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真庄容道:仇哥哥,目前我不能告诉你,武林中各有避忌,这一点相信你会明白!宫仇喘一口大气道:包括你的神秘身世在内?冯真歉然道:是的,希望这不影响我俩之间的感情!宫仇无可奈何地露出一丝苦笑道:我们不谈这些吧。
天快亮了,贾老丈还在厅内相候呢!两人携手入厅落座。
庄中已隐闻人声,谅来那些回避的庄中人已经回住。
不移时,酒席摆上,长江废人谈笑生风,好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一般,小神龙贾一非在席旁执壶,对冯真与宫仇自称小侄,冯真司是满不在乎,宫仇可有些不自然,贾一非的年纪,只在他两人之上,决不会比他俩小。
一席酒,直吃到日上三竿。
宫仇心中有事,立意告辞,冯真只好跟着走。
两人别了长江废人父子,离开怀玉山庄。
路上——宫仇愤懑不平地道:真弟,‘长江废人’与乾坤双然’不知属于何门何派,这一派的掌门人手段未免太过残酷……为什么?双煞奸情败露,盗秘笈私逃,罪只在二人,为什么其余三个同门师兄弟全被挑断脚筋,逐出门墙,这不是酷虐是什么?国有国法,派有派现,谈不上酷虐二字。
二人犯罪,殃及同门,不合情理!哦!仇哥哥,你曾说过你修习的是半部‘一元宝箓’……是的,就是‘长江废人’师门遗失的那半部!冯真皱眉道:书呢?没有了!你丢了?不,‘白尸’临死赠送我时,是转录在人皮上,原书已毁,而我在记住口诀之后,把人皮毁去,所以,现在这半部宝箓可以说已不存在!这……这……怎么样?冯真叹了一口气道:太可惜了!宫仇不经意地道:毁了可以减少许多无谓的杀劫!未见得。
为什么?这半部宝箓,‘双煞’的师门势必要追回!那就是说‘双煞’仍不会放过我?他夫妇不会再找你了!你怎么知道?这……真弟,说话何必吞吞吐吐?冯真沉默片刻,毅然道:仇哥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宫仇困惑地道:什么秘密?你可曾看出那能借物隐形的‘青袍蒙面人’与‘长江废人’等的关系?宫仇一震,道:什么关系?蓦在此刻——一声刺耳冷笑,遥遥传来。
冯真面色大变,道:仇哥哥,揭露别人门派中的隐私,是武林大忌,恕我不能告诉你了!不言可喻,这一声不知所自来的冷奖,意在阻止冯真揭开这段秘密,凭此而言,这发冷笑声的,极可能仍是那青袍蒙面人,想到青袍蒙面人鬼魅也似的身手,使他有不寒而栗之感,当下淡淡一笑道:我们谈别的吧!谈什么?我想请你助我办件事!什么事,说吧,谈不上请字,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精于奇门阵法?精却未必,略识之矣!你听说过‘阴阳迷神阵’这名称没有?这没有什么,难不倒我,怎么样?我曾误入阵中被困,被一个原本困在阵中的人所救,他要我替他三天之内送一封信到地头,可是这封信无法送出去,时限已经超过,大丈夫一言九鼎,我必须重新入阵见他的面……这阵势在什么地方?金剑盟总坛数里之隔!你能否把经过说详细些?于是,宫仇把受穴中人之托,送信到曲州城火神庙等等经过,说了一遍。
冯真仍然不解地道:信呢?在我身上,其实也谈不上信,只是布片上用炭头写了几个字!何不打开看看,疑虑或许可以解开?不能,岂可偷看别人的密件!你所说的‘穴中人’,江湖中似从未听过。
我知道这不是那怪老人的真实名号,可能是因被囚树穴而杜撰的!他是什么形貌?须发如银,一件袍子千补百绽,花花绿绿的尽是上好绸缎!还有什么?就是这样!比如说兵刃或是随身物件之类?哦,我想起了,他身旁放着一根翠绿晶莹的竹仗,一个朱红大葫芦……我知道了!他是谁?丐帮中支分帮掌门‘斑衣神丐邓十五公’!宫仇骇然道:他是丐帮掌门人?一点不错!可是……怎么样?火神庙中那独眼老丐乐天民自称是掌门人!那是他三师弟!宫伙心中暗忖,乐天民看来是掌门人不假,且露出曾加盟金剑盟之意,阵中怪人被困已十年,冯真不过十来岁的少年。
真弟,那‘穴中人被困已十年了呢!不错,江湖中传言,‘斑衣神丐邓十五公’神秘失踪已十年,想不到他被困阵中,对了,他要你把信投‘火神庙’,也许……宫仇一跌脚道:该死,我竟然想不到这一点,那么马上回‘火神庙’把信面交独眼丐乐天民,你看如何?冯真冷冷地道:也许错有错着!为什么?那自称穴中人’的‘斑衣神丐邓十五公’,如果目的是要把信送入丐帮门人手中,丐帮弟子遍天下,问必让你巴巴地赶到曲州‘火神庙’,这其中或许另有用意,目前时限已过,最好的办法还是入阵见他!好,就这样决定吧!摆那阵势的是何许人?九心狐阎芸香!三狐之首!宫仇面上飘过一抹杀机,点了点头,道:不错,真弟,还有另两狐是谁?一个叫‘玉面玄狐祝莲芝’,另一个叫‘千面狐柴生山’!千面狐是男的?是的,易容之术天下无双,不过有一点,只要有任何一狐参与的事,必有另两狐在内,据说他们是同门师兄妹!宫仇暗忖,目前已知道九心狐阎芸香的下落,要追出另两狐并非难事,但以自己的功力而论,并非任何一狐之敌,想到这里,不由气沮。
要想报仇,除了找回被群凶所夺的下半部一元宝箓,习成上乘武功之外,别无蹊径可循,但那半本一元宝箓,到底落入何人之手呢?昔年二贤庄惨案,母亲遗书指出的仇家,有一老、二仙、三狐,还有金剑盟的人参与,另外不知名的,又是哪些呢?若非母亲思虑周详,预留遗书,这件血案,岂不永沉海底?那奸杀母亲的凶手,是以往仇家之一吗?还是……久已不流露在眉目之间的那一股怨毒疑意,又显现出来。
冯真流盼之间,皱眉道:仇哥哥,你的神色……怎么样?看了令人害怕!宫仇苦笑一声道:真弟,此恨难抛啊!冯真轻轻地一拍宫仇的肩头,同情地道:仇哥哥,发乎内而形于外,我了解你心中的痛苦,不过答应我把这些恨暂时埋藏,目前筹划的该是如何报仇!我们紧赶一程吧,希望明天日出,能赶到地头!好!两人展开身形,如两缕轻烟般飘去。
日头平西,已奔行了约莫百里之遥。
突地——一阵呼喝之声,从前道一片荒林之中,隐隐传至。
冯真道:有人在动手,我们瞧瞧去?宫仇道:时间紧迫,别管闲事,还是赶路吧!话声中,已到了荒林之外,宫仇惊呼一声,刹住身形。
冯真也跟着止住奔势,讶然道:你发现了什么?你看到右前方那株大树之下是什么东西否?冯真眼光一转,骇然道:七星骷髅,这是‘黑白双尸’的表记呀!宫仇激动地道:不可能,‘黑白双尸’是我亲手埋藏在‘张仙祠’之中的!冯真再次扫了那作七星式排列的骷髅头一眼,道:难道会有人冒充‘双尸’的名头不成?宫仇略一思索之后,道:我们入林看看!说着,人已穿入林中。
距林缘约十丈的一小块空地上,三条人影,兔起鹘落,打得难解难分,劲气激荡,四周林木激摇剧摆,残枝败叶,积了一地。
宫仇与冯真悄没声地掩了过去,一看,两人同感心头巨震。
一个从头到脚一色惨白的女人,独战‘乾坤双煞。
宫仇困惑至极地向冯真悄悄道:奇怪,那确实是‘白尸’!死人会复活?不可能!那必是冒牌货无疑了!可是……怎么样?她竟能独战‘乾坤双煞’……什么人?那白衣,白裙,白鞋,白皮肤的‘白尸’,突地跳出战圈,大声喝问,那声音不假,是女人。
乾坤双煞也各退开,把目光向这边迫视过来。
宫仇按了按冯真,要他不要动,一弹身进入场中。
乾坤双煞同时惊噫!了一声道:是你?宫仇冷冰冰地道:不错,是在下!说完,目光移向了白尸,沉声道:你是‘白尸’?白尸阴冷至极地一声怪笑道:不错,你是难?如果尊驾确是‘白尸’,应该认识在下!白尸显然一愣。
