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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泣血身世

2025-03-30 08:04:02

宫仇奔到母亲墓前,双膝跪倒,一阵悲从中来,抚着没有半个字迹的墓碑,痛哭失声,泪如泉涌。

母亲到底叫什么名字?他不知道。

父亲是谁?他不知道。

母子何以避居在这穷乡僻壤?他不知道。

这些谜,从他懂事起,就一直困惑着他。

现在,谜底将要揭晓,他在哀伤之中,怀着一份莫名的紧张。

足足盏茶工夫,他才收泪止悲,再拜祝祷道:母亲,孩儿要实践您生前的嘱咐了!拜罢起身,移步到那株两人合抱的巨松之前,莫名的激动,使得他的身躯微见颤抖,额角鼻尖,也沁出了汗水。

呛!的一声,长剑出鞘。

聚足十二成内力,贯注剑身,剑芒暴吐近丈。

这种神功,的确是惊世骇俗。

双目神光湛湛,注定树身,陡地吐气开声,奋力一挥。

剑气裂空生啸,响起一片刺耳的丝丝之声,剑光划树而过,轰!然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那株合抱的巨松,倒落地面。

树倒了,他已做到了母亲生前一再提示的要求。

他定了定神,把目光转向靠近树根的地方。

这里面埋藏了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毁去巨松之后,才能发掘?他的心跳荡得很厉害,情绪在极度紧张之中透着昏乱,虽然他因谜底终将揭晓而兴奋,但直觉中,他感到这是一个可怕的谜底,一件残酷的事实。

久久之后,他才接捺住激动紊乱的情绪,纳剑归鞘,退后八尺,扬掌劈向树脚的地面,一掌接着一掌……砂土随着徐缓但却刚劲的掌风翻卷。

五尺深处,一个黑忽忽的东西,挟泥沙翻了出来。

宫仇不自禁地哦了一声,一把抓在手中,赫然是一只锈蚀斑剥的小铁匣,持匣的手因激动而发颤。

谜底,就在这铁匣之中。

他定了定神,目光先朝四周扫掠一遍,然后退到他母亲墓前,细看这小铁匣,竟然锈得连隙缝都没有了。

端详了一阵之后,立掌如刀,朝侧面居中劈了下去,卡!的一声,铁匣一分为二,一样黄澄澄的东西,修呈眼帘。

宫仇目光一瞥之下,骇然叫了一声:金剑令!剑身长不及尺,金芒耀眼,和两年前,冯真持以骗取辟毒丹的那一柄金剑一般无二。

宫仇用颤抖的手,抓起金剑,只见剑身上赫然刻了一个副字。

副字,这代表了什么?母亲河以埋藏了这柄金剑?谜!依然是谜!突地——他目光触及被劈开的匣底上,似乎还附着一个纸卷,迫不及待地一把抓在手中,展了开来,第一行字眼入目,使他心头狂震……孩子,太不幸了……他认出是他母亲的笔迹,闭上眼镇定了片刻,才定睛看下去:我为了预防变生不测,碎逢意外,所以布置了这一着棋,孩子,我希望它是一着闲棋,永远用不上它,由我来亲口向你叙述一切……宫仇一颗心几乎跳出口来。

现在,你看到这张纸笺,当然我已遭遇到意料中的不幸……宫仇额上现出了汗渍,继续看下去:孩子,另一方面,你必已练成了非凡的身手,因为你已毁去了这株巨松,是吗?首先,妈请你原谅,这一长串不短的年月,使你一直生活在迷雾之中……孩子,你的名字该叫南宫仇,你的父亲就是被誉为‘武林第一家’的‘二贤庄’大庄主,‘无敌双剑’之首南宫靖……宫仇胸内嗡的一响,眼前发黑,几乎晕了过去。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是无敌双剑之一哪瞎傅亩印?他擦了擦被泪水模糊了的眼睛,咬紧牙齿,往后看:……在你出生的前三天,三鼓时分,‘二贤庄’被近百名蒙面高手突袭,庄中二百多口。

无一幸免,你父亲当场战死,与庄院同化劫灰……宫仇双目几乎滴出血来,钢牙咬得格格作响。

……你二叔何一凡夫妇,侥幸脱身,你二叔何一凡,义薄云天,撇下即将临盆的二婶,救我脱出仇家之手,不幸,你二婶由此下落不明,而何二叔也告殒命,这柄‘金剑副令’,便是你二叔追魂之物,孩子,没有何二叔,我母子不会活到今天,你必须永世勿忘。

三天后,我到了这偏僻的村落,你出世了,给你取名仇,意在要你勿忘这一笔血海深仇……宫仇痛苦地嘶吼道:妈,孩儿不会忘记的!……孩子,惨祸发生之日,我与你二婶都已怀胎足月,即将分娩,双方约定,如双方生男,结为兄弟,生女结为姊妹,一男一女结为夫妻,每人各执一面玉锁为凭……宫仇下意识地抚了抚贴身佩着的玉锁,心房起了一阵可怕的痉挛。

为了怕价家赶尽杀绝,我十多年来,埋名隐姓,不敢把真情告诉你,也不敢传你更进一步的武功,怕仇家从武功上认出你的来历,我传你的那一式掌法,其实是剑法蜕变而成,也是‘无敌双剑’最凌厉的一记杀手‘投石破井’……宫仇闭上眼睛,缅想这一式掌法,如用于剑,威力大得骇人。

当妈妈的留这书时,你十二岁,现在,你读它时,不知是几岁,因为我所惧怕的大不幸已然来临,我不死,你不会读到它。

两年前,我托你阿姨‘无情仙子李芳芝’,代访名师,至今没有下落。

孩子,你何二叔是死于‘金剑盟’长老‘三眼神路竺’之手,昔日参与血洗‘二贤庄’的,‘金剑盟’仅是仇家之一,另外所知的是‘一老’、‘二仙’、‘三狐’,等六个魔头,其余的有待查访。

血劫的起因,是你父亲无意巧获下半部‘一元宝箓’……宫仇登时心头大震,自己巧获白尸赠予上半部一一元宝箓想不到下半部却为父亲所有,而且因之造成惨绝人寰的血劫,黑白双尸也因这宝箓而亡身,看来这一元宝箓的确是不祥之物,但那下半本一元宝箓究竟落入何人之手呢?他沉思了片刻继续看下去:孩子,报仇,访凶,谋而后动,珍惜你的生命,记住,不能安逞匹夫之勇,如你遭遇三长两短,南宫氏一脉,将自你而断,血仇也将永沉海底。

