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铁衣非常好玩的瞧着搁在屋顶背瓦头上的那只灰布袋,神色就像一个顽反的大孩子要开始一场恶作剧似的兴奋,因为这样,他的面庞也就越发显得年轻无邪,越发稚态可鞠了。
黄节操睹状之下,不觉有点志忑不安,他怒冲冲的问:小子,你在想什么?嘴里啧了一声,燕铁衣道:我在想,老先生,这屋顶真高……哼了哼,黄节操道:不要耍俏皮,小子,到时候恐怕你连哭也哭不出了!微微一笑,燕铁衣没有再说什么,表情上已在催这位人绋绋快点施令了。
深深吸了气,黄节操却藉着吸这口气的功夫,有意无意的悄悄朝前移动了一步-----他业已站过那条地下他自已所划的出发点浅沟了。
装做没有看见,燕铁衣索兴大方点,也有意无意的往后倒退了几步-----等于让对方先抢出一个马头的位置!大毛脸暗里一热,黄节操掩饰的叫道:听着了!燕铁衣一笑:唔。
黄节操突然身形激起,有如狡兔离穴,快冲力抢,他出了老大一截,才远远丢下来那个字:走!熊道元不禁脱口低骂:卑陋!但是,燕铁衣不愠不怒,甚至一点也不焦急紧张,他笑眯眯的望着正在拚老命地向前飞奔,恶形恶状的黄节操,一直等他老人家已到屋前,甫始拔腿,燕铁衣猝然抽剑猛挥,借着挥剑之力,他整个身体斜斜飘飞,只见森森寒芒随着他的躯体蓦一波动,便霍的一声形成了一道浑圆如斗的光流,宛如一颗流星的曳尾横过苍芎,黑夜中白灿灿的亮光飞映一刹那,擦过屋顶,等到黄节操想要伸手取物之际,原来搁置东西的地方业已空空无也了!屋顶上,竟节操骇然回视,天爷,燕铁衣早已安安稳稳的站在原处---站在那条用做出发点的浅浅凹沟之后,同时,他右手两指还轻提着那只小灰布袋,怪有意思的在那里晃来摇去呢……从开始到结束,黄节操并未曾发觉燕铁衣的影子,他整个的印象中,只是一抹闪电也似在他眼前掠击而过罢了----只这白光一闪,他所有的精力即已徒费,又落了个四大皆空!一阵晕眩跟着一阵热血冲激,黄节操几乎就气愤怨悔的一头从屋顶上栽了下来,他用力抓住屋瓦,慢慢的吸泄气,竭力使自已平静,使自已从纷乱急躁的情绪中恢复镇定,今夜里遇上的事已今个对自已的判断力与视察力完全失去了信心……好半晌,他总算顺过了气,自屋顶落地后,他脚步蹒跚的行向燕铁衣面前,怔怔的,他注视着燕铁衣,一张大毛脸上充满迷惑不解和怒忿的表情,但他实在不相信,在对方那童稚天真贝的面容之后会隐藏着什么为人的内涵……。
咬咬牙,他终于沙哑的道:小子你到底是谁?燕铁衣答非所问的道:还有一项没有比试呢,可须要比一比?黄节操大叫道:我在问你-----你到底是谁?燕铁衣淡淡的一笑,道:何必一定要问我是谁?黄节操暴跳道:我一定要知道,小子,我今夜是栽了大跟斗,但我却须明白我是怎么栽的以及裁在谁的手上?燕铁衣安详的道:我可以告诉你---你栽得不冤,老先生,比你更强更横的角色,栽在我手里的也不计其数了!大毛脸歪曲了一下子,黄节操固执的道:但我要知道你的来历身份……!温和的望着他,燕铁衣道:你坚持?黄节操叫道:我心里很清楚,我不能吃这种糊涂亏!燕铁衣点点头,道:好吧,熊道元,你告诉他。
面色严肃,熊道元踏上一步,缓缓的道:长穹无极、青龙遨翔,川岳有界、铁衣飘飘。
嘴里跟着念念有词的复诵着,突然间,黄节操象僵了一样楞在那里,他在这一刹那,几乎觉得血也凝固,心也不跳整个人宛如完全掉进冰窖中似的,甚至连混身肌骨也寒冻得变成麻痹了!好一阵子,他用力喘了口气,呐呐的、悄悄的道:枭……霸?燕铁衣道:燕铁衣。