乾煞西门琛目光利剑似地射向了白尸,道:你到底是谁?白尸森森然的道:白尸!宫仇厉声道:你不是!小子,你能断定?不错!你叫什么?宫仇!呀,你就是宫仇,本人正要找你!白影一早,已到了宫仇身前伸手可及之处,目中射出的冷焰,令人心悸神摇。
宫仇怦然心震,道:你要找在下?白尸不答宫仇所问,转向乾坤双煞道:两位是否可以暂退,约期再见?乾煞西门琛冷冷地道:你到底是不是‘白尸’?白尸傲然道:除了本人,谁能挡得住你夫妇合手攻击?那你是了?不错!非常简单,交出那半部‘一元宝箓’,万事皆休!如果不呢?死!凭你俩还不配!宫仇心念疾转,一元宝箓一已像本不存在,但这怪物何以竟与真的白尸一模一样,若非自己亲葬双尸,还真分辨不出来,对方冒充白尸的目的何在呢?听口气她竟然不否认一元宝箓在身上,更令人不解。
自己身受白尸输功赠笈之德,这事非澄清不可。
心念之中,插口道:尊驾冒充‘白尸’目的何在?白尸仰天一阵狂笑道:冒充,谁说我冒充,宫仇,我们还有帐要算,你等着!乾坤双煞互望一眼。
向白尸欺去。
场中空气骤全无比的紧张。
一个俊秀绝伦的青衣书生,电飘入场。
他,正是冯真。
乾坤双煞乍见冯真现身,面上现一种极怪异的神情。
冯真冷冷地对乾坤双煞道:那半本‘一元宝箓’不在她身上,两位可以走了!双煞一怔,坤煞吴莺莺皱眉道:不在她身上?不在!可是我俩如何向……我保证!乾坤双煞果然乖乖地双双弹身逝去。
宫仇心中万分骇然,为什么凭冯真一句话,不可一世的乾坤双煞竟然乖乖退走,他清楚的记得,自己被双煞劫持时,冯真假冒别人的声音,惊走了双煞,而依现在的情形来看,双煞似乎对冯真有所畏惧,这的确令人难解,冯真到底是什么来头呢?更惊的却是白尸,这美如处女的青衫书生,为什么一口道出一元宝箓不在她身上?乾坤双煞公然唯命是从地退走,便脱口问道:你是谁?宫仇代答道:在下的盟弟冯真!尊驾说要与在下算一笔帐?不错!什么帐?你应该想得到!尊驾何不现出真面目?白尸背转身去,刹那之间,只见她的白发逐渐转灰,然后变成乌光油亮,劲间微露的肌肤,也慢慢有了血色。
宫仇几乎失口而呼,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这象传说中的邪法。
片刻—-白尸悠悠回过身来。
宫仇眼前一亮,忍不住惊哦了一声,连退数步,目瞪口呆。
那本白得象白纸裱糊的怪物,顷刻之间,已变成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少女,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冯真冷冷地道:姑娘竟然习成了‘先天大化易色’之术,难得!那少女面寒如冰,冷眼一扫冯真,道:阁下还算识货!宫仇定了定神,道:姑娘如何称呼?那少女口含冷笑,目射煞光,柳眉一扬,道:宫仇,你到过‘张仙祠’?有这回事!那你该知道那晚的秘密?什么秘密?双尸生死之谜!宫仇灵机一动,道:姑娘难道姓陈?那少女面色一变,道:你怎么知道?宫仇微微一笑道:如在下所猜不错,姑娘当是‘白尸’前辈的千金陈小芬?那少女愕然震退了两步,栗声道:你……你……我的名字从未向任何人道及!……宫仇面色一肃道:陈姑娘,令堂临终之际……陈小芬花容惨变,近乎悲嘶地道:家母死了?宫仇暗然道:与今尊一起!陈小芳悲呼一声,栽了下去。
宫仇弄得手足无措。
冯真对这件事的始末,已听宫仇提过,当下毫不犹豫地上前虚点陈小芬的天殷穴,陈小芬嘤咛一声,复苏过来,坐起娇躯,泪如雨下。
宫仇身受白尸赠笈输功之恩,对于陈小芬极端同情,诚挚地道:陈姑娘,死者已矣,还是节哀保重为要!陈小芬摇摇不稳地站起身来,凄厉地道:说下去!宫仇黯然颔首,道:在下因赴盟兄之约,误入‘张仙祠’,适逢令尊堂在祠内,令尊已一瞑不视,令堂也将告不支……如何死的?中了‘黑心国手’的毒算!黑心国手?不错,‘金剑盟’属下‘荣养殿’掌殿!陈小芬玉牙一咬,凄厉的面庞上加了一重怨毒。
后来呢?令堂临终,赠送在下那半部‘一元宝箓’,并把残存真元,输给在下,要在下替她办到两件事……哪两件事……第一,为令尊堂收尸!你办了?在下唯恐令尊堂死后遗体彼侵,是以把遗体放入祠后一口枯井之内,推倒一座亭子掩盖,然后放火烧祠。
陈小芬含泪点了点头,又道:第二件事是什么?第二件要在下寻到姑娘,告以仇人就是‘黑心国手’,要姑娘报仇!报仇,我会的,宫少侠,传言中那晚在张仙祠’,黑白两道高手参与的不少,应不止……事实的确如此,单只拦截在下的就不在少数,不过元凶仍推‘黑心国手’,若非他以剧毒谋算,以令先尊堂的功力,可以说无人敢觊觎!陈小芬福了一福,道:宫少侠,收尸传言之德,小芬当永志不忘!宫仇急忙还礼,讪讪地道:不敢当,在下曾受令堂赠笈输功之德!陈小芬目注冯真道:怪不得冯少侠开口就断言‘一元宝箓’不在我身上,冯少侠一句话遣走‘乾坤双煞’,这一点……宫伙也有同样的疑问,不期然地把目光瞟向冯真三冯真淡淡地一笑道。
并非遗走。
而是‘双煞’与在下一位放交是同门,所以相信了在下的话!这解释当然不能令人满意,但也无懈可击。
宫仇忽地念头一转,道:陈姑娘,半部‘一元宝箓’,是令先尊把它刺在自己胸之上,原本已毁去,在下承受时,是一张人皮,而在下在熟记之后,也同样毁去人皮,如果姑娘愿意收回,在下可以录出奉还……陈小芬纤手连摇道:宫少侠,我陈小芬不是这样的人,这半部‘一元定箓’,是先母无意中得自‘乾坤双煞’之手,既已赠送给你,我无权过问。
如此在下受之有愧了!小妹有个请求!请讲。
先父母生前虽然杀孽重重,但为人子女者,对亲仇不能不报,今后武林中将仍有‘白尸’现身,两位当明白我的意思?宫仇颔首道:明白,这一个秘密,除在下与冯弟之外,不会再有第三者知道!陈小芬再次一福道:小妹就此谢过,愿再相见!说完,一拭泪痕,对着宫仇嫣然一笑,晃身而没。
临去秋波,使宫仇心里为之一荡,暗忖,陈小芬一代尤物,由女及母,双尸当必也是风华不俗的人物,那鬼怪般的形貌,定是先天大化易色之术下的产物,武林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冯真机伶透顶,一撅嘴道:仇哥哥,陈小芬似乎对你有意呢!宫仇郝然道:真弟,你在说笑!事实的确如此!她算没有眼光!为什么?讲才貌武功,真弟你胜我多多!有一样我不及你!哪一样?英雄气概,男子汉的魅力!别谈了,我永远不会爱她!为什么?她很美呀!你忘了那能隐形的‘青袍蒙面人’,对我所作的警告?冯真嘻嘻地一笑道:那你是打定主意只爱他的女儿了?宫仇苦笑一声道:见鬼,他的女儿是谁?忽地,盟主诸葛瑛盖代芳姿,浮升脑海,使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他想到神鬼莫测的蒙面怪客,就事实推断,那怪客必然是金剑盟太上无疑,因为除了诸葛瑛对他倾心示爱之外,别无旁人,而诸葛瑛是太上的女儿,虽然黄淑惠也曾若有若无地表示爱意,但黑心国手绝无怪客这等身手。
冯真调侃地道:事出必有因,无风不起浪,也许你当局者迷。
可是怪客说把她交给我了,那是什么意思?也许怪客的女儿暗中钟情于你,怪客爱女心切,所以向你下达忠告,不过你可得当心,以怪客的身手,取你性命有加探囊取物!宫仇愤然道:男女爱悦,必须两厢情愿,岂能勉强!冯真认真的道:你怕怪客的女儿是东施无盐?不管她是天仙化人,抑是无盐夜叉,我决不……冯真后面一变道:怎么样?决不会爱她!你心有所属?可以这么说!谁?故人之后,但,也许事实完全不是这样!冯真身形陡地一颤,连声音都变了调,一把捉住宫仇的手,道:告诉我?宫仇面上飘过一抹痛苦的阴影,沉声道:真弟,我说的就是与先父同称‘无敌双剑’的何一凡何二叔,当初有约,如果何二婶生下是男的,与我结为兄弟,如果是女的,结为夫妇……你那何二婶生死不明?我将尽力追查下落,因为这是光人遗命!我希望对方生的是男孩!为什么?我们可以结为兄弟!如果是女的呢?冯真怪叫一声道:不会!眼中竟然浮现了一层薄薄的泪光。
