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红衣上人杖法骤变,真逼得铁头书生步伐散乱。
飞剑竟在凌厉无俦杖影中,摇晃不定,银虹也顿失那耀眼光华,甚且全罩在玉禅杖之下,碧玉之光,冷森森地,刺人眼目。
这本是金兰十义的镇山之宝,红衣上人复使出这武林绝学,降魔杖法,端地招式诡异,不但穷天下之变化,且藏无尽之神奇。
但见绿光闪闪,杖影幢幢,挟风雷之声,若奔雷,若迅电。
铁头书生顿觉杖风砭肤生寒,飞剑运用迟滞,心下大惊。
心说:这秃魔端地厉害,我若就这般败走,岂不辱没师名,以后那还有面目去江湖闯荡。
当下左臂一穿,暴声虎喝,劲吐声出,猛地一掌推出,右臂也同时一收一引,飞剑倏地收回。
那一掌虽是仓促间飞出,竟然用上了十成功劲,早听得红衣老魔一声怪啸,被震退了数步。
铁头书生忙抱元守一,渊□岳峙,易攻为守,故玉禅杖起处,虽虎虎生风,竟也奈何他不得。
余众见头儿亲自出手,纷纷后退,场中顿成一个圆圈,将两人围在中间,复从人丛中走出个黄衫怪人,有如黄影一晃,扑到华山老人面前,口中朗朗地笑道:老儿,还认识我罢。
他可掌发在前,吐声在后。
华山老人陡觉一股软绵绵,轻飘飘的掌风扑到,初尚未曾留意,待看清来人怪相,不觉也是一惊。
但那阴柔掌风已然击到,若要硬接,怕不立即毁了,但这一掌看似平淡无奇,却暗藏阴柔罡力,是黄衫怪人数十年功力总汇。
从他先发掌,再露面一点看来,显然其狠毒无伦。
好个华山老人,不愧为武林尊者,虽因事变仓促,却不慌不乱,硬以有相神功护住全身要害,人却斜刺里暴退,突出黄衫怪人掌风之外。
虽然险极,但能互易地位,发掌相还。
黄衫怪人见一击不中,那老脸上陡现紫光,口中不停地怪叫,霍地两臂一张,腾身一跃,竟有二丈来高,他这轻身功夫,端地惊人。
黄衫怪人已在空中霍地一蹬双腿,拧腰斜掠,有似鹞滚鹰翻一般,刷地一声,斜刺里当头扑到。
华山老人见他凌空下击,轻功更神奇诡异,知他必有毒著,忙斜身撤步,将自己成名风雷掌法,连连劈出。
陡闻风雷之声,地动山摇,不仅硬接了一掌,且风雷掌相交拍出,凌厉无俦,直震得三丈方圆,尘沙乱舞,碎石横飞。
黄衫怪人倏然目光如电,一声怪啸,巨灵之掌由缓发而骤至,变生俄顷,有若迅雷惊霆,狂飙乱卷,威力已因怒极而倍增。
两人这一以真功相见,倒也旗鼓相当。
只是华山老人为忠厚长者,宅心仁厚,更不嗜杀,虽然在真力相拚,不见真章不散,但并无妄杀之念,且对黄衫怪人,虽无好感,但其并非罪大恶极,故不过欲以武功胜得一招半式,就告终结。
但黄衫怪人自与红衣老魔联成一气,结庐泰山后,不仅欲问鼎武林,掀起这场浩劫外,对华山老人更有过一天二地恨,三江四海仇。
故一出手,就是致命绝招,那管什么江湖体统,完全是下三滥作风。
两人虽有邪正之分,却都是武林翘楚。
掌发处,呼呼之声,狂飙陡卷,宛若排山倒海,不仅尘沙飞扬,碎石如乱箭四射,群魔弟子,已有数人被石矢所击伤。
他们这种斗法,表面看来,虽是缓慢慢地,毫不著力,其实两人都拚出了内家功劲,而且一个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华山老人的有相神功,在移位换形的身法下,端地快速无俦,威猛绝伦,移位时身形不动,对方亦无法捉摸。
黄衫怪人实非无能之辈,论轻功已登峰造极,且身怀武林绝学,故不论华山老人移位换形多快,他总会横里相截,而且变幻不常,以逸而待劳。
真个是影随身转,宛若风卷残云。
华山老人慑于黄衫怪人武功神奇,是以但求无过,不求有功,一直守多于攻,虽然斗得难解难分,总以趋避迎击相向。
故黄衫怪人却奈何他不得。
差不多有顿饭功夫,始渐渐看出黄衫怪人,除掌力雄厚,轻功稍胜外,论功力却不及自己。
是以渐将风雷掌法和有相神功,发挥无上威力,竟然立将黄衫怪人飘浮不定的身形阻滞,神奇而雄厚的掌力,也不再似先前灵活。
华山老人面上红光又现,双掌直劈,直震得山林震动,树叶飘落。
黄衫怪人乾瘪瘪的脸上,竟现青光,形如僵尸骷髅,好不骇人,但见他怒啸连天,瘦如骷髅的怪爪,倏地一收。
华山老人顿觉十数道寒针猛袭而至,且力道奇猛,嗡嗡之声不绝于耳,那种袭人寒气几令人窒息。
心说:这老怪人练的什么武功。
忙暴身猛退,但老怪物却如影随身,全身被罩在刺人的寒爪之中。
当下心中暗忖道:传闻金兰十义中,有人曾练得寒爪冰功。
此种功夫就是百炼金刚,鲜有转游斗过百十招者。
这是黄衫怪人自一个西域番僧学得,且有个十载苦练,故发出时有嗡嗡之声,不过此种功夫,不轻易使用。
因为对方在他这种寒爪冰功之下,慢慢血液凝固,骨节硬化,时间一久,纵有仙丹妙药,亦无法救得性命。
华山老人已经纵横江湖数十年,一向是眼高于顶,初上来,那将这个黄衫怪人放在眼中。
待他一使出寒爪冰功,顿觉冷气逼人,针风刺骨,才陡然警觉,忙气纳丹田抵御寒气,并以有相神功贯注两臂之上,发掌相还。
说时迟,黄衫怪人猛地怪爪陡涨,挫腕一吐,掌力软绵绵地,陡觉一股寒风扑来,方圆丈许,全在掌风中。
饶是华山老人移位换形快捷,猛地向左飘身避过正面,亦为掌力带得心头微颤,正当华山老人自以为避过这险招,蓦闻焦雷声动。
黄衫怪人左掌猛撤,飘身疾进,同时箕爪伸而复收,相交拍出,怪声怒叫道:老鬼,向那里走。
蓦地,寒爪冰功遥向华山老人击到。
华山老人深知这种掌力厉害,且奇寒难耐。
虽为时甚短,亦感四肢酸软,当下也觉心惊。