乾涩涩的咽了口涎液,黄节操儒儒的道:你…你不是骗我吧?燕铁衣问:为什么骗你?摇摇头,黄节操哑声道:枭霸名扬天下,威凌四海……是个声势喧赫的绿林巨擘,而你……本事不错已到顶尖了,但是却太过年轻…你只是个令人莫测高深的毛孩子而已……叹了口气,燕铁衣道:像你口中所说的话,那我已听过太多次了,这种情形我又有什么法子呢?父母生我时便是这副模样----接触,他一笑道:要我证明给你看看么?枭霸才精擅的独家秘传绝剑冥天大九式!黄节操大惊道:你,你---可别拿看我做靶子?子这个字,方跳弹在冰凉的冷空气中,豪光突闪,黄节操已觉右颊忽寒,他怪叫着伸手摸去,同时暴跃向右,身形甫动,但见一溜冷电闪击,左颊又已一冷,尖吼跳蹦着,他双手乱挥,飞掠的光芒却猝穿猝绕,晃映如叟光星流,只是眨眨眼的助夫,他那一张大毛脸业已被修刮得成了小白脸啦-----只是横肉多些!当的一声金铁交击脆响传来,燕铁衣右手的太阿剑与左手的照日剑交叉形成一个斜十字平举胸前,长短两柄利剑的剑尖尾芒吞吐眩亮,宛若秋水盈盈,他带着纯真意味的一笑,双手轻翻,锵的一声,两柄剑又同时入销!双手抚着自已光溜溜的面孔,黄节操那股子愤怒兴那股子惊恐简直就不用提了,他歪扭着涨得通红的脸,嗓子发抖,这,这……燕铁衣……这简直就叫欺人太甚……?燕铁衣笑道:老实说,你这付尊容像现在这样要好看得多,光溜溜,滑净净的,多中瞧?何苦非要毛茸茸,乱糟糟的弄成那么个大毛猴子样?猛一跺脚,竟节操乾嚎道:燕铁衣,我把这条老命与你拚了!燕铁衣摇摇头,道:我看这还是三思而后行比较好,方,我这冥天大九式中的一式门天凌地你已经消受不了,其非还想试一下其他八式的滋味?黄节操气得一个劲的顿足槌胸,栗栗而颤:你,坑得我好……坑得我够狠……自腰带上取下那揪着小灰布袋,燕铁衣从里面取出一粒紫金丹,然后他扯紧袋口,原袋掷还黄节操:老先生,我这人并不乘胜拿骄,仗势欺人,你看,这小袋里的灵丹我也只取一粒,作为我辛苦的报酬,弱水三千,我独饮一瓢,不算过份贪婪吧?双手紧握着小布袋,黄节操气念怒悔的运半句话也说不出口了,只管在那里喘个不停,一口老牙几乎咬碎!急抖袍袖,燕铁衣轻轻的道:老先生,你在道上是出了名的狂、浑、和怪,但这是每一个人独具的个性,并非大恶,因此我不怪你,假如我要怪你,便不仅仅是刮光你的胡子而已了----不过,我要奉劝你老先生几句忠言:行径怪诞一点或性格孤僻一点都没有关系,要紧的是要认清善恶,辨明是非,须得多少有点道义仁恕之分,象刚才那小伙子为母疾而对你如此祈求哀告,声泪俱下的情形,正乃孝思的至极表露,你便该成全他,而决不该凌辱他,谁不是父母生产的呢?换了你处在人家那种情景下,又得如何感受法?老先生,年纪大经验丰富是不错,但却并非事事的看法都全是正确,方才你的作为,就差到十万八千里去了,你要记住,人,就是该活到老,学到老呀……黄节操噎泄气叫:老,…老夫不要你来教训……!燕铁衣笑笑道:自古,忠言总是逆耳的。
忽然,黄节操跳起来戒:对了,燕铁衣,方才那姓陈的小兔崽所以能打败我---是不是你在暗中弄的鬼?燕铁衣平静的道:我说过,老先生,上天是会保佑孝顺的孩子的,不是么?黄节操瞪目切齿的道:好,好,算我老夫今夜倒霉……算我遇上了鬼。
