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柳残阳 眨眼剑 >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2025-03-30 07:36:06

明毓秀叱道:简直是鬼话,我说过假使下档牌老娘真成了担下鬼的话,老娘便认输啦!见她很认真,金银帮主忍不住道:明姑娘,请问如何认输法?毫不考虑的,明毓秀道:假使老娘下档牌的牌点,没超过三点的话,这样好了,老娘加倍赌注!大喜,金银帮主道:明姑娘,此话当真?用力一点头,明毓秀傲然道:当然!赌中无戏言,你以为老娘在跟你透牙风,开玩笑啊?就凭我‘艳屠煞’在江湖上的招牌,岂是乱讲话,或是说话不算数的人?咬了下牙,金银帮主道:好!一言为定,我就全下啦!说着,把桌前所有的筹码,全推了出去!犹疑了一下,毒心郎中低低道:帮主,当真全下了?金银帮主自信非常的道:这种牌关,天底下哪时去找?何况是一赔二,此时不下又等何时?毒心郎中想想,点头道:说得也是,这种好机会哪能错过?于是,也将自己的筹码,全数都压了下去。

赫,人说赌博是不能激将的,这话一点也不假,也不过三言两语,金银帮主和毒心郎中竟当真的把约莫一百三四十万的筹码,也就是所有筹码全都下了!一注百万,这等豪赌,在江湖上还是首次见闻啊!当然,整个气氛不用说是猛地凝缩紧张起来了……熟练的,明毓秀推出这副牌的第四档牌,也是她做庄的最后一档牌;把三粒骰子抓在手中,轻轻晃了两下,便甩在桌面——三、五、五。

骰子的点数是十三,也就是说由庄家明毓秀先抓牌,次由首家金银帮主摸牌,再由穿家毒心郎中拿牌,最后当然是由末家邵真了。

由于邵真拿的是空牌,对牌局不发生作用。

所以当他牌一上手之时,摸也不摸的,便马上摊牌,嗅,竟然是文十搭上个武十,憋死牌!正在用心摸牌的金银帮主和毒心郎中掉头一看,不禁同声惋惜。

用袖子拭了一下额角,金银帮主沙声道:真他娘的大头,零点牌让庄家拿该多好呀!说着,却又笑着安慰自己道:还好,没让老子抓到,要不然岂不完了?屏住气息,一旁的范一弓一丝大气也不敢拍,他发觉自己紧握的手心已沁出汗水来了……九指血煞坐在一旁,始终不发一言,面上只是那么阴鸷和深沉的表情,他虽名曰观众,但大部时间都闭着两眼,像在养神,又似在沉思;偶尔,他冷睁开眼来瞧瞧邵真,但很快的又闭下来,始终就不往牌桌上望一眼。

不知道他是不懂牌九,还是认为牌局和他不相关,而漠不关心?邵真的表情有些儿怪怪的,他似乎是因为用不着和人家比牌,所以靠着椅背,一点儿也不紧张,但两眼依然炯炯注视着牌上……明毓秀是庄家啦,输赢就是看她,人,她那张俏脸蛋儿虽然没有紧张得拉得硬绷绷的,但也是一脸沉肃。

她摸摸牌,然后,又把两张牌面合起来,眯细眸儿,一点儿,一点儿细瞧……她这表情令人发噱,这头看了一点,然后又转过另一头来慢慢的瞧,一张娇红小嘴儿念念有词道:妈的,要是真来‘担下鬼’,老娘发誓当尼姑去……这当中,毒心郎中已掀开一张牌来,是文六!他那削瘦如猴脸的面孔,忽地紫红起来,拿着牌儿的手也微微颤着,显然文六那张牌档不太妙哪!有点受不住的闭了眼,把另一张牌反按在桌面上,暂时不去看它。

他颤抖着,摊开以前出过的二十四张牌,瞪大着眼,逐一看完之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抖着喉结低声哺语道:吁,还好,爷四,文四全都出光了,不会憋死啦!原来他是怕四点牌上手,假若四点牌上手便是零点,无条件的输给庄家。