宫仇大惑不解地道:真弟,你怎么了?冯真幽幽地道:仇哥哥,如果……如果……怎么样?如果你何二婶生的真是个女孩子,你为了父母遗命,势必要和她结为夫妇,而‘青袍蒙面怪客’,势必不会甘休……宫仇笑出声来道:真弟,你这叫杞人忧天了!冯真意犹不释地道:并非杞人忧天,说不定事态的发展就是这样!宫仇心中一寒,如果青袍蒙面怪客的确是意料中金剑盟太上,这后果已可预见,而金剑盟是自己血海仇家之一,除了首座长老三眼神路竺之外,盟中还有些什么人参与,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不上必是其中之首,后果,的确是不堪设想。
心念之中,不由叹了一口长气。
由于冯真自认与怀宝山庄主人长江废人是上代故交,而长江废人与乾坤双煞又是同门,青袍蒙面怪人与乾坤双煞等又似乎有某种微妙的关系存在,是以他心中的猜度,不便向冯真提出来。
冯真见宫仇叹息不语,立时换过一副笑脸道:管它,也许你那何二婶早已不在人间,我们还是上路吧!宫仇点头道了声好,双双离开这片荒林,重新上路。
时届黄昏,前面现出一片灯火,象点点繁星。
冯真用手一指道:前面是个大镇,我们该祭祭五脏庙了!宫仇被冯真一提,也感到饥肠辘辘,加快身形,向镇甸奔去。
果然,这是一座人烟辐辏的大镇甸,热闹非凡,宫仇与冯真进镇之后,青衫飘逸,一派斯文地向大街走去。
两人均长如玉树临风,象煞富贵人家的子弟。
一座金碧辉煌的酒楼在望,两人方一止步,立有堂馆出来哈腰作揖地把两人迎了进去。
冯真一扫酒座,当先向临街的一副座头走了过去。
突地——一个酒客,似已有八分酒意,从宫仇身边擦过,一个踉跄,撞得宫仇退了一步,那酒客连声赔不是,匆匆夺路而去。
宫仇皱了皱眉,迳自到冯真面前坐下。
工夫不大,酒菜齐上,两人开怀畅饮。
酒足饭饱,宫仇伸手腰间,准备会帐,一摸之下,不由惊呼道:糟了!冯真一愕道:什么糟了?钱丢了!小意思,我有!不,还有十粒明珠,价值不菲!他这十粒明珠和几个金块,是诸葛瑛在他受命前往怀玉山庄时,特地命近卫长凤陈素珍送给他作盘缠的,这还不打紧,主要的是那张丑剑客的人皮面具。
冯真偏头一想道:是了,刚才有一个酒客撞了你一下?莫非是那人施了手脚?准是!宫仇焦灼地悄声道:还有一张面具,如果拆穿了,后果十分严重。
他曾以丑剑客的面目,大闹金剑盟,到毁三眼神路竺和神风老人及二剑士,又血洗青衣帮秘舵,毁了冒充青衣帮主的黄旗坛主马必武和手下人等,如果面目拆穿,金剑盟岂肯甘休。
冯真沉思有顷,道:不要紧,半个时辰之内,将物归原主,一样也少不了。
宫仇心中一动,道:你有这个把握?冯真微微一笑道:你等着瞧吧!说着,向堂倌一招手道:过来!堂倌疾趋座前。
道:公子要添酒还是添莱?冯真拿起一支筷子,折为五段,道:你把这用线串起来,挂在门外当眼之处!堂馆瞠目道:这……别多问,拿去照办!堂倌愕然不解地拿起五段断筷走了。
宫仇讶然道:真弟,你这是做什么?追赃!追赃?不要多开口,话说多了不灵!说完,神秘地一笑,宫仇蹩着一肚子谜团,不知冯真在捣什么鬼。
约莫半刻光景,一个面目阴沉的蓝衣人进入酒楼,目光四扫,手中赫然拿着冯真刚才令堂倌挂在门外的那五截筷子。
冯真冷冷地道:这里来!蓝衣汉子惊奇的望了冯真一眼,走了过来,抱拳为礼道:是公子相召?不错,你是线上人?小的是!排行?三六行九!嗯!请问公子……冯真伸出左手,五指微曲,右手握拳,翘拇食二指,复压在左手之上。
那蓝衣汉子登时面如土色,颤声道:公子有何吩咐?冯真嘴含冷笑,徐徐地道:我这位朋友刚才在这里被风吹了,立即去办,注意,此事不得透风,否则断线,明白了吧?蓝衣汉子颔上已冒出了汗珠,忙不迭的道:小的该死,立刻遵办,请公子高抬贵手!去吧!蓝衣汉子连头部不敢抬,转身疾走而去。
宫仇不由直了眼,骇异万分地道:这是怎么回事?冯真压低了嗓音道:这也是从前教我用四句话唬走‘乾坤双煞’的那老人,教我的法门,那汉子是此地扒窃的头子!哦,什么叫三六行九?三等六级,第九传弟子!你那手势又代表什么?不列等级,二辈宗主!宫仇想起冯真两年前在酒店中施展妙手,戏弄个二的那回事,不由脱口道:你是扒窃的二辈宗主?冯真面孔一红,道:告诉你是一个无名老人教的!宫仇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道你从前表现的那一手也不俗,难道也是那无名老人教的?冯真尴尬地一笑道:随你怎么说吧!宫仇对冯真的来历,愈来愈觉得神秘莫测了,他擅于口才,长于机智,武功高绝,文才不俗,江湖中各种门槛似乎都精熟,他是属于哪种人呢!但,疑惑尽管疑惑,对她的感情是无可置疑的。
当然,他清楚冯真所谓的无名老人,仅是一种托辞。
仅仅盏菜工夫,那蓝衣汉子去而复返,把一个布包双手捧向冯真,不安地道:请过目!冯真接过送与宫仇,宫仇检点了一下后,点了点头。
蓝衣汉子恭谨的道:待罪弟子恭候裁夺。
冯真一摆手道:不知不罪,走吧!蓝衣汉子喏喏而退。
宫仇会了帐,两人连夜登程疾赶。
第二天晨早时分,两人来到一座绵密的莽林之前,宫仇用手一指道:这就是了!冯真相了相地势,道:丐帮帮主‘斑衣神丐邓十五公’被困之处,必是巽震两位之处,我们由此入阵,须转三十二个方位,现在你拔剑!用剑?不错,由阵门开始,每转一个方位,你用剑砍一株树……那岂不惊动了‘九心狐阎芸香’那贱人?我知道,每株树只砍七分,维持不倒,你有这把握吗?大概可以!我们走!冯真当先进阵,宫机执剑后随,照着冯真的指示,一路挥剑轨树……顾盼之间,已来到阵势之中。
蓦地——一声刺耳厉喝,倏告传来:何人大胆,敢来寻死!冯真急道:你说的那‘穴中人’在什么地方?前面不远!快去,这里交给我!你……快,别忘了依此来的目的!宫仇弹身向前射去……小子找死!一道排山劲气卷处,宫仇弹起的身形,被震回原地,当一面,俏生生地站着一个中年妇人,她,正是此阵主人九心狐阎芸香。
同一时间,冯真回身发掌,朝最近一株被宫仇用剑斩削七成的巨树劈去,一连串轰然巨响,株株相连,凡被剑削过的树,一株连一株的朝外倒去。
九心狐阎丢香目毗欲裂,厉声道:小子,敢毁我阵势,老娘把你挫骨扬灰!厉吼声中,舍去宫仇,迳扑冯真。
冯真大叫一声:走啊!身形鬼魁似地一转,闪过了九心狐骇雷奔电的一击。
宫仇再度弹身,朝穴中人被困的那树穴方向奔去。
暴喝声中,两个粗眉大眼的妇人,双双拦住去路。
宫仇一振腕,手中刻芒暴吐八尺,猛然扫出。
两妇人霍地纵开,划了一道半孤,双双圈回,各攻一掌。
那边,九心狐阎丢香与冯真已打得难解难分。
两妇人功力相当不弱,宫仇剑势虽凌厉,竟然被缠得脱不了身。
突地——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传来,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小子,你怎么又来了?宫仇偷眼一瞟,穴中人已现身两丈之外,一手持竹杖,另一手抱着朱红葫芦,不由精神陡振,连演三绝招,极而妇人迫退数步,闪身到了穴中人身前。