母李郁艺手字宫仇掩上了纸卷,他没有流泪,仇与恨充满了他的心胸,他细细地咀嚼着他母亲遗留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细节……遗书中指出伪仇家,有金剑盟,一老、二仙、三狐,除了金剑盟之外,其余的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当年参与血案的仇人近百,这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奸杀母亲的凶手是谁呢?当然很可能是当年仇家之一。

下半部一元宝箓,到底落入谁的手中?何二婶的生死下落如何?这些问题,搅得他昏乱,晕眩,思绪如麻。

他倚在墓侧,度过了漫长而心碎的一夜。

天亮了,略带寒意的晨风,吹得他头脑清新,于是,他有了一个决定,索仇,访凶,就已知的仇家,去追索未知的仇家。

谋而后动,不妄逞匹夫之勇。

这是母亲的遗训,以他的性格,很难办到,然而他必须这样做。

他把那纸卷毁了,然后藏好那柄金剑副令,叩别母墓,疾驰出山。

首先,他想到的是拜兄辣手书生徐陵,也许能从他口中探听出一些仇人的形迹,再一方面,他必须把那邢玉娇的讯息传给他。

于是——他取道直奔青衣帮硕果仅存的秘密分舵。

乱山环列之中,现出一座幽深的峡谷。

谷口,巍然怔立着一个风标绝世的青衫书生。

他,正是专程驰来会唔拜兄辣手书生徐陵的宫仇。

宫仇望着那罕无人迹的谷口,心里不禁疑云重重,忐忑不已,这里是青衣帮被摧毁之后,所遗留的唯一秘密基地,他记得上次来时,暗桩密布,警戒森严。

而现在,却寂静如死。

若非易地重迁,必是发生了意外。

愕立了一阵之后,举步便朝谷内欺去。

甫入谷口,暗影中突地传来一声轻喝:什么人?宫伙心头一松,暗忖,是自己多疑了,当下照着上次飞天蝙蝠胡靖所应答的暗语道:头顶一柱香!那声音又道:以何为证?宫仇毫不犹豫地道:青腰带三叠!请进!宫仇一弹身,朝进奔去,约莫里许,只见数条人影,横栏道中,急忙刹住身形,一看,谷道居中,放着一张白木桌子,桌上摆了一把酒壶,数只酒杯,四个凶神也似的大汉,一字式站在桌前,他不由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四大汉乍见宫仇之面,似乎吃惊不小,那为首的粗声道:报名!宫仇大是愕然,心想,自己上次来时,一身村俗打扮,现在装束改变,而且时隔两年,难怪对方认不出自己了,当下微微一笑道:在下宫仇,与贵帮主八拜为交……四大汉登对面色大变,那为首的骇然惊呼道:什么,你……宫仇?宫仇大感惜愕,对方的神态令人费解,为什么自己报名之后,会使对方惊骇如此,青衣帮残存帮徒不多,拜见曾经关照所属自己与他之间的关系,在任何情况之下,听命自己……为首的大汉立时换过一副勉强的笑脸,深深一礼道:少侠请恕小的失礼!贵帮主在吗?现在坛中。

烦带路!那大汉显得有些慌乱地拿起酒壶,满斟了一杯,双手捧上道:请少侠先饮一杯宣慰酒!宫仇一怔神,道:宣慰酒?是的,这是牧帮主新近所立的规矩,凡帮中弟子出勤回谷,都得先饮一杯,以示宣慰之意!哦!可是……少侠……在下并非帮中弟子,这宣慰之酒愧不敢领!大汉面上一热,讪讪地放回酒杯,道:如此,请随小的来!话声中,向旁边另一大汉摆头道:胡标,你先一步进去禀报帮主,宫少侠驾到!那大汉颔了颔首,弹身朝谷内疾驰而去,看身手竟是不弱。

宫仇随在这为首的大汉之后,缓缓而行。

顾盼之间,石屋在望。

辣手书生徐陵已迎了出来,大汉躬身而退。

宫仇喜孜孜地上前一揖,道:大哥,久违了!辣手书生笑了一笑,并不开口,一把拉住宫仇的手,向屋内走去。

宫仇下意识地感到拜兄神情似乎有些异样,当时也不便相询,两人手牵手的走入屋中,宫仇正待启口……突地——宫仇但觉被握住的右腕上内关、外关、会宗三处穴道,同被点中,心念未转,后颈椎骨的大椎穴着了重重的一指,大椎穴是人身手足三阳督脉之会,一旦被点中,手足立时酸麻无力,砰然栽了下去。

辣手书生会弊然向他下手,这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

他手足虽不能动弹,但口还能开,栗声道:大哥,这是什么回事?辣手书生面无表情,口里阴侧恻地一笑道:宫仇,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闯来,嘿嘿嘿嘿……宫仇肝胆皆炸,目眦欲裂,狂声道:徐陵,你这是什么意思?辣手书生恍若未闻,环顾身侧的一个四方脸老者道:白香主,选派得力弟子四人,由你率领,立即起程,把人带到总盟!四方脸老者躬身应道:遵殿主令偷!总盟?殿主?香主?这已够说明一切。

宫仇几乎气破顶门,厉声道:徐陵,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你是个狼心狗肺的奴才,竟然投靠了‘金剑盟’,徐陵,有一天我会杀你!辣手书生阴冷地道:宫仇,你没有机会了!宫仇肝胆皆炸,想不到结义的盟兄,竟然以这种手段对付他,若非他在毫无防范之下,以他目前的功力,辣手书生岂奈他何。

他想不透辣手书生何以不计全帮惨遭血洗之仇,而卖身投靠。

他怀疑世间是否仍有正义?难道武林中全是这些卑劣无耻之徒?他开始运功解穴,他的内力确实惊人,只眨眼工夫,腕间内关外关会宗三穴次第而解,内力如涛,猛撞颈后的大椎穴……辣手书生陡然警觉,一抬腿,脚尖踢中了宫仇的环跳穴。

宫仇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当他神志苏醒,只觉浑身软绵绵的,四肢无力,象是久病初愈一般,睁眼一看,不由五内皆裂,自己被两名彪形大汉一左一右的架住,面对一方披着红巾的长案,长案之后,端坐着一个高大狞猛的老者,老者前襟绣着四柄交叉的金剑。

