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缤纷,厚厚的覆盖在大地上,点缀得远近一片晶莹银白,宛如一个洁净得毫无一丝瑕疵的琉璃世界。
这里是河南沈邱府的近郊。
北风阵阵呼啸着,彷佛愤怒得要撕裂所有在地面上阻碍它的物体一般。
这时沈邱府宽阔的街道上,显得一片沉寂。
就是偶尔有两三个行人,也都紧缩着脖子,将双手拢在袖内,急匆匆的走过。
往日的闹市、墟集,此刻也变得人烟寥寥门可罗雀,本来嘛,谁愿意在这凄凉严寒的大风雪里,在室外奔波呢?家里温暖的火炉,烧得热烘烘的土炕,不是一种最好的享受吗!然而,就在此时……蹄声得得,竟有三匹高大的骏马,自城外驰入。
是什么事情竟逼得他们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还在外面喝西北风呢?而且……看样子还走了一段不是算近的路哪!待得三骑缓缓走近后,人们始才看出马上骑士,有两个反穿着羊毛袍,一个却身着雪白的狐皮紧身衣。
这正是鬼号江源头,血战那群凶残的魔鱼,求得金卵而回的濮阳维、吴南云与俞大元等三人。
这时,三匹骏马已缓缓停在路边,七煞剑吴南云那清的面孔上,正露出一抹微笑。
继而他开口道:帮主,咱们自离开鬼号江后,已有七、八天了,却一直没有好好的歇息过,今日,我们正好在这里好好舒散一番,不知帮主意下如何?濮阳维轻轻点头,笑道:也好,不过吾等别惊动了本帮此地分舵,徒增麻烦。
力拔九岳俞大元砸了砸嘴角,说道:好极了,咱们先去洗个热水澡,来个搥背、捏脚、擦身大三样,然后……再叫一桌丰盛的酒席,痛痛快快的吃上一顿!俞大元一面说着话,一面仰着头,细瞇着双眼,一副沉醉之态。
濮阳维、吴南云二人,不觉俱皆相顾失笑。
三人抖驱马,径向街底一家挂着黑底金字招牌的客栈行去。
这家客栈名叫安顺屋宇恢宏,园庭深广,显得极为气派。
三人甫停下马来,就有两名店小二,恭谨的上前招呼。
七煞剑吴南云抬头仔细一打量,口上说道:伙计,你们店里可有清静的上房?一个店小二连声的应着有,哈腰向内肃客。
三人落店后,同住在前院一明两暗的三间精舍中。
濮阳维打量着室内的布置,倒也十分清雅可人。
他微微一笑道:想不到在这沈邱府地面的客栈中,竟也有如此高雅之士!吴南云将身上包里取下。
闻言到:可不是?吾等寻找客栈的眼光,可是十分高明的呢!力拔九岳俞大元这时伸了个懒腰,一摸唇上乱糟糟的胡髭,大声嚷道:帮主、吴刑堂、本护法要先去洗个澡,这几天来臀不离鞍,身上脏兮兮的且不去说,屁股更是酸痛的要命……俞大元说着话,连声招呼店家,自行入浴去了。
濮阳维望着他那粗壮魁梧的背影,微微一笑,信口吟道:赤血肝胆,直肚直肠……吴南云这时脱下羊皮袍子,笑道:帮主,你说的可是俞大护法么?他那火暴栗子的脾气,与毫无遮拦的豪爽性格,确是令人喜爱……二人正在说笑,忽然听到外面有一阵争吵喧哗的声音传来。
濮阳维剑眉微皱,却连眼睛也不转动一下。
七煞剑吴南云开口问道:帮主,可要本座出去查看一番?濮阳维微微摇头道:不用了,在这种场合里发生争执,是很平常的事,咱们还是少去管他为妙……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两下清脆的皮肉交击之声,接着便是一阵哇哇大叫,人声又跟着喧闹起来。
濮阳维依然若无其事的在整理着行囊,好象根本就没有听到外面的喧哗一样。
吴南云则好奇的站到窗口,倾听起来。