九心狐阎芸香粉腮大变,一招迫开冯真,晃身面对穴中人,栗声道:臭要饭的,这算怎么回事?穴中人哈哈一笑道:老夫厄诲已满,阎芸香,你可以放人了!放人,可没有这么容易!你敢食言?臭要饭的……话声未已,若有所悟地把目光射向宫仇道:小子,原来是你!宫仇面对血海仇人,只因自己功力不及对方,无法索仇,内心沉痛至极,眼中泛出怨毒无传的煞芒,切齿道:不错,是我,希望你记清楚些!小子,先超渡你!出手如电,抓向宫仇当胸。
住手!穴中人大喝一声,竹杖一招横江截斗,把九心狐一抓挡了回去,接着,目爆棱光,沉声道:阎芸香,老夫被困十年,念在酒肉不缺的份上,算是拉倒,你说过阵破脱困之日,即是放人之日,期以十年为限,今天,距期限还有两天。
你有何话说?这两个小子是你什么人?一旁的冯真嘻嘻一笑道:十五公的记名弟子怎样?穴中人似被冯真说的这句话惊得一怔,他生平根本不曾收过什么记名弟子,宫仇是上次误入阵中,由自己指示脱身的,而冯真,他根本不曾见过,这是从何说起?冯真已看出穴中人困惑之状,接着又,道:十五公,弟子冯真候令!这一说等于报出了姓名。
穴中人哈哈一笑,掩饰住窘态,目光迫视着九心狐道:阎芸香,你是否愿意老夫等捣烂你的狐窝?他不称师徒,而说老夫等,暗里等于避开了冯真记名弟子之说。
宫仇聪明透顶,当然已悟出冯真的用意。
九心狐阎芸香阴阴一笑道:要饭的,你要尸体可以带走!穴中人老脸大变,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九心狐阎芸香冷冷地道:范世光已经死了一年了!冯真突地脱口叫了一声:千手秀士范世光?穴是人白发根根倒立,目中煞芒暴射,颤抖着声音道:范世光死了?不错,骨头都已枯了!如何死的?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得急症死的?你胡说?你要不要刨开坟墓来看看?阎芸香,范世光如果真的遭惨毒手,你们三狐加上狐子狐孙,不被‘万老邪’剥皮抽筋,斩尽杀绝才怪!九心狐阎芸香登时面目失色,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宫仇可不知万老邪是何许人,但从九心狐的神态,可以看出必非常人,否则九心狐岂会闻名变色,由前后双方语言中判断,万老邪已与已死的千手秀士范世光有所渊源,而穴中人却又因范世光之故而被困阵中十年。
看样子,冯真对内幕似乎完全明白。
冯真面孔铁青,栗声道:范世光真的死了?九心狐不屑地道:小子,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冯真切齿道:老狐狸,范世光若有三长两短,你们三狐连门下一个也别想活!九心狐从鼻孔里哼出了声,道:小子,范世光是你什么人?你管不着!穴中人困惑地打了冯真一眼,似乎奇怪他何以会认识范世光,而且还替他说话?然后,把目光移回九心狐面上,字字如钢地道:‘阎芸香,范世光真的死了?难道还有假的!老夫要你的命!办得到吗?你无妨试试看!要饭的,用不着狂吹大气了,你们一老二少的命运业已注定!看掌!穴中人暴喝一声,一掌向对方虚空劈了过去,这一掌势力如排山,劲气雷动。
九心狐冷笑一声,举掌硬封。
轰然巨震声中,双方各退了一步,显见功力悉敌。
双方一分又合,穴中人抡起竹杖,顿时与九心抓打得难解难分,彼此俱是卓越的高手,声势之强猛狠厉,令人目震心悬。
那两个追随九心狐的中年妇人,似不甘寂寞,分别欺向了宫仇和冯真。
宫仇面对血海仇人,限于功力而无法下手,早已恨毒充胸,这一来倒是称了心,虽不能手刃仇人,但借仇人手下,发泄一点怨毒也是好的。
为了不泄露丑剑客的身份,立即反剑入鞘,用双掌迎了上去。
冯真与另一中年妇人,也搭上了手,他的功力,全走的是诡异路子,甫一接触,就迫得对方手忙脚乱。
宫仇的意识中充满了仇与恨,出手之间,劲力已用足十成。
六人分成三对,打得石走砂飞,日月无光。
眨眼之间,过了十个照面。
宫仇双目一红,施出了他父亲特创,而由他母亲化为掌一招转传的剑式投石破井,单掌奇奥绝伦的一圈一划……一声凄厉的惨号,破空而起。
宫仇一只手掌,已齐腕没入对方胸膛。
抽掌之间,红光迸现,那中年妇人的尸身仰面栽倒,目瞪如铃,龇牙裂嘴,死状惨厉至极。
小子你找死!厉叱声中,九心狐猛攻已招,迫得穴中人一窒,身形似魅,扑向了宫仇,人未至,掌力已告卷出。
宫仇暗地一咬牙,双掌挟以毕生功力硬封出去。
劲气激撞如雷声中,九心狐一泻落地,宫仇但觉气翻血涌,眼冒金花,连退了三个大步。
杖影横空,穴中人如影随形而至,九心狐被迫返身应战。
宫仇怔在当场,心中激动如潮,他承受了白尸的残存真元,又修习了上半部一元宝箓练气增元之法,仍然如此不济事,以此而言报仇,的确近于奢望,他怀疑被视为武林瑰宝的一元宝箓所载,是否真的有价值?他奇怪自己有时感到内元充盈,有时又似乎平淡无奇,这为什么?确如穴中人所言,学而不能为用吗?心念未已,惨哼挟惊呼声先后响起。
与冯真交手的那中年妇人,面目失色,双掌鲜血淋漓,已退到一丈之外。
九心狐跳出战圈,骇然注视着冯真,厉声道:逆鳞宝甲!穴中人老脸变色,瞪着冯真道:好小子,原来你是……冯真诡秘地一笑,截断了穴中人的话头,道:十五公,贵帮也颇多禁忌,是吗?穴中人一愕,随即会意过来,发出一阵哈哈狂笑。
宫仇总算明白冯真不见出手,而凡接触到他身体的人俱皆受伤,原来他穿了件叫什么逆鳞宝甲的东西,他阻止穴中人说下去的用意,当然是怕泄露身份,他以贵帮也颇多禁忌,暗示本身的禁忌。
这句话的确机巧。
就在说话之间,九心狐与那受伤的妇人,已如鬼魅般朝林中逝去。
宫仇首先警觉,大喝一声道:哪里走!弹身就待追去……穴中人摇手道:不必追了,‘九心狐’智计超人,身手也不弱,她这一逃,决无法追上,何况树林深密,这狐窝她是不会再住的了!宫仇只懂了一半九心狐在呼出逆鳞宝甲之后,骇然惊逃,当然是冯真的来路使然,在冯真的来历不明之前,这个谜无法揭穿。
冯真恨恨地道:她逃不了的!穴中人颔首道:当然。
天下虽大,恐怕没有三狐容身之所!宫仇目注穴中人道:前辈是丐帮中支分帮掌舵‘斑衣神丐邓十五公’……不错,你跟他一路,大概没有多少事能满得了你!宫仇不由下意识地向冯真瞟了一眼。
斑衣神丐白眉一轩道:小子,信送到没有?宫仇取出那布结,还给斑衣神丐,郝然道:送不出去!送不出去,为什么?宫仇把火神庙所见说了一遍。
斑衣神丐须发逆立,双目喷火,暴吼道:竟有这样的事,乐天民胆敢欺师灭租!那个原先请宫仇投送的布结,被他用手捏成粉碎。
冯真焦灼地道:十五公,您老怎会被困阵中?班衣神丐愤然道:为了救‘千手秀士范世光’。
以范肚光的身手,怎会落入‘九心狐’之手,而且这阵势也困不了他听?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晚辈不懂。