微微躬身,燕铁衣道: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老先生,告辞了。
转身便走。
黄节操口中狠声道:后会有期?我便到了阴曹地府也不愿再遇上你这兔崽子,……我赌咒…!燕铁衣扮了个鬼脸,同身后的熊道元、崔厚德点了点头,三个人牵着坐骑,匆匆离开,他们来到林边道旁,熊道元望了望天色,叹口气道:今夜已不再找地方睡啦,眼见天就快亮了,唉,碰着这个老怪物,真晦气……燕铁衣笑道:埋怨什么?虽然我们累了一宵,但也总算做了桩功德事,心中平安快乐,不比在那破屋里睡·一晚更好?能道元忙道:是,魁首,当然做这桩善事比在那破屋里睡一宵要……林边的暗影中,这时蓦地有一声异响传来,崔厚德飞快转身,长袍掩隐下的薄刃双口刀已指向声音传来之处---唔,果然正有一个瘦长的身形踉跄奔至!目光一闪,燕铁衣笑道,怪了,陈品端还没走?不错,那自林中阴暗处奔来之人,果然正是方才得药而去的年轻小伙子陈品端!收了刀,崔厚德大喝道:朋友,你怎的还逗留在这里?陈品端一到近前,二话不说,冲着燕铁衣便朴地跪倒,咚咚咚重重叩了三个碰地头。
燕铁衣往旁一站,忙说道:有话说话,朋友,这是干什么?要折我的寿么?跪在地下,陈品端双自含泪,表情激动,语声硬噎的道:英雄,我出了林子一路回思,起先想不透为什么会赢了那黄前辈,直到出去了一段后才猛然醒悟,英雄,一定是你在暗中帮了我的大忙,你一再鼓励我和他比试!而你是明明知道我非他之敌的,你又几次点醒我不用害怕,告诉我天自助我……英雄,天是叫你来助我的啊……可恨我愚昧至一此,这明摆明显着英雄你的大恩所赐,我却直到一刻前方体会过来,其实,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向你表达我心中的感激……我母子这两条命,俱乃英雄的德泽周全,都是英雄的仁义所赐啊……:燕锐衣温和的道:就是为了这件事,你才又转回来这里等着谢我?连连点头,陈品端咽着声道:英堆,请赐告名讳,让我回去为你立长生牌位,今世便无能报答,下辈子变牛变马,我也会报偿你的……燕铁衣亲身扶他起来,低沉的道:朋友,我助你的原因是受了你一片孝心的感动,并非要你的什么报答,像你这种天性纯孝的小伙子,莫说我,就算稍有点血性的人,也都会助你一臂的,不要再这么迂,好好回去侍奉你的老母吧,你母子今后能够平安快活的过日子,也就是我最大的安慰了拭拭泪,陈品端仍然沙沙哑哑的道:英雄,你对我有这么大的恩惠,却不肯告诉我你是谁,这…叫我怎么心安?燕铁衣拍拍他的肩膀,道:不用管我是谁,老弟,我总是你的朋友,这不就行了?陈品端勉强点点头,道:英雄既是不说,我也不敢强求,我会记着英雄的模样,托人画副像,好生用烟火供着便是……!燕铁衣哈哈一笑,道:你简直在开我的玩笑了,老弟,千万用不着,你这样一做,我反而更不舒服啦!你是往那个方向走的呀?咽了口唾液,陈品端往前一指,道:我家是在那个方向,顺着这条路下去!哦了一声,燕铁衣道:那么我们倒是顺路了,你的坐骑呢?苦笑着,陈品端道:不怕英雄见笑,如今我娘与我连吃饭都是非借贷典当,哪还有马匹可资代步?燕铁衣点点头,道:你家隔这里有多远?默默算了一下,陈品端呐呐的道:大约,有三百多里路……燕铁衣吁了口气道:这么远,你是怎么来的?完全用两条腿么?陈品端不好意思的道:我…,我身体很好,而且也走得很快……一天到黑,可以奔上七八十里路呢……燕铁衣感慨的道:了不起,了不起,真了不起,这一来回,可不有六七百里地.,光凭两条腿赶路,真是够受的了--你们两个听看啦?熊道元与崔厚德忙齐声回道:听着了,的确难为这位朋友了……!燕铁衣道:此无他,孝子一个而已,孝悌忠信之道,你们两个得好生琢磨,看看人家这桩例子!·熊道元与崔厚德又急反应是,燕铁衣一笑道:你们两个合乘一骑,让出一匹马来给这位老弟。
