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仇奔前道等候冯真,忽听一个阴冷话声入耳,回顾之下,不由暗道一声:苦也,这真是冤家路窄了!身前,站定了一男一女两条身影,男的身穿青衫,五绺长须飘拂胸前,女的徐娘半老,风韵依稀,腮边一颗豆大的红痣。
对方,正是乾坤双煞。
乾煞西门琛嘿嘿一声栗人冷笑,道:小子,你这身打扮不俗,的确找不到‘尸’气了!显然对方仍认定宫仇是黑白双尸的传人。
神煞吴莺莺风情万种地一笑道:臭男人,这小子骨格清奇,你看……乾煞西门琛一瞪眼道:贼婆娘,你别大白天做梦,自身都难保,还动这歪念头!坤煞吴莺莺笑容一敛,道:该怎么办?迫出东西再说!话声中,转向宫仇道:小子,看你人还不笨,应该识相,爽快点交出来吧!宫伙心中暗自焦急,他知道要想脱出双煞之手,难比登天,而冯真又不见动静,吉凶未卜,当下恨恨地道:在下再次声明,不是‘双尸’的传人!坤煞吴莺莺道:也许你真的不是,不过,小子,仍得交出‘一元宝箓’!办不到!那你不否认你得到那半本秘笈了?在下没有承认!乾煞西门琛冷哼了一声道:小子,你且先说出‘双尸’的生死下落吧?不知道!你真的找死?宫仇偏激之性大发,怒吼道:下手吧,我宫仇誓不皱眉,不过……不过怎么样?不杀我你们会后悔!后悔,什么意思?有一天我会杀你俩!哈哈哈哈,小子,口气不小,凭你这句话,我今天决不杀你,留你一条小命,等你将来报仇,不过,话说回来,你仍须交出‘一元宝篆’!神煞吴莺莺双眼不停的四下游盼,忽地道:臭男人,别再撞上那老怪物,我们换个地方吧!宫仇心中暗忖,老怪物?莫非就是冯真仿他口音惊走双煞的人?乾煞似乎也极忌惮坤煞口中的老怪物,闻言之下,毫不思索地道了一声:好!抄起宫仇,弹身飞逝。
就在‘双煞’带走宫仇之后不久,三条人影,疾奔而至。
来的,正是黑心国手的女儿黄淑惠,和两名剑手,三人当然不知道宫仇已被双煞带走,略不稍停地追了下去。
不旋踵间,又一条小小身影,飞射而来。
呀!惊叫声中,身影陡地停了下来,他,正是骗走黑心国手拚命赶来的冯真。
冯真伸手从地上拣起一物,栗声道:这是仇哥哥的头巾,怎会遗落在此,莫非他……于是,他开始在地面上搜寻,希望能发现些蛛丝马迹……但他失望了,路面上除了些新旧的车辆,蹄痕,脚印之外,他一无所见,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他捧着头巾,在当地发呆,眼眶里泪水一转一转的。
破风之声传处,黄淑惠一行三人,去而复返,一见冯真之面,齐齐刹住身形。
两名剑手,刷地抽出长剑,一左一右抢占方位,把冯真围在品字形中。
黄淑惠显然十分震惊,骇然扫了冯真一眼,脱口道:你竟然脱出我爹之手?冯真没好气地道:你爹算什么东西?黄淑惠秀眸一张,喝道:你胆敢……冯真狠狠地道;你爹死了!两剑手同时惊呼了一声,黄淑惠芳容大变,厉声道:你说什么?我说老毒物死了??就在此刻——一个暴雷般的声音道:小鬼,老夫把你挫骨扬灰!冯真回头一看,赫然是黑心国手追了下来,一弹身,朝道旁林中遁去,其势如电,两剑手和黄淑惠连转念头的余地都没有,别说截阻了。
且说,宫仇被乾煞西门琛挟着,电闪飞奔。
他在被带走的瞬间,故意遗下头巾,目的是希望冯真能看到而知他已遇险,这期间,他并没有存在任何奢望,第一,冯真是否能脱出黑心国手之手,尚成问题。
第二,即使冯真侥幸得脱,见到头巾,也仅只知道他可能遇险而已。
第三,双煞功力深不可测,落入他俩之手,一切等完,纵令冯真知道,又将奈何?天下事可一而不可再,冯真势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模仿别人语音,再度惊走双煞,而且,双煞到底要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尚在未知之中。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来在一片穷山恶岭之中。
双煞绕着那绝壁悬岩奔驰,一失足使将尸首无存,令人怵目惊心。
不久之后,来在一座三面绝壑,仅有一线石梁连通边峰的险恶峰头。
峰头约半亩地大小,怪石磷峋,虬松遍布,四周雾气蒸腾,那唯一的通道石梁,半隐雾中,长约百丈。
宫仇甚是纳辛,何以双煞专拣这类险峻的绝地存身?乾煞西门琛一松手,放了宫仇,阴冷地道:小子,在这‘一线峰’头,就算你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了!宫仇生死已置之度外,闻言只冷哼了一声,口中仍念念不忘冯真。
坤煞吴莺莺接口道:小子,说,‘一元宝箓’现在何处?‘黑白双尸’的下落如何?宫仇恨得牙痒痒的道:不知道!小子,我虽答应过不要你的命,但活罪够你受的?贪婪无耻,武林败类!乾然西门琛反而哈哈一笑道:小子,骂得好,现在你先尝尝‘侏儒神通’缩骨抽筋的滋味!话声中,人已向宫仇身前缓缓移来。
宫仇亡魂皆冒,如果被这种邪门功夫所伤,这辈子将生不如死。
随着乾煞的近逼,他步步后退。
一退再退,不自觉地已到了绝岩边沿。
乾煞嘿嘿一声冷笑道:小子,再退你就尸首无存了!他满心以为这句话会使宫仇止步,然而,他失策了,如果他立即下手,宫仇的确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他存着一种猫戏老鼠的心理……宫仇生性高傲偏激,当然不愿在双煞手下生死两难,骤然之间,他有了一个疯狂的决定,暴喝声中,奋力击出一掌。
他承受了白尸的全部内元,这拚死一击,力猛如鲸波怒涛。
乾煞冷笑一声,故伎重施,双掌圈划之间,把如山劲气,引向一边。
隆!然巨响声中,峰头岩石飞射。
……几乎是同一时间,宫仇纵身跳下了无底绝壑。
他这一跳的动机,旨在寻死,他不愿任由乾坤双煞宰割。