案后厅壁上端,高悬一块匾额。

上书刑司殿三个耀眼的金字。

两侧,雁翅般排列着不下二十名肩披红绸的大汉。

直觉告诉他,自己已被送到了金剑盟总舵之内了……心念末已,只听刑司段主沉声道:带七十号!轰应声中,两名大汉挟着一个中年道士直趁案前。

刑司殿主目芒如电,一扫那中年道士,阴森森地道:朋友是武当门下?中年道士厉声应道:不错!报上名号!清风!嗯,武当五剑之首?不错!在本盟辖区之内,佩剑而行,不听忠告……清风道人目眺欲裂的道:杀剐任便,武当派并非可以轻侮的!刑司殿主不屑地道:武当派算什么东西,记住,本盟之外无剑士,司刑弟子何在?弟子在!两名肩披红绸的大汉应声而出。

佩剑没收,划面放行!遵法谕!清风道人狂叫一声,随即被掩口带下,接着是一声惨哼。

宫仇目眦欲裂,恨火熊熊,怎奈穴道被制,丝毫不能动弹。

带七十一号!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年,被挟了上来。

出身门派?少年人应以一声怒哼。

报名?又是一声怒哼。

刑司殿主桀桀怪笑道:小子,说不说都是一样,本殿按规执法,你胆敢杀伤本盟三名弟子……少年切齿道:小爷恨不能杀尽你们这帮武林败类……住口!刑司殿主大声止住少年的咒骂,一偏头,道:划面削腕!少年被带了下去,两名肩披红绸的刽子手,手执牛耳尖刀,抢步跟出……凄厉地惨号,令人毛骨悚然。

宫仇不自禁地掉头一望,殿门外的阶沿上,那少年脸上鲜血淋漓,被划了两个十字,双掌齐腕被削,血如泉喷,身形摇摇欲倒。

七十二号!挟持宫仇的两名彪形大汉,齐应了一声:候令!把宫仇带前数步。

宫仇俊目电张,两只眼珠,似乎要突出眶外,俊面扭曲得变了形,金剑盟是他血海仇家之一,而今被辣手书生出卖,毁在仇家之手,的确使他死不瞑目。

刑司殿主瞪着宫仇一阵嘿嘿狞笑道:宫仇,本盟‘黄旗坛主贺永’和他手下十三弟子,是否你的杰作?宫仇咬牙道:不错!师承?你不配问!宫仇,放明白些,你不愿在死前受皮肉之苦吧?宫仇奋力一挣,可怜,在穴道被制之下,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这一挣,有如晴蜒撼石柱。

刑司殿主阴残地一笑道:宫仇,反抗是多余的,你说不说?不说!司刑弟子何在?弟子在!‘刑床伺候!遵令!工夫不大,四个大汉,抬了一架卧榻也似的东西进来,朝地上一放,然后垂手肃立,等候用刑。

宫仇下意识地一瞟那刑床,不由心头泛寒,刑床上全是斑斑剥剥的紫酱色的血渍。

套上刑床!挟持宫仇的两名彪形大汉,架起宫仇,在刑床上一按,四名刑手熟练地从床侧抽出四根轴棒各执宫仇的一只手脚,缚紧在轴捧之上,然后,绞动机关,床心象云梯似地立了起来,宫仇身躯贴着床心,成了直立悬空之势。

说,师承来历?宫仇怒气攻心,几乎晕了过去,嘶声怒吼道:办不到!刑司殿主老脸飘过一抹栗人的残狠之色,沉声道:钉耳穿鼻!两名刑手,各抽出一柄窄长的匕首,比在宫仇的两耳上,另一个手中执着一个钓鱼针似的大铁钩,钩的一端,连着一段绳子,钩尖比向宫仇的鼻头……宫仇狂嗥一声,喷出了一口热血。

刑司殿主大喝一声:用刑!就在此刻——厅门之外一声高喝道:接令!刑司殿主面色一肃,一挥手,道:停刑!话声中,人已离座而起,转出案桌之外,所有厅中弟子,一个个面露惊凛之色,俯首躬身。

一个黑衣少年,疾步入厅,到长案之前,转身面对众人,手中高擎着一柄金光灿然的小剑。

刑司殿主俯首躬身道:弟子‘刑司殿’掌殿符天申接今!黑衣少年朗声道:宫仇一名,着该殿主亲自押送总坛,由盟主发落!遵令!黑衣少年收起金剑令,疾步离去。

刑司殿主符天申坐回原位,道:关坛!两边排列的弟子,躬身为礼,鱼贯退下。

洪峰!原来挟持宫仇的两彪形大汉之一躬身应道:弟子在!带人随本殿赴总坛!遵令偷!应声中,解了宫仇,挟在肋下,随在刑司殿主符天申之后。

沿途尽是毗连的房舍,奔驰了约莫里许,眼前现出一座巨大的牌楼,高悬三个斗大的金字牌额:全剑盟。

两旁合抱的石柱上,刻了一副对联。

上联是:金光射斗牛舍本盟之外无剑士。

下联是:剑气凌霄汉看震宇以内我为尊。

通过牌楼,是一座气派宏伟的华宇,门前白石为阶,阶上八名劲装佩剑武士,分左右站立,刑司殿主入门之际,齐齐按剑为礼。

一连穿越四重警卫森严的门户,来在一个十丈见方的院落之中,迎面居中,是一间大厅,厅门八扇洞开,一块书有令厅两字的金色匾额高悬,两侧各站了十二名执剑武士。

那彪形大汉把宫仇放落在阶沿之上,迳自离去。

刑司殿主面对厅门,朗声报名:刑司殿符天申回令!良久,厅内才传出一个苍劲的声音道:请进!符天申一把提起宫仇,进入厅中。

宫仇虽然穴道受制,但耳目功能未失,只见厅中两侧老少男女坐了不下四十人之多,正面朱红帐慢之前,一列长案,案上一个白玉方斗,插着一柄金剑,案后五把高背太师椅,居中一把空着,右边是两个胸绣五柄金剑,作梅花形排列的黑袍白发老者,左边空一位,靠中的椅上坐着的,赫然是该盟长老神风老人。