大凡拿四点牌或六点牌,最怕的就是成了憋死;因为三十二张牌里,四点牌四张,六点牌五张,占去了九张之多,所以很容易搅成零点的。

六牌档一般人不喜欢拿,就算不造成憋死,也很难升点,除非有天牌或地牌来配档,那么天八和地八的牌面就很可观了。

但这在这副牌里,两张无牌已经出笼过啦,另外一张地牌也已出去,仅剩一张地牌而已……虽然只剩一张地牌,但对毒心郎中来说,却是有无穷的希望。

只见他瞪大着眼,舌尖儿卷着唇角,既专心又凝志的开始摸另一张牌,口中哺哺道:地!地!老天帮帮忙,请来个地……突然,他气馁了来,没声音啦!显然地这张牌是所有三十二张牌中最容易摸出来的,所以,他一摸,便知道不是了矣……但他的声音刚一停下来,身旁满头大汗的金银帮主惊喜叫道:地,地,地在这儿哪!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金银帮主缓和了一下自己紧张的情绪。

他也瞪大眼,伸过头去聚精会神的查看那堆已出过的二十四张牌,连同邵真摊开的两张牌,和毒心郎中与自己各揭开的一张牌,总共二十八张牌,换句话说,仅剩四张牌还没有出来。

很快的,金银帮主已经知道四张牌是什么了,只见他低声自语道:一张武七,两张无名八,一张武十,都还没出来,这太好了!是太好了,下面四张牌,只有武十是张糟牌档,配上的话只有二点;其余的三张都是好牌档,配上无名八的话,便是地扛;碰上武七的话,就是地九。

地杠、地九,都是升点大牌!三比一,这种机会,对金银帮主来说简直是太好了,好得不能再好了;只见他那圆嘟嘟的脸孔已浮起一丝难以抑制的得意笑容,他索性夸下海口道:要是那么巧,偏偏碰上那张仅有的‘武十’的话,老子从今以后也不摸牌九啦!话声刚一完,明毓秀忽地哼了声,揭开一张牌来,说道:高兴啥?老娘这已经一张‘无名八’啦!话尾刚一落,那边的毒心郎中忽然也大声叫道:哇啊!帮主,‘武十’在我这儿啦!您不用担心啦,不是地杠就是地九了哪!果然不错,毒心郎中摊开的第二张牌正是武十:武十搭上文六,正好是六点,已经是很不错的了……这一看,金银帮主简直人乐昏了,只见他得意忘形的拊掌道:妙啊!不用看了,我是升点定啦!明毓秀正想抓起第二张牌来摸,忽又放下来,皮笑肉不笑的望着金银帮主道:我说可,你阁下是别高兴太早,咱俩现在的机会各占五成,阁下还不到称赢的地步哩!一愣,金银帮主道:怎么?难道你那张无名八还有啥好牌配?天地都出光了……话没完,毒心郎中忽插嘴道:帮主,别忘了还有一张无名八哪,假若庄家再拿一张无名八,就是‘八仔宝’(无名八一对)——担子呀!猛一惊,金银帮主睁眼道:是啊!还有一张无名八,万一落在庄家手里,岂不又是担子了?我的地九有啥用啊?不全完了?冷冷一笑,明毓秀道:所以我说阁下别高兴太早,咱的机会平等,谁要了那无名八,谁便赢!不错,现在的牌局是很明显的了,明毓秀的第二张牌若是无名八的话,那么两张无名八便是担子啦,当然通吃。