如果他交出那半本一元宝箓的话,或可保全性命,但他不屑如此。
人,在面临生死抉择的一瞬间,根本没有深思熟虑的余地,全凭一时的直觉,而这直觉观念的产生,基于一个人的性格。
宫仇就是如此,他不愿落入人手而出此下策,这是一念由行动,一切后果和利害的影响,他没有考虑。
乾坤双煞做梦也估不到对方小小年纪,竟然性烈如火,视生死如无物,齐齐惊叫一声,电闪前掠,但,迟了,双煞纵使功力通天,也无法挽回这突变的悲剧,宫仇已消失在深沉无底的绝壑之中。
宫仇一念轻生,身形如殒星飞泻,刹那之间,他感到死不瞑目。
父亲,在他的意念中是一个谜。
母亲,惨遭奸杀,他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母亲生前时常向他提及的三件事,第一,练成盖世身手,劈倒巨松,挖取秘密,第二,若遇另一个持有与他同样玉锁的人,男的结为兄弟,女的结为夫妻,第三,必须修习上乘剑术。
这些,在母亲死后,算是成了遗命,可是,他一样也没有做到。
承受了白尸的功力,接受了对方的半部一元宝箓,但无法实践所许诺言。
刁钻慧黠的小弟冯真,今后将永无再见之期。
这些意念,在刹那间电袭心头,使他感到直如万箭钻心一般。
于是,他为死亡而颤栗了。
但,这只不过是瞬眼的意念,下落之势,急遽加速,神志逐渐不清。
这绝壑似乎深不可测,久久仍不见底。
蓦地,他的身形在半空中似乎被什么东西一拉,接着嗤!的一声裂帛之声,长衫似挂在突岩棱角或是伸出岩壁的树枝之上,降势猛刹,然后,裂帛声中,长衫碎裂,再度下泻。
这一勾,使殒落之势十卸其八。
砰!身躯落实,剧痛中,他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再度苏醒,但觉金芒隐约,想来已是第二天早晨。
我没有死!我居然还活着!我没有……他一遍又一遍的自语着。
此刻,他感觉到生命的可贵,也体验到了生的价值。
他想起着非中途长衫彼勾住,减缓了下落之势,此刻早已粉身碎骨,焉有命在,不由下意识地一颤。
他想爬起身形,方一转侧,但觉全身骨痛如折,像是被拆散了般,汗珠粒粒而冒,忍不住哼了一声。
喘息有顷,他开始打量四川,见自己落身之处,绝壁围环,半空白云缭绕,只能见到峰坚半腰,再以上是迷茫一片。
蓦地——他被眼前地面上的景象震惊了。
由身旁起,五丈以内,寸草木生,布满了凌乱的足印,像是一个练武场,场边,隆起了一个小土丘,长满了野草,土丘旁,摆着一具棺材,棺盖掀在一边,从风雨剥蚀的痕迹来看,骇然是一具石棺。
棺木旁,人立着一块墓碑。
宫仇揉了揉眼睛,定神辨认,只见墓碑上大书着:天下第二剑手……下面是空白,没有名姓,再以下是之墓两个字。
他骏然了,这是什么回事?天下第二剑手是谁?为什么棺材暴露?从地上的脚印来看,此地并非没有人迹……在好奇心与警惕心的驱迫下,一股莫名的力量,使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挪动着艰难的步子,走向那具石棺。
一看之下,更加困惑莫名。
石棺是空的,像是根本没有装过人,靠地面的部分,已布了一层青苔。
墓碑之后,是一个墓穴,是就地面的岩石垒成的。
这是一个令人费解的谜。
一个意念,闪上心头,此非善地!死里逃生之后,他意识到生命的可贵,目前,他重伤之身,不能再担半分风险。
最急迫的是,他必须迅速疗伤,由疗伤一念,使他想起杯中那瓶冯真窃自黑心国手丹房之中的疗伤圣品归元丹。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他笑了笑,目光游扫之下,十丈之外,树丛夹着怪石,看来是个极好的藏身之所,于是,他向那片浓密的丛林走去,选了一个刚能容身又能外观的石隙,坐了下来,取出归元丹,一口气吞下了五粒。
这归无丹是黑心国手精心炼制,武林人想求一粒,已相当不易,宫仇却得了整整一瓶。
灵丹妙药,毕竟不凡,甫一入口,立化津液顺喉而下,齿颊生香。
宫仇自得白尸输以全部真元,任督之脉已通,加上灵丹之助,疗起伤来,事半功倍。
当下闭目垂帘,按照母亲生前所授的玄门正宗心法五心向天,导元引气,以助药力推行,不久,使入了物我两志之境。
一个时辰之后,功圆果满,宫仇由虚返实,正待起身。
锵!一声金铁交鸣之声,传入耳鼓,举目从石隙中望了出去,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场中两条人影,各以长剑往地,互相对峙。
奇怪,这两个人怎会到这荒山绝谷之中来比武?背对这面的,是一个白发黑袍老者,面孔看不清,迎面向这方的赫然是一个青衫书生,虽远隔十丈,仍能看得出那青衫书生面孔奇丑无比。
突地——那黑袍老者哈哈一阵狂笑道:三十五年苦斗,今天将可决定谁躺进这具石棺了!宫伙心头猛地一震,三十五年苦斗,莫非这两个人出斗已经三十五年了?这确实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但,不对呀,那青衫丑书生,说什么也不会超过三十五岁,怎会与这黑袍老者比拚了三十五年呢?王十五年并非是一段短的日子,就算那书生驻颜不老,但两人又为了什么不了的恩怨而在这绝谷之中苦斗三十五个寒署呢?怪不得自己坠谷之初,看到满地脚印。
从那老者后半句话看来,那石棺显然是准备埋葬一两人之中的一人,那两人是不见生死不休的了。
这种打法,的确豪勇得近于残酷。
碑上预留空位,想是准备添上死者姓名的。
但,天下第二剑手又作何解呢?想及此点,心中倏有所悟……心念未已,已听那丑书生沉声道:这场比斗,是应该结束了,不管是你死,或是我亡!那老者嘲讽般的道:你气馁了?谁说的?你的语意不是很明显吗?我只觉得无聊、无谓,不值!嘿嘿,三十五年前你该说这句话,现在晚了!是的,我们该收场了!说完,双方一阵可怕的沉默。