这时,一个铿锵如铁钹互击的声音传来:妈巴子的!你家爷爷这身打扮,不过较为奇异一点,又不是红胡子马贼,更不会邪法妖术,你他妈这开店的,为啥不准你家爷爷进来住店?随着说话之声,外面又立时吵成一片。
接着更隐约的夹杂着喊打的声音。
濮阳维这时霍然站起,吴南云也恰好回过头来。
濮阳维沉声道:南云,你不觉得这适才说话之人,是个超绝的内家高手么?吴南云微微一笑接道:不错,他虽然尽量压制着声带,但此人中气十足,确已达炉火纯青之境……濮阳维此时已将那领银白色的狐皮袍脱下,他向吴南云微一招手,自己领先缓缓地向外踱去。
濮阳维等三人住的房间外面,便是一道冰花格子走廊,穿过走廊,就到了这客栈的厅房,再出去就是天井了……这时,濮阳维慢慢地行了出来,他目光一闪之下,心中不由得一动。
原本,这大厅之内,正围聚了不少店中伙计,个个瞪眼叉腰,嘴里虽大声的叫骂着,可是就是没人敢上前。
其中尚有一个身穿青绸棉袍,细瞇着双目的账房先生,在中间比手划脚的说着话。
一些出来看热闹的房客,亦在七嘴八舌的谈论着,不过,大多数人的谈话,都是在指责一个身材高大雄伟,穿着五彩形锦花衣服,肩披金钱豹皮的秃顶老人。
这秃顶老人正鹤立鸡群般的站在众人中间,孔上那硕大的红鼻子,正上下不停的耸动着,神态显得极为可笑。
他正闭着一双眼睛,但是,此刻却没有一个人笑的出来。
因为,这秃顶老人不但形态威猛已极,而且,适才一出手之下,就将一个身材结实的店小二,撵得爬不起来,此刻面孔尚肿得老高的呆在那里。
濮阳维双眸微转,正待向前走去……七煞剑吴南云这时悄悄在他耳旁说道:帮主,你可知道这位老人是谁?濮阳维微微摇头,说道:他这一身打扮和穿着,极似一个人,但是这个人我却一时想不起来……吴南云轻轻一笑道:帮主,这位老人家就是我们俞大护法的授业恩师,‘大力尊者’勒烈行。
濮阳维愕然一怔,奇道:怪了!勒老前辈怎的会突然到此?吴南云摇头道:这个本座也不知道……不过,这位老前辈自来就是鲁直心性,火暴脾气……吴南云说道这里,又咦了一声。
说道:门外进来的这五个汉子,好象是本帮弟子……他们进来做什么?濮阳维举目望去,果然在天井中,这时走进五个身材魁梧,面目精悍的大汉。
他们每个人都披着一件藏青色的披风,里面却穿着青色劲装,袖口皆缕绣着一条黄线。
濮阳维一瞧之下,已明白这五人必定是冷云帮沈邱分舵下,头目一类的帮友……在这五人身后,尚跟着一名店小二。
濮阳维、吴南云二人一见之下,便知道这定是店小二请来的救兵。
濮阳维不禁微微摇头,低声道:看情形,咱们帮中分舵,在此处势力还不算小……只是他们的招子也太不亮,‘大力尊者’勒烈行岂是他们所能对付得了的?南云!我们且莫过去,在这里瞧瞧,也可看出帮中弟子平素行为如何?吴南云这时默默点头,身躯立刻向后退了一步。
这时,那在冷云帮帮友身后的店小二,突然跨上前一步。
神气活现的道:掌柜的,本地坐地把子,‘冷云帮’沈邱分舵属下的赵大爷,钱二爷已经到了……。
那瘦骨嶙峋的掌柜,此刻也一反适才那忍气吞声之状,挺胸突肚,行至秃顶老人身前,虽然,这掌柜的身高尚不老人胸口。
这时,他尖声细气的叫道:好,赵大爷,钱二爷请你们二位来评评理,这个老家伙不但要强行住店,而且又打伤了小号伙计,二位一向明察秋毫,深明大义,还请为小店主持公道!这时,那走在前面的精壮大汉,微一摆手,大步向前说道:李掌柜,你且到一旁休息……那掌柜的答应一声,态度极为恭谨的垂手站到一旁。
这时,那位被称赵大爷的干咳一声,洪声说道:这位老人家请了,在下赵昂,为‘冷云帮’沈邱分舵属下第三支堂巡行头目,敢请老人家尊名高姓?他话声一住,秃顶老人立时倏然睁开双眼。
那巨大的环目中,蓦而射出两股令人不敢仰视的精芒。