但是那张无名八若落到金银帮主手中,那么便是地杠了。

而明毓秀拿到的武七配上无名八,只有五点,便是通赔了!是以,输赢完全看在那张无名八了!明毓秀说完,正想摸起第二张牌来,金银帮主忽然道:以我赌牌九四五十年,这种牌关看来,我敢说庄家一定通赔!放下牌来,明毓秀脱着他道:阁下是说我一定抓到七点牌八点牌抓不到?金银帮主自信满口道:是的,我一定地杠,你只有五点!抓起牌来,忽又放下,明毓秀心有不甘似的,她哼声问道:阁下凭哪一点认为?愣了一下,金银帮主随即得意的笑了一下,道:不凭哪一点,我早说过,这种顺关牌,你这一档牌一定通赔,上次你抓了担子,今回,哪有这么多的担子让你抓的啊!一扬首,明毓秀嗤声道:老娘偏不信这个邪!哪来他娘的顺关花关牌,又啥活见鬼的‘担子仙’!说着,便要抓起牌来,金银帮主忽道:等等!微一怔,明也秀眨眼道:怎么?金银帮主含笑道:这样好了,咱现在都还没看到第二张牌,再来个‘赌外之赌’如何?把牌放回桌上,明毓秀虽感有点意外,但她却很高兴的样子,她道:阁下是说再下注?点了点头,金银帮主道:不错!用力一点头,明毓秀毫不考虑便道:好!君子一言为定!老娘最喜欢赌上加赌了,这才刺激!这才过瘾!一顿,睨眼道:阁下还要下多少?转脸向脸部已紧张得发青的范一弓招了下手,金银帮"主问道:范楼主,咱在洛阳钱庄还有多少钱时咽了下口水,范一弓道:回禀帮主,本来是三百二十万两的,现在只有二十万两而已。

金银帮主转头向明毓秀道:好!二十万,如何?明毓秀笑了一声,道:一句话!若我输了,仍然加倍赔你!说着,正想抓牌,忽又停下道:且慢!一怔,金银帮主诧道:怎么?反悔啦?哼了一声,明毓秀道:反悔?笑话,我‘艳屠煞’向来说一不二,从来不知道反悔这两个字……稍一停,接口又道:你们现在已是没钱了,请再开一张二十万两银子的飞钱。

金银帮主心中不悦,但脸上不敢表示出来,只是微蹙了下眉头,道:明姑娘是怕本帮赖帐?淡淡一笑,明毓秀道:我当然不怕阁下你不认帐,但常言道:赌钱不没,没钱不赌。

咱还是照规矩来吧!没法,金银帮主只好叫范一弓当场又写了二十万两银子的飞钱……明毓秀这才满意的笑着道:这才是,有钱在,兴头才够哪!金银帮主道:明姑娘,请看牌吧,我的牌不用看了,反正你若是‘八仔宝’的话,就赢了;反之,嘿嘿……一声嘿嘿,写足了金银帮主的自信了!但他身旁的范一弓,可就紧张的透不出气来了!毒心郎中,也屏息凝气,但他面上的表情,不难看出是相当乐观,显然他是和金银帮主有相同的看法——一定赢!邵真依然靠着椅背,脸上的表情既不轻松,也不紧张,只瞪着牌桌……九指血煞仍然闭着眼,像是沉思,也像养神;尽管牌局已达到最高潮,他却睁眼看一下也不……断……!断……断就是无名八啦……断……!咬着唇,明毓秀左手抓牌,右手摸牌,口中不停模糊不清的说断……猛地——她把牌用力的摊在桌上!叭!范一弓紧张得站起来看牌了!当他看清那张牌时……啊!完了!范一弓一看,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球一样,软兮兮的坐四椅子上……毒心郎中那双如豆的鼠眼,睁得老大,嗯,那表情儿,就像是见到了自己的老婆偷人养汉一样——吃惊和不相信,不过一般人见着自己的老婆和别人有一手的话,吃惊和不相信之后,必然是愤怒,但毒心郎中却愤不起怒来,他呆了半晌,更像只三天没吃的拖死狗般的靠在椅背上……最绝的是金银帮主了,他的表情一时很不好形容他两眼直瞪,嘴巴张大,而且胖滚滚的身子猛地站了起来,但却没全站起来,只站到一半便停住了,就这样,既不站也不坐,眼嘴依然大张,他这般站立着,就像是人硬了过去,也像是中魔——哦,中魔?对了,就活像是看见了吊死鬼一样哪!噢!老天爷!终于,他叫了声老天爷,那停在半空的身子,陡然跌坐椅上,差点没仰倒地下!当然,不用说明毓秀是赢啦,只见她最后摊开的那张牌正是无名八,好一对可爱的句\仔宝啊!但对金银帮来说,这是多么的可憎啊!只见明毓秀唇角含着一缕胜利微笑,起身走向那面如死灰,浑身软绵绵的范一弓面前,傲然一伸手……哭丧着脸,范一弓万分不情愿似的把六百二十万的飞钱放到明毓秀的手掌上。

