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仇不期然地刹住身形。
诸葛瑛秀眉一蹙,沉声道:你这是作什么?追凶!首座护法冷冷地道:近卫长,稍安毋躁!宫仇俊面一红,他这种动作,可以说是下意识的冲动,他想及母亲的死状,断定凶手必是击杀两凤近卫的同一个人,也就是首座护法口中的天狼尊者。
到现在,他才知道母亲并非被奸杀,而是死在摧心破血掌之下。
诸葛瑛柔声道:回来!宫仇讪讪地回到原来位置,目光偶然与首座护法的眼神相触,禁不住心头一额,暗道一声好精湛的功力,对方的功力,似乎又在不久前迫自己出手的未座护法谭文龙之上,念及当月在总盟之内,以丑剑客的面目先后搏杀了两位长老,如果当日八大护法之中,只要一人现身,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心念及此,不由冒了一头冷汗。
诸葛瑛文话归本题,道:大师兄,‘天狼尊者’据说已死于一甲子之前?那只是传言,也许他还有传人!为什么要对两凤下手呢?这却不得而知了!八师兄他们呢?已分头追凶!宫仇脑海中盘旋着天狼尊者这陌生的名号,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暗誓要把天狼尊者碎尸万段,但,他想本出天狼尊者何以会寻到那隐僻的乡村,对母亲下杀手!蓦地——眼前蓝影一晃。
首座护法与诸葛瑛同时暴喝一声,两道寒芒,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向那团蓝影劈去,旁立的近卫三凤,齐齐发出一声尖叫。
暗劲狂涌,宫仇但觉被一道无形劲波迫得倒退了数步。
一声凄绝人寰的惨号,起自三凤之中。
蓝影有如鬼魅,凌空一圈,挟着几阵狼嗥也似的狂笑,曳空而去,瞬息即杳。
这些,均发生在眨眼之间。
以宫仇的目力,竟然看不清这蓝影是什么形象。
太快了,蓝影出现,诸葛瑛与首座护法闪电暴击,伤人,隐去,快得使人连转意念都来不及。
首座护法,一窒之后,破空追去。
地上,近卫二凤钱蓉,惨号,翻滚,疯狂地抓撒着衣裙,其状令人不忍卒睹。
三凤李芬,四凤周娥,面无人色,觳觫不已。
诸葛瑛粉面铁青,杏目带煞,伸指凌空一点,二凤钱蓉滚扭之势立停,但身上衣裙尽裂,一个娇媚的少女,在转眼之间凄厉如鬼。
宫仇额头,鼻尖,手心,全沁出了汗水。
二凤钱蓉虽被盟主诸葛瑛闭住了穴道,但痛苦似未解除,四肢不停地震颤,缓缓开始蜷曲,粉面肌肉抽搐变形,目中泛散着极度的恐惧,绝望,痛苦,乞怜之情。
人影晃动之中,近卫六龙疾奔而入,一看现场的惨状,也呆住了。
诸葛瑛咬牙切齿道:她完了,她中了‘摧心破血掌’……宫仇栗声道:那蓝影是‘天狼尊者’?可能,本座没有看出他的形貌,只看出是个蓝衣人!二凤钱蓉嘶哑地唉了一声:天……狼……死了,下体流出一股血水,像一条红蛇蜿蜒流向阶下。
诸葛瑛以袖掩面,似乎不愿属下见她伤感之状。
前后两个时辰,三个如花似玉的近卫,毁在了摧心破血掌之下。
宫仇再一次临到摧心裂胆的痛苦,他母亲就是这样死的。
现场,被惨雾愁云所笼罩,空气中泛出了无边的恐怖。
诸葛瑛垂下了手,栗声向六龙道:立即准备行动,本座马上回转总盟!遵令偷!近卫大龙齐声恭应,躬身退了下去。
首凤陈素珍形色仓惶地奔了进来。
三凤四凤听令!弟子在!三具尸体以上等棺木装殓,运回总盟,本座要亲自主持葬礼!遵谕!三四两凤带走了二凤的尸身。
首凤?弟子在!备马,并传令申坛主三近卫的遗体由‘红旗坛’派人星夜运赴总盟!遵令!现场,剩下了诸葛瑛与宫仇两人。
一阵可怕的沉默之后,诸葛瑛终于开口道:我必须立刻动身回总盟,向家父请示如何对付‘天狼尊者’。
宫仇冷漠地道:盟主的意思是要在下随行?不必了,你可以去办你未了的私事!这话大出宫仇意料之外,同时也使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激动,诸葛瑛对于他,可说是情至义尽,不自禁地脱口道:在下十分感激!诸葛瑛眼帘一垂,幽幽地道:我已三度请求家父,把这盟主之位,交给大师兄孙平章!宫仇太感愕然,不知对方何以要对自己说这句话,不解地道:这……为什么?因为我是女人!盟主是女中之英,并不稍让须眉……宫仇,我无意于此,我厌倦了杀戮,争雄,阴谋,我只想做个真正的女人,平凡的女人,与知己笑傲林泉,纵情山水……这……当然,人各有志!可是……得一知己很难?秀眸之中,倏射奇光,逼视在宫仇面上。
宫仇心中一动,随口道:是的,在下也有同感!诸葛瑛粉腮之上现出了两抹红晕,娇躯微微一挪,眼中燃烧着一种足以融化一个人的火焰,语音微颤地道:仇哥,你……你曾说了解我的心意……说着缓缓低下头去。
宫仇全身一震,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就在此刻——一个青袍蒙面怪人,如幽灵般出现在诸葛瑛身后,诸葛瑛毫无所觉。
宫机俊面惨变,血液在骤然之间,像是凝结住了,心房也在紧紧地收缩。
青袍蒙面人在此时此地出现,证实了他的推测,对方真的是‘金剑盟太上’,也就是诸葛瑛的父亲。
那句警语,又响在耳边:……老夫把她交给你了,如果你和其他任一女子交往,老夫随时取你性命……一股寒意,从头顶直灌脚心。
但,随之而起的,是椎心刺骨的仇恨。
眉目之间,被压抑了的恨毒重现。
日光相接,他打了一个冷颤,对方目光中似乎含有一种玄奇的力量,使人心悸神摇,不克自持。
他想起了母亲的遗言,也想到自身的功力,尽量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使目中仇恨的火焰收敛。
诸葛瑛螓首垂得低低的,此刻,她不像一个叱咤风云的英雄,势倾武林的盟主,而像一个多情而荏弱的女子,娇羞地再次开口道:仇哥,回答我!宫仇手足发麻,浑身直科,无言以应。