宫仇不自禁地感到热血奔腾,他明白了,这两名剑手,为了争谁是天下第一剑手的虚名,而比拚了三十五年,难怪墓碑上预先刻的是天下第二剑手,胜的是第一剑手,那死者当然是第二剑手了。
这两名剑手,不知是什么来历,两人在深山绝壑之中,悄悄地争天下第一剑手的头衔,争到了,又如何呢?有谁来为他传扬呢?如果两败俱伤,岂非可惜亦复可笑?武林人,勘不破的,就是名这一关,前古如斯,而今益烈。
宫仇不由感慨系之了。
锵!人影一触即分。
宫仇无法看出,双方这一个照面使的是什么招式,他只有一个感觉,奇,快,此外,他看不出什么来。
片刻之后——双方长剑再度扬起……锵!锵!一阵连珠密响,双剑交击,互撞了数十下之多。
宫仇不由暗地咋舌,他想,这确实是武林中难遇的场面。
砰!砰!人影一分,双双跌坐地面,喘息之声,十丈外清晰可闻。
由于方位的改变,宫仇看清楚了那黑袍老者须眉俱白,唯是鹰鼻鹞眼,显得十分阴骛,他的江湖阅历,几等于零,是以看不出比斗双方的来路,这时,他想起了刁攒古怪的冯真,如果他在场,他一定能认得出来。
事实非常明显,双方都已成了强弩之末,很可能的结果,将是两败俱伤。
如果双方死了,谁是第一?谁是第二?阳光被浮云所掩,谷中显得更加阴森冷寂。
场中双方,缓缓站直了身形。
宫仇的心弦,随之拉得紧紧的。
身形,慢慢移近,双方相距不及五尺。
场面在死寂中,透出无比的紧张。
锵!震耳金铁交鸣声中,黑抱老者长剑折断,手中剩下尺长一截剑桶,丑书生的剑尖,比在对方的胸膛上。
双方,口角沁出殷殷碧血,显然,都受了严重的内伤。
胜负已见分晓。
黑袍老者面上掠过一抹死亡的颤栗。
这一刻,像是空气全部凝固了,冻结了。
丑书生的剑尖,久久没有刺下去。
黑袍老者栗声道:你胜了,刺进去吧!一声长叹,丑书生收回了长剑,悠悠地道:罢了,争得这浮名何用,你我都已行将就木,留此余生,永伴林泉……话声未落,惨哼突起,丑书生以手抚胸,身形连连踉跄,厉声道:你……你……无耻……长剑坠地,人也跟着栽倒。
这突兀之变,使宫仇大为震骇,分明丑书生已经胜了,怎地……黑袍老者,口中发出一阵袅鸣鸱号也似的狂笑,夹着断续的语声,道:天下……第一……第二……哈哈哈哈!于是——丑书生被装进了石棺,埋入墓穴。
黑袍老者在墓碑上迅快的几划,然后把丑书生那柄长剑纳入自己的剑鞘内,踉跄朝外奔去,瞬眼消失。
谷中恢复了死寂,像是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只多了一座新坟。
宫仇茫然了很久,才长身走了出来,移向墓前。
一看,不由惊呼了一声:丑剑客!墓碑上原来的空白,已被填满:天下第二剑手丑剑客之墓。
他应该是天下第一剑手,他胜了,他放过了对方……宫仇喃喃地自语者,竭力在分析这件事的因果。
丑剑客何以在胜了之后,突然惨哼倒下?冯真的话音,似乎又响在耳畔:……百年来仅见的剑术好手‘丑剑客’……三十年前失踪,这也是一个谜!……谜?这不是谜,丑剑客为了一个名字,与人比斗了三十五个寒暑,现在,他是真的死了。
这件武林秘辛,宫仇是唯一的目击者。
突然——一个奇怪的念头,涌上他的心田,丑剑客何以突然倒毙?这念头,愈来愈强烈,终于,他忍不住好奇心的催迫,他动手掘开了坟墓,思维再三,他揭开了棺盖。
呀!他惊呼一声,俊面立起抽搐,丑剑客胸前血渍殷殷,一段剑柄,露在外面。
刹那之间,他明白过来了,那黑袍老者,乘对方不备,突然以半截断柄,刺入对方的胸膛,这种卑劣的手段,的确令人发指。
若非丑剑客一念之仁,不肯乘胜下手,黑袍老者,焉有命在。
难道,武林人都是这么邪恶?在他人江湖的短短时日里,他看到的是巧取,豪夺,用谋,诡诈、卑鄙……哼!那是一声低沉窒息的呻吟。
宫仇不由毛发俱竖,这声呻吟,是发自丑创客之口。
难道他还没有死?抑是自己的错觉?又是一声微呻,死者的眼皮,似乎动了一动。
宫仇定了定神,伸手摸向死者前胸,不惜,心脏尚未停止跳动,对方果然没有死,想不到黑袍老者狠心把他活埋。
于是,他从怀中取出一位归无丹,扳开丑剑客的嘴,把药丸塞了进去。
宫仇空有一身深厚的内力,限于所学不多,无法加以运用,助对方复元,是以塞下药丸之后,他只有静观变化。
盏茶工夫之后,丑剑客长哼一声,翻身坐起。
宫仇欢然道:阁下……丑剑客丑脸一无表情,但目光中却充满了激动之情,截住话头道:你是谁?在下宫仇!怎么回事?阁下被那黑袍老者活埋,在下一念好奇,掘开墓穴……老夫明白了,他人呢?带了阁下的剑离开了!你,娃儿,怎会到这罕无人迹的绝地来?宫仇不愿多加解释,淡淡地道:偶然!是你救了老夫的命?这……谈不上救命二字,也算它是偶然吧!丑剑客从石棺中移出了身形,竟然有些站立不稳,一连晃了数晃,眼中骤现痛苦之色,奇丑无伦的脸上,依然没有半丝表情。
宫伙心中暗道,好一个冷漠的怪人。
丑剑客摸了摸插在胸膛上的剑柄,凄厉地道:想不到堂堂‘武当一老’,竟然卑劣阴残到这种地步!宫仇一怔道:武当一老?不错,以名门正派第一剑手自居的‘武当一老玉虚真人’!他不像是道土……他顶上没有挽髻,不过,你忽略了他身上那件黑色道袍!哦!孩子,老夫生平从不平自受人好处……这一声孩子,使宫仇大感不释,冷冷地道:阁下真的是‘丑剑客’?你认为不是?阁下的年龄……老夫今年正好一百岁整!一百岁?嗯!说着,伸手徐徐褪下面具,赫然是一个须眉如霜的老者,只是老脸上苍白得毫无血色,想是流血太多之故。
宫仇骇然向后退了一个大步,道:老前辈原来是戴了面具……孩子,武林中唯一见到老夫真面目的,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刚才你给老夫服下的是否叫‘归元丹’?宫仇大为愕然,对方竟然能一语道出丹药名称,点了点头道:是的!那你是‘药圣毒尊易卜生’门下?药圣毒尊易卜生?怎么?晚辈不认识!那你哪来他的独门灵丹?取自一个叫‘黑心国手’的人!哦!也许他们是一家!孩子,老夫有个要求?老前辈请讲?为老夫善后!善后?不错,老夫自知时间不多了,孩子,愿意吗?这‘归元丹’晚辈身边……丑剑客身躯晃了晃,面色更加苍白了,怆然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灵丹虽妙,难救必死之人,老夫心脉若断还续,三十五年不息苦斗,内元所伤甚巨,神仙也无能为力了,不过,够了,老夫百岁之人,死不为夭,能活转来交待几句后事,死也瞑目了!宫仇心中大是不忍,他母亲生前一再提示,要他学剑,现在面对这百年来第一剑手,有说不出的感慨,对方决要死了,以他孤傲的性格,他是不会开口有所求的。