张仙祠之役,神风老人曾经参与,所以宫仇一看即知。

准此而论,另两个白发老者,当也是长老无疑。

忽地,宫仇想起了母亲遗书中说的,二叔何一凡死于金剑盟长老三眼神路竺之手。

神风老人不论,另两人之中,谁是三眼神呢?心念之中,金钟三响,坐在右面一排首位的一个山羊胡老者,高声道:盟主升座!宫仇内心一阵莫名的激动。

红幔一分,鱼贯走出十二名黑衣少年男女,左右各六,在长案之后站定,每人胸前,三剑交叉,厅中人全部起立,面现肃然之色。

宫次但觉眼前一亮,居中的太师椅前,已出现了一个国色天姿的黑衣少女。

刹那之间,他感到有些六神无主。

那少女的确美,美得令人不敢逼视,秀发如云,眉若春山,琼鼻瑶瑶,一双美目流露出千种风情,肌肤赛雪欺霜,披着黑色宫装,几疑是仙子被谪尘寰。

胸前襟上,六柄金剑,分为三双,成品字形排列。

难道她就是不可一世的金剑盟盟主?金剑盟盟主会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金剑盟横行江湖,已数十余年……这的确令人不敢想象。

黑衣少女妙目流波,一扫全厅,然后落在宫仇面上,粉腮微微一变,吐语如珠道:各位请坐!说着,朝居中太师椅上徐徐落坐,所有的人众也跟着归座。

厅中静得落针可闻,别有一番威严气氛。

黑衣少女轻启朱唇,道:符殿主!刑司殿主俯首道:属下在!解了他的穴道!刑司殿主面色一变,道:禀盟主,姓宫的身手……不必多说,解了!刑司殿主伸指戳开了宫仇被制的穴道。

退下归座!遵令!刑司殿主符天申退到左面第四位空着的椅上落坐。

宫仇穴道被解,功力登时回复,心中确实感到意外。

黑衣少女目注宫仇,道:宫仇,本盟主尊重你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剑手,希望你也自重,不要妄动,现在,回答本座的问话!宫仇的目光,甫一和对方相接,立时感到心旌摇摇,那目光,似含有一种使任何人都不能抗拒的魔力。

他下意识地放低目光,口里却冷哼了一声。

黑衣少女莺声呖呖地道:宫仇,你出身门派?宫仇一定心神,冷漠而带恨意的目芒,笔直射向对方,冷冷地道:无可奉告!黑衣少女似被对方异乎寻常的目光掠得一怔,随即道:宫仇,本座希望你合作,稍待会破例给你机会,让你死得象个剑手!这话,深深地打动了宫仇的心,他下意识地把手抚向腰际,但腰际已空无一物,佩剑已被对方解除了。

宫仇,讲?无门无派!你的武学……家传!令尊堂名讳?宫仇一阵热血沸腾,目中暴射怨毒至极之色。

咬牙道:先父母业已作古。

为人子者不便提及名讳!黑衣少女一愕,又道:本盟‘黄旗坛’坛主和手下十三名弟子是毁在你手下?不错!你知道后果吗?生死何足俱!嗯,剑士本色!妙目之中,掠过一抹异样的光彩,转面向刑司殿主道:符殿主!符天申立即离座躬身道:属下在!蓄意与本盟为敌,应如何处置?乱剑分尸!宫仇心中卜的一跳。

黑衣少女幽幽地道:本座引用特别条例?刑司殿主怔了一怔之后,道:宫仇不适引用特别条例?为什么?他非一派之长,也非一方之雄!可是他既能毁去本盟四剑级高手,显见武功已臻一流,应该适用才对?例无明文!本座使用盟主特权,破例准以特别条例处置?这……三长老同时面色微变,神风老人起立道:盟主在授用特权之际,请予三思,宫仇毁本盟高手不在少数……黑衣少女杏目一转,道:本座已经考虑过了!神风老人应了一声:是!坐了下去。

黑衣少女又道:符殿主,适用何条?刑司殿主符天申沉声道:特别条例第三条,凡身为一派之长,或一方之雄,准决斗至死,唯能击败本盟指派之高手十人以上者,免死不究!好,本座指令宫仇引用特别条例第三条!遵令谕,请指定十名武士?且慢!说着,目光转向了宫仇。

宫仇心中激荡不已,这是一个求生的机会,如果能击败对方十名高手,就可脱出生天,金剑盟不乏顶尖高手,以一敌十,后果并不乐观,但,总比听任仇家宰割强出万倍,至少,也可以毁去对方几个高手,忽地,脑海灵光一现,脱口道:在下可否发言?黑衣少女似笑非笑地一颔首道:你讲!宫仇咬了咬牙,道:在下是否可以自择决斗对象?黑衣少女粉腮一变,沉吟不语。

刑司殿主符天申立即起立接口道:禀盟主,按规决斗武士应由盟主亲自拣选!黑衣少女一摆手,示意符天申归座,突地沉声道:宫仇,本座破例让你自择三名对手,其余七名,由本座指定!所有在场的人,似乎都被盟主一再破例的行动惊愕了,这是金剑盟开派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宫仇大喜过望,但表面上仍冷漠如故地道:在下第一个对手择定贵盟长老‘三眼神路竺’!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黑衣少女粉腮也为之一变,默然了良久,才道:路长老不在坛内,另择一人!宫伙心内一沉,他拣三眼神路竺的目的,是要为二叔何一凡报仇,这一来,算是落空了,当下一横心道:盟主说过由在下自择三人,在下话已出口,不宜更改!在座三长老齐齐面泛怒容。

黑衣少女黛眉一颦,道:阁下一定要拣路长老的用心何在?宫仇成竹在胸,冷冷地道:听说路长老剑术超群,在下极想见识!黑衣少女一阵思索之后,道:这姑且不论,你说第二个吧!辣手书生徐陵!什么?‘辣手书生徐陵’?不错!阁下拣他的目的是想报被擒之仇?在下承认!第三呢?盟主本人!我,本座?一点不错!坐在长案最右边的白发老者,怒冲冲地起身道:盟主,这小子无理取闹,本长老建议取消决斗之议,乱剑分尸!黑衣少女也是楞愕不已,半晌才道:长老请坐,本座话已出口,不能更改,高总管!厅内右排首座留有一撮山羊胡子的四剑交叉老者,起立躬身,道:属下在!移座前院!遵令谕!恭施一礼之后,疾步出厅。