诸葛瑛倏地抬头,像是有了某种决定地断然道:宫仇,回答我一个字,是或否!宫仇,终于否定了一切,一个不字即将脱口而出,但当目光触及诸葛瑛身后的蒙面人时,他想到可怕的后果,他血仇未报,他必须遵从母亲的遗言珍惜生命。
于是,把到口边的不字咽了回去,沉重的道:盟主,许可在下考虑吗?诸葛瑛黯然道:我没有强迫你,同时这也不是能勉强的事,谈不上许可两个字!宫仇心中暗自一阵,青袍蒙面人就在身后,还说不是勉强,当然,如果不是为了一个仇字,他不会拒绝这份爱,当下语含深意地道:盟主,在下很荣幸能得盟主垂青,不过彼此需要彻底的了解,否则,盲目的感情,后果是相当可怕的!有如此严重吗?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诸葛瑛面寒似水地一挥手道:好,以后再谈,你可以走了!青袍蒙面人一闪而没,像是根本不曾出现过一样。
宫仇舒了一口长气,躬身为礼,离开了赵氏废园。
此际,晚霞渐收,暮霭四合,远处已点起了疏落的灯火。
废园四周近三里之内,哨卡密布,如临大敌。
宫仇展开身法奔向那镇集,心中惦记着冯真不知是否还在鹄候。
正行之间,只听一声热切的呼唤:仇哥!宫仇猛收身形,赫然是冯真候在道左。
真弟,你……时机不待,走吧!走?到哪里……跟我来吧!话落,人已弹身而起,宫仇茫然地跟着弹身。
夜幕深垂,冯真走的尽是荒山僻径,足里奔行了一个更次,眼前榛莽错杂,伸手不见五指,所幸两人的功力深厚,十丈之内,尚可辨物。
宫仇略一辨识地形,讶然道:这是‘三狐’的巢穴?冯其道:不错!我们暗夜回头做什么?追狐狸!在这种时分?对了!我不懂?你马上就懂了!顾盼间,来到那三椽茅屋之前,屋内隐隐射出光亮。
屋里有人?没有!……那灯光……是珠光,来,绕到屋后!宫仇满腹疑云,跟着冯真绕到屋后!山深林密,走磷飞萤,显得鬼气森森。
冯真用手朝那些稀疏浮动的点点碧绿磷火一指,道:看,那点点的鬼火,像是‘千手秀士范世光’留下的路标!宫仇骇然道:他留下路标?不错,范世光武功虽废,但心智尚全,白天他在石上暗中留下的字,已说明了一切,他用的是‘鬼火留痕’手法……什么叫鬼火留痕?这是一种带有磷质的细砂,盛在皮囊里附于腰股之间。
皮囊上有一个细孔,藉奔行抖动之力,沿途撒布!所以你趁夜赶来?不错,日间根本看不到!宫仇心里暗道了一声:邪门!,但着实佩服这种门道。
冯真接着又道:不过,若非同道人,是看不出来的!那你与范世光算是同道了?就算是吧!范世光被囚了十年,功力已废,如何去弄这‘鬼火留痕’的玩意……这是救命三宝之一,人不离宝,宝不离身!你也有?我不用这玩意!我们追上了‘三狐’又当如何?救人!以我们两人之力,恐怕敌不过……冯真嘻地一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你不必白担心,从现在起,谁也不许开口,尽量隐秘行迹,以防‘三狐’警觉而遁,走!冯真前导,宫仇在三丈之后跟进,循着磷磷鬼火,左旋右折,忽高忽低,从奔行的路线,可以看出三狐的狡猾机智,然而能人之上有能人,三狐再滑,也估不到功力全废的范世光会来这一手鬼火留痕。
三狐绑架千手秀士范世光的目的,是为了下半部一元宝篆。
看样子冯真与范世光必然是同门,范世光是空道掌道,那冯真岂不也是偷窃一流,看他一表堂堂,想本到会步入这一行。
下半部一元宝箓本是父亲之物,南宫氏因此而遭灭门惨祸,自己当然要得回,可是冯真与自己又是口盟兄弟,这事的确棘手。
如果凭自己的力量得回,自是理所当然,可是现在……心念未已,冯真举手打了一个手势,身形向地一伏。
宫仇依样画葫芦,伏下身去。
久久,不见任何动静,心中既是紧张,又感不耐。
盏茶工夫之后,只见正面峰头,磷光一连数闪,接着,左右也闪起了同样的绿光,冯真一扬手,一团绿火,飘向上空,分散,消失。
宫仇恍悟来的不止自己和冯真两人。
他忽地想起斑衣神丐邓十五公口中所说的万老邪。
这万老邪是何许人呢?冯真既与范世光是同门,那必然他与万老邪有关,综观范世光的来历,冯真的所作所为,的确都带有邪门的味道。
蓦地——约莫十丈之处的一块光鞑鞑的大石上,冒出了三条人影,其中一个发话道:何方朋友驾临,无妨请出一见,用不着鬼鬼祟祟?听声音,竟是九心狐阎姜香的声音,不言可喻这三条人影必是三狐无疑了,宫仇内心不由一阵激撞。
冯真闪身回纵,到了宫仇伏身之处,道:仇哥哥,眼前就是‘三狐’,你守在这里,别动,别放过任何一人!说完,身形一晃而没。
宫仇凝聚目力望去,只见三条人影居中一个是九心狐阎芸香,靠右一个是二十许丽人,想来是玉面玄狐祝莲芝,左边是一个长髯齐胸的中年人,不问可知是千面狐柴生山。
玉面狐祝莲芝脆生生地一笑道:朋友,既敢找上‘三狐’,必非无名之辈……话声未已,随着一声悸人的冷哼,一条人影幽灵般出现在三狐身后。
宫伙心中陡然一震,几乎惊叫出声,那现身的赫然是青袍蒙面人。
青袍蒙面人的出现,的确使宫仇震骇莫名。
紧接着,三条人影,从三个方向出现,欺向三狐托足的巨石。
宫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后来出现的一个是乾煞西门琛,一个是坤煞吴莺莺,正面背对自己的,是冯真。
四人各据一方,把三狐圈在居中。
三狐一见四人现身,显然有些慌乱。
宫仇思绪激荡如潮,这太可怕了,青袍蒙面人分明是金剑盟太上,为什么乾坤双煞与冯真会与他一路?自己的身世来历,已完全告诉了冯真,如此说来,自己已成了仇人掌中之物!三狐转身,面对青饱蒙面人。
空气在死寂之中透着无比的杀机。
一阵如兰似麝的幽香,飘入宫仇的鼻孔。
宫仇大吃一惊,转头望处,三尺之外,伏着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妇,阵阵幽香,正从她身上发出。