侧目回望铁头书生,正与红衣上人游斗著,虽然红衣上人功力深厚,竟也一时奈何他不得。
复因铁头书生知他玉禅杖威力奇大,不敢轻敌,挫腰凤点头,剑卷转地凉飕,一招平沙落雁,直向双胫剁去。
铁头书生因见驭气飞剑不能见功,且几遭毒手,故才猛地收剑,更欺红衣上人身躯高大,自信身法奇快,但见他一剑出手,盘旋直入,一招紧似一招,绵绵不绝,真个是寒光泻地,剑如游龙。
红衣上人倚仗自己精深的内功,迎战铁头书生的飞剑,虽然他舍长就短,但其一剑在握,端地非凡,真有似掠云之燕,较之驭气飞剑,毫无逊色,直惊得红衣上人面上红光更炽,目中凶光暴露。
心说:这个娃娃竟会驭剑,若再假以时日,怕不称霸武林,那时,我们岂能幸存,不若趁其功力尚浅时除去,以除此后患。
当下红衣老魔心念陡转,凶意又生,玉禅杖虎虎生风,刚才虽被铁头书生斗得手忙脚乱,但时间一久──岂是红衣上人敌手。
趁他宝剑出手,即借势腾身,玉禅杖微扬,映月生寒光,宛若狂风骤雨般,向铁头书生当头压到。
两丈之内,全罩在他杖头光影之中。
铁头书生猛吃一惊,老怪这一招败中取胜,端地险极,赶紧向后便倒,疾射而出,堪堪脱出这凌厉杖招。
那知这时正是黄衫怪人猛施寒爪冰功,华山老人暴退的瞬间,铁头书生不偏不倚,正好退在那黄衫怪人附近。
不待红衣老魔赶到,但听得阴恻恻,凄厉厉的一声狂笑,黄衫怪人两手箕张,收而复伸,两掌同时拍出。
眼看铁头书生再也脱不出手去,因为这寒爪冰功,不仅力道奇大,且有寒毒,铁头书生又在这骤不及防下,自是惊险绝伦,万难幸免。
华山老人见铁头书生暴退,黄衫怪人猛施杀手,不禁失色大惊,虎吼一声,风雷掌暴雨而发。
肥胖身躯有如猛狮般飘然而出,虽卸去寒爪冰功一半力道,但嗡嗡之声,寒针刺骨,却未稍减。
红衣老怪也乘华山老人掌发人出,玉禅杖倏地举起,有如影随身至,向华山老人背后劈到。
但觉得杖影幢幢,虎虎风响,直将华山老人逼得进退维谷。
华山老人才猛地旋身,强忍著寒风刺骨,撤掌还迎,向著红衣上人一掌劈去,虽是仓促间发掌,却用了十成真力,故将红衣上人杖势一缓,斜身向右飘去。
那面铁头书生当脱出红衣上人杖风后,原欲再以飞剑盘旋,不料剑未出手,则变生俄顷,黄衫怪人寒爪冰功已然抓到。
数十道寒针,罩住前后左右,冷嗖嗖地,寒风砭肤刺骨。
铁头书生不由得大惊失色,虽觉窒息,但他以一代衣钵传人,虽事变仓促,岂能如此不济。
当下一声冷哼,银虹暴射,飞剑脱手飞出,跟著白影晃动,人亦冲天而起,平地拔高数丈。
他虽在空中,驭气飞剑盘旋,似银蛇,若匹练,划长空乍隐,如夜鹰飞归,凌厉无俦,威猛之极。
黄衫老怪瞪著两只怪眼,铁青著面孔,形同骷髅的怪爪,伸而复张,相交拍出,虽然力道奇猛,寒气袭人,但在飞剑之下却无法施为且连遇险招。
双方这么互易位置,形势突变,铁头书生刚才几乎伤在老怪寒爪冰功之下,如何不怒。
故不仅飞剑有如风狂激浪而舞,那一向以左掌护住胸前之先天罡气,也顿然撤手,频频拍出。
其势虽缓缓地,但力道却大得出奇。
黄衫老怪也是怒啸连天,寒爪冰功亦由怒极而倍增。
铁头书生顿觉飞剑迟滞,掌力沉重,两腿也缓慢起来,不禁心头大骇,虽忙用先天罡气来护住全身。
但那种寒毒似已侵入内部,故无形中发出一种酸酸地,软软地不可思拟的难受。
天旋、地转、目眩、神迷。
其实铁头书生第一招即已被寒爪冰功奇毒所伤,唯其少年心性,从不服输,故脱出寒爪之后,即以驭气飞剑猛斗著。
更不知老怪寒爪冰功游斗时间一长,有凝血硬骨之险,故一撤手发招,就觉天昏地暗般,摇摇欲坠,幸其内功深厚,先天罡气又非等闲,尚能自保。
华山老人这时也是满面汗珠,缎袍前襟亦垂下半截,形同半截长尾,令人发笑。
原来他自猛救铁头书生,破黄衫老怪寒爪冰功时,被红衣上人自后暴袭。
华山老人对红衣老怪早存顾忌,因此特别小心,故封、闭、腾、挪,全是以柔克刚的内家拳法。
虽然那风雷掌迎著玉禅杖劈去,且用了十成功力,却自留有余地,不料这一掌震退了玉禅杖,红衣老怪也连退三步,才稳住势子,当下精神大振,心说:老魔头浪得虚名,谁知竟不过尔尔。
故一扫当初小心谨慎态度,呵呵之声又复大发,且趋身直进,虎虎虎,掌发如风雷迅电,不仅灰沙狂卷,树折枝残,红衣上人连连后退。
华山老人一见自己一招得势,猛振虎威,掌发如风,脚行如电,风雷掌又是连连的攻出。
红衣上人蓦地杀气横生,不退反进,一招推窗望月,直捣华山老人前胸,但杖发一半又变为猛虎离林,向身侧攻到。
这一招两式,快速无俦,凌厉之极。
华山老人相隔又近,心说:只要一经杖风扫著,我这活判官势必归位。
因为华山老人初入道江湖,因嫉恶如仇,专管闲事,被江湖上称为活判官,故在这紧急关头,仍来寻自己开心,真是可笑得紧。
故忙用有相神功,挟风雷掌法,也是不退反进,竟连连向红衣老怪拍出。
华山老人是红了眼,也是拚上了命,自己拚著残废,也自信能换得红衣老怪性命,但见他翻掌如飞,势若翻江倒海,风吹残柳一般。
红衣老怪不禁大惊失色,心说:这老鬼竟拚起命来,我若不撤招,就是不死也得重伤。
当下呼地一声,玉禅杖画了半个圆圈,正与华山老人那劈空掌相接,直震得两臂发麻,玉禅杖几乎脱手,心说:老鬼功力,确实不差。
跟著红影晃动,绿光暴射,复借势腾身,玉禅杖映月生辉,人在空中,有如一个火球,吐著一线绿光,宛似排山倒海般,当头劈下。
华山老人以一招败中取胜,逼退红衣老怪,但红衣老怪武功端地非凡,那种神奇招式,真穷宇宙之奥秘,夺天地之变化。