你当然不懂,你一共才多少岁?连老夫我,也不过懂得一半!一半,什么意思?三狐为什么不择手段,不计利害,硬把范世光弄人手中?目的何在?这一半老夫到现在还不明白……另一半呢?老夫不忍见故人爱女因思念夫婚,红颜未老已白头……谁?无双仙子钟筱红!什么,‘无双仙子钟筱红’是‘千手秀士范世光’的妻子?你不知道?冯真困惑地摇了摇头道:这一点的确没有听说过!‘无双仙子’已经疯了!斑衣神丐眼神一黯道:我已听宫仇说过了!她可谓命途多舛……后来怎样?老夫花了三年时间,寻找范世光的下落,后来因事羁留南疆,直到十年前,才从原是‘三狐’的门下,而曾受过本帮恩惠的人口中得悉范世光落入‘三狐’之手,被囚于此,老夫不及与她谋面,立即赶了来,不意被‘九宫迷神阵’所困,‘九心狐与老夫计约,十年之内如老夫能破阵脱困,就释放范世光,否则要老夫永不提此事……所以前辈一困十年,而江湖中却认为前辈神秘失踪?斑衣神丐怆然道:正是这样,可惜白耗了十年时光,却救不了人!宫仇插口道:前辈曾说过如果寻到‘丑剑客’,信就可以不送,是什么意思?老夫要你送信的目的,是希望本帮弟子能及时把信交到‘无双仙子’的手中,让她知道丈夫的下落,同时老夫也准备背水借一,与‘九心狐’以命相搏,可是现在,老夫可以撒手不问了?为什么?自有范世光的师门出头!十年来难道范世光的师门不闻本问?除了老夫之外,没有第三者知道范世光的下落!哦!宫仇本想问问范世光的师出何们,但事关别人秘密,把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
冯真神情凝重地道:前辈,我们该先寻到范世光的尸骨?不用!为什么?范世光很不没有死!他……‘九心狐’不是说……小子,你聪明还不够,‘三狐’胆敢冒险对范世光下手,必有绝大的阴谋企囹,既然在一年前死了。
何以到今天才说出来,同时老夫判断,‘三狐’想从范世光身上得到的东西并未如愿,否则老夫不会活到现在,‘三孤’目的一达,势非灭口不可。
冯真双眉一攒一舒,猛一拍手掌道:我知道‘三狐’对范世光有何阴谋企图!斑衣神丐一震道:你知道了?是的,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竟无疑义的了!什么事?冯真显然不愿说出来,答非所问的道:前辈,我们追!接着又转向宫仇道:仇哥哥,这事对你关系至大,我们走!这一声仇哥哥的匿称,听得斑衣神丐为之皱了一下眉头。
宫仇却想不透什么事和自己有关,也不想追问,他知道冯真小小年纪敢于混迹江湖,必有来历,只静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斑衣神丐白眉一掀,道:小子,兽中最狡者莫过狐狸,你们此去,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冯真嘻的一笑,道:前辈,狐虽角,但并不乏猎狐的好手!好,小子,走,老夫倒要见识一下如何猎狐!阵势既破,禁制已除,连神仙都会着迷的奇阵,已然不能禁锢着斑衣神丐,三个人飞也似地直奔而去。
顾盼之间,眼前现出三栋陈旧的茅屋。
静悄悄的不见半个人影,屋门虚掩,死寂之中透着阴沉。
三人到屋前止步。
斑衣神丐锐刮的目光朝四下一打量,道:三狐狡猾阴毒,这三栋陈旧的茅屋绝非善地,我们不宜大意,你两个守在屋外,老夫从东首先进去探个究竟。
冯真神色紧张地不断用目光搜寻,看样子,若是贸然进入,必是凶多吉少。
斑衣神丐遥遥挥掌,震开了东屋虚掩着的柴门潜了进去,宫仇紧跟着冯真借至门旁,道:真弟,有什么发现没有?冯真摇了摇头,目光仍象猎犬般地扫视个不停。
突地——斑衣神丐从屋踉跄奔出,口里大叫了一声,人便栽了下去。
宫仇与冯真猛吃一惊,双双奔了过去,只见斑衣神丐软瘫瘫地躺在地上,口中不断地涌出堆堆白沫。
冯真失声道:什么毒,这等厉害?宫仇有点手足无措地道:真弟,我们得快想办法救……冯真容色一霁,道:仇哥哥,上次从‘生死庄’取来的药,你带在身边没有?宫仇猛省道:在!在!我竟然想不起来,只不知对这毒能否解掉!当今武林中,用毒首推‘黑心国手’,准行,你快取了出来!宫仇掏出瓶子,冯真接过去倒了三粒,还给宫仇道:仇哥哥,‘黑心国手’生平只炼了这么十五粒,可算得是稀世之珍,你要保存好了,将来用途可多着呢!宫仇接来藏好。
冯真拿了一粒塞入班衣神丐的口中,一粒交与宫仇道:停会含在口里,我们入尾一探!宫仇忽地想起一件事,道:真弟,听说你曾被‘金剑盟’擒去,到底怎么回事?冯真满无所谓地道:是我自愿被他们擒去的,否则,哼……你自己愿意?不错,我到处寻你不着,怀疑你可能落入‘金剑盟’之手,所以故意让他们得手,后来,盟主认出我的来路,自知惹不起,只好放我走路,我想起你被误为‘白尸’的传人一节,率性向那盟主扯了个满,说你是我的拜兄,师出‘空灵上人’……宫仇莞尔道:什么空灵上人?空灵者,既空且灵也!宫仇不由笑出了声,心忖,怪不得金剑盟主诸葛瑛曾说自己被误会了,同时也绝口不提一元宝箓的事,原来有这原因在内。
心念之中,又道:你以‘金剑令’,骗取‘黑心国手’的灵丹妙药,难道也罢了?金剑令是假的,我还给他们了,药吗?……我说救人用完了!真亏你……一声沉哼过处,斑衣神丐翻身而起,迷惘地道:怎么回事?冯真笑道:我这仇哥哥身上,带有避毒丹,区区之毒,算不了什么!斑衣神丐苦笑道:穷人命大,老化子两世为人了。
想不到‘九心狐’在屋内布了剧毒,老夫甫一入屋,便觉异样,才走得几步,毒性便发作了!前辈,现在无妨了,我们一道入屋搜索!宫仇与冯真各含一粒避药丹在口,三人鱼贯入屋,这不起眼的茅屋,里面的布设竟然十分华丽,与外表简直是两回事。
三栋屋子俱是一明两暗,另有一道小门相通,由东转正屋,一无所见,进入西屋时,只见厅中一张锦榻之上,赫然仰躺着一个白衣中年秀士,双目紧闭,像是睡熟了般的,对于三人来临,竟然未觉。
宫仇方自一怔,斑衣神丐已脱口惊呼道:千手秀士范世光!疾步步近榻前,伸手去探对方脉息……冯真骇然尖叫道:前辈,当心有诈……话声未落,惨嚎已起,斑衣神丐双手抚胸,踉跄后退。
宫仇亡魂皆冒,急忙伸手扶住斑衣神丐的身躯。
冯真一掌向那张锦榻劈去。
轰!然一声巨响,木屑纷飞,那张锦榻被劈成了碎片。
几乎是冯真发拿的同时,榻上的范世光一个翻滚,倏忽消失不见。
宫仇骇然道:这小小的茅屋,竟有这等设置!冯真挥掌扫开木屑,一阵察看,突地用脚一点地面,察!的一声,有十二块花砖沉了下去,露出一个五尺见方的穴口,冷哼一声,正待……宫仇急声道:真弟,先救人!冯真回身近前,只见斑衣神丐气如游丝,老脸煞白,胸前湿辘辘的一片殷红血渍,顿时俊面惨变,激动地道:把他老人家平放下!宫仇依言把斑衣神丐徐徐放落屋中地面上。
冯真用手在胸前一探,栗声道:完了!宫仇咬牙道:范世光……那不是范世光,是‘千面狐柴生山巧扮的!宫仇双目喷火,恨毒地道:千面狐?不错,三狐之中,只有‘千面狐’的真面目一直不为世人所知!你怎知道是他?区区易容之术,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冯真,可惜,我出声阻止迟了……邓十五公是被什么……穿心箭!穿心箭?一箭穿心,神仙难救。
‘这……斑衣神丐邓十五公忽地睁开眼来,嚅动了几下嘴唇,却发不出声音,冯真急叫一声:归元丹,快!宫仇立即取出一粒归元丹,塞入斑衣神丐的口中,不多时,斑衣神丐老脸恢复了一些红润,呼吸也由微弱而粗重,终至均匀,开口道:小子,想……不到……老夫一对不察……遗恨终生……冯真怆然道:十五公,我会替你报仇的!只是……老化子……十五公,有话请吩咐?本帮……不幸,乐天民欺师……灭祖,请代找寻……‘七巧丐’,把……竹杖和令符交给他,要他……接掌丐门,清理门户……晚辈一定做到!冯真已止不住流下泪来。
宫仇面目已被一种浓厚的恨意笼罩,铁青得怕人。