赵昂不由全身一震,正待说话。
秃顶老人却声如洪钟般,哈哈笑道:好小子,就凭你这乳臭未干的模样,也敢问起我老人家的万儿来了!妈的!我老人家在江湖上道英雄,称好汉的时候,只怕你这小子尚在你娘的怀里吃奶呢!这名叫赵昂的冷云帮属下头目,少说也有四旬左右,被秃顶老人左一句小子,右一句小子,不由叫得面色全变。
他尚未说话,站在他身后的那位被称为钱二爷的大汉,立时怒叱一声,大喝道:住嘴!‘冷云帮’弟子,岂是你这老不死的所能随意侮辱的!说罢,双掌一提,就待动武。
只见那赵昂此刻却出人意料的急急横身拦阻着,说道:三弟,陈舵主以前怎么吩咐咱们的?帮主一再传谕下来,要咱们待人和霭,态度勿骄勿横,吾等又何苦与他一般见识!这时,在那秃顶老人的脸上,隐约掠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微微点头。
赵昂又回身道:这位老前辈,在下尊你马齿较增,但前辈言谈之间,尚请自行尊重,我‘冷云帮’名震天下,亦非好欺之辈,想前辈也必有个耳闻!他说起来不卑不亢,却又暗暗示出冷云帮在江湖中的威名。
秃顶老人此刻接着又狂声笑道;好利嘴的小子,嘿嘿!莫说你是一个区区‘冷云帮’的头目,便是你们总坛两大护法之一的力拔九岳俞大元,见了我老人家,也非要倒履相迎,跪地叩头不可。
秃顶老人此言一出,赵昂再也忍不住,他大喝一声,立时将身上披风摔落,反手将背后的鬼头刀拔出。
随着来的四名冷云帮弟子,亦连声怒骂,极为迅速的站成一个包围形势,将老人圈在中间,行动俐落已极。
赵昂这时怒声道:在下尊你年长,却并非畏惧于你,尊驾若对在下出口不逊,在下尚可忍耐,现在尊驾竟出言辱及本帮俞大护法,便勿怨吾等待之不恭了。
说罢,一个大斜身,极为快捷的挥刀向秃顶老人肩头劈落。
这时,四周看热闹的人,早就吓得惊呼连声,纷纷逃避。
尚有一些胆子较大的,远远站在厅角,大声为冷云帮诸人喝彩助威。
秃顶老人哈哈一笑,脚步微旋,轻描淡写的避了开去。
赵昂大惊之下,手中鬼头刀一紧,唰!唰!唰就是连环三刀,口中同时大喝出声。
立于四周的冷云帮帮友,此刻亦同声暴叱,挥刀劈下。
一时刀光闪闪,人影横飞。
那秃顶异装老人,却若无其事的在刀光如霍中,来往穿插翻飞,口中更不时说些讽刺之言,神态轻松已极。
立于走廊阴影处的濮阳维、吴南云二人不由微微摇头,相视一笑。
他们心中知道,这大力尊者勒烈行必是有心相试冷云帮各人,绝未含有恶意。
是以二人亦未显身,仅只双目凝视着厅中战况。
正在这时,蓦然一声暴雷也似的叱喝,起自长廊之外,一条人影如飞掠至。
声起人到,大喝道:统统给我住手!厅中诸人被这一声大喝,震得耳际嗡嗡作响,立时不自觉的齐齐住手跃开,急急转身望去。
只见这掠入厅中之人,竟是个满面胡腮,秃顶胖大的青衣壮汉。
那赵昂首先一扬手中鬼头刀,厉声的道:阁下何人?莫非看线上朋友不顺眼,想来强自架梁吗?这突然现身之人不是别个,正是力拔九岳俞大元。
他适才自浴间内出来,听到廊外大厅内传出阵阵叱骂打斗之声。
俞大元惊异之下,急忙拉着一个气急败坏的店小二询问。
店小二匆促之间,只告诉他厅中有一位秃头异装老人,正与冷云帮弟子搏斗。
俞大元乃是一个浑人,他一时之间,怎会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授业恩师会骤然至此,但他却自然而然的想到去协助自己帮中弟子。
可是,他又不知道事情原委如何?只有跃入厅中,先行喝令住手。
但是,就在他喝叱出口之际,那秃顶老人却悄然隐入大厅阴影之处。