但听得华山老人震天价一声怒喝,力集右臂,拚全力向红衣老怪劈出,这一击,何止万钧,玉禅杖适被震歪,华山老人也就跟著疾射暴退。
这时,铁头书生已是汗如雨落,英俊的面孔上也由白变青,飞剑盘旋,摇晃不定,那黄衫老怪寒爪冰功,则越迫越近。
眼看不出十招,铁头书生绝难幸免。
华山老人偷眼一望,虽觉心惊,但由于强敌势大,不敢分神,且前胸似受震动,隐隐作痛。
因为红衣老怪如影随形,若一不慎,就将命丧杖下,血染荒山。
两人这时同为强弩之末,虽能勉力相持,亦不过冀图侥幸而已。
华山老人表面看来,不如铁头书生这般危险,但红衣老怪玉禅杖功力深厚,玉禅杖起处,即将自己有相神功发出之风雷掌力反震回来,两种功力狂飙倒卷,不仅劲道奇大,且威猛绝伦。
华山老人陡觉窒息,眼看就将要命丧玉禅杖之下,不由心头一凉,那知蓦地近身压力一松。
红衣老怪一声闷哼,斜刺里一道猛而不厉的劲风,带著银虹,逼得红衣老怪,踉跄退出数步。
华山老人犹以为援手到来,正欲狂呼,抬头不禁楞愕得不知所以。
原来是铁头书生驭气飞剑,渐失控制,虽以先天罡气逼退寒毒,但显然损伤甚大,因顾惜自己宝剑为上古奇珍,惟恐有失。
当其指天划地,一收一吸之顷,飞剑虽被收回,但却转了一个弧形,也正好是红衣老怪劈到的瞬间。
飞剑掠地见寒涛,银虹看夜幕,堪堪从红衣老怪面门划过,不仅快逾闪电,而且惊险绝伦。
迫得红衣老怪踉跄跄暴退数步,飘飘五柳长须,竟被扫去数寸,才将华山老人性命保住,也不禁暗中叫了一声惭愧。
红衣老怪那里吃过这般苦头,更不知铁头书生误打误撞,还以为这娃娃竟暗藏险招绝技,否则他自己面前一个黄衫怪人,武功高强,那还能救助旁人。
故不仅怒,更是惊,也带著愧。
正当红衣老人愧怒交加,尚未发作之际。
忽然满山钟声响彻云霄,由缓而急,更由急促而狂鸣。
这那里像寺中的晨钟暮鼓,发人深省,简直成为激战沙场中之金鼓齐鸣,凄厉而肃杀,使这荒山秋夜,更增恐怖与凄凉。
钟鸣声中,又蓦见火光一闪,正是发自祖师殿与经楼之上,照得满山遍野,顿觉魅影幢幢。
红衣老怪是闭著眼,也能熟知泰山方位,从这凄厉狂鸣的钟声中,如何不知自己巢穴有失。
华山老人和铁头书生是在对面,更看得清楚,已知武林高人皆已齐集,说不定已扫穴犁庭,两人心中都是一喜。
红衣老怪疯狂地一声大吼,震得四周树叶有如雨落,遥向两人猛施杀手,也不管已否伤得两人,竟暴身猛退,向山顶狂奔而去,四个护法也如影随身,疾驰而走,真是快逾飘风,行如迅电。
黄衫老怪也于红衣老怪掌发之同时,猛施寒爪冰功后,亦如一股黄烟,奔向起火之处。
华山老人和铁头书生两人都未忘戒备,故各能发掌相迎,但当寒爪冰功向铁头书生袭到时,则连退三四步,才稳定势子。
华山老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说:够老怪瞧的,不过我们好险……话未说完,不料铁头书生竟苦笑一声,跌坐在地。
登时面色泛白,双目紧闭。
华山老人一跃而前,低声询问道:贤契,可曾受伤了么?词意间充满慈爱与关怀。
铁头书生不仅未曾回答,脸上更无一点表情,直急得华山老人直搓手。
华山老人为武林前辈,阅历经验何等丰富,岂因这轻微伤势而有所惧,唯因敌人环伺,且无一弱者,自己纵然耗尽真气,能救得这个武林奇葩,固无所惜,若敌人乘此暗中暴袭,两人将同时毙命,故双掌蓄势,耳聆目扫,向周围监视著。
心说:这里距敌人巢穴太近,不如找一处幽密处为他疗伤。
正欲弯腰扶起铁头书生跌坐的身体,两手尚未触及铁头书生时,耳边响起一阵清晰的声音:老人,他此时动弹不得。
这声音清晰之极。
华山老人气功也是精湛之极,但听刚才这种千里密传音功夫,显较自己为高,尚未辨清谁人。
鼻中陡闻一股幽香,自己那双尚未收回的手,也受到一股无形劲力。
华山老人惟恐敌人暗中袭击,自己站在旁边,竟然还任人施了手脚,这丢人现眼事小,铁头书生性命事大。
这教他如何不十分惊觉,蓄势待发。
说时迟,华山老人尚未抬身发掌,见身侧正站著一个美艳得比花更娇的少女,穿著白缎的劲装,背著一口上古奇珍的宝剑。
显然是月中仙子,步下凡尘。
任是华山老人狂放不羁,这时也是目瞪口呆,心说:好险!若我开始替这娃娃疗伤,如今岂有命在。
且此人武功实已不弱,否则岂能这般迫近,尚未发觉。
其实并非是少女轻功已到落地无声地步,而是华山老人一颗心全在铁头书生身上,未暇他顾。
那个少女何尝不是急得心中如小鹿般乱跳,仅看那双闪闪星目,关切地注视在铁头书生脸上。
见他两唇微张,双目紧闭,月光之下,更显得面色青惨泛白,似已伤得不轻。
少女欲语还停,闪闪眼波中,已微现泪光,原来她正在自责,如果早些现身,他或者不致受伤。
华山老人何等目力,当下心中如释重负。
但话尚未问出,那是说:姑娘尊姓芳名。
正在那一转念间,夜风中,月光下,又飘落一人,那人是蓝布僧衣,慈眉善目。
老人,久违了!声落人至。
华山老人早又面团团,笑呵呵,道:圣尼好兴致,也来赶上这场热闹。
显然他早将刚才那阵紧张场面,忘诸脑后,接著又是一连串呵呵之笑。
少女这时早扑入圣尼怀中,师父!仅叫得一声,下面却说不下去,想是女孩儿家,关心太过。
来人正是海岛圣尼,带著若兰姑娘。
当下圣尼虽面带微笑,倏然双目神光暴射,夜风吹起满头银丝,端地宝相庄严。
回头对华山老人说道:老人,那面情势十分迫切,请先行往援,我们随后就来。