她是谁?什么时候来到自己的身边?是敌?是友?虽在暗夜,由于相距咫尺,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泛散着极富诱惑的光焰,纤毫无隐。
宫仇剑眉一蹙,暗忖:难道是冯真一路的人?忍不住悄声道:谁?少妇噗嗤一笑道:我呀!你是谁?噤声,别惊动了人!娇躯一扭,已和宫仇靠在一起。
宫仇正待出声相询,忽觉肋下一麻,随着数处大穴被制……少妇神秘地一笑道:小兄弟,‘玉面狐祝莲芝’就是我,明白了吧!宫仇血脉贲张,肝胆皆炸,但只有光瞪眼的份儿。
他苦于不知道玉面狐祝莲芝的真面目,否则不会如此轻易受制,玉面狐既然在此现身,那前面石上的三狐必是假的无疑了。
玉面狐祝莲芝挟起宫仇,弹身飞逝。
三声刺耳的惨号,从身后遥遥传来,显然青袍蒙面人一行,已发现受骗上当,毙了那假的三狐。
宫仇五内俱焚,做梦也估不到如此轻易地落入仇人手中。
他想不透玉面狐祝莲芝为什么要挟持自己?不久之后,来在一个幽森的山洞之中,一个文士装束的男子,萎顿在洞底,身前燃烧着一堆枯枝,火堆旁坐着一个粗眉大眼的年轻小伙子,由于千面狐曾扮过一次范世光。
所以宫仇一眼就认出那萎顿在洞底的中年文士,便是千手秀士范世光。
年轻小伙一见玉面狐来临,急忙抽身而起,道:师父,情形如何?千面狐咕地一笑道:若非你柴师伯及早发现这废物弄什么‘鬼火留痕’,后果不堪设想,果然引得一窝蜂上门,只是苦了你阎师伯的三个弟子……怎么样?做了替死鬼!三个门下,做了替身,玉面狐言下竟然毫无怜惜之情,宫仇从玉面狐的话中,听出了一个梗概,所谓柴师伯,阎师伯,当然是指千面狐柴生山和九心狐阎芸香,看来玉面狐在三狐之中排在最末,这粗眉大眼的小子,却是玉面狐的徒弟。
事实的发展必是千面狐柴生山发觉范世光用鬼火留痕指示行踪,千面狐以其妙绝天下的易容之术,把九心狐的三个弟子化妆成三狐模样,而把范世光移藏此间……粗眉大眼的小伙子膘了宫仇一眼道:这小子是什么人?金剑盟近卫长宫仇!也是……不,他是趁热闹的,不是邪门一路!师父带他来……给你做师弟!小伙子面色一变,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的样子。
玉面狐用手一抚他的脸颊,道:宋魁,你吃醋?原来这小伙子名叫宋魁,这句你吃醋已代表了师徒之间的关系。
也说明了玉面狐的为人,宫仇感到一阵恶心。
宋魁涨红了脸,道:弟子不是这个意思!那就好,我们立即上路!上路?嗯!两位师伯呢?小子,你到底听谁的?这……这……姓范的呢?带走,你背他吧?宋魁看了玉面狐一眼,不敢作声,随便收拾了一下,背起千手秀士范世光,向洞外走去。
范世光似乎已完全麻木了,眼睛微微一睁,又闭了起来。
玉面狐祝莲芝肋下仍挟着宫仇,跟着出洞。
大约奔行了三十里左右,玉面狐一刹身形,道:从左边圈回,到原来的地方!宋魁惑然道:什么,往回走?不错,往左,多绕十里!为什么?以你两位师伯的机智,我们走得了吗?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小子,这叫做虚虚实实,神仙也估不到我们会重回原来的地方!师父好计划!不必你拍马,快走!宫仇身虽不由自主,但听觉未失,暗暗佩服玉面狐的机智,但玉面狐竟然在此时背弃另外两狐,挟持自己和范世光,的确出人意料之外。
她挟持范世光,当然是想从他身上着落山下半部一元宝箓而予以独占。
但挟持自己,为的是什么呢?难道这妖狐真的要收自己为徒?破晓时分,四人回到昨夜离开的那山洞之中。
宫仇与范世光被放置在一块。
玉面狐傍着宫仇坐下,一只柔荑,频频抚摸宫仇的玉面,和那壮实的身躯,眼中燃烧着一种令人心摇神夺的欲焰。
宫仇愤恨欲死,但却无力反抗。
宋魁在一旁面红筋胀,眼中有一种遏止不住的妒意,突地开口道:师父,弟子始终不明白……什么不明白?以‘千手秀土范世光’的机智和身手,为什么会……玉面狐得意地一笑道:小子,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范世光身为‘空道’宗主,一生玩弄机智,抓,偷,诈,骗,门门皆精,这叫做善泅者死于水,百密岂无一疏!弟子不懂?你柴师伯凭他冠绝天下的易容之术,化装成范世光的师父,他一时不察,才着了道儿……可是那秘笈……范世光并非等闲之辈,当你柴师伯正要开口索取之时,他心中已然起疑,你柴师伯无奈,只好先下手为强,制住了他,废了他的武功!哦!宫仇总算明白了千手秀士范世光落入三狐之手的经过。
但想不透的是这半部一元宝箓当年二贤庄被血洗之夜,落入武林一老之手,范世光不愧是空道宗主、能从武林一老手中谋取,可是又怎会为三狐侦知呢?心念之中,只听宋魁兴味盎然地道:师父,您们三位又从何而知范世光得手那捞什子宝箓呢?玉面狐颇感不耐地道:为师的与你两位师伯在‘武林一老’隐居的大洪山无忧谷之外,守候了数年,苦无下手之策,却碰上‘千手秀士’入谷复出,‘武林一老’穷追不舍,这不已说明了一切了吗?哦!是这样!师父现在打算如何对付姓范的?千手秀士范世光听人大声谈论以往的经过,竟然无动于衷,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也许,他已感到此生已矣,再没有生的希望了。
玉面狐秀盾一皱,道:你去守住洞口!是!宋魁温顺地应了一声,向洞口走去。
玉面狐在宫仇的面上亲了一下,以一种撩人遐思的音调道:好兄弟,等我办完事,再和你亲热。
你暂时委曲一会!宫仇目中几乎喷出血来,苦于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脚不能抬。
玉面狐伸指在千手秀士范世光颈间灵泉、哑门、神封三穴上轻轻一弹,范世光突地冷哼出了声,睁开了失神的双目。