骤然间,宫仇想起了母亲遗书中的训示:谋定而后动,珍惜生命,不许妄逞匹夫之勇。

是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有些为自己一时的行动而后悔了。

根据金剑盟的规定,能接战十名高手而不死,就一切免究,仇家并非金剑盟一家,万一不幸,岂非抱憾终生,以自己所学,接战十人,大概不会丧命,为什么要急于冒险报这不急之仇呢?……想着想着,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黑衣少女这时开了口:宫仇,‘辣手书生’远在数百里之外,路长老也无法召回,本座接受你的挑战,你另拣两人!这是一个转机,宫仇正中下怀,故作深思片刻,才道:在下放弃自择,由盟主指定!黑衣少女微笑着点了点头,环顾身畔的三长老道:长老有何高见?三长老欠身道:盟主卓裁!宫仇心中困惑不已,凭一个妙龄少女,能登上盟主宝座,使这一帮牛鬼蛇神俯首听令,真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黑衣少女略一思索,道:十二近卫四龙王凤听令!排列在红馒之前的十二名男女近卫,走出四男三女,绕到案前,躬身为礼。

红、白二旗坛主听会!座中走出两个胸绣双剑交叉的老者,齐趋案前,道:属下听令!你等九人膺为决斗武士!九人齐声恭应一声,遵令谕!职司总管的山羊胡老者,肃立厅门之外,朗声道:请盟主移座!黑衣少女缓缓立起身来,移步出厅,三长老随后,其余的按身份鱼贯而行。

宫仇由山羊胡老者领到院中。

院内座椅摆设与厅内相同,只是中间足足空出了五丈。

黑衣少女芳容一整,道:高总管,给他剑!山羊胡老者恭应一声,从一黑衣劲装汉子手中取过宫仇原来的佩剑,递了过去,宫仇接在手中,心情如怒潮澎湃,这别开生面的决斗,关系着他的生死。

黑衣少女娇喝一声道:决斗开始!由红白二坛主依次出场!场中空气骤呈紧张。

一个鹰钩鼻的双剑老者,长剑高举过顶,朗声道:红旗坛主楚斌,遵谕出战!说完,转身上前五步,面对宫仇,道:拔剑!宫仇此刻心中已有一个决定,尽量速战速决,保存实力以应付最后一战,无疑的如果自己击败了九人,最后出场的,将是功力无法预测的金剑盟主,这最后一战的胜负,决定自己的生死。

而目前,他只有靠深厚的内力作后盾,最凌厉的梅花剑法他不能施展,否则将暴露了丑剑客的秘密,母亲生前所传的那招剑势化掌投石破并,更不能施展,因为那是无敌双剑的成名绝招。

心念之中,拨出长剑,凝神而待。

红旗坛主暴喝一声:出招!宫仇冷眼一瞟对方,手中剑一抖,剑芒暴吐八尺。

所有在场的高手,自盟主以下,莫不骇然变色。

生死决战,宫仇已不耐虚谈俗套,寒芒乍展,刷!地攻出了一剑。

红旗坛主楚斌举剑相迎。

宫仇抱定速战速决的宗旨,内力已贯足十成。

锵!的一声大震,双剑互击,红旗坛主被挫退了一个大步。

宫仇疾进一步,连攻九剑,这九剑之中,暗藏十八个变化,凌厉绝伦。

红旗坛主运剑如风,勉强接了下来,脚下已退了五步之多。

宫仇得理不让,跟着又是九剑出手,剑气破空生啸,尖锐刺耳。

红旗坛主邀功心切,硬接硬架,这正合了宫仇以内力克敌的心意。

堪堪第十招,呛啷!一声,红旗坛主长剑坠地。

白旗坛主弹身琼出,红旗坛主狼狈不堪地退了下去。

宫仇立定主意不伤人,是以并未乘机下杀手。

白旗坛主功力以较红旗坛主逊色半筹,出手之间,便被震退三步。

宫仇一招测出对方深浅,猛攻十剑,迫得白旗坛主手忙脚乱,倒退不迭。

一声暴喝传处,白旗坛主肩头中剑,鲜血直冒。

宫仇拄剑于地,急调一口真气。

白旗坛主老脸绯红,退了开去,十二近卫中被选派出来的四龙三风之一的首凤,飘身入场。

三位长老面色凝重。

黑衣少女的两弯秀眉,也深深锁在一起。

似乎,宫仇的身手,出乎他们每一个人意料之外。

近卫首凤娇喝一声:接招!剑化万点银芒,罩身击向了宫仇。

宫仇劲贯剑身,一招阳春白雪再化两仪四象,硬封出去。

这两招一为华山绝技,一属太极绝招。

锵锵!连响,寒芒顿敛,双方各退了一步。

乍分倏合,顿时打得难解难分。

丑剑客除了一套梅花剑法是独创之外,其余全是吸取各派之长,招式极为复杂,是以在场的人,无法从招式中认出宫仇的来路。

首凤功力稍逊于红、白二坛主,但招式奇诡狠辣,又在二坛主之上。

转眼之间,过了二十招。

宫仇剑法一变,运足功力,连演三绝招,势如骇电奔雷。

一声惊呼传处,近卫首凤蹬蹬蹬连退数步,虎口鲜血淋淋,长剑几乎把持不住。

近卫二风,快逾电闪般接了上来……二十五招之后,二风负伤而退,接着,三十招震脱了三凤的长剑。

近卫首龙一掠入场,片言不发,挥剑猛攻,功力较之三名凤进卫,高出二筹以上,出手之间,稳准很辣。

宫仇苦于不能施展绝招,同时又必须保存实力,以应付最后一战,是以双方暂时成了平手,若非他习练一元宝箓,内力如泉,此刻早已落败。

五十招之后,宫仇额角见汗。

锵!的一声,双方剑身招贴,成了内力的比拚。

论内力,宫仇强得太多,虽连战六名高手,仍非首龙所能望其项背。

撤手!栗喝声中,人影乍分,近卫首龙喷出了一口鲜血,宫仇也面红气促。

二龙接踵而上,激斗约七十招,三龙换下二龙’,百五十招,三龙负创而退。

四龙上。

宫仇在连番车轮战之下,功力再高,也感到不支。

五十招!一百招!二百招!宫仇额上汗珠滚滚而落,出手已失去了凌厉。

四龙接战乏力的官伙,恍若生龙活虎,剑口不离对方要害。

宫仇几次要施展杀者,终于被理智克制住了,目前,他只有一个意念,活下去,报仇!嗤!的一声,宫仇前胸裂开了半尺长一道口子,鲜血登时染红了半边身。

宫仇,你不能倒下去,否则一切算完!仿佛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呼唤,一股莫名的勇气,陡然涌起,刻发如狂,逐渐缩短的剑芒,又告炽盛。