是而俞大元并未察觉。
这时,赵昂开口喝问,俞大元目光一瞥之下,就已看出他是自己帮中弟子,他呵呵大笑,长吟道:唯我独尊数冷云!赵昂闻言一怔,随即肃然接道:旭阳辉煌耀古今!那唤做钱二爷的亦急急同时吟道;五岳四海入麾下!其余三名冷云帮弟子亦同时吟道:绵绵能留万古名!赵昂抱拳一揖,说道:兄台为帮中何人?尚请示下,兄弟赵昂,为本帮沈邱分舵第三支堂巡行头目。
力拔九岳俞大元哈哈一笑,将右手缓缓伸出,袖口之上,赫然缕绣着一条闪耀生辉的金线,两旁尚各绣有一对剑拐。
赵昂等五人,骤见之下,面色倏然一变,齐齐恭身拜倒,颤声道:弟子等不知俞大护法法驾莅临,有失迎迓,罪该万死……力拔九岳俞大元心中一乐,忖道:这些小子若知道帮主及吴刑堂也到了,不知会惊慌成什么样子哩……须知冷云帮历史悠久,帮威显赫,帮中纪律之精严,更是不在话下,而且,组织之庞大,在江湖中更是首屈一指。
一般外地帮友,可说是大多数均未曾见过帮中首要人物,只是听闻传说而已。
尤其帮主及内外各堂的首要,在一般帮友的心目中,早已立下了根深柢固的信念,不啻是一尊遥遥不可及,却又让他们钦崇的神明一样。
故而他们虽不识俞大元,但却对他闻名已久。
此刻见面之下,心中自然十分敬畏。
五人虽然跪在地上,却又忍不住悄悄抬起头来,向俞大元细细打量。
力拔九岳俞大元这时又哈哈一笑,说道:好了!好了!各位兄弟不用行此大礼……本护法也是才到,却看到你们在此打架……他说到这里,突然一惊,转头四望道:那与你们打架的老头子呢?五人这时已恭立一旁,闻言之下,亦愕然向四周察视。
俞大元浓眉一皱,大声道:这老头子竟敢与本帮弟子做对,嘿嘿……本大护法若不给他个厉害瞧瞧,谅他也不知道本帮的厉害。
俞大元一言甫毕,暗影伫立时走出那秃顶老人。
他这时故意板起面孔,一耸鼻头,怒道:好哇,大秃子,你可是要给我老人家厉害瞧么?力拔九岳俞大元闻声之下,全身一震,陡然转身望去。
他目光一瞥到那秃顶老人,不由惊呼一声,噗通一声已矮了半截。
他惊喜交集的讷讷说道:恩师在上,徒儿大秃子有礼了……说到这里,俞大元一翻虎目,奇道:师父啊!你老人家什么时候到了这里?又怎么会与弟子属下打起架来?秃顶老人蓦然呵呵一笑道:师父的乖徒儿,快给我站起来,你那些属下怎么也都对我老人家下跪了?嘿嘿!这个我老人家却担当不起哩……俞大元回头一望,果然,五名帮中的弟子,亦早已诚惶诚恐的跪在自己身后,他尴尬的一笑,十分不好意思的站立起来。
这时,那赵昂极快的上前,惶恐的恭身道:启禀护法,弟子不知这位老人家是乃是护法尊师,适才言词间多有得罪,尚乞护法恕罪!俞大元尚未说话,大力尊者勒烈行呵呵笑道:不知者不罪,好了!儿郎们!我老人家现在要进去,与我这徒儿亲热一阵,叙叙离别之情……他又回头叫道:掌柜的!这遭不知肯不肯收留这这把老骨头?客栈掌柜的早已吓得浑身哆嗦,怎可不是?他们一向以为无所不能的冷云帮弟子,甚至他们的护法,亦对这位秃顶老人如此恭敬……这时,掌柜的蹶着屁股,急急走了过来,满堆笑脸的说道:这位老人家言重了,言重了……嘿嘿,小的不知你老人家与‘冷云帮’有着这深的渊源……否则,小的天胆也不敢如此放肆……他又回头一瞪眼,叱道:小三子,快给几位大爷们带路呀!都痴了不成?大力尊者勒烈行哈哈一笑,随即大步向内行去。
力拔九岳俞大元,此刻回身向那几名恭身肃立的冷云帮弟子说道:你们可以回去了,但不要惊动陈舵主,本护法明日即便启程,也免得陈舵主再来回奔忙。
说着,就在赵昂等人的齐声应诺中,急急举步跟入。