宫仇睁大了眼,要看玉面孤如何对付范世光。
玉面狐未语先带笑,温软地道:范世光,我希望你不要固执,我郑重地告诉你,这是你最后一次的开口机会,如果你仍抵死不说话,你将永远地闭上口了!范世光双目一瞪,面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哑声道:办不到!玉面狐笑态依然,道:你是打定主意要结束生命的了?这话我已听了不下千遍,下手吧!可是这是最后一遍?范世光闭上了双目,来个不睬不理。
玉面狐脆生生地一笑,又道:范世光,你一死不打紧,只苦了一个人?范世光仍然听而不闻。
玉面狐粉靥之上飘过一抹阴森之气,语音一寒,道:范世光,你愿意听听‘无双仙子钟筱红’的消息吗?范世光猛地睁眼,激动万状地道:她……她……怎么样?她为了思念你而成了鸠形鹄面,满面堆霜!范世光全身一颤,目中滚动着晶莹的泪光。
玉面狐又道:而且她疯了,流落江湖,逢人就问你在哪里!范世光大叫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宫仇心里也为他难过十分,但,他自身难保,只限于同情而已。
玉面狐水汪汪的大眼一阵转动,又道:范世光,如果你说出秘笈的下落,我放你走!办不到!你以为我在骗你?不会,‘三狐’手段里欠光明,但却言出如山!本人已决心以死殉师门了,我死,你们也活不了!姓范的,钟筱红岂不活活现世,痛苦至死?范世光满含眶内的泪水,滚滚而落,痛苦地大叫道:不要说了!玉面狐表现得十分诚挚地道:范世光,武林中斗智斗力,胜败常事,你交出秘笈,必不至见罪师门,以昨晚的事而论,‘三狐’算是胜了一阵,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用秘笈换取你的自由,而后,你一样有机会再从本人手中得回!范世光似乎被说动了心,面色不停地变幻。
玉面狐毫不放松地道:以你师门的邪魔左道,必能使你恢复功力,我们可以再斗一场!范世光咬紧牙关,双目圆睁凝望着洞顶,心中在作生与死的抉择。
玉面狐像自语般地喃喃道:多情自古空遗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可叹‘无双仙子’情关难破。
痴梦不醒,这风月之债,是偿不清的啊!范世光全身一颤,又吐了一口鲜血,嘶声道:妖狐,我答应你!玉面狐嫣然一笑,柔媚地道:范世光,你这决定是聪明的,如果你死了,秘笈沉埋,于师门何补,你一死百了,那痴心的妻子将何以堪?范世光惨然一笑,喃喃自语道:师门戒律森严,偷生何为?只是她……唉!二十多年来,我又何尝一日忘怀,她嫁错了人……玉面狐祝莲芝紧迫着道:范世光,你埋葬了‘无双仙子’的青春,迟暮之年,该对他有所补偿吧!这一着,可以说是击中了范世光的要害,人生让世,任你是铁铸的金刚,铜浇的好汉,视生死如无物。
却抛不掉一个情字。
何况,他与她之间还有一重夫妻之义呢!范世光沉默了半晌,厉声道:祝莲芝,秘笈暂时给你。
不过,本人发誓取回,如果你怕的话,无妨先杀了我,话申明在先……笑话,武林人一言九鼎,我敢放你,何惧你报复!范世光面上起了一阵痛苦的痉孪,咬牙道:秘笈在本人右脚靴统夹层之内!玉面狐掩不住内心的喜悦。
竟有些微微发颤,伸手褪下范世光右脚上的靴子,小心翼翼地撕开统靴,却是空的,不由粉腮一寒道:在哪里?范世光闭上了双目,用低沉暗哑的声音道:靴统衬布之上!玉面狐略一检视,果见衬布之上密密麻麻的尽是蝇头小字和人像,激动地道:范世光,本人十分佩服你的智计,若非你亲口说出来,的确神仙也想不到你竟然毁了原书,转录在统靴的衬布上!口里说话,双目却紧紧盯视着那布片。
范世光心里可难过到了极点,额上渗出了粒粒汗珠。
玉面狐审视了一遍之后,螓首连点道:果然是旷古凌今之学,范世光,你可以走了!说着解了范世光被制穴道。
范世光武功早失,目前与常人无异,摇摇不稳地站起身来,瞥了宫仇一眼,举步向洞外走去……玉面狐把布片仔细摺好,藏在腰间,忘形地大笑道:不需多久,祝莲芝将是天下第一好手!哈哈!万老邪又算得了什么?宫仇又一次听到万老邪这名号,难道范世光是万老邪的门下,可是他分明是空道宗主呀!倏地——洞口传来一声暴喝,接着是一声栗人的惨阵。
玉面狐神色一变,但瞬即又化为阴森的一笑。
宫仇暗道一声:范世光完了!人影一晃,宋魁疾步而入。
玉面狐脸罩寒霜,栗声道:小子,怎么回事?徒儿把他劈了!谁?范世光!什么,谁要你下的手?徒儿以为发生了意外,他乘机脱逃!你不知他武功已废?可是……我当时计不及此!你要为师的食言背信,受责于武林同道?这……为师的答应放他回去,你却自作聪明!宋魁嗫嚅了半晌,才怯生生地道:师父可想到放走他以后的……玉面狐转眸瞟了宫仇一眼,粉腮连变之后,突地一声媚笑道:算了,小子,为师的待你如何?宋魁谄笑一声道:师父要我死我都愿意!真的?徒儿的确是由衷之言!玉面狐缓缓站起身来,笑态撩人地道:如果我要你死,你真的没有怨言?宋魁面色一变,口吃吃地道:这……当然,不过,师父是舍不得……那你想左了!惨号震耳,宋魁头碎额裂,栽倒洞中。
玉面狐祝莲芝竟然出手击毙了她的嬖幸徒儿宋魁,的确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这女人的淫荡,残忍,可说世间少有。
宫仇看得毛发俱坚,不知她将如何对付自己?玉面狐祝莲芝一脚把宋魁的尸体踢得远远的,然后回过身来,面对宫仇,水汪汪的大眼中,又燃烧起熊熊的欲焰,红晕生颊,粉面含春,娇滴滴地道:宫仇,你愿与我长相厮守吗?宝贝,这是缘还是孽,我一见你的面,便觉情难自己……宫仇除了用眼睛表示出他内心的怨毒愤怒之外,一筹莫展。
玉面狐骚媚入骨地一笑,自顾自地又道:小兄弟,你不喜欢我,是吗?你眼中只有恨,可是,我喜欢慨当你尝了人间异味之后,你会喜欢我的!宫仇目眦欲裂,恨火中烧,却无法动弹丝毫。