陈品端慌忙道:不,不用,英雄,我可以走路,我,我走贯了,没关系的,我可以跟在你们马后跑步。
皱皱眉,燕铁衣说道:你太咯唆了,老弟,我可不喜欢与我意见相左的人!就在皱皱眉,就轻轻淡淡的几句话,在陈品端来说,已经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威慑,一股隐约的压迫力,人家并没有发怒,他已有些不由自主的揣然恐惧了,面对着的燕钗衣,在他看来,竟恍同一座巍然耸立的森森山脉,那么雄浑,那么霸道,又那么气沉力称,无可摇撼!,崔厚德早已让出坐骑来了,他低声催促道:快上马吧,我的小老哥!于是,陈品端连忙认镫上鞍,四人三骑,便在夜色深浓中沿着道路不徐不缓蹈了下去。
一马当先的燕铁衣,在行走了片刻之后,打破寥寂道:陈老弟,你家住在什么地方呀?赶紧凑近了点,陈品端谨慎的道:那是个小地方,铜塘集-----静默了一会,燕铁衣若有所思的道:叫铜塘集,离着锡塘镇很远吗?陈品端忙道:也不太远,约莫只有两百来里路吧,骑马从我们集到锡塘镇快点赶,两头见日的话,至多两天也就到了。
带着一点不大的希望,燕铁衣道:你是习武之人,老弟,关于锡塘镇左近的武林人物以及江湖行情熟不熟悉?陈品端摇摇头,道:一点也不熟,英雄,我虽学过几年功夫,但却一直没有在道上行走过,平时生活也只是靠开小香烛店维持,有时还上山狩点野兽卖卖毛皮补贴,一直没在圈子里混过,……点点头,燕铁衣哦了一声,不再多说。
忐忑加上点歉意,陈品端唾儒的道:是不是英雄要知道什么锡塘镇的江湖环境?我……我太笨,一点可帮忙的地方也没有……真对不起!燕铁衣一笑道:没关系,以你的情形来说,你不清楚那里的武林动态,并不是一件出人意外的事……陈品端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忙道:不过,英雄,如果你想知道那里的什么情形,我虽不熟,却可以托我一位堂兄去打听,他在那里的一家武场子做三教头,或可帮上点忙也未可定……燕铁衣笑笑道:算了…!陈品端惭愧的道:英雄……我真没用……!侧首一笑,燕铁衣道:不要自悲,老弟,我并未怪你……顿了顿,他岔开话题,问:对了,老弟,你令堂的肝病,怎的到了这等严重关头才急着出来找药?如果你没遇上那明空和尚,或者今夜拿不到那颗紫金丹的话,岂不大事不妙?难道说,你们附近没有个像样的郎中?陈品端叹了口气,道:四乡的郎申,我早已求过了,一点点积蓄就是这样耗光的,那些大夫有的医术欠精,有的药石乱投,我娘的病便日复一日的越拖越重,但有什么法子呢?穷乡僻壤,除了找有数几个稍得歧黄之道的人,别个更束手无策啊!