呀!一声令人惊心动魄的栗吼声中,快以一声像哼,‘近卫胭龙胸臂连中四剑,跟跄不稳地退了开去。

所有在场的金剑盟高手,骇然变色。

宫仇拄剑于地,俊面一片铁青,胸部起伏不停,他的脑梅里,除了思量着如何以残存的内力,去争取生存,余外什么也没存在。

但,活下去的希望是渺茫的,在力抗了九名一流剑手之后,再来接战金剑盟盟主,胜的成算太小了,几乎是等于零。

现在,他后悔当初不该意气用事,拣选金剑盟主作为对象,但迟了,既成的事实,无法推翻。

全剑盟以剑术傲视群沦,盟主的功力不问可知。

一着之差,满盘皆输。

只怕要应了黑衣少女的活:……死得象个剑士……他不怕死,也并非想死得象个剑士,他的目的,只是因此有用之身,报仇。

黑衣少女缓缓离座,步入场中。

四周响起了一阵被压抑住的欢呼。

宫仇心房开始收缩,全身流过了一阵颤栗。

鱼是生与死的考验。

报仇不成,反而死在仇家剑下,这是死不能瞑目的。

于是,母亲遗书所述的当年二贤庄血案,母亲被奸杀后的惨象,一齐涌上心头,他的心,开始滴血。

目前的一切,肇因于被拜兄辣手书生徐陵出卖。

黑衣少女已走到宫仇身前八尺之处,停住身形。

宫仇的意念回到了现实。

决战,拚出全部残存余力,生,死……黑衣少女妙目流波,直照在宫仇面上,目光中,没有凶杀的成份,是柔和的,异样的,令人惑然的。

宫仇极快的按着一元宝箓所载诀窍,调匀真气。

黑衣少女开口了,声音仍是那样震人心弦:宫仇,你没有施出全力,本来你可以毁去九个对手,但你没有做?宫仇心里猛地一震,黑衣少女不愧一盟之主,洞烛机微,当下,只微哼了一声。

黑衣少女粉腮倏起变化,一变再变,终于道:宫仇,你是一名罕见的好手,本座不愿乘人于危,以贻江湖口实,现在,听着,你接本座三绍!宫仇忍不住脱口道:三招?不错,三招,生死全聚于这三招!突地——三长老之一神风老人起立宏声道:盟主,例有明文,决战至死!黑衣少女粉腮一变,头也不回道:长老,还有,能接战十人不死者免死不究!盟主,应不限于三招!请长老勿忘本座身份?神风老人老脸一变,道:盟主,请记住本盟自开一派以来,没有任何剑手,能接战十人而不死!长老焉知本座三招之内不能取对方性命?神风老人哑然无以应,半晌才道:恕卑座失言!说着,坐了下去。

宫仇做奇地望着黑衣少女,她一再为自己破例,这为了什么?她有意放自己的生路?抑或矜于身份,她有把握在三招之内毁去自己?生死的考验,使他无暇去思索这些。

他疾转着念头,如何接对方三招?黑衣少女一扬手,近卫六凤之中,立即有一凤双手捧着一个托盘,盘上履着一方黄绫,飘身近前,高举过顶。

宫仇看得大是骇然。

黑衣少女揭开黄绫,一道黄光冲空而起,赫然是一柄三尺长短的金剑,少女持剑在手,只一抖,金芒映日,使人耀目难睁。

近卫一风施礼退回原位。

宫仇尽量抑制激动的情绪,长剑斜垂,眼观鼻,鼻观心,凝神一志……场内场外,静得彼此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

所有的目光,一不稍瞬地注定场中。

空气在死寂之中透着无比的紧张。

黑衣少女冷冷地道:宫仇,准备好了!宫仇猛一抬头,四目交接,忍不住心头一荡,对方的确太美了,美得无法形容,似乎造物主把所有的女性美,全集中在她一人身上,他并非好色之徒,但,食色性也,这是一种本能上的反应。

黑衣少女秀眸中飘过一抹异样的色彩,那色彩使人迷惘,使人沉醉。

宫仇心中一凛,气凝紫府,神纳太虚,面寒如冰……黑衣少女娇斥一声:接招!金剑斜斜刺出,看来缓慢平淡,剑至中途,突然连起七式变化,金芒耀目,仿佛有七柄剑同时攻向七个不同方位,而且快得有如电闪一般。

宫仇连意念都来不及转,当堂被迫退了五步。

黑衣少女好整以嘎地道:第一招!宫仇但觉全身毛孔每一孔都在冒着冷气,这种奇诡狠辣的剑法,堪称世无其匹,武当玉虚真人与丑剑客被目为武林中第一剑手,但比起金剑盟主,似乎逊色太多。

娇喝又传,接第二招!宫仇无暇分辨对方来势,一招流星射斗,挟以毕生功力,狂扫而出。

这一招流星射斗,是丑剑客剑笈中,除梅花剑法之外,最凌厉的一招,寓守于攻,加之以全力出击,威力大得令人咋舌。

一声震耳的金铁交鸣,人影霍然而分。

宫仇胸、臂、肩、创口达五处之多,登时成了一个血人。

黑衣少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道:第三招,决定你的生死!宫仇强忍伤痛,咬牙聚集全部残存真无,准备接这最后一击。

场中空气紧张得以乎凝固了。

三长老竟然离座起立,目芒暴射,注定宫仇。

宫仇迅快地转动念头,是否该施展杀着投石破井,以图搏个两败俱伤,但理智告诉他,不能。

他无法预测对方这一招将施展什么骇人招式,自己是否可以接得下来,唯一的,他只希望不要倒下。

看剑!栗喝声中,金芒罩身而至。

他无暇思索,存着孤注一掷的心理,仍是那招流星射斗,急封而出,但,对方创势有若水银泻地,无孔不入,这一诏流星射斗完全无功……欢呼声中,只觉一阵剧痛攻心,身形一连几个踉跄。