玉面狐轻解罗襦,酥胸半裸,隐约露出一对新剥鸡头,眉目之间,荡气盎然,一双柔荑,搭在高耸半露的玉峰上,轻轻按弄。
宫仇哪里见过这等阵仗,登时而热心跳,血行加速,咬牙闭上了眼。
香泽微微,玉面狐竟然偎近身来,吐气如兰地道:小兄弟,你先吃下这个,我再替你解穴!说着,一手捏开宫仇的嘴巴,塞入了一粒九子。
宫仇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这一刹那,他觉得比死还要难过万倍。
对方是血海仇人,而今竟听任她摆布。
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一股热流,从丹田之中升起,迅速地流布全身,血液加速了运行,一颗心怦怦乱跳,渐渐,他感到一种异样的饥渴。
他突然明白是什么回事,玉面狐给他眼下的准是一种淫媚之药。
他睁开了眼,这一来,不啻火上加油,登时欲念大生,灵智渐泯。
玉面狐酥胸袒裎,肌肤赛雪欺霜,一对玉峰,颤巍巍地高耸,媚眼乜斜,那眸光令人蚀骨销魂。
他急忙再度闭上眼睛,但那粉臂,丰乳,玉肌,樱唇……却盘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尽量用理智去抵挡那魔相,尽量想仇,想恨,可是不中用,周身犹如火焚,血管似乎要爆裂开来,他完全屈服在原始的需要之下,额上汗珠滚滚而落,鼻息淋淋。
想叫,但发不出声音。
小兄弟,来啊,我……需要你!那声音,听在此刻宫仇的耳中,淹没了他最后的灵明。
他睁开了眼,身畔玉面狐衣裙尽褪,诸般妙相毕呈,杏眼半闭,粉靥红得像五月的榴花。
他目中的痛苦之色完全消失了,代之的是一种兽性的光芒。
他像一只囚在笼中的饿狮,望着笼外的小兔,馋涎欲滴。
他发出哀求的目光……玉面狐玉指连弹,解了宫仇的穴道,然后紧闭双眸,等待……山洞中,春风情荡,春色撩人。
宫仇猛地一跃而起,瞪视着那羊脂白玉也似的娇躯。
玉面狐粉臂微张,口里发出一种呢喃,模糊,但令人销魂的声音。
宫仇伸手胸前,想褪去长衫。
手指触及胸前的玉锁,使他在欲海狂涛之中,灵智一苏。
但,这仅是极其短暂的一瞬,他明白,他在药力控制之下,无法反抗这肉的诱惑,只这一瞬,他想起了辟毒丹。
辟毒丹可解百毒,这媚药该也是毒的一种。
于是——他迅速地取出一粒服下。
玉面狐双眸未睁,梦呓般地道:可人儿,小心肝你还等什么,我……我受不了啦!薛毒丹果真灵效,刹那之间,一股透心凉气,抵消了那焚身欲火。
宫仇灵智一复,杀机陡起,他知道论身手自己可不是玉面狐之敌,若不乘她神迷意乱之时下手,让她警觉有变,后果就难逆料了。
玉面狐娇喘吁吁地再次荡声唤道:来呀!我的……宫仇急应一声,来了!砰!挟以一声惨哼,宫仇一掌结结实实地印上了玉面狐雪白的酥胸。
玉面狐一个翻滚,到了八尺之外,陡地站起娇躯,鲜血夺口而出。
宫仇这一掌有心要取她性命,挟以十成功劲而发,其势岂同小可,然而玉面狐仍能翻身起立,足见她功力之深厚。
玉面狐一时之间,愣愕得说不出话来,她做梦也估不到宫仇会对她下手,而且对方分明已在药力控制之下?罗襦披散,玉体半裸,妙相毕呈,乳壕之间,一个鲜明的掌印,这情景,委实难以用笔墨形容。
宫仇面笼恐怖杀机,眉目之间,尽是怨毒之气,对这情状,丝毫无动于衷。
久久之后,玉面狐迸出一句话道:宫仇……你……你竟然……宫仇冰寒至极地道:祝莲芝,我今天要把你碎尸万段!那声音,令人听来不寒而栗。
玉面狐欲念全消,水汪汪的大眼中,暴射骇人然芒,咬牙道:宫仇,你的目的在这半本‘一元宝箓’?那本是我的东西!你……的……不错!你是‘武林一老’门下?宫仇冷冷一哼道:妖狐,十八年前,血洗‘二贤庄’有你一份吧!玉面狐凄厉的粉腮一变,厉喝道:小子,你究竟是谁?宫仇一字一顿地道:无敌双剑之首南宫靖的遗孤,明白了吧!玉面狐祝莲芝蹬蹬蹬连退三步,栗声道:南宫靖还有后人?哼,否则谁索取这笔血债!小子,谈报仇你还差得远!你无妨试试!你死定了!了字余音尚缘绕耳际,玉掌扬处,一道排山劲气,卷向了宫仇。
洞径不大,根本没有回环的余地,除了硬接……宫仇举拿相迎。
砰!然巨震声中,玉面狐娇躯连连摇晃,宫仇却退了一个大步,玉面狐挨了宫仇一掌,受伤之际,还有这等功力,的确令人咋舌。
宫伙心头一震,大感骇凛。
玉面狐娇躯一晃,快逾电光石火的一爪抓向宫仇面门,这一抓之势,不但快极,而且也诡极。
宫仇在封挡闪让均感无从的情况下,施出了那一招投石破井以攻应攻。
玉面狐蓦地撒爪,娇躯向后一仰,就在收爪仰身的同时,另一掌闪电拍出。
砰!的一声,宫仇飞退一丈,猛撞在洞底石壁上,一阵气翻血涌。
玉面狐一声厉笑,弹身进击,出手就是三掌。
宫仇咬紧牙关,双掌挟以毕身功劲,硬接这雷霆万钧的三掌。
轰!轰!巨响声中,劲气触壁回旋,石屑纷飞,震耳欲聋,宫仇眼日金花,骨痛如折,一股逆血夺口喷出。
玉面狐娇躯连晃,樱口沁出两股殷殷碧血。
宫仇深知今日之局,如果不敌的话,仇报不成,势将遗恨千古,恨,使他增加了无比的力量,暴喝声中,双推掌,忘命地猛劈而出。
玉面狐也存着非击毙对方不可的心思,若非刚才宫仇乘她欲火焚身之际,碎然出手,使她受了致命重伤,宫仇岂是她的敌手。
心中也自恨到了极处,同时,下半部一元宝箓业已到手,盖世神功,指日可待,宫仇不除,后患无穷,千手秀士范世光的师门,毕竟是可怕的。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拚聚所有功力,击出一掌。
又是一声震天巨响,两声闷哼同时传出。
宫仇哇!哇!连喷两口鲜血,身形摇摇欲倒。
玉面狐踉跄两步,终于跌坐地上,鲜血染红了莹白的酥胸,随着急剧的喘息,血渍斑斑的双峰,起伏颤动,使这充满杀机的场面,显得极不谐调。