……燕铁衣道:真正精于医术的人,也不一定便住在通邑大城里……你们家乡附近却找不出个治好病的郎中,也叫不幸了……陈品端似是要替他的家乡辩护一下,乾咳几声,他道:其实,英雄,我们那里却有一位精通医术的人,只是他精的不是内患各症,乃是跌打损伤百般肌骨之创,尤其是擅长缝合修补之功,任是什么伤口裂痕,经他下药之后,用一种秘法特制的羊筋肉线缝合,包管不会留下疤痕,至多也只是一条淡淡红印而已,若不细看,谁也察觉不出,手艺之高超,委实令人惊叹,要我看,就算请他到大内当御医,也足足够格!……他这一番话,顿时将后面双人合骑一马的熊道元、崔厚德听得惊住了,两个人突然间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们目定定的瞪着前行的燕铁衣,两个人的两颗心全在剧跳着,竭力忍住那一声险些脱口而出的喊叫!是的,裴咏的嘴巴就是被这样缝合---用一种特制的羊筋肉线,缝合后仅剩下一条淡淡的红痕,多么高超的手艺呀!燕铁衣没有任何表情的一笑,音调一点也不激动,道:是么?有这样的一个人?陈品端忙道:我怎敢骗你?雄,他就住在离锡塘镇不远的白荷村上。
他医术虽精,却收费奇昂,且不挂牌照壶,所以知道他的人并不太多,我之所以晓得此人,是因为我那位在锡塘镇武扬子里做三教头的堂兄,曾为了一次刀伤去求他医治过,事后我这堂兄展示他腿上的刀疤给我看,若非他指明部位,我还几乎找不出来呢,听我堂兄说,那一刀割得深可见骨,颇为严重,但经那人一番治疗居然连疤痕也不留下,其道之精,可以想见了……燕铁衣道:只可查觉一条淡粉色的红痕而已?陈品端道:是的,那条红痕虽然微微外凸,但却并不显眼,不指明,是很难相信那原是一处深切的重伤的……燕铁衣道:位华陀高手姓什么叫什么呀?陈品端想了想,笑道:凡是知道他人,背后叫他妙手黑心---不因为他不但医术是好,但更是诊价奇昂,爱财如命,没有钱,付不起钱的人,任谁也不要想求他治伤…!燕铁衣冷沉的道:换句话说,只要付得起价钱的人,什么缝合修补的工作他也肯干了。
陈品端还在笑道:他那种人,当然是这样的了……燕铁衣缓缓透了口气,道:他叫什么名字?陈品端道:姓柯叫柯乃禾,听我堂兄说,他长得瘦瘦小小的,黄苍苍的一张脸又窄又乾,一双鼠眼,留了捉山羊胡子,十只手指又细又长,相貌倒不怎么惊人……燕铁衣冷冷的道:这么一寸长相,倒反而猥琐了…陈品端尴尬的一笑,道:但是,他的手艺的确是好……舔舔唇,又道:我堂兄说,他缝合伤口时所用的筋肉线,看上去又细又韧,细得比什么还细,但怎么使力也扯不动,我堂兄本来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还是再三问他他才说出来的,但他对不肯言明捻制的方法……堂兄问他别的郎中那里是不是也有这种筋肉线,他却傲然说除了他之外,任什么人也不会制得出像他这样耐用又容易和肌肉生合的羊筋肉线来,他还说恐怕天下一干学医之人,能认得出这是羊筋肉线的也不多……燕铁衣笑道:是不多,但只要偶而有一个人能认出来也就够了!陈品端怔了怔,茫然道:英雄是说?…深深看着他,燕铁衣低沉的道:我很感谢你,从心里感谢你,老弟,如果说你想报答我,现在,你已经做了最好,最适当的报答了……更加迷惘的。
陈品端呐呐的道:我!我没有做什么呀?英雄,我什么也没有做呀,那里曾报答过你呢?你约莫……是在和我说笑了……嘴角上漾起一抹淳厚的笑意,燕铁衣道:我是真心,并非说笑,老弟,你看我像个惯于说笑的人么?陈品端笑道:你很年轻……但十分诚挚坦率,而且热心助人,是一位有血性的年轻人,我虽比你略长几岁,却远远赶不上你!---英雄,你是位叫人喜欢接近,却揣摸不透的人。
