出破阵之法,那个无妄真人心中也不觉一动,但见他身形疾转,从南阳羽士这面飞身而上。
南阳羽士一肚子闷气,正无处发泄,一见贼道到来,虎喝连声,金箫起处,耀眼光华,刺人眼目,数尺之内,罩在光幕之内。
好老道!不仅武功精湛,而且博学。
布置这一座方图十数里之阵图,虽非老道独力而为,但看他进退自如,如入无人之境一样,显然这座恶阵,他已了若指掌。
故各人行动,都落在眼中,其中以南阳羽士功力较差,气最浮,性最急,老道微微一笑忖道:我不若如此,如此,还愁诸人不落入掌中。
当下袖袍一抖,迳向南阳羽士袭到,两下猛一接触,也觉心惊,原来南阳羽士箫招已出神入化,尤以旋天八招,更是精绝。
此次被老道困在阵中,气怒不已,故趁老道飘身掩至,即拚出全力,发出旋天八招之玉凤惊凰。
蓦闻金箫肃杀之声,慑人心魄,骇人听闻。
老道初不料南阳羽士,亦有恁般高绝武功,这种奇妙箫招,真是见所未见,更不知从何发出肃杀之声来,忙气纳丹田,心闲气定,撤掌当胸,硬生生将发出掌势收回。
也是老道武功端地精湛,临危不乱,否则骤然遇此劲敌,纵能全身而还,也必十分的费力。
南阳羽士以一招得势,丹凤朝阳波影浪花,两招都是旋天八招精绝之学,不仅招式奇奥,变化诡异,且招里藏招,式里套式,虚实变化毫无定准,遇虚则由虚而变实,遇实则由实而易虚。
故人影纵横,光幕纷洒,凌厉之极,直逼得老道顿时手忙脚乱。
倏地,老道朗朗一笑,老鬼!道爷少陪了。
声落,人竟自那乱石堆中一点,就纵出数丈之外,转眼即失去踪迹。
南阳羽士虎喝连声,岂容他轻易脱出手去,也随著老道纵起,但南阳羽士脚尖刚一落地,陡闻一声天崩地裂之声,南阳羽士就失去知觉。
原来南阳羽士与老道,恶斗于坤门之上,那些乱石也按著五行变化而堆砌,其中三大堆本为主门,为土行,故在坤门之上,易守难攻,但土生金,金克木,但时势之变易,则又另当别论。
南阳羽士在箫招之上,略一得势,就乐而忘形,这座阵势,虽经海岛圣尼提醒,但他一向粗心,故那些乱石堆方位,亦未看清。
明明老道落脚之处在木行方位,他却在土行上停步,如能迅速换步亦有可为,但他竟妄求有功,故被生生相克,水火相攻。
那一声巨响,是他踏著乱石,震动机关,因之此一呼,彼则应,乱石堆中,大部置有火药。
在响声过去,登时烟雾漫天,数十丈内,全被烟雾罩住。
海岛圣尼和梦云师太,已缓缓移近巽门之内,尚无特殊变化,此时两人凭掌上功夫竟将那些乱石移开。
但蓦闻巨响声起,烟雾弥漫,也不禁讶然失色。
这时天色已过午,但他们仍立身在雾蒙蒙之中。
海岛圣尼不愧为武林尊者,眼见南阳羽士失陷在烟雾之中,心说:若长此下去,我们将成为待宰之羔羊了。
当下一声轻叱,平地拔起三丈来高,复在空中身形一转,斜身飘落,恰在梦云师太立足之处。
两位武林异人,这一会合,不能不说是劫后余生,虽然还未出险,但力求自保,则大可无虑。
梦云师太见海岛圣尼倏然而至,心中大喜,她也察知南阳羽士身在烟雾之中,即将身边仅存数颗火弹取出。
蓦地,振臂一扬,那如桂圆大小之铁弹,立即疾驰而去,但闻一阵破风之声,令人惊心动魄。
约在百丈之外,倏然而止,并同时爆出火花,竟越延越广,逐将那片浓烟罩住,附近树木枯枝,亦相继著火,顿时将这偌大山林,笼罩在火海之中。
海岛圣尼则早纵身而入,见南阳羽士坐在乱石之中,浓烟虽已散去,烈火已渐渐烧来,他似在运气行功,却又似浑然不觉。
烈火已灼灼逼人,照得南阳羽士面上红光照人,附近树枝全已著火,但他却依然未曾移动。
蓦地,火光一闪,一条人影扑入,人未到,那朗朗之笑,慑人心魄。
海岛圣尼,闻声知警,但已迟了一步,那个清瘦老道,已跃至南阳羽士身侧,并欲将其置于死地。
海岛圣尼声发人至,身形似狂风落叶般暴起,人在空中,那连绵掌遥遥拍出。
清瘦老道满以为手到擒来,且深信万一被人阻止,自己力拒,老鬼必被烧死。
这时海岛圣尼掌发如风,身形如奔雷迅电,直逼得老道后退七八步,海岛圣尼抬眼见南阳羽士仍似未觉,烈火已近身边,若再延误,定当葬身火窟。
老道惟恐南阳羽士被救走,也藉火势趋身上前,一掌劈到。
海岛圣尼明知南阳羽士之危已间不容发,但老道掌力凌厉,如一招失误,救人不成,自己也必落个同归于尽。