大力尊者勒烈行一摸那光秃秃的头顶,回头对俞大元说道:徒儿,为师这一路走来,已经多次与‘冷云帮’众朝过相,大概说来,他们尚知深敛锋芒,韬光养晦。
他又龇牙一笑道:不过,为师却想不到,你在声威赫赫的‘冷云帮’中,竟然混到如此崇高的地位……俞大元亦和乃师一样动作,伸手一摸秃头。
傻呵呵的笑道:师父过奖了,这些全是弟子昔日小主人一手提拔起来的……大力尊者勒烈行低声问道:大元,这‘玉面修罗’果然是你那昔日旧主么?俞大元连连点头,又将自己投向淮阳山冷云帮后的经过,扼要的讲述了一遍。
二人缓缓在长廊上走着,大力尊者勒烈行此刻喟然叹道:古人说:英雄豪杰出少年,这句话果是不虚……那‘玉面修罗’之名,早已响遍三江四海,震动黑白两道……看情形,我们这些老骨头,也的确是应该归隐林泉,去享几年老福了……力拔九岳俞大元此时一裂大嘴,突然说道:师父,前面就是弟子住的房间了……啊!帮主与吴刑堂也来迎接你老人家了!大力尊者勒烈行闻言之下,不由一怔,他随即急道:什么?你们帮主也到了这里?说着,连忙抬头望去。
这时前面的一间精舍房门,已被推开,走出两位书生打扮的人来。
勒烈行目光一瞥,不由觉得眼前一亮。
前行的那位青年书生,容貌之俊逸超群,神态之潇洒出尘,确为勒烈行生平所仅见。
他不由暗自喝彩,这时,自房内行出的濮阳维,向勒烈行深深一揖,气度雍容的道:迎驾来迟,深觉歉然,前辈高风亮节,名震关东,今日得睹风采,实乃幸事。
大力尊者急忙报拳还礼,呵呵笑道:不敢!不敢!濮阳帮主果然金玉其貌,虚怀若谷,老朽今日得以眼见,足证传言无讹。
这时,跟在后面的七煞剑吴南云,大步向前,含笑躬身道:勒老前辈,近来可好,想不到五台一别,瞬息间已有二十寒暑……大力尊者勒烈行闻言望去,不由喜得握住了吴南云的双手,呵呵笑道:好个‘七煞剑’想不到你也在这里,哈哈!想当年在五台山的时候,你还是一个英俊修伟的小伙子,如今,也如此精练世故了……他说着又喟然一叹,晦涩的道:唉!岁月磨人,老朽耄矣!奈何奈何?濮阳维,吴南云二人,适才自俞大元现身,向勒烈行叙礼时,已自悄悄回屋,免得彼此在那种场合中,见面时尴尬不安。
他俩一见大力尊者言谈之间,十分感叹,而俞大元却怔愕的站在一旁,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濮阳维不愿让太多的伤感,存在这老人的心怀之中……他清朗的一笑,说道:勒前辈老当益壮,雄心不减往昔,当年力撕太行巨狮,掌断黄山千斤石,直是脍炙人口,威震武林,来来来,且请入室奉茶……大力尊者勒烈行豪迈的一笑,与三人步入室中。
落坐后,俞大元急忙命店家待茶,一面急巴巴的问道:师父,您老人家怎的突然有了空暇,自关东不远千里的赶来中原,可是有什么急事么?大力尊者摇头道:事情倒没有,只是我静极思动,偶生游兴,便到中原来逛一逛……唉!这恐怕是为师最后一次畅游中原了……濮阳维一见大力尊者言谈中仍然十分伤感,他为了冲淡这沉闷的空气,故意放声笑道:老前辈,这次相逢可说是十分凑巧,若前辈晚来一日,在下等便已可能启程,赴嵩山少林寺去了。
大力尊者闻言之下,不由一怔。
问说道:不知濮阳帮主远赴嵩山少林,有何要事。
能否告知老夫一二?濮阳维连忙说道;老前辈言重了。
当下简单扼要的,将白依萍受赤爪鳞蟒寒毒,自己远赴鬼号江求取魔鬼金卵,再上嵩山少林寺求赐那三百年寿龄的朱顶白鹤精血,及践行那三年之约的事,娓娓讲述出来……。
大力尊者闻言之下,两条灰白色的浓眉,已自皱到一处。