丑剑客转身用手掌拂去了墓碑上天下第二剑手四个字,然后又道:孩子,你师承何门?没有!今尊堂?姓宫!宫什么,他说不出来。
丑剑客不再追问下去,转身又坐回石棺之中。
宫仇额声道:老前辈,您……丑剑客老脸微见抽搐,额际汗珠滚滚,费力地道:孩子,你愿意学剑么?这话大出宫仇意料之外,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丑剑客又道:孩子,不必为难,老夫生平不收徒,现在也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老夫不愿平日受人恩惠,临死无物可赠,由此向东五十丈之处,是老夫所居窟洞,壁间有本剑笈,举以奉赠……说完,一阵喘息。
宫仇急道:晚辈不是这个意思……丑剑客又道:孩子,如你不接受的话,你就离开吧!宫仇突地豪声道:老前辈,晚辈有一天必找那‘武当一老’,要他知道武林正义不泯!丑剑客目中忽放奇光,面上肌肉急剧的抽动,半晌,才激动无比地道:老夫死了,但愿‘丑剑客’不死……说到这里,突然顿住,神色一黯,颓然道:老夫语无伦次,休怪!宫仇正想说什么……只见丑剑客双目神彩渐收,狂叫一声,拔出那插在胸前的半截断剑,鲜血涌处,人已仰面栽倒石棺之中。
他死了,一代剑术名手就这样含恨以终了。
宫仇沉思有顷,突地朝石棺下跪,祝祷道:弟子宫仇,接受遗赠,愿拜您老人家为师,誓必完成师父之志,‘丑剑客’不死,并誓雪师父之仇!祝祷毕,从丑剑客手中取过面具,和那半截断剑,放入怀中,脱下他的青衫,然后盖上石棺,重新掩埋,复用断剑铲去了墓碑上余下的丑剑客三字,将就以断剑改刻为天下无敌剑手之墓几个字。
诸事妥当,再次下拜,然后依指示朝东奔去,细寻之下,果然发现一个极为隐密的洞口,当下毫不考虑的冲了进去。
果然,在一个壁洞里,他找到了一本薄薄的绢册,封面上题了四个工笔楷书万流同宗,下署丑剑客三个小字。
宫仇当时也无暇翻阅,随手塞入怀中,复在洞中的仔细巡视了一遍,见没有什么有价值的遗物,方才离洞朝谷外驰去。
岂知这谷竟然是个死谷,四周尽是插天巨峰,根本没有出路。
以宫仇现在的修为,要想越峰而出,根本就办不到。
思维再三,他有了一个决定,于是重新折回丑剑客所居的洞中。
他脱下鞋子,从袜底取出一小圈赤红的东西,赫然是那张白尸所赠的人皮。
原来在张仙祠内,白尸把这张刺有半部一元宝箓的人皮遗赠宫仇,宫他心知处境险恶,祠外不少武林高手,不计生死,目的就是这半部一元宝箓,于是他把它藏在袜底里面,是以金剑盟长老神风老人搜他身时,一无所见。
这张人皮,因为没有硝制,已开始变硬萎缩,幸而宫仇是藏在袜底贴近脚掌,受体温的保护,勉强还可撕开,否则,这半部一元宝箓就算毁了。
他费了极大的功夫,才把人皮平整摊开,由于字是刺上去的,已有些模糊不清,如果时日再久,必将腐坏无存。
于是——宫仇不求其解,一遍又一遍地辨读,先把它默记在心里。
口诀记熟之后,他照式把所有图解用木炭描摹在石壁上。
这样,化去了两天的时间。
一切停当,他用火焚化了人皮。
这被目为武林瑰宝的一元宝箓,除了保留在宫仇的心里以外,算是失去了有形的实质。
正如白尸所说的,这上半部一元宝箓,全是练气增元之术,艰深僻奥,玄奇莫测。
宫仇把全部心神,完全贯注在这半部宝笈中。
时光,在不知不觉之中流逝。
谷内草木枯而又荣,荣而又枯。
宫仇依赖谷中的野草充饥,渐渐,他日数日不食,本来黝黑的石洞,在他眼中已丝毫无隐。
从草水的荣枯,他意识到两年的时光已过去了。
半部一元宝篆,他已融会了约摸八成,最后一篇,讲的是金刚不坏大法,这是千百年来,被认为功力的极限。
以他粗略的估计,这最后两成如要竟全功,必须要至少五年的时间。
五年,这时日不长,但也不算短。
他想到谜样的身世,也想到那些不知名的仇家……也与恨开始折磨他。
他无法再耽五年,他怕万一仇人死去?于是,他放弃了最后的一程,他开始习练丑剑客遗赠的剑笈。
名虽剑笈,但却附录有掌、指、身法。
悟性,加上修习一元宝篆的成就,习练剑笈,如顺风扬帆,一泻千里,进境之速,连他自己也感到骇异。
半月工夫,他获得了丑剑客身手的全部,而在内力方面,由于白尸所输的内元,以及宝箓的成就,超过丑剑客本人甚多。
这一天,他摒挡一切,准备出谷。
他瞑想着到母亲墓前,毁掉那株巨松,发掘那埋藏了不知多少年的秘密。
他的心,开始狂跳,他不知自己的功力,是否可以一击而毁掉那株巨松,但一他充满了自信,他想,那该不成问题。
他似乎一刻也不能稍待。
他把武当一老玉虚真人两年前用以刺杀丑剑客的半截断剑,和丑剑客用以掩藏了真面目一生的人皮面具带在身边,剑笈则埋藏洞中,然后封洞离开。
两年,他该是十八岁了。
他换上了原来丑剑客所着的青衫,除面容外,他成了第二个丑剑客。
照在水中的倒影,使他自我解嘲的发出了一阵轻笑。
地盘算着出谷之后——访凶!报仇!为白尸寻找她的女儿陈小芬!为丑剑客报仇!斗乾坤双煞!更重要的是,找到刁钻慧黠的小兄弟冯真,他对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怀牵萦……顾盼之间,丑剑客的坟墓在望。
突然——他怔住了,但随之而生的,是恨和怒,夹以阵阵涌起的杀机。
墓前,人影幢幢,不下五十人之众,而最刺目的,是那件他念念不忘的黑袍,武当一老玉虚真人竟然也在其中。