宫仇镇住翻涌的气血,调匀了一下呼吸,举步向玉面狐欺去,沙!沙!重浊脚步,踏在洞底石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声,每一声都允满了恐怖的杀机。
玉面狐长发披散,面目凄厉如鬼。
八尺!五尺!伸手可及……宫仇刷!地抽出长剑,语音峭厉如刀地道:祝莲芝,你是‘三狐’之中,最先授首的一个,纳命来吧!话声中,一剑当头劈落。
玉面狐陡地站起身形,厉吼一声,趁起身之势,一掌斜劈剑身,另一掌五指平伸,插向宫仇丹田之处。
宫仇估不到对方在迭负重创之下,犹能反击,而且出手如此险辣,他自己伤势也相当不轻,出剑已不如平时的快捷凌厉,见状之下,剑势不变,左掌下切……锵!的一声玉面狐一掌拍中剑身,长剑直荡开去,几乎脱手飞去,同时间内。
宫仇下切的左掌,触正了对方直插的手掌,双方同时一震。
玉面狐拍开剑锋的手掌倏变为爪,抓向宫仇肩头……宫仇只觉一阵剧痛攻心,右半边身登时麻木,长剑把握不住,掉落地面,对方五指,已深深嵌入肩头。
玉面狐一招得手,另一手并指如戟,戳向宫仇志堂死穴。
宫仇亡魂皆冒,钢牙一咬,闪电般扫击一腿。
砰!的一响,玉面狐被一腿扫断脚胫,手指力道顿失,虽然点中宫仇志堂死穴,但却无害。
胫骨虽断,由于另一手插牢在宫仇的肩胛之内,身形赖以支持不倒。
宫仇一腿奏功,左掌施出半招投石吸井……一声凄绝人寰的惨号传处,宫仇一只左掌。
已齐腕没入对方心窝。
双双滚倒在血泊之中。
玉面狐目毗尽裂,樱唇一阵嗡动,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死了,但扣人宫仇肩窝的五指,仍然不放。
宫仇抽回手掌,奋起残余内力,板开玉面狐的五指,血流如注中,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宫仇悠悠醒转,耳际响起一男一女的对话声:大哥,这怎么回事?奇怪,其中大有蹊跷!怎么半天不到的时间,三妹他们会遭了毒手,两个时辰之前,洞中根本不见人影,令人莫测?令人费解的是姓宫的小子也会死在一起,他不是与……看情况范世光是被点中死穴而亡,宋魁却是被掌劈,而三妹未死之前,是经过了一番艰苦的搏斗……宫仇听出是三狐之中,千面狐柴生山与九心狐阎芸香的声音,一颗心不由提到了口边,如果让对方发现自己没有死,后果不堪设想。
千面狐柴生山冷凄凄地道:看看姓宫的小子是如何致死的,也许可以找出点蛛丝马迹!九心狐阎芸香娇声道:大哥,你看吧,我生平最怕触摸尸体!宫仇一颗心陡往下沉,全身汗出如雨,暗道一声完了!千面狐举步走近宫仇,俯下身去……宫仇肥裂魂飞,如果对方发现自己没死,而玉面狐又是死于自己掌下的话,一切算完。
同时玉面狐身边那一块录有一元宝箓的统靴里布,无疑的也将要为对方发现。
即使,他现在没有受伤,暴起突袭,也只能击倒千面狐一人,他仍然非落入九心狐之手不可,何况,他此刻连起身的力量都没有。
千面狐的手爪,触及他的衣服……他像被雷殛似的,心房紧结,浑身起栗,连血液也突然凝固了。
蓦地——九心狐发出了一声惊叫。
千面狐缩回了手,骇然道:什么事?九心狐花容失色,语含微颤地道:是他……是那老怪物!谁?武林一老吴不非!什么,武林一老?你看三妹胸前的致命之伤!这……啊!不错,是他,‘落英散手’之中的第四手‘开心见佛’……现场血迹未干,三妹遭害的时间并不太久……千面狐凄然道:三十年前,三狐不期而遇,结为兄妹,祝三妹年纪最轻,先死的却是她!宫仇暗中一怔,三狐结拜在三十年前,照理,玉面狐祝莲芝的年龄,至少也在五十上下,但看上去仍如二十许少妇,这妖狐的确驻颜有术。
九心狐咬牙切齿地道:大哥,手足折翼,这仇岂能不报,凶手谅来走之不远,我们分头追查一阵,回头再收拾三妹遗体?好,走!微风拂动之中,两狐疾掠出洞。
宫仇低声叫了一声:侥幸,强忍伤痛,翻起身来,夕阳斜晖,照得洞口之处一片金红,衬得洞径中一滩滩的鲜血,死尸,更加怵目惊心。
他目前主要的是恢复功力,急速离开此地,双狐可能很快回头。
于是,从腰间取出那瓶得自黑心国手的归无丹吞了三粒。
时间已不许可他运功以助药力推行,半刻光景,药力发散,元气一振,自忖已可勉强行动,迅即拾起长剑,归入鞘内,然后从王面狐尸身边拣出那幅录有一元宝箓的统靴里布,放入怀中,冷冷地瞥了玉面狐师徒丑恶的尸身一眼,徐步出洞。
祸中得福,他不但轻易地得回父亲昔年因以贾祸的下半部一元宝箓而且还除了一个仇人,这是他始料所不及的。
当然,如果他身边没有辟毒丹,在千钧一发之际消懈了媚药之毒。
如果,他不当机立断,碎然出手,袭击玉面狐,灭去了她至少四成功力。
那后果,的确不堪设想。
洞口,横陈着干手秀土范世光的尸体。
宫仇不期然地止住了脚步。
千手秀土范世光不论其为人如何,与自己总有敌忾同仇之份,而且,他与口盟兄弟冯真显然有极深渊源,凭这两点东西,不能弃他的遗体不顾。
可是,两狐回洞在即,自己功力未复,如被发现,后果不难想象。
思维再三,他负起了千手秀士范世光的尸体,咬紧牙关,踏着踉跄不稳的脚步,向洞外左侧的密林走去。
他盘算先把范世光的尸体,藏在隐僻之处,然后觅地疗伤,待功力复原之后,再把他埋葬。
重伤未愈,加上一具尸体,走了半里左右,已经汗透重衫,气促血涌,眼冒金花。
他相了相地势,发现一个树穴,正好作藏尸之用,正待放落尸体……蓦地——一声惊咦!倏告传来。
宫仇不由心头剧震,转目望处,心胆俱寒,暗道一声:此番休矣!这突然现身的,赫然是九心狐阎芸香,真是冤家路窄了。
九心狐似乎也极感意外,她分明见宫仇浑身血污,陈尸洞中。
此刻竟背负千手秀士范世光的尸体来此,的确匪夷所思的怪事。
略一惜愕之后,阴森森地一笑道:小子,你居然没有死?宫仇放下范世光的尸体,冷冷地道:怎么样?九心狐厉声道:玉面狐祝莲芝死于何人之手?宫仇自知难逃对方之手,索性道:本人杀的,怎么样?你?不错!你配吗?宫仇重重地哼了一声,不予答腔。