斑衣神丐一阵喘息,提起残余的气力,目注冯真,道:小子,老夫在归天之前,想知道……‘三狐’何以要劫持范世光……冯真略一思索之后,凝重地道:为了下半部‘一元宝箓’!宫仇陡地一震,俊目放光,这下半部一元宝箓,本是他父亲所得之物,为了这半部书,家破人亡,二贤庄化成劫双,忍不住惊呼道:为了‘一元宝箓’?冯真瞟了宫仇一眼道:所以我刚才说与你关系极大!这怎么……以我所知,‘千手秀士范世光’奉师门之命,掌理‘空道’……何谓空道?万窃之祖、妙手之宗!鼠窃狗偷的宗祖!冯真脸一红道:江湖中各行各道,皆有其宗!以后呢?上半部’‘一元宝箓’,本是他师门之物,被‘乾坤双煞’盗出,又落入‘黑白双尸’之手,以后的你比谁都清楚……嗯!而下半部‘一元宝箓’,风传落入‘武林一老’之手。
宫仇咬了咬牙。
冯真把目光转向斑衣神丐,接下去道:范世光奉师门严令,要取得这半部宝笈,以他的身手与地位,这不是难事,所以我判断他必是得手宝笈被‘三狐’侦知,才向他下手!斑衣神丐喃喃地道:推断得……有理!宫仇圆睁双目道:昔年‘二贤庄’惨案,是否也有范世光师门一份?冯真一摇头道:没有!为什么?你说他的师门志在必得……他奉命乃是在‘二贤庄’惨祸之后!只怕……仇哥哥,我以生命担保,他师门与那惨案无关!斑衣神丐似乎真元耗尽,闭了闭眼,又强自睁开,道:你们……快离开!宫他与冯真同时悲声叹了一声:十五公!斑衣神丐老脸突现红晕,目中神光湛然,话声一如常人的道:你俩立即离开,‘三狐’布下毒、计,旨在灭口,但又惊俱范世光的师门,所以仓惶而遁,如果对方发现别无凶险时,可能联手对付你俩,后果就堪虞了,这是令符,拿去,老化子多无所求,这一点务请办到……说着从胸前模出一块乌光油亮的小竹牌,递与冯真。
冯真双手接过。
斑衣神丐突地须发猬张,狂叫一声,伸两指从胸前抽出一根长达一尺的铁线,喉头咯的一声,眼神一散,顿时气绝。
一代掌门宗主,就此含恨以终。
宫仇与冯真,频挥痛泪。
两人合手,就屋前林地之中,埋葬了斑衣神丐,那米缸大酒葫芦,是唯一殡葬之物,冯真寻了一方青石,作为墓碑,运指大书:丐帮中支分帮掌门斑衣神丐邓十五公之墓十八个大字。
冯真贴身藏好斑衣神丐所遗的丐门令符,然后重返屋内。
寻了些布条,把绿玉竹杖包裹了起来,然后出屋招呼宫仇道:优哥哥,我们走吧!宫仇心事重重地道:走?怎么?我想追踪三狐,搜寻那半部一元宝箓’的下落!冯真犹豫了半晌,毅然道:好,我们再找找看,我不相信他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即使他真的死……宫仇惑然道:你是说范世光?嗯!他能留下什么?这……比如说暗记之类!宫仇暗忖,看来冯真与千手秀士范世光必有相当渊源,从冯真以往所表现的那两手偷窃之技而论,他可能是范世光一路的人物,但九心狐何以在发现冯真身上所穿的逆鳞宝甲之后,惶然而遁呢?冯真当先举步,道:来呀!两人绕着屋子打转,冯真对一草一木之微,都不肯放过,圈子逐渐扩大,离那三栋草屋已有十丈之遥,突地冯真在一株树下停了下来,仔细审视一块斗大的石头,好半晌,才欣然道:他投有死,不久前在此停留过!宫仇看那石头。
了无异状,困惑地道:真弟,你怎么知道?范世光留下了话!在哪里?你走近些看!宫仇好奇地把目光凑近石头,果见石头上有一些淡淡的绿痕,看去是用草茎或是青树枝划上去的。
点点勾勾、不知代表着什么?同时偌大的范围,冯文又何以发现这几近于无的暗记呢?冯真似已看出宫仇困惑之状,用手一指道:你看,这里插着三根树枝,这是比较醒目的指标,树枝中的第一根,偏向这石头,这表示石头下还另有其它的东西!宫仇茫然地点了点头,道:石头上的记号,代表什么?冯真面上顿时涌现一片杀机,愤然道:范世光武功已废,‘三狐’挟待他的目的正如所料,是为了那下半部‘一元宝箓’,目前‘三狐’已远飏,三天之内如果范世光不说出宝笈下落,将被处死!三天?不错,我们必须在三天之内找到他!如何着手呢?出山之后再说!宫仇此刻,心中感到无比的悲愤,一次又一次眼睁睁地望着仇人从容而遁,空怀报仇之心,却没有报仇之力,出道以来,除了手刃杀害何一凡二叔的正凶三眼神路竺之外,其余所知的仇人,每一个的功力都在自己之上,这血海深仇,何日才能得报?冯真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我们该走了!宫仇无声地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奔出林去。
宫仇现在的心情,与刚刚习成上半部一元宝箓之时,大不相同,他感到落寞与泪丧,先前,他满心以为从此可以快意恩仇,岂知与仇人相对之下,却显得那么渺小,简直是微不足道,虽然他目前的身手,在武林中已可算是顶尖一流,可是已知的仇家,没有一个不是大憨巨擘,盖世魔头,这使他相形见拙。
他习剑的信心也动摇了,丑剑客在三十年前,可算是第一剑手,他得到了他的全部真传,他也曾击败武当玉虚真人,可是武学浩瀚无边,单凭剑术一项就想傲视武林,确实近于奢望。
他父亲南宫靖与二叔何一凡被称为无敌双剑,结果连自身都保不住,家破人亡,九泉含恨。
冯真也似乎在想着心事,满面沉凝之色,双眉紧攒在一起。
两人谁也不开口,一路飞奔。
不久之后,来到一处镇集,两人进入酒店打尖,酒至半酬,冯算起身道:我去办点事马上就来,你等着!宫仇可不知冯真要去办什么事,心绪不佳的情形下,他也懒得追问,只默默地颔了颔首。
冯真离去不久,一个黑衣少年逞趋座前,宫仇抬头一看,不禁微感一愕,来的,赫然是近卫六龙之中,最末的司马吉。
近卫长!哦!什么事?盟主有请!宫仇砰然心震,骇然道:盟主?是!现在何处?镇外赵氏废园!好,我立刻就来!近卫司马吉躬身而退。
宫仇心中大感惶惑,不知盟主何以来到这小镇上,自己甫一现身,便找了来。
他由盟主诸葛瑛美绝尘寰的丰姿,含蓄的爱意,想到了那神秘的太上,如果自己所遇那提警告的隐形怪客和尔后在怀玉山庄现身的青袍蒙面怪客的确是同一人的话,自己的处境可说险恶万分!以那等高深莫测的身手,恐怕早已识破了自己的行藏……冯真一去不返。
宫仇如坐针毡地义等了半盏茶时分,仍不见冯真的踪影,只好起身付帐,交代了堂倌几句,问明了赵氏废园的路径,离店奔去。
赵氏废园离镇约莫三里,占地极广,四周青石为墙,竹木阴翳,亭榭楼台隐约可见,一座门楼蛛丝尘封,门上一把大铁锁,已连登环锈蚀在一起。
宫仇看了看这景气,不由皱了皱眉,略作思索之后,飘身越墙而入。
园内杂草蔓生,苦鲜没径,竹木花果零乱无杂,亭榭残破,入目一片凄凉。
奇怪,竟然不间半点声息。
盟主诸葛瑛怎会令自己到这种地方来见她?近卫司马吉传的命合当然不会假……一时之间,疑念丛生。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慢慢向里走去。
转过一道月洞门,眼前景象一变,花木扶疏,池水清澈,卵石小径曲折通幽,亭台洁无点尘,与外院的荒废成了强烈的对比。
可是,依然毫无人迹,偌大的亭园,显得有些阴森死寂。
突地——身后响起一声冷喝:站住!宫仇大吃一惊,陡地回身,只见两丈之处,站着一个躯干修伟的黑衣蒙面人,两只露在外面的眸子,闪射着逼人寒芒,一不稍瞬地注视着他。
一时之间,他怔住了,想不透是什么蹊跷,是诸葛瑛玩的花样,还是……你是宫仇?那声音冰寒得令人心里发毛。