不言可喻,这些人的目的,在证实被目为天下第一剑手的丑剑客,是否真的死了!这荣衔是否该加在玉虚真人的头上。
墓碑上,天下无敌剑手之墓八个字,引起了来人的震惊。
武当玉虚真人激动而困惑地高声道:这谷里有人来过,改变了原来墓碑上的字!突地——一个阴沉冷漠的话声接下去道:诸位莫被这牛鼻子所迷!众高手闻声回顾之下,惊呼之声爆空而起:丑剑客!丑……在距众人不及四丈之处,像幽灵似的站着一个貌相奇丑的青衫书生,胸前右侧一个剑孔,血渍结成了碗大一个黑印,手中,执着半截断剑,目中射出令人心悸神摇的厉芒,遍扫众高手之后,落在白发如银的黑色道装老者身上。
奇突之变,像平地焦雷,震得所有入谷高手,目瞪口呆。
丑剑客没有死!武当玉虚真人老脸扭曲得变了形,他不相信这会是事实,被他亲手所杀,亲手埋葬的人,居然会复活,这不但离奇,而且恐怖。
汗珠,从老脸上滚滚而落。
空气在迫人窒息的情况下,透着莫名的恐怖。
玉虚真人下意识地抽出了长剑,语不成声地道:你……没有死?死!每一个人必然的归宿,但‘丑剑客’,岂能死在剑下!语音之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这丑剑客,正是宫仇的化身。
玉虚真人老脸变成了死灰之色,目中尽是骇芒,脱口狂叫道:不可能!宫仇冷冰冰地吟了一声,不屑地道:是的,不可能,以阁下堂堂武当一老,竟然能做出这等令武林同道齿冷的卑鄙残毒的事来,的确是不可能!在场的高手,均是武林中一流人物,阅历老到,闻言之下,齐齐把询问、困惑的目光,射向了业已自命天下第一剑手的玉虚真人。
玉虚真人震惊过度,情绪在一时之间,不能平静下来,再次叫道:你……没有死?宫仇嘿的一声冷笑道:丑剑客岂会如此死于宵小之手!宵小两字,对玉虚真人而言,的确是极大的侮辱,但他目前已无暇计及这些了,他竭力镇定自己,他在想,难道自己那一击不曾使对方致命?但,纵使不死于刻,也当堂死于石棺墓穴之中呀!难道他在身伤无尽的情形下,还能破棺毁墓而不成?墓碑上分明是天下第二剑手丑剑客之墓十一个字,怎的会变成了天下无敌剑手之墓八个字?为什么?为什么?于是——五虚真人再次大叫了一声:不可能!宫仇扬了扬手中半截断剑,朝胸前青衫上血污的剑孔一比,道:牛鼻子,什么不可能?玉虚真人下意识地连退三步。
所有在场的高手,主动的朝两侧分开,剩下玉虚真人独对丑剑客。
宫仇狠狠地道:牛鼻子,这半截断剑,将物归原主,照样的刺进你的胸膛!玉虚真人额上汗流如珠,全身籁籁而抖。
在场高手,迷惆的望着这两个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剑手,似明白,又似不明白,他们随同玉虚真人入谷的目的,是要证实丑剑客是否真如玉虚真人所言,落败身亡,然而事实却出乎每一个人意料之外,从玉虚真人的神情来看,这突变一样出乎他本人意料之外。
宫仇逼近数步,平举半截断剑。
一动劲,一道白森森的制气,暴闪八尺。
高手群中,爆出一片惊呼。
玉虚真人骇上加骇,在他的记忆中,对方并没有这么精湛的内力,两年时间,难道会发生奇迹?能从断剑上逼出八尺剑芒,这近乎惊世骇俗。
拔剑!随着宫仇这一声大喝,场中的空气在神秘离奇中骤呈无比的紧张。
玉虚真人手按剑柄,却拔不出来,似乎他已失去了往昔为争第一剑手之名,而与对方苦斗了三十五个寒暑的豪气。
宫仇冷冰冰地道:牛鼻子,本人不杀不抵抗的人,希望你死得像个剑手!玉虚真人被这话一激,神志复苏,刷的一声,长剑出鞘,他与五剑客拚斗了三十五年,这证明双方功力无分轩轾,造诣几乎完全相等,现在虽发觉对方内力方面有骇人的进展,但对方手中只是半截断剑,拚斗起来,尚不知鹿死谁手。
心念之中,胆气也壮了许多。
当然,他做梦也住不到丑剑客不是那丑剑客。
宫仇自修习一元宝箓之后,内力方面,武林中已难找相与匹敌的对手,由于内功精湛,是以改变嗓音极为容易,他是有心人,把丑剑客的声音模仿得维妙维肖,即使有稍稍破绽,玉虚真人在目前的情况下是无法辨认得出来的。
玉虚真人右手抱剑,斜指上方,左手半抬,捏出一个刻诀,刹那之间,他象另外换了一个人,气定神闲,一派名剑手风范。
宫仇手中断剑一幌,八尺长的芒尾,幻出五朵工整的梅花。
高手群中响起几声惊呼:梅花剑!起手式!梅开五幅!一场武林中罕见的剑斗,即将展开,而且是一场生死之斗。
所有在场的高手,一个个屏息凝神而待。
宫仇冷喝一声道:出手!玉虚真人半言不发,缩肘垂剑,斜斜刺出,这一击之势,看似缓慢,其实快极,中藏玄奥变化,使对方无法判别攻向什么部位。
宫仇断剑一划,寒芒暴涨,雪梅含苞封住门户。
呛!一声清越的脆响过处,双方各退了一步。
乍分倏合……刹那之间,但见剑气纵横,寒芒打闪……空气被剑芒划裂,响起一片刺耳的丝丝之声。
三丈之内,脸气森冷逼人。
转眼之间,过了三十招,宫仇竟然守多攻少。
玉虚真人豪情大发,着着进逼,专指对方要害大穴,招式也愈见凌厉狠辣。
宫仇虽参悟了丑剑客所遗赠的万流同宗剑笈,但较之五剑客本人,在运用方面,当然要逊色几分,而玉虚其人与丑剑客搏斗了三十五年,对他的招式变化,可说了如指掌,何况,宫仇手中是半截断剑。
但,内力方面,宫仇要凌驾丑剑客之上数筹,目前他所凭藉的就是这点。
奇招绝式,从双方的攻守之中层层叠出。
看得所有高手,目震心悬。
五十招!一百招!两百招!主客易势,宫仇凭着深厚的修为,全力攻拒,玉虚真人每接对方一剑,必须使出全力,时间一久,招式上的优势,被逐渐削弱的内力消减,变成了守多攻少。
三百招晃眼即到。
宫仇剑气如虹,愈攻愈厉,由剑气卷起的罡风,追得近场的高手,纷纷变色倒退。
玉虚真人剑招已发不出应有的威力,险象环生,节节后退。
宫仇大叫一声:寒梅吐艳!满空剑影,如朵朵白梅,向对方罩去……呛!挟以一声闷哼,玉虚真人倒纵一丈之外,手中剑已掉落地面,右边袍袖半裂,鲜血涔涔顺臂而下。
场外爆发了一阵惊呼。