华山老人看了一眼跌坐在地未起的铁头书生,意犹未尽地,似不大放心一走。
其实铁头书生正在运气自疗。
海岛圣尼也惟恐时间太长,铁头书生损伤过重,故身形微晃,立在铁头书生面前,面露凝霜,贯真力于右掌上,轻轻贴在铁头书生天灵穴上。
这时铁头书生早已气纳丹田,陡觉一股热流自脑门而入,有如狂风激浪,怒涛淘涌,亦如长江之水,一泻千里。
登时百脉舒畅,功力倍增,虽然身体仍感疲惫,酸酸地软绵绵的难受,尚未完全驱走,但已不似那般娇柔无力,面色亦渐泛起红色。
差不多有一盏热茶工夫,海岛圣尼才收掌吐气,额上已微现汗珠,显然她已耗去大半真力,这也是铁头书生成就武林,千百年所未有之奇遇。
因为海岛圣尼虽是疗伤,但铁头书生内功已届火候,即是未请圣尼帮助,寒毒也可自行逼出,不过时间较久而已。
海岛圣尼这么一旦内外夹攻,寒毒去尽,那只运集全部功力之右掌,却将本身真力,全部输给了这个武林奇葩,故铁头书生尚在不自觉之中,其实他此时的功力,又何止增加了一倍以上呢。
海岛圣尼见铁头书生面色已转红润,但仍未见张目立起,忙向若兰说道:兰儿,将玉莲子放一颗在他口中。
若兰早已伸手取出,塞在铁头书生口中,但闻一股异香,令人神清气爽,血液更是循环滚滚,丹田之深则直冲霄汉。
那红色玉莲子一入口就随著涎沫下咽,当即身轻似燕,体力倍增,热力充满全身。
那酸酸地,软绵绵的感觉,早已无影无踪,乃一跃而起。
见自己梦魂相依的刘若兰,伴著一位身著蓝布僧袍的老尼站在身侧,心说:原来是她们相救,若是敌人,自己岂有命在。
当下沉思半晌,因为不见华山老人下落。
若兰姑娘见他痴颠颠地,恐怕他心生误会,但听得历历莺声说道:这是我师父海岛圣尼,你该知道吧!铁头书生闻言大惊,口称:弟子唐威信参见圣尼。
说罢双膝微屈。
欲行大礼,但忽被一股无穷劲道所阻:贤契免礼。
铁头书生被海岛圣尼禅功阻止,脸上不由得一热,仍深深地一揖。
久闻圣尼禅功通神,奈因弟子缘浅,未曾拜见仙颜,不料在这荒山中,且适弟子受毒重伤,更蒙救助,感德无已。
原来铁头书生尚不知海岛圣尼,已暗中助长他功力,否则真不知道要如何感激呢?因为他本性敦厚,资质又佳,故海岛圣尼早有心成全他。
见铁头书生温文有礼,心中大悦,说道:贤契受毒甚深,幸赖内功基础深厚,否则寒毒早已侵入经脉之中。
如时间一久,血液即将硬化,那时纵有仙丹灵药,也将无能为力,故以后遇见那黄衫老怪,务宜注意。
这种‘寒爪冰功’,老怪自随番僧练于喜马拉雅山顶,那里有终年不解之冰,据闻老怪有十年辛苦,两爪练得有如冰柱,十年中奇寒怪毒皆蓄于两爪之内,若一旦与人相搏,故威力倍增,轻则残废,重则丧命……铁头书生听得毛发悚然,两眼望著云天,一时竟做声不得,他这时不知是感触,还是惭愧。
但心中却也有一丝温暖,因为那梦一样的眼波,又已站在自己面前,故脸上也有点热,心中更是狂跳不已。
若兰楞楞地一言不发,她此刻心中,数种思想交战不已,故而眼前的情景,虽看得明白,竟有些茫然,也有些愧怍。
皆因先前只道这俏书生,是个正直无欺的君子,濯世无俦的美少年。
自己与他,虽然萍水相逢,但旅邸缠绵,行途密语,在这少女的芳心中,是说不出的甜蜜与温暖。
因为她自幼随伴红衣上人,卜居泰山绝顶,云海日出,奇山怪石,是生活同伴;飞鸟走兽,是其嬉戏对象。
不用说师父所结识那一夥人,都是粗眉大眼,长发虬须,连一个白净面皮,稍微文雅的,也不一见,何况像铁头书生这般俊秀人物……继而想到自己蒙红衣上人教养成人,恩深似海,虽然复得海岛圣尼教诲,且已知道红衣上人勾结匪类,妄欲称霸武林,故惹得武林高人群起而攻。
自己既无能与武林高人相抗衡,又不能坐视红衣上人成为待宰羔羊,更后悔未遵从海岛圣尼指示,远走江南,而目前这个俏冤家,不仅竟非文弱书生,能与泰山诸雄一较长短者,恐亦非彼莫辨。
是惊,是喜,是忧,是爱,是恨,恨自己为何生成女儿身。
惹得这恩怨情仇无已,也恨红衣上人为何不守佛门戒律,更恨那俏冤家竟也来到泰山……这教她少女的芳心,怎不混乱,甚至片片欲碎呢。
故星目中隐现泪容,是自怨自艾,是失望灰心。
海岛圣尼一双神眸,像能透视一般。
先看看铁头书生,又望望若兰姑娘,竟也微微一声轻喟,道:兰儿,不必难过,这场大劫不是今天可了,虽然你至性仁厚,我辈武林中,以锄强扶弱,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说到这里,又是轻微地一声感喟。
回头向铁头书生说道:兰儿自幼失怙,今后你两人行道江湖,彼此多加看顾,她比你年轻,只当妹妹般,凡事多让她点。
说得站在一旁的若兰,满面通红,芳心狂跳不已,心说:师父这是怎么啦,说话无头无尾,又是什么两人行道江湖,还要他照顾我,难道……想到这里,心中更是狂跳,连颈子也红了,偷眼看铁头书生,见他也是茫然兀立当地,半天不知所答。
终于,铁头书生开口道:老前辈吩咐,焉敢有违,今后若得兰妹互证武学,更是小侄求之不得。
若兰在旁听得俏冤家当著师父一声兰妹,叫得好不亲热,当时心中不仅跳,简直如小鹿般乱撞,面颊更红。
铁头书生又向海岛圣尼询问,刚才老前辈所云,此间大劫未了,难道老魔头业已他去不成,尚望老前辈指教。
海岛圣尼笑道:贤契岂不知狡兔有三窟,中原和塞外都有其经营巢穴,也是天命难违,武林浩劫,终将不可免。
幸愿贤契以既有之成就,更加练习,这一场大难,若能消失于无形,这就要看你们今后三年的成就了……铁头书生受毒刚愈,闻言即霞飞两颊,心说:我若能力制群魔,也不致受‘寒爪冰功’寒毒之害了。