宫仇定了定神,以同样冷漠的声音道:不错,正是在下,阁下……黑衣蒙面人不待宫仇说完,寒声道:拔剑!宫仇迷惘至极地打量了对方一遍,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要你拔剑!总得有个理由?要你拔剑,这就是理由!宫仇不由气往上冲,尽管心里困惑迷烟,但却忍不住对方的凌人盛气,怒声道:阁下既不通名道姓,也不说出原因,逼人交手,这算哪一门的规矩?黑衣蒙面人目中精芒一闪,道:身为‘金剑盟’近卫长,剑术必有惊人造诣,本人要考较一下!考较!阁下不嫌口气大了些?如你不敢,只消一句话!有何不敢?如此拔剑!阁下何不先亮剑?本人如果先拔剑,你没有还手的机会了!这句目中无人的话,听得宫仇豪性大发,三十年前,丑剑客算是剑道中第一把好手,自己已得了他的全部真传,秘谷中曾击败自许为第一剑手的武当玉虚真人?在总盟之内,剑劈首二座长老三眼神路竺与神风老人,青衣帮分舵之内毁黄旗坛主马必武,再不济也不会连还手之力也没有。
闻言之下冷冷一哼道:阁下大言不惭!宫仇,少废话,拔剑!阁下定要在下先拔剑?不错!宫仇恨得牙痒痒的,呛!的一声长剑离鞘。
就在他长剑甫一脱鞘之际,眼前寒芒一闪,对方剑已迎胸刺到,双方相距两丈,蒙面人近身拔剑出招,快得犹如一瞬。
富仇心头大震,果然不及接架,被迫得疾退三步。
蒙面人原姿不变,中途变势,如影随行,七朵剑花,罩向宫仇胸前七处大穴。
这种身手,的确骇人听闻。
宫仇心中凛骇至极,一招闭门谢客,封住门户。
嘭!的一声巨响,剑刃交击,宫仇手中剑几乎把持不住。
蒙面人冷声道:内力还不差!剑势一变,又奇诡绝伦地攻到。
宫仇怒愤交迸,倏注毕身功力于剑身,奋力一挡,乘对方一窒之间,全力抢攻。
蒙面人反而只守不攻,一任宫仇剑势如何凌厉,他只从容化解,五招一过,突地暴喝一声道:接招!一剑刺出,宫仇逼得回剑自保。
三招之后,宫仇已退后了一丈之多,看样子对方并未施出全力。
宫仇心中的骇异,简直无法形容,他做梦也估不到天下竟有这高的剑术,这蒙面人的目的真的只是存心考较自己吗?但何以由近卫司马吉传盟主之会呢?心念之中,立生警觉,他本待使出丑剑客独门所创梅花剑法,立即改变下主意,仍以普通剑招应付。
虽说普通,但均是丑剑客撷取各派之长而创,威力之强,通非一般剑手所能望其项背。
只这一分神,立即险象环生,对方剑势有如长江大河,滔滔滚滚,迫得他手忙脚乱,狼狈万分,无论如何出手,始终无法扳回劣势。
蒙面人似乎不愿伤他的性命,差不多每一剑都习刺他死命,但不是中途变势,便是恰到好处地收手。
这简直近乎侮辱。
宫仇狂傲的本性突发,挟以毕身功力,硬挡硬封。
锵!锵!之声,激荡回空,剑气所及,五丈之内草叶漫卷如幕。
转眼之间,过了十招。
蒙面人大喊一声:左胁!宫仇竟然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地被刺了一剑。
右胁!右胁之上又中了一剑。
左肩!右肩!蒙面人每攻一招,都指明部位,但宫仇竟无从对挡,转眼之间,身上被刺了十剑之多,虽仅皮肉之伤,可是一袭青衫已湿润了一半。
宫仇双目尽赤,五内皆裂,几次想施出梅花剑法和他母亲所传的那一招投石破井,但他以最大的耐力忍俊了。
住手!黑衣蒙面人冷喝一声,跳出圈子之外。
宫仇目眺欲裂的瞪视着对方,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此刻——只觉眼前一亮,一个明眸皓齿,美绝天人的黑衣少女,从一丛花树之后转了出来,她,正是盟主诸葛瑛。
十二进卫,也随着现身。
宫仇倏然而悟,自己的来历,可能已使金剑盟起疑,故意布下这个局面,想从招式中寻破绽,幸亏它已见机得早,否则后果已不堪设想,但这蒙面人是谁呢?盟中难道还险有这等高手,功力竟然超出长老辈不知多少,莫非他是……想到这里,不由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战。
黑衣蒙面人向诸葛瑛躬身一礼,一晃而逝。
他既对盟主行礼,显然并非宫仇心目中猜测的人!诸葛瑛满面怜惜之色,软语轻声地道:近卫长,委曲你了!宫他脑海里飘过一丝被侮辱后的愤慨,对诸葛瑛怒目而视。
以属下而对一盟之主如此态度,可说是武林中破天荒的事。
诸葛瑛却不以为忤,盈盈上前数步,道:本座将对你有所解释,进来!说完,抛下情深款款的一瞥,返身朝隐在花树后的一幢阁楼走去。
宫仇心中起了一阵剧烈彻激荡,该明白那一瞥包含了多少的情和意,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这样做已经是逾越了规矩,在她那里,他已不少次领受了极大的维护和默默的关注,然而,她是仇人之女,情与仇本是极不相容的两样东西。
诸葛瑛美冠群伦,足可当国色天姿四字而无愧,人好色,是人与生俱来的一种本性,宫仇并非圣贤,何能例外,而最令人倾心的,乃是她的才华与魄力,否则以一个豆寇芳华的少女,岂能膺盟主之位。
但,他与情是不能并存的。
宫仇,已深深地植在宫仇的心中,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使它动摇,一时的感触,是人的常情,可是观念是不舍改变的。
一阵激动之后,他的心又平静下来,仇与恨冲刷了那偶然触发的旖念遐想,一丝冷笑,浮上了他的嘴角,他下意识地抚了抚剑柄,大踏步向阁搂走去。
阁楼前,首二两名凤近卫含笑迎候。
阁楼中,酒宴准备,诸葛瑛占了主位,浅笑含颦,像一个妻子在等待她久别归来的丈夫,秀眸中散发的光辉,足以使世间最冷漠的人为之心醉。
宫仇一脚踏入,心中不自禁地又是一荡。
诸葛瑛素手一抬,道:请坐!宫仇一躬身道:在下不敢当盟主如此优遇。
宫仇,现在我们是朋友,没有上下之分!这……在下……你不肯赏脸?宫仇尴尬至极地笑了笑,在诸葛瑛对面落座,诸葛瑛亲自替他斟满了一杯酒,道:来干一杯,恭喜你!我?先干一杯,我再告诉你!宫仇万分不情愿地干了杯。
诸葛瑛盈盈一笑,道:你知道刚才那蒙面人是谁?宫仇心中一动,道:谁?太上亲身调教八大弟子中最末的一位,他叫谭文龙!也就是本盟八大护法之一!哦!宫仇一颗心陡地一沉,一个末座弟子的功力尚且如此,太上可想而知了,看起来那末席护法的功力,还在诸葛瑛之上,要谈报仇……诸葛瑛又替他斟了一杯,道:第八护法谭文龙的剑术如何?宫仇心中一阵隐痛,红着脸道:在下败得很惨!自己人,无所谓,只是事先不曾向你说明,我觉得很过意不去!他迫我出手的目的何在?诸葛瑛粉面一肃,凝重地道:有人怀疑大闹本盟的‘丑剑客’是你的化身,所以……宫仇心头巨震,表面上兴力镇静,冷冷地道:所以要出手一试?诸葛瑛目如利电,以要照澈宫仇的内心,久久,眼神一敛,道:不错,如果今天证实了的话,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人不能活!谁?就是我!为什么?我以生命在家父之前担保你!哦?宫仇心中激动万分,但,随即化为无边的痛苦,对方是仇人之女,这种永远不能偿违的情意,将来自己何以自处,他缓缓地垂下头去,不敢再看对方一眼,暗道:你错了,你将悔恨终生。
诸葛瑛柔声道:你怎么了?宫仇抬起头来,强自一笑,道:在下是在想……想什么?太上的剑术究竟高到什么程度?诸葛瑛满面春风地道:家父为了修习一部剑笈,闭关十载,目前武林中恐怕没有敌手了!宫仇别具深心地道:丑剑客如何?三十年前,可以算得上是个人物,现在不值一提!可是本盟两位长老……诸葛瑛粉腮一寒,道:长老辈份虽崇,可是身手又当别论,这‘丑剑客’并非那‘丑剑客’……为什么?真正的‘丑剑客’已死于武当一老‘玉虚真人’之手……谁曾目睹?本盟已派人查过,的确不错,奇怪的是‘玉虚真人’一行竟然被人用‘丑剑客’的名义立碑……说到这里,似乎觉察到什么,突地停住,粉面随着一变。