你与一般年轻的朋友不大一样……像是,你有一股同年龄的人所没有的、特别的气质……燕铁衣哈哈笑道:我还年轻?我的心早老罗!表面上,燕铁衣并没有丝毫情感的反应流露出来,仍是那么谈笑戏谴,谈笑风趣,像一个不知道什么叫着虑烦愁的大孩子,实际上,他早已有了腹案,定了步骤,准备如何采取行动了,当然,从陈品端口中,业已证实了那妙手黑心的郎中柯乃禾牵涉到裴咏惨死事件中,但是否这就确定了不会有所差异,却仍须做进一步的探查,燕铁衣办事素来有一个宗旨---罪应得者决不宽容,但不该受累的人亦决不令其蒙冤。
在决定了行事步骤时,燕铁衣同时也感念上苍的指引,暗祈裴咏的冤魂不远,像这样的巧合,这样的获得了线索:若非是冥冥中一股超自然的力量所安排,又能有什么更适当的说法呢!就像这样夜夜不停地快赶着路,他们只在第三天的中午,业已抵达铜塘集,在送陈品端到了家门口时,燕铁衣又慨赠他纹银百两,陈品端的感栗激动之情是令人难以忘怀的,燕铁衣他仍没有稍做逗留,在陈品端的咽噎声里,在他的泪光盈盈中,三人三骑又奔向了只须一日功夫便可赶到的白荷村他们在这一夜功夫,留给陈品端太多值得缅怀的东西!有形及无形的,他们也得到了一件补偿--如果柯乃禾的确是那个协同胡峋迫害了裴咏的帮凶的话。
来到白荷村的时候,业已是送陈品端回家的第二天黄昏了,燕铁衣与他的两名近卫熊道远与崔厚德,三个人的疲乏倦累是相当够受,自出了楚角岭迄今,一共已有整整四夜五天的时间,在这四夜五天里,他们休歇睡眠所占的比例乃是极少的,大约合起来连一晚上的安歇也没有,每天除了吃饭之外,至多也只有一两个时辰的憩息,剩下的时间,就全在马背上颠波,在焦急迫切的心绪中煎熬了!复仇雪耻的行动往往是这样的,抛弃本身所应得的最低享受,在一股怒焰般的仇恨之火燃烧里奋勇直前,不在乎阻碍,不在乎辛劳,更不理会可能呈现于前途的险危,心里只念着一件事血债血还白荷村只是一个小村子,其貌不扬,地处偏僻,不折不扣的穷乡陋野,三五十人家疏疏落落的斜坡而筑,竹篱茅舍,连栋砖瓦屋都少见,更瞧不着一湾荷池或白荷了,也不知这个村名是何时起而又为何而起的,便是曾有过荷叶恬恬的雅况吧,恐怕也是好几十年以前的事啦。
熊道元和颜悦色的去向一个在坡下耕着一方荒地的老农问了几句话,很容易的便知道了那柯乃禾大郎中的居处----村后半坡上那座独一无二的青砖瓦屋便是了。
燕铁衣不在迟疑,三人三骑,一阵风也似的沿着黄泥小径卷上了村后那撞砖瓦屋,来到门前,燕铁衣收住马,微微领首,熊道元抛镫落地,他握紧酷钵也似的大拳头,正要往那扇黑漆门擂下去,却好门儿呀然启开,一个瘦瘦小小,顶了张黄苍苍的风乾橘皮似的面孔的老儿正图举步往外走,他见当前一个彪形大漠拦门而立,巍巍然有如一个巨金刚也似的,不由惊得他猴的一声往后猛退,两只老鼠眼净得滚圆,领下一撮焦黄的山羊胡子也几乎倒翘起来!打量着这老儿的长相,又端详着他手中所提的一只小木药箱,熊道元立即便知道这位老先生正是他们所要寻找的对象了,露齿一笑,他极为礼貌的伸手在头巾边抚了抚,非常和气的道请问,老丈可是柯大郎中?那老儿暗中透了口气,有些颤抖的用他那只鸟爪似的细长右手摸了摸颔下的山羊胡子,翻着一只鼠眼尖细的道:干什么?你是干什么的?熊道元问道:尊架可是柯大郎中么?老头儿哼了哼,凛然的道:我就是柯乃禾,如何?