红著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海岛圣尼见他红著脸,本来俊秀的脸上,更加涂上一层凝脂,娇艳欲滴。
心说:好个俊秀儿郎,真与兰儿结成连理,堪称璧人佳偶……故不断向两人注视,微笑也倏隐忽现。
女孩儿家心思最是灵敏,一见师父这般态度,面目中慈祥而喜悦,那有看不出的,不禁芳心窃喜也更娇羞,一朵红云又骤然飞上两颊。
原来海岛圣尼早知老友淮南子,收了个好徒儿,因为这个老人一身绝世武功,若无人继承衣钵,那神奇剑术与气功,势将与草木同朽,复因淮南子个性怪异,友好中一再劝其物色传人,终未允诺,谁知竟自己寻到,待武林三杰及海岛圣尼得信时,则早已艺成人长,且青出于蓝。
这使得关心武林宏旨的诸俊彦,既惊且喜。
不过此时海岛圣尼也已收录刘若兰于门墙之下,传习其伏魔剑法,虽然铁头书生行道不久,却成名甚速,故才引得海岛圣尼心动。
一面打发爱徒若兰去江南,自己也正欲查访一下铁头书生,并顺道访问淮南子,若其真为可造之材,则玉成其婚事……因为她深知刘若兰身世凄凉,关系复杂,如不早为之计,则未来武林浩劫,自己这个爱徒也将涉足其间……谁知在瓜州渡口这两个冤家竟不期而遇,铁头书生藏而不露,不仅那无影女魔走了眼,刘若兰也一无所觉。
经过了数日考查,这铁头书生端地资质奇佳,禀赋超人,海岛圣尼私心窃喜,心说:但愿你们就这般好法,也免得我操这分心事。
及听见他们谈到泰山种种,铁头书生也曾故作不知。
但刘若兰则有先上泰山一行之意,虽然铁头书生曾露惊容,但他立即恢复镇静,故未为若兰发觉,但海岛圣尼则更了如指掌。
既爱这故人的衣钵传人,年纪轻轻,竟有恁般武功,深藏不露,更有如许定力,心若清泉。
虽然两眼神光充沛,但他掩饰得恰到好处,真已臻入无我无忧,大澈大明的境地,若非自己在禅功上入于无上境界,也不易发觉他来。
这怎不令海岛圣尼惊喜呢?故此才一路跟踪下来,但始终未为所察,等两人依依话别,始注意两人行止。
不料若兰去而复返,连夜北上。
五大夫松下惊异于俏冤家出现,密林中又见其力敌群魔,解梦云师太之危,飞剑克黑衣巨人,退无影女魔。
这些都落在刘若兰眼中,初则惊,继则喜,更有一种被戏弄之感……若兰更未料到自己师父早在身旁,更被其察知其来泰山目的。
这时正是泰山火警频传,正欲赶赴殿中,谒见红衣上人,尚未动身,却不知海岛圣尼已拉住自己右臂。
若兰深知在圣尼面前,那种无穷潜力早将自己那股豪气消失,又愧未遵其指示。
海岛圣尼先是微微一叹,并未责怪,反安慰了几句。
兰儿,你本性太过纯良,尚不知人世间险恶,虽然你一片孝心,可嘉可感,但善恶是非,总应辨识清楚,你有著血海深仇,连你自己也茫然无知。
我虽不敢断言你父母兄弟为谁所杀,但金兰十义中人,多少有点关系,虽然红衣上人与你有师徒之谊,抚育之恩,但……说到这里倏然而止,两眼神光暗射望著刘若兰,一动也不动,直看得若兰芳心狂颤,珠泪像断线般滴落。
海岛圣尼又漫不经意地,举首遥望云天,缓缓地吁了一口气,道:你父母在你心目中,根本毫无印象,我想你那失踪的奶妈,该还记得,我要不是她的通知,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寻找你的下落,何况你是红衣老怪的传人。
古来邪正不并立……海岛圣尼每字每句,都如一把有力的钢针,扎入她的心坎中,这时若兰已哭得像泪人儿般。
今天所听所见,都是闻所未闻,虽然她已知道师父红衣上人,即是江湖所不齿的金兰十义之首,但自己却是由他抚养教育。
她从小就未见过父母,不用说有什么印象,虽然她也时常幻想一个家,有父母的爱抚,自己依依膝下,享受天伦之乐。
这都不过幻觉般,一晃而逝。
因为这是永远无法得著的,她没有父母,也没有家,好像她是天上掉下来,或者被这世界所遗弃一样。
当她伤心时,不免痛哭一场,有时她也问过红衣上人,总是被他用言语搪塞,或者又教她一种绝技来安慰她,若兰也时常被这些支吾过去。
在她天真无邪的心中,只知道师父对她的爱护,是严师也是慈父,虽然海岛圣尼的话,还响在耳际,颊上泪痕犹在,但她却沉醉在回忆之中。
那时她五六岁,师父要她习打坐练气之法,慢慢又教她习各种兵器,尤其师父同道甚多,都对她十分宠爱。
故她在十三四岁时,已习得各派武功,不仅精湛,也堪渊博。
因为来依附红衣老魔的江湖好汉,对这个女娃娃都另眼相看,为著讨红魔的欢喜,在毫无条件下都会自动将本身绝学贡献出一两招来。
她就在这种环境下长成,武功更是一日千里,故自行道以来,鲜有在她面前走过三五招的。
想到自己的武功,两颊自然而然绽起了微笑,抬眼见海岛圣尼注视著自己,心下微颤,又想到刚才所说的奶妈……这是她最亲近,也是最关心她的人,不仅关心她习剑,甚至起居饮食无不关心,但她在自己十二岁那年,山中不知一个什么宴会后,就不知去向。
红衣老人曾大肆咆哮,也曾派人寻找,最后有人得著奶妈所穿衣服,说是被猛兽吞啮了,自己还痛哭了好几次。
明明圣尼说奶妈送信,难道奶妈尚在人间,她怀疑的星目又看了圣尼一眼,见她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