当下右掌连挥,连绵掌由后发而骤至,左臂向南阳羽士一撩,顿将那个肥躯撩起,虽然整个门户洞开,但不忍眼睁睁见这个血肉之躯,即将葬身火窟。
好个海岛圣尼,连绵掌威力实在惊人,左臂穿著南阳羽士,也竟如怒潮卷空般,随掌而进。
老道本慑于连绵掌力,又见她不退反进,因之掌风更是令人窒息,两掌也蓄势相还,却被逼得连连后退,陡觉热气灼人,始蓦然惊觉退至火边,也就一声怒吼,身形飘起,竟落在海岛圣尼身后。
海岛圣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身形霍地拔起,复在空中拳腿,人又飘起三丈,斜斜地向著那片乱石扫清之处落去。
南阳羽士似经过这一剧烈循环,始悠悠醒转,但还昏沉沉地,尚不知自己方才已九死一生。
海岛圣尼迅速在身边取出一颗玉莲子,塞入南阳羽士口中,但见他深深地吐出一口长气,人即霍地站起。
一见两位武林异人立身旁边,又见四面都是火光,照得山野通红,心说:好险!我在乱石中失去知觉,若非……想著,也不禁微感战颤。
这时火势更旺,但明月又已升起,他们在这里,已是十二个时辰过去,三人不觉同时发出一声叹息。
海岛圣尼又在身边取出一颗玉莲子,递给梦云师太,道:师太!这两天一夜,你未进饮食,我这‘玉莲子’,不仅能疗伤去毒,且能助长功力,我们若能服下一颗,足可维持七八日不须饮食。
梦云师太早已饥火难耐,不过自己以一代武林宿老,不大好出口,惟恐被人耻笑,虽然她一再运气行功,但人是铁,饭是钢,他们虽有精湛、奇奥、石破天惊之武功,但却未断绝人间烟火。
待海岛圣尼递过那亮晶晶,紫红色的玉莲子时,也就毫不客气,塞入口中。
顿觉一股异香扑鼻,随著一股热流,自喉管而入丹田,倏然在身上百脉中运转,舒适已极。
梦云师太精神陡振,低低向海岛圣尼道:此时天色已黑,不如先闯出这劳什子阵图,待天明后,我们再来找贼道算帐。
南阳羽士此际精力亦已恢复,又呵呵之声笑道:圣尼与师太有所不知,我与这贼道有一天二地之恨,三江四海之仇,如不取得贼道头来,我宁死不离此一步。
他的话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海岛圣尼忙安慰道:羽士!小不忍则乱大谋,贼道诡计多端,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花样,况彼众我寡,彼得地利人利之便,我们则主动全失。
不过,我们既然来此,但也不能就此失去,难道就容许这些魔崽子,在齐鲁地,兴风作浪不成。
梦云师太也附和道:我们如果能够趁黑突出这座阵图,待天明之后,再来另行设法……三人谈话,倏然而止,大地也顿归寂静。
这时又是暴风雨将临的瞬间,静的背后,正是那重重而测不透的杀机。
海岛圣尼忽然沉重地,一声叹息起来,本来,我们这般出去,也实在无法交代,还没有上得山去,就被贼道诱在这八阵图中,消磨了一个昼夜,这要传扬开去,那还有面目见人。
几句话,又激起梦云师太如虹豪气。
南阳羽士正欲找贼道拚个死活,一听海岛圣尼之言,早又是一阵呵呵之声。
这时,大地顿然一黑,月光也被那片云遮去,济南城里,早已灯火齐明,但那里却无人体会到,临近济南的千佛山背,正有场生死搏斗。
海岛圣尼经过半日侦察,对阵中奥秘,似已领悟出来。
三个人,分别向三个不同方向突出,并嘱咐南阳羽士,适应生克变化,千万再不可孟浪从事。
此言说得南阳羽士脸上一阵火热,好在此时天黑,不然他那张红脸,怕不如血染一般。
蓦地,那尖锐的叫声,桀桀的怪笑,由远而近。
那个清瘦老道,不知何时也入得阵来。
但见他神彩奕奕,步履安闲,对著三人,微微一拱手,笑道:非是贫道待客不周,只因敝恩师因事未返,故屈留三位在此,现在就请三位随贫道出阵,敝恩师自当接待。
说罢,不等三人答话,就撤身而走,仍是那慢吞吞地,步履安闲。
只气得三人,牙齿咬得吱吱作响,尤其南阳羽士更是百脉贲张,巴不得一口将那贼道吞下肚去。
三人也就不再停留,随著老道身后,飘身而出。
恁地作怪,这次却也一无差错,那些乱石依在,残枝斜倒犹存,三人心中都不禁暗自称奇,且自知今晚必难讨得好去,但为著名存,也顾不了许多。