九心狐向前挪了一步,寒声道:小子,你说不说实话?宫仇恨声道:不说又怎么样?那可由不得你!话声中,伸手向宫仇前胸抓去。
宫仇此刻全凭归元丹的药力支撑,加以重伤之后,不及时疗治,负尸奔驰,使伤势更形恶化,别说还手,连闪让都难。
就在此刻——一个苍劲而略带沉哑的声音道:住手!九心狐霍地收手回身,一惊之下,连退了数个大步。
宫仇正当束手待毙之际,那似曾相识的声音使他精神一振,转目望去,两丈之外,站着那神秘而可怖的青袍蒙面怪人,夕照昏昏,林木阴翳,的确有些鬼气森森。
青袍蒙面人忽隐忽现,真是意想不到的事。
到底拜弟冯真、乾坤双煞和怀玉山庄主人长江废人、千手秀士范世光等,与青袍蒙面人之间,是一种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他无从想象,如果青袍蒙面人就是金剑盟太上的话,这关系更是难以度测。
青袍蒙面人目光朝宫仇一扫,这一扫使宫仇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他总觉得对方目光之中,似有一种慑人心智的魔力。
他死了?这句话当然是指范世光而言。
宫仇一颔首道:死了!青袍蒙面人目光移向了九心狐。
九心狐片言不发,猛一弹身……站住!话声未落,青袍蒙面人不见作势,犹如幽灵似的截在九心狐前面,这种身法,的确是匪夷所思。
九心狐骇然退回原来位置,栗声道:阁下何方高人?显然,她对青袍蒙面人的来历,仍不能十分认定。
青饱蒙面人嘿地一声冷笑道:你准备如何死法?这话出自蒙面人之口,令人听来毛骨惊然。
九心狐粉腮大变,目露骇极之色,但仍硬起头皮道:阁下口气不小?青袍蒙面人不屑地道:阎芸香,你自行挖目断臂,然后自震心脉,免得老夫动手!语音平淡,但却充满了残狠狂妄之情。
以三狐在武林中的名头,竟然有人视之如无物,生死予夺,则这人不是狂妄,必是冠盖当世的人物。
宫仇感到一阵心惊肉跳,如所猜不错,当面这不可一世的恐怖人物,正是自己的血海仇人之一。
九心狐突地一声厉笑道:阁下未兔不过目中无人了,我阎芸香并非任人宰割之辈!要老夫动手?本人接着就是!那你将死得更惨!未见得!青袍蒙面人倏地缓缓向前移身……空气在刹那之间,充满了无比的紧张与恐怖之情。
九心狐一扬手道:且慢动手!青袍蒙面人止住脚步,冷冰冰地道:还有遗言?宫仇此刻,象是成了局外之人。
九心狐目光朝宫仇一扫,阁下出手一有个名目?阎芸香,不必饶舌了,你心里应该明白!明白什么?三狐虽然狡诈多智,但在老夫跟前,用不着枉费心机。
阁下是为范世光找场?不错!那阁下是……知道就行!九心狐面色变上加变,下意识地又向后退了一步。
宫仇心中一动,聆听下文,希望证实青饱蒙面人的来路,不料青饱蒙面人不待对方话完,就接过话头,使宫仇大失所望。
九心狐再度把目光一瞟宫仇,道:他是贵门下?不是!如此我有话说?讲!敝义妹祝莲芝师徒,与贵门下范世光一同陈尸山洞,在下必须追出死因……不必了,你活不过此刻!九心狐一咬牙,道:阁下未免太绝情了?那是你们‘三狐’自己找死,竟敢向老夫门人下手!本人必须知道杀害三妹师徒的凶手!你报不了仇也是枉然!至少……如此你听着,老夫告诉你,范世光是毁在那混帐小子宋魁之手,而宋魁却又被祝莲芝那狐媚子所杀,眼前这小子毁了祝莲芝,明白了吧?宫仇一颗心几乎跳出口来,青袍蒙面人说来丝毫不爽,那……九心狐半声不吭,快逾电掣的一掌劈向宫仇。
青袍蒙面人大喝一声,你敢!手一扬,一股罡风横里撞去。
波!的一声闷响,九心狐劈出的掌力,被撞得无影无踪。
宫仇却被扩散的劲流,冲得一个踉跄。
青袍蒙面人不知用什么手法,一下便扣住了九心派腕脉。
九心狐立时面呈死灰。
青饱蒙面人语利如刀地道:阎芸香,你自己不愿动手,老夫成全依,不过,痛苦的时间长一点!九心狐全身一颤,汗珠滚滚而落,嘶声厉吼道:你必有一天不得好死……那是老夫自己的事,领死吧!手一扬……宫仇忘其所以地大叫道:不能杀她!青袍蒙面人果然住了手,冷冷地道: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宫仇不由窒住了。
他潜意识中,三狐是他的血海仇人之一,他要亲手刃仇,当然不愿眼见仇人毁于另一个可能也是仇家之手,自以惊叫出声。
九心狐似乎也极感意外地把因惊骇过度而失神的眼,转向宫仇。
宫仇当然不能说实话,否则身世败露,恐怕比九心狐还死得快。
青袍蒙面人不耐烦地道:小子,你说话呀,为件么不能杀她?宫仇根本找不出适当的籍口,硬起头皮道:在下如此请求,允与不允,在于阁下!青袍蒙面人瞪视了宫仇半晌,松开了九心狐的手,道:快滚!这一着,使宫仇大感意外,青袍蒙面人竟然不问原因,凭自己一句话,放过了虐杀门徒的仇人。
一时之间,他呆住了。
更感意外的却是九心狐,她原本要杀宫仇,而宫仇却反而为她求情,青袍蒙面人公然大反常情地放了她。
九心狐困惑而感激地一瞥宫仇,道:宫仇,我阎芸香……宫仇已料到她想说的是什么,寒声阻断了她的话头,道:我不是要救你,滚吧,以后你会明白!九心狐莫测高深的再次扫了宫仇一眼,弹身飞逝。
宫仇惶惑地注视着青袍蒙面人,思绪如潮,翻腾起伏。
青袍蒙面人为什么会凭自己一句话,放了九心孤?如果他是金剑盟太上,则他该已从冯真口中知道自己的身世,为什么他不杀自己永绝后患?诸葛瑛传言:太上要收自己为徒,这是什么居心?唯一的解释,是诸葛瑛是他的独生爱女,而诸葛瑛片面的倾心自己,由此,而他爱屋及乌,但,这似乎不近情理,让女儿去与仇人之后结合,世无此理?金剑盟中,单只八大护法,身手均不在三狐之下,为什么当初会容忍三狐在总盟之旁,立碑为界,而三狐竟敢劫持范世光达十年以上?听他刚才语意,对山洞中所发生的事,历历如绘,证明他早已隐身在侧,为什么他竟让玉面狐的弟子来魁击杀范世光而不出手?基于此,则下半部一元宝箓,转录在靴统衬布,最后被自己所得,他当然清楚,为什么……心念来已,只听青袍蒙面人冷冷地道:小子,你伤势不轻?宫仇点了点头。