若兰心中暗忖道:只要奶妈健在,那怕天涯海角,我总会找得著她,那时就可得著我父母的下落……海岛圣尼好似看透了她心事一般,慈祥中更带严肃,右手摸著若兰秀发,道:兰儿,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我现在先带你去看看泰山上,红衣老魔所留恶迹,到那时,问题自会得著答案。
若兰这时,正是心乱如麻,毫无主意,当初上山的原意,也一晃扫净,任由海岛圣尼拉著。
海岛圣尼看来也未施出什么奇异功夫,但起步之间,就在十数丈以外,若兰仅觉得身形微晃,跟著轻飘飘地,毫不费力。
眼看那数百尺高崖,要在平时,攀藤附葛而上,也是不易,这时随著师父,却如履平地一般。
虽然山风劲厉,吹得藤葛飘荡,树叶纷飞,那月移松影,那里看得出人的形像,似飘风,似魅影般,随著夜风响处,瞬息即逝。
蓦地在那悬崖绝壁之间,传来一声清澈的歌声,闻之令人顿忘此身竟在此山中之感。
海岛圣尼微微一楞,对若兰说道:兰儿,此人内功显然较我为高,可惜我们有事,不能前去一探。
言未既,顿觉月影一晃,面前站个白衣文士,笑容可掬地向著海岛圣尼深深一揖,道:圣尼别来无恙。
海岛圣尼闻言,也立即合十当胸:我道是谁,原来是白衣神君,但不知何时下得天山。
白衣神君闻言朗朗笑道:我路过此地,见火光漫天,杀气重重,却不知你们都来赶上这场热闹。
说罢又是一笑,那笑声直震得树枝作响。
若兰站在海岛圣尼身旁,觉得这个神君,看年纪只不过才三四十岁,为何武功这般高绝。
海岛圣尼见若兰一脸惶惑疑虑之色,才吩咐道:兰儿,这就是天山白衣神君,还不拜见。
若兰闻言,即欲行礼,却被一股无穷潜力所阻,偷眼见那白衣神君,身形未动,手也未抬。
若兰姑娘本也眼高于顶,居然被人家无形功力所阻,也无所觉,这不仅不服气,更欲再次尝试,口称:久慕老前辈武功,未得拜见。
说罢,再度屈腿。
说也奇怪,就是跪不下去。
海岛圣尼见若兰姑娘十分狼狈,早知爱徒用心,忙道:兰儿,既是神君不惯俗礼,就免了罢。
白衣神君这才笑道:圣尼,你好福气,物色个好徒儿,真是一朵武林奇葩,可惜杀孽太重,圣尼应多注意才好。
海岛圣尼尚未回答,陡然间,山顶一声巨响。
白衣神君微笑道:圣尼,那儿快见分晓了,还不快去。
海岛圣尼素知这位白衣神君武功高绝,嫉恶如仇,虽然上了年纪,但童心未泯,今天竟不去赶这趟热闹,大是不解,正欲动问。
忽听白衣神君笑道:淮道长既未知会我,想必有因,如果我冒然出面,反的破坏了他那诡计。
说罢又是一笑,道:不过,两三年后,那场热闹,我们几个老不死的,恐怕都不能置身事外。
语毕,人就飘然于数十丈外,但见白影一晃,即向山脚隐去。
海岛圣尼微微一叹:有志者,事竟成。
白衣神君武功居然成就在心随意转之中,但看狂放不羁的态度,翩翩风姿,仍似三四十岁般,谁也看不出他竟是九十岁以上老人,曾经不可一世的风尘奇侠。
她好似自语,又似对若兰说话,语意中,对自己年华老去,也不无感叹。
这时,山顶更传来阵阵巨响。
海岛圣尼又握著若兰右臂,飞越在悬崖上,似飞燕投林般。
蓦见崖脚之下,有个小潭,由右面崖边无数般银蛇似的,潺潺下泻的山泉,汇集而成。
潭水碧绿,映著这淡淡月光,波影被夜风吹起,发出闪闪绿光,与那崖上下泻的银蛇,蔚成一幅天然图画。
潭边有块青草地,宽有数丈,那里倒卧著几具尸体,血迹斑斑,状极可怖,正有一个劲装少女,在尸体中寻找失物般,她不仅毫不畏惧,手持宝剑,那种豪气干云,即昂藏七尺男子,也不能相比。
少女检视尸体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知她说些什么,小蛮靴猛地一顿,人也就飘然而上。
但见她双臂一振,飞掠直上,腾空竟有四丈高下,双臂再张,拨云见天,早斜身落在那悬崖之上。
若兰不由自主地,喝得一声彩,好俊的轻功,好俊的轻功。
少女猛地惊觉,借势旋身,待看清形势,不禁大惊失色。
原来自己立身之处,正是泰山奇景的千仞岩上,这座嶙峋怪石的悬崖,高约数百丈,既无树木,光秃秃好不怕人。
发话之人,站在与自己约十丈左右的另一岩上,但那里有古松数株,使得那危岩,生出平和来。
尤其自己所立巨石,夜风吹来,摇摇欲坠,这时山脚薄雾冉飞,阵阵白气,随风飘起,若一不慎,跌入深渊,纵或不死,也必腿断臂折,如此时有人出手,连回旋退步,在这石上,腾不出来。
虽然人家未曾出手,但自己显然在他们控制之下,故一面蓄势待敌,并欲借势纵起,不过如果敌友未分之先,自己冒然而起,那时身在空中,毫无抵抗,岂不任人袭击,故心中虽如小鹿般乱撞,仍兀立巨石之上,未曾移动。
这时夜风吹来,少女的长发白裙,摇曳生姿。
淡淡的月光,照在千仞岩上,更衬托得少女如月殿嫦娥,花中仙子一般,明艳、圣洁、高贵,更有一种挺然不可侵犯的威仪。
她心情端地紧张,但却故作镇静,脸上仍绽开玫瑰般笑容,也就更甜,更媚,那醉人的酒涡,圆圆的深深地。
直看得那千娇百媚,比花花失色,比玉玉生香的刘若兰,也暗自赞叹不已。
少女自听得那声喝彩之后,见并无动静,虽然不敢大意,但却暗忖道:我也太过紧张了,或者是自己人,否则在暗中偷袭,更为有利……经过这一番分析,更觉得自己可笑,脸上也就微微发热,那玫瑰般笑意,也就更甜,更媚。
少女张望了半天,见那古松梢头,也立著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妆饰一般的姑娘,虽然脸色被荫影遮住,那绰约风姿,却令人有想入非非之感。