他沉吟了一刻,缓缓说道:濮阳帮主,阁下少林之行,若纯为赴约,再加上小心从事,尚不至于引起太大的风波……但若要求取那朱顶白鹤精血,可能就不是易事了……而且……他说道这里,又仰首细想了一阵,继续道:据老朽所知,那‘铁掌’华武,昔日为淮南五奇之首,更为少林主持方丈之俗家最小师弟,看情形,这件事形恐怕不易善了……濮阳维沉静的一笑,道:勒老前辈见解极是,但在下禀承先师遗志,本我冷云一派至刚至强,宁折毋屈之训示,任他少林为天下武林之宗汇,七十二种神功天下无敌,在下也不计一切艰难,要至少林一践此约……不论成败,但求心安。
大力尊者倏睁双目,凝注在濮阳维的脸上。
良久……良久……忽而,他一拍大腿,洪声赞道:好!濮阳帮主既有如此豪志,老朽亦不揣冒昧,毛遂自荐,愿与尊驾同上少林寺一趟。
濮阳维此时霍然立起,长身一揖,朗声道:勒老前辈既如此看重在下,惠于下助,不论此行成败如何,在下必将永铭于心。
须知濮阳维自出山以来,未遇敌手,他的个性更是倔强孤傲无比。
但是,他心中亦十分明白,此去少林寺,任务极为艰辛,若是一个弄不好,便有掀起冷云帮与少林寺大兴干戈的可能性。
但是,冷云帮虽然为江湖中,声威久着,势力最大的一个帮会,但少林弟子更是遍布天下,力量之雄厚,绝非一般江湖草莽之士所能比拟。
因而濮阳维虽然才高傲物,铁胆冰心,却也对此次嵩山少林寺之行,十分慎重。
何况,他此行除了践那三年之约外,更有为心上人求取朱顶白鹤精血得要求。
这时,大力尊者勒烈行豪爽的大笑了起来……。
他一扶濮阳维道:濮阳帮主,切莫如此多礼,真是折煞老朽了……二人相互落坐后,勒烈行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他急切的向濮阳维问道:濮阳帮主,适才尊驾所说的那条巨大魔鱼顶上的一粒绿珠,是否可以赐予老朽一观?濮阳维含笑点头道:这个自然!伸手自囊中取出。
这粒晶莹翠绿,流烁欲滴的拳大明珠,一经取出,登时闪幻着一层淡蒙蒙的浅绿色光华;大力尊者平生历经名山大川,所见所闻,自是广博异常。
他骤然一见之下,不由面容一动,这时,他双手接过那粒冰凉润滑的绿珠,在手中仔细的看了一阵。
忽然开口叫道:是了!是了!这正是那‘烟幻绿丹’。
一直没有说话的七煞剑吴南云,此际插嘴问道:勒前辈,这‘烟幻绿丹’是什么东西?又怎么会生在那条凶恶的魔鱼头顶上?大力尊者勒烈行这时又将那绿色明珠托在手上,细细端详了一阵。
连连点头道:不错!正是一件罕世难求的宝物……他这时又向吴南云瞧去,沉声说道:吴大侠适才所言,问得极有道理,这‘烟幻绿丹’并不是天生在那条巨大的魔鱼头顶……吴南云微咦了一声,惊异的说道:这就不对了,在下明明以手中‘珠耀剑’自那魔鱼头顶上剜下,在下尚记得剑尖透过这绿珠周围的鳞皮时,尚有大股污血流出……好象这绿丹原本就是那条魔鱼的一部份……大力尊者哈哈一笑,说道:不错,这‘烟幻绿丹’可说已生在那条魔鱼肌肤之内……但是,吴大侠可知道这奇珠为什么会生在这头畜牲头顶的缘由吗?濮阳维此时洒然一笑,说道:愿闻其详!大力尊者举起茶杯,低低啜了一口,缓缓的说道:这‘烟幻绿丹’其本身并不是一种实质的物体,而是由于在极为阴寒而洁净的地穴或冰窟中,蕴长的精冷之气所孕育而成,初时,它只是一滴凝结成半流质半固体的晶莹冰珠,这时,并没有什么值得珍视之地方……勒烈行说道这儿,微微一顿,炯然的目光,向在座的三人一扫,续道:但是,若在这粒冰珠之旁,恰巧生出一株极为珍异罕见的‘翠玉血心兰’的话,那么,这粒半凝结的冰珠,价值便远非往昔可比了,因为这种‘翠玉血心兰’极难成长,但它一旦生出地面,便生成一种极为怪异而美丽的形状,它约有三片尺许长,翠绿如玉的兰叶,兰心深处,却是艳