海岛圣尼在先,梦云师太在当中,南阳羽士起步较缓,三人虽未旋展出轻功,但都是武林高手,起步之间,真快逾飘风,疾似飞鸟。
不半盏茶工夫,三人竟已立身在千佛山脚下,前面站著那个矮胖老者,另一个长发怪人,身形与矮胖者相似。
头发披起有二三尺长,将眼目都遮去,但那目光如电,虽然有长发护著,仍有一种灼灼寒光,令人不可逼视。
海岛圣尼先是合十当胸,敢问高人如何称呼……一句话尚未说完,长发怪人,竟先自桀桀怪笑道:你们也配问我名字。
七八十年前,你们那时乳臭未净,爷爷就是江湖上成名露脸人物,只因要练那‘绝世神功’,才忍受六十年面壁之苦,故亦忽略了武林中诸般变化。
说罢,桀桀怪笑,忽变作轻微感喟。
矮胖老头忙转身问道:师父,你老人家不是说那三卷奇书,业已寻获吗?但不知师叔这几天……话倏被长发矮胖老人截住,辛儿!言多必失,以后在外人面前,少提那些事。
海岛圣尼等人听长发老怪称矮胖老头辛儿,心中不觉一动,以他年纪,怕不有七十以上,他竟当著众人,称矮胖老头为辛儿,他却毫无尴尬之色。
再看那清瘦老道,俯首侍立在矮胖老头身侧,执恭甚礼,显然此时,他对两人都有著非常关系。
海岛圣尼等人,心中暗自吃惊,这清瘦老道武功,已非自己三人中,任何一人所可轻易胜来,那矮胖老头武功则更精奥莫测,看两人对那长发怪人态度,非有精湛武功者,岂能若此。
他曾说六十年面壁苦功,研究‘绝世神功’,难道这相传已数百年之绝学,果真是这怪老头……。
想到这里,不禁三双神目,都集中在怪老头身上。
是想看透老头的武功,还是想从他身上,找出一些武林奥秘。
长发怪人登时神光暴射,看得三人不寒而凛,但此时既已面对面,岂能退缩,真是宁可身亡,也要名存。
长发怪人又是桀桀地一笑,道:辛儿!他们会些什么?说得好不狂妄,直气得海岛圣尼等人,百脉贲张,尤以梦云师太激怒得牙齿咬得吱吱作响,若非海岛圣尼以目示意,早已挥剑而上。
那矮胖老头早又朗朗地笑道:你老人家放心,这些妄自称大的家伙,也要你老人家操心,我随师父这几年,简直白费了。
这三个家伙,若真有惊人武功,那还会被你老人家的徒孙缠住。
说罢,又是朗朗地一笑。
海岛圣尼幼习禅功,在心性修为上,更已达到无忧无我之境。
自遇见这长发怪人,虽知他武功高绝,故一再容忍,无如这老鬼太过狂妄。
自己身列武林前辈,岂能任其戏弄。
当下一声冷笑道:武林中人敬老尊贤,既然你恁般自大,我也自认学艺不精,但愿拚出全力,领教你这自命为武林前辈的绝学。
说罢,猛退一步,右手微抬,蓄势待发。
蓦闻桀桀怪笑,好个妄自称大的东西,简直活的不耐烦了。
但听得劈拍一掌,掴在海岛圣尼颊上,登时火刺刺地,痛澈心肺。
长发怪人既未移步,不过是右手微抬而已,但以海岛圣尼武功,竟未闻风闪避,反被他掴了个结实。
梦云师太也听见清脆的一掌,忙滑步旋身,右手握著剑柄,恁地作怪,右臂顿时麻木,宝剑竟未拔出鞘来。
再看长发怪人,目光如电,桀桀地喝道:辛儿!好好地服侍他们一下,我去去就来。
说罢,桀桀声起,人就如一缕轻烟般,一晃而没。
三人激怒得浑身发抖,各展平生所学,向矮胖老头和清瘦老道攻去。
矮胖老头,一味游斗著海岛圣尼和梦云师太,他那轻飘飘掌力,著实惊人。
南阳羽士斗著清瘦道人,也是各以功力相见。
一日、二日,人总是血肉之躯。
矮胖老头和清瘦老道,是以缠住三人为目的,时间一久,就自然而然地败定了,终必被擒。
海岛圣尼和梦云师太,两股无穷潜力,诚非轻易可操胜算,他们就恁般被困,竟有五六日之久。
天明、天又黑,也记不清第几度复明。
遥远地,传来桀桀怪笑,矮胖老头顿时精神百倍,清瘦老道,也振奋异常。
海岛圣尼和梦云师太,此时反镇静异于往日,她俩知道凭自己武功,显然……这时矮胖老头和清瘦老道,都暴身退出。
海岛圣尼不觉微微叹息了。
师太!这济南附近,莫非就是我们落叶归根之地。
梦云师太心中虽是一颤,但却是豪气干云,那也未必,我们联手,不一定他就这般容易得手。
倏地,一股无穷劲力,猛然劈到,硬生生将两人逼退七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