身后站著一个老尼姑,肥大的僧袍,银霜般白发,被夜风吹起,穆肃中有一种令人不可逼视的威仪,也有一种亲切祥和之感。
忽然,一声轻唤,发自那老尼口中。
姑娘!看你的武功,已综各家所长,大概你就是江湖中人人称道的‘玉芙蓉’吧!说罢,两目注视著少女,似等待回答,也似微笑。
少女闻言一惊,心说:此人定是武林前辈,居然能从别人举手投足间,看出他出身,又一口认定自己被人称誉的尊号。
心中甜甜地,这虽是少女的本能,但不能不惊异这武林高人的目力。
正当她面带娇笑,一句话尚未出口,陡然一声闷雷般响声,玉芙蓉脚下所立巨石,凌空飞起,向那百丈深渊滚去,少女在这骤变之下,万没料到有人暗算,惊惶中也就随著巨石向下坠落。
虽然她内功精湛,因为巨石猛转,使得她头下脚上,巨石更被一股无形压力下降,快逾电光火石。
直惊得站在古松梢上的海岛圣尼和刘若兰,也大惊失色,若兰更惊叫起来。
眼看岩下白雾升起,转眼间玉芙蓉就被浓雾吞没。
若兰不待圣尼吩咐,两臂一分,直射飞去,海岛圣尼一手未曾拉住,因为她正全神注视那巨石何以倏然滚落。
若兰飞身下崖后,手足并用,宛如脱兔般,快速无俦。
何消几个起落,就到达崖脚,这千仞岩,实际何止千仞,这时不仅见不著玉芙蓉身影,连巨石亦不知何处,心说:以少女武功,决不致丧命,但仓促间,被巨石压住,不要说此悬崖绝壁之下,在这嶙峋怪石间,行走也是不易,坠落万无生理。
好生为她婉惜,也难过万分,她们虽仅见过一面,连彼此姓名也不知道,总觉得心中十分歉然,故围著崖底细心寻找,总想寻出点痕迹来。
崖底已尽,仅那银蛇般瀑布飞卷著,溅起万千个水花,若兰衣衫尽湿,脸上也分不出是水珠还是泪珠。
在心灰意冷之余,乃沿崖而上,虽雾蒙蒙,看不甚远,但她却不放松任一可能迹象,谁知玉芙蓉竟在这意外中,遇上了千百年未有之奇缘,此是后语。
且说海岛圣尼眼见爱徒飞身下崖,虽未曾阻止,但她却料定巨石附近,必隐有敌人,为防万一,是以未曾轻动。
陡然间,但见她两目神光暴射,低声喝道:孽障,敢尔。
声落人起,两掌也频频拍出,只听得呼呼风响,冉冉升起白雾立被分出一条雾巷,宽约丈余,圣尼自古松梢头,也逼至岩边。
虽然相隔有十来丈,因为圣尼无上禅功,并未使用如何身法,轻飘飘地,有如彩霞隐现,错眼间,就立身在千仞岩上。
身落,右手又轻飘飘地拍出,原来岩后早就藏著一人,只因那嶙峋怪石,一时不易为人发觉。
这时见若兰姑娘飞身下崖,他又再施出移石坠山法,欲击毙若兰。
当他正运力向那另一块巨石击去时,适被海岛圣尼识破,一声低喝中,即使出连绵掌法,卸去贼人向巨石击去之千斤力量,更以连绵掌迫得他不敢抗拒。
海岛圣尼以禅功通神,所习连绵掌,看似轻飘飘,清软无力,但一旦接触,不仅令人窒息,连腑肠也被震碎,如遇抗拒,则威力愈大,武林中,除少数高人外,很少识得她此种掌法。
尤以那身随意转无上心法,更是其数十年功力所在。
只看她刚才仓促间,为防止敌人暗袭爱徒,掌发人起,既非一般云梯纵,也非凌空渡虚,故声落掌出人至。
她那连绵掌,慢说是那人仅凭千斤牛力和外功,就是内功再高,也无法抵御,因为圣尼双掌拍出,力量已是无法估计,停身时又是一拳,那人岂能还有命在。
圣尼本对那人估计过高,也实因移石坠山功夫非比等闲,不仅要天资,更需膂力过人,君上十载苦练,始克有成。
故圣尼初见玉芙蓉坠石时,既未闻警,亦未发出巨响来。
她不仅功力雄厚,经验阅历丰富,耳目锐敏,就是再有高人,岂能瞒得她住,故若兰下崖相救玉芙蓉,她早已注视著巨石之后。
果然不出所料,贼子见有人飞身下崖,又欲猛力移石坠山,暗中偷袭。
更未料到海岛圣尼有恁般武功,不仅卸去那千斤力量,且两掌相交击中背上和头顶,顿然头如闷雷一轰,人就失去知觉。
而圣尼停身时又是一掌,这一掌岂止千斤,较之这千仞岩之巨石只有过之,故登时不仅气绝,连筋骨粉碎,但却未流出一滴血来,正像一张大人皮,张满著一袋碎肉般,这斯死得冤,也死得惨,也是恶人应遭恶报。
圣尼犹以为贼人更欲施出诡计,注视著并未移动。
忽然一个清晰的声音传来,圣尼,贼人业已了结。
海岛圣尼抬头望去,见崖顶站著一个与自己差不多的老尼,僧衣僧帽,宝相庄严,手握著拂尘,慈祥中而带惊佩,庄严中而显出豪迈。
原来正是梦云师太立身其上,海岛圣尼微微一笑。
师太可好……下面话尚未说出,崖下忽然一阵响声。
海岛圣尼见是若兰满眼泪珠自下而上,衣衫尽湿,这时秋夜重寒,虽然她功力不弱,但也显得面色苍白,大有不胜负荷之苦。
海岛圣尼两臂一抬,若兰也就扑入怀中,伤心中微显战颤。
海岛圣尼微一振臂,拉著若兰,掠空而起,正好立在梦云师太身侧。
梦云师太并不知爱徒遇险,但目睹圣尼连绵掌威力,这个海外神仙,自是非同凡响,心中泛起无限感触与敬意。
见她手拉著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冉冉而上,衣衫尽湿,心中不觉一凉,心说:但不知这个姑娘是谁?看她恁般模样,莫非受了别人暗算……心中顿觉疑窦重重,因为以海岛圣尼武功,贼人岂能轻易得手,但摆在面前的事实,又是如此。
海岛圣尼顿觉梦云师太神色间,不安中带著疑虑,才开口问道:师太可是寻找一个姑娘,江湖中人称玉芙蓉的。
梦云师太忙答道:圣尼可曾遇著,那正是柳若梅。
海岛圣尼尚未回话,若兰不禁脱口惊呼道:那位姐姐被人连石带人推下山岩,我刚才就是下去寻找……说话时,泪痕犹存。
梦云师太不暇细问,脸色顿时苍白。