宫仇用脚尖一挑,那柄长剑飞向了玉虚真人,口中道:牛鼻子,再来,你还有机会!玉虚真人一手抄住飞来长剑,白发蓬立,老睑扭曲,目中射出一种似恨似悔的异样光芒……宫仇一转身,迫近对方身前,冷声道:出手、抵抗、本人要下手了!玉虚真人突地把手中剑朝地上一插,栗声道:贫道输了,下手吧!人影晃处,四个中年道人,各执长剑,飞投场中。
玉虚真人暴喝一声道:你们下去!就在此刻——只见玉虚真人老脸大变,身形一连晃了几晃,张口喷出一股血箭,仰面栽倒,一阵抽搐,寂然不动。
四个中年道士齐齐怒吼一声,四道银虹破空而起……未及出手,银虹突敛,凝哼声中,砰!砰!栽倒,口血汩汩外冒。
宫仇顿时手足无措,心中寒气直冒,他想不透对方何以在刹那之间倒地而亡?恐怖的怪事,紧接着出现。
外围观战的高手群中,惨哼之声此起彼落,人影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死状和玉虚真人等完全一样,个个口喷鲜血,奇突的死亡。
宫仇头皮发炸,胆裂魂飞,怔在当场,不能动弹。
这真是匪夷所思的怪事,这些高手何以会突然死亡?前后仅半刻光景,场中除了宫仇一人之外,已没有半个活人。
死了!全部入谷的高手,就这样突然地暴亡。
死尸,血,再就是无边的恐怖。
宫仇怔立了足足一个时辰光景,才按住满腹疑团,以掌劈了一个数丈大坑,把数十具死尸堆叠坑中掩埋了,又用一块巨石,树立坟前,用指大书:乙酉仲春,武当玉虚真人等一行五十四众,入谷暴毙,死因不详。
丑剑客然后,拣起原属丑剑客而为无虚真人所侵夺的那支长剑,佩在胁下,摘下了面具,叩别丑剑客之墓,飞身出谷。
到了集镇,他置备了一套行装,全身上下,焕然一新。
两年谷居,他已由十六岁的少年,变为一个玉树临风般的美男子,青衫佩剑,别有一番风姿。
第一个浮上他脑海的影像,是那刁钻慧黠的小弟冯真。
虽然他对他的出身来历一点也不清楚,但,两人短暂的相处,已建立了不可磨灭的感情,两年,不算长,但也不短,人事沧桑,他不知是否能找到他,心中顿时充满了怅然之感。
其次,他想到本身。
母亲被奸杀,他泣血椎心料理后事的残酷记忆,历历如在目前。
于是——那种剖心切肤的恨,又上了他的脸。
他想起母亲墓前的那株区松,巨松之下,埋藏着全部秘密,母亲生前留言,如他的功力可以一举而毁巨松,就可以发掘这秘密。
这秘密是什么,他无法想像,但可预知的,必是一件血的秘密。
他自信,自己已习得一元宝箓所载神功的八成,只差两成功候,便可以为金刚不坏之身,毁那巨松,当非难事。
于是——一连串的幻象,涌现心田,访仇,缉凶,报怨,雪恨……他的血液,在骤然之间加速,流露在眉目之间的恨意,山相对的加浓。
他取道直奔儿时故居——那偏僻的小村落。
发掘秘密,是他始终念念不忘,而目前亟于要兑现的梦,这关系着他的身世,也是他自有记忆以来,一直想解开的谜底。
傍午时分,来在一座镇市之前,他不由自主的缓下了身形。
这里,正是宫仇第一次介入江湖是非的地方。
镇外的张仙祠,他误打误撞的从白尸手中获得了被视为武林不世奇珍的半部一元宝箓,也同时得到白尸临死输功,这决定了他的全部命运,不幸的遭遇使他得到了意外的奇缘……往事历历在目,他信步走入镇中。
甫入镇口,一声断喝倏告传来:站住!宫仇应声止步,面前已站定了四个黑衣剑手,各人胸前绣着一柄小小金剑,不问可知,这四名剑手是金剑盟属下。
他与金剑盟本无恩怨可言,但念及拜兄青衣帮帮主辣手书生徐陵的灭帮之恨,使他对金剑盟产生了仇视之心。
一双带着浓厚恨意的眸子,冷冷地扫向了四名剑手。
这种由于深仇极恨所孕育的目光,的确令人不寒而栗。
四名剑手不期然的脸色一变。
但当四个骄横成性的剑手,悟及对方仅是一个文绉绉的书生之时,胆气立豪。
宫仇修习上半部一元宝箓,已到了神仪内蕴之境,是以表面上除了出奇地冷漠,和一双恨意的眸子之外,别无惊人之处。
四剑手之一狂傲地道:朋友也是武林中人?宫仇冷冰冰地道:是又如何?那剑手面上掠过一抹凶残之色,也斜着眼道:既是道上朋友,该懂得规矩!什么规矩?解下你的佩剑!解剑?不错!为什么?另一个鹰目马脸的剑手,狞声一笑道:穷酸,你别混充内行,听清楚了,除了本盟之外,不许任何人佩剑!宫仇一怔之后,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道:这是谁立的规矩?那原先发话的道:金剑盟,本盟之外无剑士!宫仇怒极反笑道:金剑盟竟敢如此目空四海?朋友,还是识相些好?如果不呢?你将后悔莫及!宫仇纵声大笑道:在下可不知什么叫做后悔!四剑手脸色同时一沉,仍是那原先发话的道:朋友,难道要本人动手?宫仇俊面一寒,目中煞芒一现而隐,语意森森地道:凭你们四个还不配谈动手两个字!四剑手顿时目射凶光,齐齐哼了一声,那为首的暴喝一声道:莫非你还有两手要表现一下?拔剑!话声中,已自掣出了背上的长剑,一抖腕,挽成了一个剑花。
宫仇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冰寒迫人地道:本人拔剑有个规矩?穷酸,你还有规矩?哈哈哈哈,说说看?本人拔剑不见血不回鞘!哈哈哈哈,本人倒想见识一下!宫仇一瞪眼,两缕电炬星芒也似的青光,暴射而出,朝四人一扫。
四剑手被这目芒所迫,骇然各退了一个大步,他们意识致眼前的书生不简单了,呛!呛!连声,四剑全出了鞘。
宫仇杀念已生,双唇紧咬,右手缓缓按上了剑把……不少行人,围了过来,但看见四名金剑手之后,又纷纷避道而去,显见金剑盟在江湖中,气焰已到了不可一世的程度。
银芒一闪!接着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号,那发话的金剑手,被一剑斜切藕式劈成了两段,肝肠五肚,和着刺目的鲜血,瘰沥一地,惨状令人不忍卒睹。
宫仇长剑业已归鞘,似乎不曾动过一般。
另三名剑手,一个个亡魂皆冒,面如土色,窒在当场。