眼前金星乱冒,他告诉自己,不能倒下!定睛望处,对方的剑尖,正抵住自己胸口,肩背之处。

血如泉涌。

黑衣少女粉腮变得极为难看,似乎一个极大难题使她委决不下。

宫仇栗声嘶吼道:下手吧!刹那之间,他感到一阵幻灭的颤栗,恩怨情仇,将随着生命的消失而寂灭。

黑衣少女从牙缝里迸出了几个字道:本座不想杀你!这话,使宫仇大感意外。

满场的目光,顿时转为惊愕莫名。

三长老同时惊呼道:盟主不可!黑衣少女断然道:本座自有处置!三老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黑衣少女注视宫仇有顷,沉凝十分地道:宫仇,你是否愿意加入木盟?宫仇心头巨震,想不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来,自己堂堂七尺之躯,岂能覥颜事仇,当下脱口道,办不到!宫仇,你的性命此刻还不属于你自己。

何不下手?你愿意死?大丈夫生而何惧死何忧!黑衣少女粉腮又是一变,道:宫仇,你豪气惊人,可惜……可惜什么?仍脱不了战败而死之名!宫仇全身一额,道:在下艺业不精,荣辱何足计较!宫仇,人只能死一次!盟主这话是什么意思?生命仍然是可贵的!宫仇倏地记起母亲遗书训示,珍惜生命,谋而后动……,他内心感到一阵剧痛,他的性格,使他无视于生死,使母亲的遗训,却要他必须活下去,报仇。

他笑了,怆然的笑,象是对人生的嘲弄。

黑衣少女微微一怔道:你笑什么?宫仇笑容一敛,冷厉地道:笑我自己的命运!黑衣少女秀眉一蹙,她不懂宫仇这话的含意,紧迫着道:宫仇,活下去,加入本盟!宫仇森冷地道:要在下屈服在剑尖之下?黑衣少女面上掠过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收回金剑,素手一招,近卫一风疾步趋前,用托盘把金剑接下。

宫仇长剑归鞘,疾点穴道止住创口血流。

三长老怒形于色。

其余的属下,则是惊愕莫名。

黑衣少女的作为,的确出乎任何人想象之外。

宫仇暗自寻思,目前仇家大半不明,金剑盟既属当年仇家之一,如果自己托身盟内,对访凶缉仇当便利不少,眼前这黑衣少女,年未满二十,当然不可能参与十八年前的血案,主谋可能是上一代的盟主……心念未已,只听黑衣少女脆生生地道:宫仇,你考虑好了没有?长老之一接口道:盟主,请考虑本盟死难弟子之仇……黑衣少女回身道:长老,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一个超级剑手入盟,对本盟将来的作为裨益至大,在对敌方面,一个杰出高手,定可减少应敌弟子的死伤,何必拘泥于狭隘的观念之中。

此言虽有些强词夺理,但却无懈可击。

长老默然。

黑衣少女毫不放松地又向宫仇道:宫仇,本应言出法随,如你答应,便留下,否则你可以安全离开!宫仇沉思了片刻之后,毅然道:我答应入盟!黑衣少女展颜一笑,回归本座,大声道:散班,余事改日再议!所有盟众,行礼而退。

黑衣少女也告离场,十二近卫之首的黑衣少年,疾趋上前,道:在下首龙张均,奉盟主之命接待阁下,请随我来!宫仇默默随在近卫首龙之后,穿房越屋,来在一间布置堂皇的单人寝室之中,随即有人送上饮食及金创药物,首龙告退。

他像是经历了一场离奇而恐怖的梦境,的确,事情的变幻,全出意想之外。

他摸了摸怀中,幸喜各物仍在,两瓶冯真用计诈取黑心国手的丹药,和那柄发掘自巨松之下的金剑副令。

如果这柄金到副令落入金剑盟之眼,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心念及此,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黑心国手是金剑盟所属荣养殿殿主,如果追究昔日之事,倒是麻烦,心念不期然的又落到刁钻古怪的冯真身上……他也想到狠心狗肺的青衣帮帮主,与自己八拜为交的辣手书生徐陵,昔日他伤毒在身,若非自己,他早已死于红花会追杀的高手之手,自己还为他冒生命之险取丹解毒,想不到他竟然不计该帮被毁之仇,金剑划面之辱,卖身投靠,出卖自己。

如果自己当日一气杀了邢玉娇,岂非大大的不值。

心念之中,不由恨恨地一拍桌子。

阁下在想些什么?声音传至,宫仇怦然心惊。

一看,金剑盟主俏丽身形,已出现在门边。

这使他感到一阵手足无措,涨红着脸,讷讷不能出声。

黑衣少女,一笑嫣然,这一笑,大有当年杨贵妃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之概,以扣人心弦的声调道:我可以进来吗?宫仇几疑身在梦中,好半晌才道:盟主这话不嫌太过份么?黑衣少女以袖掩口,道:现在我不是盟主,我仍然是一个女人,我以朋友的身份和你谈谈!宫仇剑眉一蹙,道:请进!黑衣少女落落大方的进入房中,朝椅上一坐,道:伤势如何,你还没有上药?宫仇不明白对方如此破格对待自己,居心何为,但仍不得不虚与委蛇,欠身道:谢盟主关注!黑衣少女娇声道:我叫诸葛瑛,现在,此刻,你不必叫我盟主,何况你还没有行过入盟大典!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宫仇愕然道:这怎么……话是说了,随你便吧!宫仇试探着道:盟主驾临,必有指教。

我说过要以朋友立场和你谈谈!请讲。

你的名字真的叫宫仇?宫仇心头一震,但他面容冷漠成型,倒不容易被对方觉察,淡淡地道:不错!以你的造诣而论,出身决不平凡,可否向我一道……话锋一顿一又道:不过,不勉强你,如有困难,可以不必回答。

宫仇不自然地一笑道:在下已然说过先父母业已作古,不愿再提名讳!好,我相信你!宫仇不惯说谎,即使是仇家,也不愿如此,歉然道:在下相信有一天会向盟主坦白陈明的!诸葛瑛螓首一点道:希望有这么一天!双方相距不过数尺,阵阵处女幽香,沁入宫仇鼻孔,尤其,面对绝世佳人,一种无形的魔力,使宫仇感到杌惶不安。