老夫这里有‘血豆蔻’,可以助你提早恢复功力!血豆蔻,稀世灵药,两年前冯真曾以之延长了‘辣手书生徐陵’的生命一个月,而使自己与他有足够的时间,求取辟毒丹。
青袍蒙面人也有此物,证明他与冯其关系不浅。
冯真隐匿身世来历,可见别有用心。
冯真在表面上,与自己不殊同胞手足,但内心呢?自己即使一命不保,也不能接受仇人的恩惠,虽然目前尚不能百分之百证明青袍蒙面人就是会剑盟太上,可是离事实似乎不远……青袍蒙面人探手腰间……宫仇冷漠地道:阁下好意心领,在下身边携有疗伤之药!嗯,不错,老夫忘了你身上携有‘归元丹’!宫仇又是一窒,看来对方对自己的一切,已完全在掌握之中,这未免太可怕了。
如此而言报仇,简直是痴人说梦。
青袍蒙面人目光移向范世光的尸体,久久才道:小子,你不顾伤痛,冒险负尸,是为了什么?把他埋葬!嗯。
其心可嘉,只是老夫……唉……目光一黯,没有下文。
宫仇寻思觅地疗伤,同时与这神秘的人相对,内心似感到一种极大的威胁,也渗杂着一份难以抑制的仇恨,当下一拱手道:在下就此告退!慢着!阁下有何吩咐?那块靴里布……宫仇自知无法隐瞒,坦然道:不错,在我身上!借我!宫仇暗地一咬牙,取出来递了过去。
青袍蒙面人接过来看了一遍,又递与宫仇道:拿回去!这是什么意思?宫仇困惑莫名地接了过来,为了这半部一元宝篆,他的门人世范因而丧生,他却又毫无吝色地还给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宫仇目瞪口张,说不出话来。
青袍蒙面人悠悠地道:小子,这是绝世武学,愿你好自为之!宫仇感到头昏脑胀,这一切事实,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象是一场离奇的梦,青袍蒙面人这种举措,确实使人莫测高深。
既知是盖世武学,为什么平白还给自己?范世光舍命而求,为的是什么?纵使,冯真结拜情重,宁背对方也不出卖自己,以前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也未免太不近情理了呀?青袍蒙面人缓缓移步,走到千手秀土范世光的尸身之前,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两手托起尸体,喃喃地道:为师的二十年前,意气用事,害你夫妻不得团圆,二十年后的今天,一时大意,让你抱恨而终……这神秘的怪人,竟然也会伤心落泪,泪水,点点滴落范世光冰冷僵硬的面庞上。
宫仇摇了摇头,他不明白青袍蒙面人话中之意,只有一点他约略测知,就是范世光遇害之时,他也在场,一时大意而救援不及,以他的身手,竟然救援不及,这大意两字何所指就不得而知了。
青袍蒙面人自语一阵之后,突地抬头厉吼道:不行,‘玉面狐’虽死,仍应毁尸,另两狐该由老夫亲自处置,否则难消此很!声落,转向宫仇道:你可以走了!宫仇默然注视了对方一眼,转身离开。
青袍蒙面人就地掘坑,把范世光的尸首掩埋,然后用手术削了一块石碑,竖立墓前,运指大书:空道掌符千手秀士范世光之墓十三个古体篆字。
事毕,含泪喃喃道:孩子!二十年前为师的这样称呼你,现在亦复如此,你的妻子从现在起,将为本门弟子,继你之符而掌空道,孩子,安息吧!宫仇一路跟跄前行,那林野似乎无穷无尽,林中愈来愈黑,从树穴漏下的微微星光,告诉他已经入夜了。
好不容易,才算找到了一个树穴。
他用剑费力地劈了些树枝,堆积穴口,然后钻进穴中,把树枝弄妥,这样,既可防止不意的骚扰,也可防蛇兽的侵袭。
一切妥当,他再取出两粒归元丹服了下去,然后跌坐行功。
归元丹穷黑心国手半生之力,才只炼得这么一小瓶,可见其珍贵不凡,药力,再加上他深厚的潜在内元,疗起伤来,事半而功倍,盏茶工夫之后,渐入物我两忘之境。
待到心神入府,气血归经,但觉内元充溢,气爽神清。
细察时辰,夜幕未撤。
于是——他第二次行功入定,醒来之时,天色已大自,挑开树枝,钻出穴外,认了从方向,向前奔去。
顾盼之间,来到昨夜与青袍蒙面人分手之处,只见一座新坟,坟前,残尸碎片,肝脏五腑,瘰疠一地,看了墓碑,才知道是范世光埋骨之所,不言可喻,那些残尸,定是青袍蒙面人的杰作,他想是回到那山洞,把玉面狐师徒的遗尸,移来此地碎尸泄愤,由此可见其怨毒之深,手段之辣。
青袍蒙面人承认范世光是他的门下,在墓碑上刻的却是空道掌符,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空道总管天扒窃偷盗,可说是江湖中,下九流的一个门户,难道说这门户又是金剑盟之下的一个分支?他阅历不足,想也无法想起,只好作罢。
他的思念,转到那巧获的下半部一元宝箓。
不管青袍蒙面人自愿放弃宝箓是什么居心,这总是父亲的遗物,自己受之无愧,若以此宝箓上的武功,来完成索仇之举,那真是天道好还,因果之说不谬了。
话虽如此,他对青袍蒙面人违反常情的举措,仍惴惴不安。
以他推想,青袍蒙面人派门人范世光巧取一元宝箓于先,而毫不顾惜地放弃于后,只有两个可能,第一,对方别有居心,第二,这宝箓是假的。
他愈想愈觉第二个可能性最大,但如何才能说明真伪呢?只有觅地参详,也许可以发现端倪。
心念之中,弹身便朝山深林密之处奔去。
一路翻山越涧,不久之后,来到一座耸拔尖锐的峰头。
这峰头高在群峰之上,突兀峥嵘峰顶宽约半亩,怪石如林,难以盘虬古松,别有一番风致。
宫仇展目一扫,暗忖:这是个好所在,周围目光所及,任何动静,都逃不出峰上人的视线,松子野果,又可疗饥止渴。
突地,一团影,把他的目光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