这种诡异狠辣的剑术,的确罕世无匹。
宫仇目光一扫三人,冷声叱道:滚!三名剑手霍地回身举步,突然又似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所阻,又回转身来,长剑一领,猝然出手攻向了宫仇。
宫仇冷哼一声:找死!寒芒暴展,长剑第二次出鞘,快得令人目光无法分辨……三声惨啤,仿佛是由一个人的口里发出,血花飞洒,三人被轨成了六截,残躯断体,使人怵目惊心。
宫仇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冷笑,反手倒剑,正待归鞘……蓦在此刻——一个冷峻但却娇嫩的声音,倏告响起:朋友,好剑法!宫仇暗吃一惊,徐徐回身,眼光掠处,不由一呆。
眼前,三丈之外,俏生生的站着一个二十许的白衣丽人,髻边斜插着一朵酒杯大的红花,清丽脱俗之中,显得有几分憔悴。
白衣女子似乎被宫仇的绝世风标所慑,骤然之间,也呆住了。
宫仇把剑徐徐归鞘,冷冷地注视着对方。
白衣女子粉腮罩起了一层严霜,沉声道:阁下如何称呼?宫仇冷峻的道:在下宫仇!白衣女子陡地向后一退身,道:宫仇,你就是宫仇?不错!两年前被武林中误会为‘黑白双尸’传人的宫仇?这话使宫仇为之怦然心震,奇怪,对方何以知道自己不是黑白双尸的传人,而说出误会两个字,难道她知道……心念之中,脱口道:姑娘何以知道在下是被误会?白衣女子似乎不愿意回答这问题,口锋一转,道:宫仇,你胆敢与‘金剑盟’为敌?宫仇寒声道:怎么样?你将死无葬身之地!未见得!你无妨等着瞧!宫仇冷哼了一声,转身便待离……白衣女子娇声一喝道:站住!宫仇不期然地止步回身,俊目中棱芒暴射,如两道电炬,朝对方一绕,道:姑娘准备怎么样?白衣女子被宫优眼中如刃厉芒照得劳心一震,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道:宫仇,你以为可以一走了之?宫仇眉锋一蹙,道:为什么不能走?你公然佩剑而行,违抗金剑盟所立的规矩,剑劈四剑手……宫仇一声冷哼,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意森然地道:如此说来,你是‘金剑盟’的人了?白衣女子淡淡地道:可以这么说!宫仇俊面倏沉,眼中恨意随之加浓。
就在此刻,被风之声传处,两条纤纤白影,飞泻而至,赫然是两个传婢打扮的白衣佩剑少女,同样,髻边各插了一朵红绒花。
两婢女匆匆瞥了宫仇一眼,然后向白衣女子施了一礼,道:小姐,你……话声未完,目光触及地上的残躯断体,以下的话使顿住了,满面骇然之色。
宫仇忽地灵机一触,激动地道:姑娘是‘红花会’的……白衣女子面无表情的道:不错!红花会长的千金?嗯:邢玉娇?白衣女子粉腮微变,讶然道:阁下知道得很清楚!宫仇栗声道:你真的是邢玉娇?两婢女同声娇喝道:你敢对我家小姐无礼?宫仇听而不闻,双目暴睁,精芒电射,迫视在白衣女子面上。
白衣女子似觉对方神情有异,怔了一怔才道:当然不假!宫仇顿时杀机罩脸,咬牙道:邢玉桥,我要杀你!那声音令人听来不寒而栗。
邢玉娇粉腮大变,骇然退了一步,惊怪莫名地道:你说什么?宫仇一字一顿地道:我要活劈了你!呛!呛!两声,两侍婢长剑出鞘……邢玉桥一摆手,道:你俩退开!两婢女怒视了宫伙一眼,退了开去,但长剑尤执手中,推备随时出手。
邢玉娇光盯视了宫仇片刻,才冷冷地道:宫仇,我想知道为什么?宫仇用力从鼻孔里哼出了声,冷森而严峻地道:你对‘辣手书生徐陵’不会陌生吧?邢玉娇如被蛇蝎噬咬般地全身一颤,花容失色,向前一挪步,道:你说谁!你的爱人‘青衣帮’帮主‘辣手书生徐陵’!……你是‘青衣帮’……在下是他结拜兄弟!他……他人……哼!‘青衣帮’瓦解冰消,我拜兄九死一生,全是你这蛇蝎其心的女人所赐!邢玉娇浑身簌簌而抖,粉腮一变再变,杏目中泪光晶莹,语不成声地道:他……没有死?宫仇恨恨地道:不惜,他没有死,你很失望,是吧!邢玉娇身躯一连几幌,梦呓般地道:他没有死!他……还在人间……宫仇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你的心机自费了!邢玉桥再向前逼近了一步,激颤地道:他在哪里?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不,你得告诉我,我求你……你要得他而甘心?宫仇,我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要……重下毒手?邢玉娇含蕴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滚落粉腮,幽幽地道:请你不要这样说!宫仇鄙夷地道:我该怎么说?那是误会呀!哼,误会,你亲自诱他到黄鹤楼赴约,亲自下毒,复派‘红花会’的高手追杀他,同一时间,‘青衣帮’总坛和散在各地的分舵同道‘金剑盟’血洗,这是误会……我……必须要见他!会的!你答应告诉……我带你的人头去见他!邢玉娇踉跄退了两步凄厉地道:他要你杀我?宫仇咬牙道:他要亲手杀你,不过,机会难得,我只好代劳!邢玉娇歇斯底里地叫道:不,我要向他当面解释,我愿意死在他的手中!两婢女齐齐唤了一声:小姐!一左一右,抢近前来。
宫仇暴喝一声:邢玉娇,你很会演戏,可惜在下不会欣赏,认命了吧!喝话声中,一掌劈了出去。
两婢女同时娇叱了一声,剑芒打闪,疾攻而出……宫仇中途变势,双掌分朝左右挥出,快逾电花火石,凄哼声中,两道剑光摇曳破空而去,接着,两条纤小白影,如断线风筝般飘泻三丈之外。
邢玉娇历叫一声:宫仇,你以为我怕你!随着这一声厉叫,一道狂飙已迎胸撞向了宫仇。
宫仇修习一元宝箓,只差两成,便到达金刚不坏之境,一般掌力焉能伤得了他,是以他不闪不避,视若无睹。
砰!然巨响声中,挟以一声闷哼,宫仇寸步未移,邢玉娇却被一股无形的反震劲道,震得连退七八步之多。