红如血,晶莹欲滴,此兰生长的形状已是弥足珍异,但它更有一宗奇处,就是可以发出一种闻起来身心俱爽的幽香,这种香气,是从兰心的一洼翠色液体中所发出,这股液体可治愈世间任何一种剧毒,而那粒冰珠,就在这‘玉血心兰’的灵气熏陶之下,逐渐将它的菁华全然吸取,而且这时,那粒冰珠亦慢慢的变成了翠绿色……濮阳维听到这里,嘴角牵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大力尊者勒烈行微笑的摆了摆手,又续道:若于此时,有任何一种生物闯入那粒已成形的‘烟幻绿丹’凝结之处,它那奇异的色彩与淡淡的幽香,便会引诱这生物去将它攫取,不忍拋弃,而更将它置于身体上的任何一个部位,而这‘烟幻绿丹’更会与这生物的血肉连接,成长在内,成为这生物的一部份……当然,老朽所说的生物,并不包括万物之灵的人类,因为若是人类,也不会将这宝物连在肌肤之上……他这时又一耸鼻尖,微微一笑道:可能这粒‘烟幻绿丹’的生长之处,便是在那鬼号江洞口之内一个阴寒之地,而恰巧又被那只巨大的魔鱼寻获,置于头顶。
大力尊者说出这烟幻绿丹的来历后,室中三人直是闻所未闻,不由都睁大着一双眼睛,望着大力尊者俱都听得津津有味。
七煞剑吴南云心中暗暗忖道:闻说这位‘大力尊者’素来游戏风尘,嬉笑怒骂,不拘俗礼,但此刻说起正经事来,却又如此不茍言笑,的是奇怪……此时,勒烈行又对濮阳维道:濮阳帮主,尊驾适才要说的,可是问这粒‘烟幻绿丹’能否治愈华山白雁的毒伤吗?濮阳维默默点头,苦笑了一下。
大力尊者续道:这‘烟幻绿丹’可治愈天下任何毒伤,却独有那寒毒无法可医,因为这寒毒亦是孕育于阴秽之处,阴寒相斥,便不能发生神效……濮阳维闻言之下,茫然若有所失,双目已缓缓闭上。
他已不再对这粒奇异的烟幻绿丹存有什么奢望这时力拔九岳俞大元忽然插口问道:师父,这绿珠子为什么叫‘烟幻绿丹’呢?大力尊者望着俞大元,慈祥的一笑,说道:大元这句话,问得甚有道理!俞大元咧开大嘴一笑,他对师父的赞许,甚感得意。
勒烈行又咳嗽一声,道:吾等知道,凡是世间上的一切,终必有个极限,也就是说,无论什么事物,也有其精力效用发挥到最后终结的时候……而这‘烟幻绿丹’也不能例外,每用它诊治一次毒伤,这绿丹便会袅袅升起一层淡淡的绿雾,而它便随着这股绿雾缩小一分,到了最后,它虽为人们尽了不少功劳,但它终于会逐渐缩小消蚀,化成绿雾飞散……大力尊者说到这里,又举起茶杯,咕噜噜的一口喝净,好似要藉着这杯茶,来润润他那说话过多的干燥喉咙。
这时,室外的风雪已停,屋檐下结成一条条尖细长的冰针,屋顶,树梢一片银白,气温更见降低。
客栈掌柜这时亲自掌灯进来,另外尚有四名身穿厚绵袄的小厮,随在那掌柜的身后。
濮阳维惊异的望着这瘦骨嶙峋的掌柜,不知他有何要事?他却向俞大元哈着腰,态度毕恭毕敬的道:俞大护法,适才本处最有名的酒楼状元居,送过来一桌酒度,是贵帮本地舵主恭奉的……陈舵主他老人家,已亲自在外面等候训谕,俞大护法未曾召见他,他不敢冒昧进来……俞大元闻言之下,一摸秃头,洒然地一笑向濮阳维道:帮主,可要召此地舵主谕示么?濮阳维尚未说话,那掌柜的已惊得猛一哆嗦。
他努力的睁开那双永远细瞇着的眼睛。
语不成声的说道:什……什么?这位爷……竟是‘冷云帮’帮主?天……天下无敌的‘玉面修罗’濮阳维帮主……?一面说着话,一面脚步歪歪斜斜地,口中呢喃着跑了出去。
------------------土家族独家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