但她是有道之人,且对海岛圣尼十分敬佩,虽悲伤中,仍未显露于色,道:圣尼请携姑娘先走一步,待贫尼下崖去看看。
说罢,人就凌空而起,有如投石入水,快逾飘风般,错眼间就没入夜雾中。
海岛圣尼一把没有拉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才携著若兰,迳向前山奔去。
看官!你道梦云师太如何会独在千仞岩上,原来他们与铁头书生分手后,正欲自千仞岩后,直捣藏经楼。
不料老魔布署周详,暗卡甚多,梦云师太偕玉芙蓉以雷霆万钧之势,扫荡几处魔穴之后,耽误不少时间。
却因追赶两起敌人,又适雾重,才在千仞岩附近分开。
梦云师太深知爱徒机警,武功又俊,谅一般贼人也奈何她不得,故才绕到这千仞岩来等候。
不料玉芙蓉因追入另一处巢穴,尚以为恩师遭受贼人暗算,始从山脚寻来。
又因千仞岩巨石之上,若无海岛圣尼师徒的喝彩,她也不会停身,否则纵有人暗算,亦无法伤她。
梦云师太尚不知这段情由,虽目睹海岛圣尼以连绵掌击毙贼人,连一点痕迹也未留下,谅系与爱徒坠崖有关。
因她素性爽朗,豪气干云,虽昂藏丈夫,亦多不及,此时不知道是悲,是怒,是愤,是恨。
山中薄雾更浓,下弦月业已隐去,蓝天也更觉得暗淡,梦云师太打著破锣嗓门,叫著爱徒的名字,震荡著空际。
她明知贼人可能因大声而引至,但她并未留意,若梅在她心中,名虽师徒,情逾母女,从小就由她养大,这时她对悠悠白云,嶙峋怪石,古松瀑布,都视著多余,一心只在爱徒身上。
甚至若梅在她看来,较自己生命也更重要,并将预定自千仞岩暗袭藏经楼,早置诸脑后。
崖底响起一片呼叫的回音,震得群山响应,在秋夜荒山中,更增肃杀之气。
尤其声音悲凄,有如鬼哭神嚎,好不骇人。
梦云师太何曾这般激动过,她自闯荡江湖,亦何曾服过谁来,不料今天自己的爱徒,竟遭了贼人暗算。
她找遍了崖底,又沿千仞岩寻找,终未发觉丝毫痕迹,梦云师太不仅心冷,眼也红了,心说:自债血还,我的徒儿既然已被你们害死,那么,你们也必得用十条命,甚至百条命来还。
这时,反而心中一定,再也不漫无目标乱找,纵身一跃直上山崖顶,几个起落,就直扑藏经楼。
魔头们正全力注意南天门和山后,却不料梦云师太打从千仞岩上来。
她此时是气极,也是恨极,一到就将她幼年成名的铁火弹打出,登时火光四射,一座藏经楼就陷在火中。
跟著又向另两处打出二弹,待全部著火,她偏找著人多的地方窜去,故自藏经楼和祖师殿,早已一片混乱。
梦云师太简直有点疯狂,出手都是绝招,故当者披靡……这时全山震动,红衣老魔正在后山力御华山老人和铁头书生,虽知藏经楼之变,亦无暇细顾。
※ ※ ※且说海岛圣尼携著若兰,离开千仞岩后,直扑南天门。
但见金兰十义主要人物都在,淮南子力敌群魔,游刃有余,他那高大身躯,潇洒不群的态度,仍未改掉。
另一个矮胖老者,大概是他好友,人称南阳羽士的了,他那枝金箫,晃晃风动,金光闪闪。
两人这一连上手来,群魔伤残累累。
蓦地那无影女魔,窜到淮南子跟前,连连劈出数掌,淮南子这次主要对头,就是无影女魔和红衣老怪。
当下向南阳羽士笑道:老儿,这货色交给你了。
也不知他用何方法,两袖轻轻一拂,卸去无影女魔掌力,大袖一拂,竟将她拂去三四尺远,直向南阳羽士撞去。
无影女魔武功仅次于红魔,轻功则有过之,何以竟如此不济,被淮南子轻轻一拂,也不能禁受。
原来淮南子以驭气誉满武林,早闻得无影女魔武功博学而粗湛,故早作准备,今见她一招出手,就拚出全般气功,一收一吸。
直震得无影女魔内脏直跳,血气翻腾,饶是女魔厉害,也几将扑倒,更觉喉头一甜,头昏目眩。
淮南子见她内功不过尔尔,也就不愿太耗真力,笑声中就向南阳羽士拂去。
南阳羽士也就笑道:牛鼻子哥哥,我得请你吃喜酒罗!直羞得无影女魔无地自容,但她自知真气翻动,忙气纳丹田,渊□岳峙……海岛圣尼不知在若兰耳边说些什么,又拉著她向后山纵去。
正赶上铁头书生力敌黄衫怪人,且受制在寒爪冰功之下,若兰此时对红衣上人,虽觉其行为可耻,但其教养之恩,实不忍目睹他身首异处。
但此时铁头书生受毒已深,若不出手相救,定当性命不保,虽心儿跳,脸儿红,但为难之色,则时在变化。
海岛圣尼心思何等精细,在若兰耳边吩咐了几句,人就离开,故登时群山震动,钟声响彻云霄。
红魔老怪和黄衫怪人闻声都大惊失色,纷纷向祖师殿赶去,这时铁头书生跌坐在地,运气自疗,华山老人正欲将他背走。
海岛圣尼始用千里密传音制止,若兰也才飞身而出,铁头书生在海岛圣尼精湛功力之下,得迅速复原。
若兰红著脸,一言不发,但星目则注视在俏冤家脸上。
蓦地,山顶更是一阵混乱,华山老人笑呵呵之声不绝于耳。
若兰看一看师父,又看一下俏冤家,更想到红衣上人,以及这泰山绝顶种种,星目中隐现泪珠。
这时,倏地传来一阵惨叫,前山更是巨响连声,火光四射,满山都被火光照耀,若兰微一颤抖,一声师父尚未叫出,人就如脱弦之弩一般向绝顶纵去。
海岛圣尼微微一叹,并未出身相阻。
倒是铁头书生心中大急,脱口叫道:兰妹,你不可涉险。
好似他这声兰妹,有如玉律纶音,果然发生功效。
若兰闻声中,似是回头一瞥,眼圈儿红,芳心也跳,虽未回答,但行动顿然一缓,铁头书生更施展移形换位上乘气功,瞬眼就已追上。
海岛圣尼在一声轻叹之后,也随著二人身影,扑奔泰山绝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