他本想乘机一探金剑盟内幕,但一想作罢,反正有一天总会知道,问了反启对方疑窦。

诸葛瑛幽幽一叹道:我本不想当什么盟主,但迫于父命不得不然……说到这里,顿然止住,一双深邃如海的眸子,直照在宫仇面上。

宫仇心中一动,以此而论,她是仇人之女,当下只哦!了一声。

诸葛瑛自我解嘲似地道:我不该对你说这话,现在,你调息养伤,三天后午时,举行入盟授职大典,我走了!说着,盈盈起立。

宫仇显得有些失常地道:送盟主!不必了,如有什么需要,可以按桌上的铃!回眸一笑,翩然而逝。

宫仇坐回床沿,惚惚如有所失,但想到对方的身份时,不禁自责一声,该死。

他身上带有黑心国手的疗伤圣丹,外涂内服,奏效极宏。

三天。

晃眼即过。

宫仇剑创已完全复原,只是肩背之间,是被诸葛瑛金剑贯穿,伤口虽愈,却留下老大一个疤痕。

他的心有些慌乱,他考虑是否该接受金剑盟授职?三天来,这问题一直困扰着他。

巳时三刻,近卫首龙张均推门而入,含笑向宫仇道:阁下,请移步参加入盟授职大典!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宫仇已没有考虑的余地,硬起头皮,随同首龙张均出房而去,顾盼之间,来到牌楼之后的演武场。

靠令厅的一面,是一座丈来高的点将台,台上布置一如令厅,这时,已坐了不下四十人之众,全属双剑交叉以上的高手。

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头,数约近千,井然有序。

宫仇被带到点将台上,在靠左最末一张空椅上落座。

金钟三响,金剑盟主诸葛瑛在十二龙凤近卫簇拥下,登上将台。

全场暴起了三声欢呼,台上人纷纷离座躬身。

诸葛瑛满面严肃,往居中交椅前一站,素手一挥,朗吟道:金光射牛斗!全场轰应一声:剑气冲霄汉!台上的依次落座。

总管高天成高吟一声:盟外无剑士!诸葛瑛接吟:宇内我为尊!总管高天成打了一躬,道:午时正!诸葛瑛目光一扫全场,沉声道:开坛!立即有数名壮汉在台口摆上香案,案上白玉方斗,插着一柄金剑,烛影摇红,兽炉吐烟,气氛在肃穆之中透着神秘。

总管高无成侧向站在香案之后,朗声道:入盟授职大典开始,请盟主上香!诸葛瑛徐步上前,上了三注香,然后归座。

总管高天成再次道:本盟四剑级‘黄旗坛主贺永’,因公殉职,首座坛主遗缺,由近卫长马必武接替马坛主就位!左边座中,一个瘦削中年汉子,胸前四剑交叉,离座直趋香案之前。

请三长老监誓!三长老应声而出,并排站在香案右侧。

宣誓!马必武单膝跪地,双掌交叉胸前,高声道:弟子马必武,蒙祖师爷恩典,授任黄旗执坛,誓尽忠职守,恪遵盟规,如有违誓,天庆之!地庆之!誓毕起身,竖右手中指,朝金剑刃口上一捺,摘了三滴。

血在白玉方斗之中。

总管高天成又念道:礼毕归位!台下又爆起了三声欢呼。

马必武归座。

总管高天成目光朝宫仇一扫,朗声该宫仇一名,实授四剑级武士!立即有一名壮汉捧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一袭四剑交叉的黑衫,运趋三长老之前,三长老之一的神风老人拿起黑衫,抖了开来……宫仇登时冷汗淋漓,大有悔不当初之概,他是存心卧底索仇,如果宣誓如盟,弄假成真,岂不冤哉枉也。

一时之间,他感到进退维谷。

就在此刻——一个黑衣老者,疾掠登台,高声道:太上法谕!所有台上各殿坛职司人等,连诸葛瑛在内,齐齐面露惊凛之色,起立俯身。

黑衣老者一字一顿地道:上谕,宫仇暂授四剑武士,留盟察看,授职宣誓暂缓!说完,转身自去。

宫仇不由喜从天降,这等于替他解了厄,但不知所谓太上是谁?为什么会传下这道偷令?盟主诸葛瑛嘴角微微牵动,狠狠地瞪了三长老一眼。

宫仇轻松地移身台中央。

神风老人把武士衣披上他的身,悄声道:宫仇,察看期间,盼你勿生异志!宫仇心中一动,片言不发。

盟主诸葛瑛突地高声道:四剑级武士宫仇,察看期内,暂时代理近卫长之职,统率十二龙凤侍卫!宫仇又是一阵怦怦然。

三长老眼巴巴地望着诸葛瑛,欲言又止。

诸葛瑛怒冲冲地一抬手,道:关坛!总管高天成接口叫了一声:关坛!宫仇突地想起两年前,冯真假传金剑令,骗取黑心国手的辟毒丹时,就曾对黑心国手的女儿黄淑一惠伪称自己为近卫长,想不到今天自己真的做了金剑盟的近卫长,这真是巧之又巧,不能再巧的事了。

散坛之后,宫仇回到寝处,立即有十二近卫前来晋见,并由首龙张均说明职责及一应事项。

这十二名近卫,男女各六,全是二十不到的少年,由盟主诸葛瑛一手调教而成,女的职管盟主寝殿内围警卫,男的警卫外围,分以首龙,二龙,三龙,四龙,五龙,六龙,首凤,二凤,三凤,四凤,五凤,六凤来识别。

不消数日,宫仇对总盟之内的一切,已大致了解。

盟主诸葛瑛对他似乎关注得有逾常情,不时借故召见。

但宫仇自知道对方是仇人之女以后,已经心如止水,她的美色,已引不起他的丝毫绮念,反之,他在培养对她的恨。

这一晚!时正三更,月华似水。

位置在总盟之后,半山之间的悔心院,修地传出四声凄厉的惨号。

悔心院是金剑盟专为盟中一些特殊地位的人物而设,这些特殊人物犯过之后,盟规不能制裁,便被送入悔心院软禁。

午夜沉寂。

惨号之声倍觉凄厉刺耳。

一时之间,警号长鸣,无数人影,星飞丸射的扑奔后山。

赶到一看——负责悔心院警卫的六名弟子,悉数例毙血泊之中。

庭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俯身向地,背上露出一截剑柄,鲜血流了一地。

盟主驾到!呼喝声中,诸葛瑛率同十二近卫之中的六凤,飘身入院。

所有各旗坛属下弟子,纷纷向后闪开。

神风老人直趋诸葛瑛身前,栗声道:盟主,卑座查看六名弟子的尸体,已知道来犯之人是谁!诸葛瑛粉腮凝霜,微带激动的道:谁?丑剑客!什么,丑剑客?不错,死者连中五创,呈梅花形排列,这是‘丑剑客’独特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