宫仇心头狂跳,这是他两年来一直闷在心底的谜,玉虚真人一行四十余剑手,何以会集体在那绝谷之中死亡,这机会他当然不愿放过,故意淡淡地道:丑剑客给玉虚真人立碑?诸葛瑛一笑道:来,乾杯,不谈这些煞风景的事!宫仇心里打了一个结,不好再追问下去,但他意识到玉虚真人一行四十余人之死,可能与金剑盟有关。
他茫然地举杯一饮而尽,随便吃了点菜,仍然在想这个问题,回忆当时情景,玉虚真人一行四十余剑手,象是中了什么剧毒,而当今以毒知名的当推黑心国手,黑心国手是金剑盟的殿主,金剑盟的口号是本盟之外无剑士,以此推沦,必是金剑盟为了排除异己,消灭武林中以剑知名之士,不惜用这残酷的手段,予以集体毒杀,越想越觉自己的推想接近事实,不由脱口道:定是如此无疑……发觉失言,但已收口无及。
诸葛瑛惑然值:什么定是如此?宫仇情急智生,冷冷地道:在下听江湖传言,‘玉虚真人’等四十余剑手,神秘失踪,想来定是遭了那冒充‘丑剑客’之人的毒手!诸葛瑛道:你推测得不错,岂止传言,目前已有四大剑派与本盟联手,共同搜捕那冒名的‘丑剑客’!怎会惊动了四大剑派?死的全属四大剑派的精英!这倒巧!什么巧?四大剑派的精英会聚在一起!武当‘玉虚真人’失踪了三十多年,突然重现江湖,声言当年被尊为第一剑手的‘丑剑客’已败在他手下,伤重身死,埋尸绝谷,引动了各派剑手,要看个究竟……会不会是凶手预谋?预谋未必,可能是因势而为!有理!为了配合行动对付‘丑剑客’,本盟派出二百名弟子之外,家又特令四位护法出山,对‘丑剑客’志在必得!宫他心中暗笑,丑剑客就坐在你的对面,何必劳师动众,但却替四大剑派不值,名门正派,竟然受命于金剑盟。
诸葛瑛风情万种地一笑,道:宫仇,我将成为你的妹妹?宫仇满头雾水地道:妹妹?哦,不,是师妹!师妹,为什么?家又决定把你收归门下,以你的根基与资质,不难成为天下第一剑手!宫仇闻言之下,俊面为之一变,他岂能拜仇人为师,讷讷不能出声。
什么,你不愿意?在下幼承庭训,保持官氏一脉,不能改师别投!诸葛瑛大感意外,她以为宫仇会欣然应承,谁知他竟然一口拒绝,金剑盟太上武功之高,别人容或不知,宫仇在接战八大弟子之末的谭文龙后,应当清楚。
你真的不愿意?歉难从命!这是家父的意思?话中隐含威胁之意,宫仇冷漠地道:收徒拜师,必须两相情愿,太上谅不致强人所难?诸葛瑛神情一黯,道:如此说来,你也不会正式入盟的了?宫仇心有所谋,当然不愿决裂,歉然一笑道:走下需要考虑!只怕家父……怎么样?不容许违逆他意志的人!盟主在威胁在下?我没有这个意思!说完,幽然一叹。
宫仇心中记挂着冯真,却又无法脱身,故意变换了话题道:盟主驾临这废园……诸葛瑛一指阁中堂皇的布置,道:你看这是废园吗?可是外院……这是本盟分舵之一,对武林各门各派及同道交往的地方!哦!刚才我说的话,你不考虑了?请恕在下无法应命!你……诸葛瑛眼圈一红,竟然说不下去。
宫仍心中可十分明白对方的心意,可是他不能这样做,也不能爱她,有一天,他的剑锋可能架在她的粉颈上,他尽量抓制起伏不已的情绪,顾左右而言他,道:盟主无差遣,在下还想告假数日,办完未了之事!诸葛瑛幽怨地扫了宫仇一眼,玉牙一咬,道:好,你去吧,你并不属于本盟,仅是客卿之位,你可以随意行动!宫仇心念一转,起身道:盟主知遇之恩,在下不会忘记的,就此告……诸葛瑛粉面一寒,激动地道:宫仇,你打算就这样脱离本盟了!宫仇一愣,道:在下没有这个意思,是盟主口谕在下可以随意行动!诸葛瑛面色一连数变,最后又是一声长叹道:宫仇,你知道我的心意吗?眸光似水,脉脉深情之中,带着幽怨,凝注在宫仇面上。
宫机内心一阵怦怦然,他不能说不知道,因为并非白痴,但他又不能说知道,那等于接受对方的情意。
最难消受美人恩,面对这一朵国色天香,他理智的提防几乎崩溃了,人非木石,孰能无情。
他移开了目光,尽量去想仇,想恨……诸葛瑛语音低到几乎不可闻的道:告诉我,让我死了这条心!宫仇猛一抬头,一个不字方要出口,但当目光触及那充满怨艾而又期待的眼神时,他觉得开不了口,他自己明白,他并非无动于衷。
只是上一代的仇,使下一代的爱无法生根,他爱她,但他不能爱她!倏地——他想到了母亲生前所瞩咐的话,另一个持有与自己同样玉锁的人,是男的结为兄弟,是女的结为夫妻,他不能违背这指腹之盟,何一凡二叔抛妻丧命,是为了自己母子,如果何二婶真的生下一个女儿,则自己将何以自处?心念之中,面上突现坚毅之色,沉声道:盟主,在下知道,不过……诸葛瑛眼睛一亮,道:不过怎么样?在下……他想到了青抱蒙面客的警告,心头一寒,滚住了。
在我们单独相处时,你能改换一个称呼吗?这……就在此刻……近卫首凤陈素珍花容失色,仓惶地奔入阁中,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盟主……诸葛瑛佛然不悦,冷冷地道:什么事?五凤六凤……怎么样?遭了意外。
什么意外?遗体已送达此间!诸葛瑛变色而起,栗声道:死了?是的!诸葛瑛玉牙一咬,道:如何死的?陈素珍嗫嚅地道:是……是……被奸杀,尸体发现在距此三里的林中!诸葛瑛粉面如罩严霜,秀眸中杀机毕现,半言不发,大步向阁外走去。
宫仇怔了一怔,跟了出去。
阁门外回栏之上,两方白布,覆盖两具尸体,近卫六龙与三凤满面悲愤的环列尸旁,一见诸葛瑛现身,齐齐俯首躬身,向后退方数步。
诸葛瑛双良尽赤,沉声道:六龙回避。
六名近卫恭应一声,退了下去。
揭开!近卫首凤陈素珍上前俯身揭去覆尸白布。
诸葛瑛娇躯猛然一颤。
怒哼了一声。
宫仇目光一扫之下,连退数步,俊面肌肉立起抽搐,眼中煞芒暴射,额角青筋股股而冒,全身抖个不停。
两具尸体衣裙尽碎,几乎全裸,面目凄厉如鬼,下体血迹殷然,双手拳曲,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之中,惨状令人不忍卒睹。
眼前,幻出了两年前茅屋中的一幕。
他发现他母亲的遗体时,就是这种情状。
被压抑了的怨毒仇恨,在刹那之例爆发。
汗珠,滚滚而落,俊面扭曲得变了形。
诸葛瑛泪水盈眶,厉声道:盖上!陈素珍把白布重新盖好。
诸葛瑛闭上了双目,似在抑制激动如狂的情绪,久久才睁开来,迫视着陈素珍道:谁发现尸体?红旗坛属下负责巡查的弟子!事先可有警兆?弟子已详细查问过,所有五里以内的桩卡,毫无曾兆!诸葛瑛象自语般地道:会不会又是丑剑客’所为?宫仇忘其所以的大声道:不是!诸葛瑛一愕,道:近卫长根据什么而作此言?宫仇自知失言,窒了一窒之后,寒声道:根据几次事例,‘丑剑客’出手必留标志,不管他是真的还是冒充的,这证明他行动不失光明,不会做出这种人神共愤的事!不尽然!宫仇默然无语。
诸葛瑛又回顾近卫首凤陈素珍道:目前采取了什么行动?红旗坛主申无畏已亲率手下三堂十二香主展开搜索!嗯,传令加强戒备,五六两凤的遗体照本盟规定,以武士之礼安葬!遵令谕!首凤陈素珍施扎疾退。
突地……一个身材瘦小的黑衣蒙面人鬼魅般现身出来,向诸葛瑛一躬身道:参见盟主!诸葛瑛忙还礼道:大师哥有何见教?不言可知,这蒙面人是金剑盟太上八大弟子之首,也就是首座护法。
五凤、六凤两弟子不是被奸杀的!什么,不是?乃是死于一种奇门掌法!这话使得在场的人,大感意外。
诸葛瑛激动地道:什么掌法,会有这等死状?摧心破血掌!武林中何人使用这种掌法?天狼尊者!宫仇陡地狂吼一声,弹身向外射去……诸葛瑛娇叱一声:宫仇,停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