熊道元搓搓手,笑道:是这样的,有一件事,我们想向大郎中你请教一下…?柯乃禾不耐烦的连连摇头道:没有办法,我现在忙得很,你如果要请我施医,至少也要在半个月以前预约,而且诊费先付,临时来请我没有这么些闲功夫应付,你便是此刻登记,也要在十几天以后才请得着我,现在我要到下面去等车,前面集子里的李大户独生儿昨天压断了腿,特来请我前去接骨缝合,他马上就会派车来迎我去了……熊道元耸肩笑道:大郎中的生意好得很啊……小眼一瞪,柯乃禾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妨老实告诉你,我不挂牌,不悬壶,不宣扬,仅由知道我手艺的那些客户代为引介病家,即便如此,我也忙得有些迎接不暇了,爱去不爱去,哪一天哪一时去,还得看我高兴挑拣,你以为随便到我家里来一讲,我就这么跟你走啦?哼,你最好先搅个清楚,我和一般郎中是不一样的!熊道元点点头,笑道:是,这才叫排场,这才叫气派,柯大郎中,如果你再一挂牌,再宣扬宣扬一番,啊哈,那时,保证门庭若市,户限为穿啦。
柯乃禾往前走近一步,尖声道:少废话,你还是快快滚开,别耽搁了我的正事!………熊道元低声的道:大郎中,我要请教的也是一桩正事呀…柯乃禾厉声道:我已告诉你现在我没时间,你要请我出诊,等我回来再说!熊道元依然笑眯眯的道:那么,李大户的独生儿为什么昨天压断了腿你现在就去,而不须在十几天以前预约?窒了一窒,柯乃禾变色道:什么东西?你居然敢管起我的闲事来了?我乐意这样,你凭什么来干涉?简直莫名其妙,岂有此理!熊道元哼了一哼,道:恐怕人家是大户银子出得不一样?既是代价高,你也就可以不讲规矩,不论公平了,贫家穷户算是倒霉了,是啦,大郎中,你好势利!气得黄脸成了猪紫,柯乃禾大叫道:你这是想干什么?要强横霸道么?造反了,你是想造反了?熊道元一笑道:别嚷,大郎中,你嚷也没有用!柯乃禾又退向后去,边抖索索的指着熊道元:你想做什么?你---你还感怎么样?光天化日之下,这可是有王法的地方,你不要以就可以吓唬着我…!一步踏进门来,熊道元和气的道:先办我们的事吧,大郎中,真抱歉不能让你现在去拍人家有钱人马屁了。
连连跺脚,柯乃禾又惊又怒的道:不行,我不受威胁!你赶快让开,否则我就报官,以劫盗之罪抓你去吃官司!熊道元笑着说道:我并不怕,大郎中。
柯乃禾倒吸了一口凉气,恐惧的道:你…你到底想干什么?熊道元露着一口白牙道:提起你的药箱子,转身进屋里坐下,然后,你就会知道我是想干什么了!柯乃禾犹想再硬一硬,他说:如果…我不答应?笑了,熊道元凑上那张大青脸,几乎挨着对方的鼻尖:恐怕由不得你答应不答应了,大郎中,假如你再不乖乖的回房坐好,你这根鹅一般的头项,我怀疑在我手里经不经得起这么一扭!说着,他那只蒲扇般巨大之掌,在柯乃禾的眼睛面前作势扭动,虽然他是在吓唬对方,却仍然扭得指骨关节克崩作响,于是,这位大郎中的黄脸便变成惨白惨白的了……呵呵大笑,熊道元道:这么一扭之后,大郎中,你一定会知道你的颗项便不会属于你的了,那时,哈,谁来替你缝合?哈哈……不由自主的哆缩着,柯乃禾眼皮子一抽一拍的道:休……要如此鲁莽……我……进去便是……!--------------------王家铺子 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