她骇然了,她无法想像对方的功力究竟有多高?宫仇一幌身,到了邢玉娇身前不满五尺之处,栗声道:在你死前的一刹那,希望你对以往的作为,忏悔一番!邢王娇全身一震,目中暴射出怨毒至极的光芒,粉面肌肉牵动,几乎失去了原形,咬牙切齿地道:宫仇,魔鬼,我这样死不瞑目!宫仇面冷如铁板也似地道:邢玉娇,我拜兄当日如果死了,他一样死不瞑目,‘青衣帮’近千帮众,也没有半个会瞑目!邢玉娇突地掩面而泣,道:宫仇,我求你,给我见他一面的机会!宫仇心中一动,但随即又被血淋淋的往事所掩,冷漠得不带半丝人情味地道:办不到!邢玉桥狂叫一声。
出手如电,猛袭宫仇西门……宫仇本能地一挥掌。
砰!惨号声中,邢玉桥飞栽两丈之外,但,她的娇躯一阵扭动之后,居然又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仅横发散,樱口鲜血长流,雪白的宫装,前襟尽赤,惨厉如鬼,口中哑声嘶唤着:宫仇,你好狠!说完,娇躯晃了两晃,又栽回地面。
宫仇弹身上前,单掌上扬,就待劈落……蓦地——他眼前幻出一幅惨绝人寰的画面,一个美赛天仙的妇人,陈尸炕床边缘,衣裙碎裂,下体血污狼藉,上牙深深陷入下唇肉内,双目圆睁,眼角尽裂……那是他的母亲。
在荒村茅舍之中,被奸杀后的惨相。
他大叫一声,全身血管似要爆裂开来。
幻象消失了,眼前仍是那凄厉如鬼的邢玉桥,在他扬起的手掌下颤栗。
他收回了手掌,栗声道:邢玉娇,我不杀你,让我拜兄亲手结束你的生命吧!邢玉娇咬牙站起身来,费力地道:宫仇,我至死感激你,告诉我,他在……哪里?这办不到!那……请你转告他,我在黄鹤楼头等候他,不论何时!可以!哦……你……最好收起佩剑,否则,你走不出十里地面……宫仇面罩恐怖的杀机,狂声道:我现在正要找人杀,看他们流血!说完,转身疾奔而去。
他母亲惨被奸杀,陈尸茅屋之中的那一幕,在他的下意识中,已形成了一种疯狂的意念,每当回忆及此,他便只想杀人。
好杀他母亲的凶手是谁?有几人?他完全不知道。
他上山守猎归家之时,惨案业已形成。
他为此痛不欲生。
他本来是准备入镇打尖的,这一来,他已忘了饥渴,反身出镇,重上官道,顾盼之间,已奔行了约三里左右,正待绕小路扑奔母亲理骨之处……突然——破空之处,盈耳而来,听声音,来人不在少数。
他故意一缓身形……小子,站住!暴喝过后,是一阵收刹身形的声音。
宫仇陡地回身。
眼前,十三个黑衣剑手,呈半月形围了上来,这些剑手的胸前,各绣着一柄金剑,这已表明了对方的身份。
其中,一个胸前四柄金剑交叉的猴形老者,在圈内与宫仇正面相对。
宫仇面上被惨痛回忆勾起的杀机尚未消褪,现在复又浓炽起来,目中,闪烁着仇火恨芒,兀立不动。
那猴相老者被宫仇而上所带的无边杀机和恨意,看得老脸变色,但随即狞声喝道:小子,通名!宫仇半晌才迸出两个字道:宫仇!本盟四名巡查是你下的手?不错!老夫‘金剑盟’属下‘黄旗坛主贺永’,现在你自动解下佩剑!宫仇冰寒至极地道:你在做梦!黄旗坛主贺永嘿嘿一声冷笑道:小子,难道你还想反抗?宫仇不屑地道:反抗?哼,我现在正想杀人!十三名剑手齐齐面泛怒容,手按剑把。
黄旗坛主贺永暴喝道:小子,你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拿下!两名剑手,越众而出,扑了过去……找死!随着这一声刺耳的冷喝,但见寒芒一闪……惨号破空而起,两名剑手扑势未变,脑袋已经离颈而飞。
惊呼声中,两股血泉吹起一丈来高,没头尸身已砰然栽倒,其余十一个剑手,一个个亡魂大冒,目瞪口张,面现骇极之色。
宫仇剑尖下垂,剑身上不带半点血迹。
黄旗坛主贺永做梦也估不到对方竟然有这么高深的剑术,眼睁睁地断送了两名手下,顿时目中喷火,额上青筋暴露,呛!的一声龙吟,长剑出鞘。
宫仇心中有一股亟待发泄的狂念,栗声道:姓贺的,出手!黄旗坛主贺永襟绣交叉四剑,功力仅次于五长老一级,在武林中,已属一等一的剑手,口中微哼一声,刷!的一剑平削出去,剑至中途,连变八式,奇诡狠辣,惊世骇俗。
宫仇振腕挥剑,剑芒幻成了一片晶幕。
锵!的一声震耳交鸣,黄旗坛主竟然被震退了一步。
剑气纵横之中,双方搭上了手,展开了一场令人目震心悬的剑斗。
十一名剑手,被刺肤裂衣的剑气,迫得纷纷后退到五丈之外。
转眼过了三十招,双方无分轩轻。
宫仇因为不愿泄露身份,是以把丑剑客最厉害的一套梅花剑法藏而不用,仅以一般剑术应战。
丑剑客一代剑术宗师,所遗赠给宫仇的那本万流同宗剑笈,除了一套梅花剑法是他自创的独特剑法之外,其余的都是吸取各派之长而成,是以极为博杂,黄旗坛主再精,也无法从剑法中认出宫仇的来路。
转眼又过了二十招,宫仇大感不耐,把功力提聚到十成,剑势陡然加紧。
黄旗坛主贺永在金剑盟内,算是第一流的高手,在武林中,也是罕有敌手的剑士,想不到竟然斗不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愈打愈是心寒。
宫仇功力运足,剑芒暴涨,剑气如虹,几个照面之下,把黄旗坛主迫得节节后退,毫无还手之力,险象环生。
栗喝声中,一声折金联铁之中,黄旗坛主涌身暴退,手中剩下半截断剑,猴脸成了猪肝之色。
宫仇冷哼一声,举剑再进……白光一闪,宫仇猛一偏身,手中剑势不变。
闷哼挟惨号以俱起,一柄飞剑,闪过宫仇左臂,而黄旗坛主已在同一时间被宫优一剑削去了半边头颅,脑血齐溅,横尸当场。
十一名剑手,一个个魂飞天外。
宫仇杀机戢俄,剑芒挥扫,惨号之声,撕空裂云,眨眼工夫,十一名剑手无一幸免,全做了宫仇剑下的牺牲。
一切趋于静止。
宫仇冷眼一扫狼藉的尸体,下意识的吐了一口气,还剑入鞘,取道奔向他母亲的墓地,半个时辰之后,墓地在望,那株埋藏着他身世之谜的巨松,像然在目。
一种谜底即将揭晓的兴奋,使他血行加速,心头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