把飞钱拿人怀里,明毓秀怪异的望着金银帮主笑声道:奉劝阁下今后别太相信担下鬼啊,有时候也会冒上个‘担了仙’哪!金银帮主这时已昏昏忽忽的了,七窍已六窍没气啦,那还应得上话来?毒心郎中那张猴腮脸,一阵青,一阵白,嘴里仍哺哺自语着说道:这等顺关牌,居然冒出花关来,我赌了一辈子了,还是第一次碰见呢……不可能的,太不可能了……瞪着他,明毓秀嗤声道:放屁,事实摆在眼前,你还说不可能,假如一切照你想的,天底下便没有人赌钱了,哼,简直是笑话,天大的笑话!这时候邵真也站起身来,理理衣襟,拂拂袍带,面带微笑,向范一弓道:范楼主,我想咱们之间的恩怨,至此算是一笔勾销啦,事事证明,我俩在贵帮赌牌九,一向是光明正大的,阁下想是没话可说了吧?哪还哼得出声来?范一弓一脸愁容,有气没气的点了下头……这当中,一直闭眼打瞌睡的九指血煞忽然睁眼向范一弓道:范楼主,既然你们之间没事了,我的差事也算完啦,那么本人就此告别了。

说罢,朝众人略一拱手,转身便走,但只不过走了一步,忽又转过身来,朝着邵真说道:‘鬼见愁’,老夫好似曾经见过你?怪异一笑,邵真沉声道:在下也觉得阁下很眼熟,半年多以前,在下曾至西疆的乌摩山……不等他说完,九指血煞阴鸷的神情,泛起一丝恍然之色,他脱口道:不错,老夫曾在乌摩山见过你!一顿,沉声道:你姓邵,是吧?冷漠的点了一下头,,邵真道:是的,一点也没错!冷沉的注视着邵真,九指血煞道:老夫发现你很像一个人,不知那人你认不认得?皮笑肉不笑,邵真道:老前辈,你说是谁?九指血煞瞬也瞬的凝着眼,道:叫‘四灵神君’的邵天发,你认识这人么?一顿,接着又启口道:你和‘四灵神君’都姓邵,而且长像酷似,老夫想你和他一定有密切的关系,对不?咬咬牙,邵真漠冷冷道:阁下说对了,我们确实有密切的关系——父子关系!脸色不禁大变,九指血煞轻呵了一声,当场愣住!良久,才眨了下眼,低声自语道:果然是,果然是……忽又抬眼道:令尊既已退隐,那么他为他的拜弟‘金弹银宫’茅志明报仇的事,想是由你来承担了?面无表情的,邵真冷声哼道:当然!忽地嘎嘎低笑起来,九指血煞道:好!要来的终要来!小子,你这副傲态,这等名声,比你老子当年要威风多了,只是当年老夫为了要避你老子的寻仇,不惜孤身在蛮荒呆了十七年之久,由此可见你老子的武功是多么的顶尖儿,不知你这做儿子的是否只袭得邵天发的傲态和名声而已,抑或连功夫也顶尖儿?这时,金银帮主和范一弓已发现有点不大对了,毒心郎中更是脸吓得发青。

范一弓急惶道:两位是怎么了?一旁的明毓秀冷声道:放心,不关你们‘金银帮’的事,站开点吧!猛地室了一窒,范一弓呐呐道:这是什么话啊,这,这是本帮的地方哪……邵真朝他咬牙笑道:范楼主,你说的也是,咱们之间的恩怨,已在你们输了三百二十万两银子时化解了,是不该在你们的地方,杀人流血,免得坏了你们的生意……一顿,转向九指血煞皮笑肉不笑道:‘九指血煞’,咱到外头找个清静没人吵闹的地方,痛痛快快的干他一场如何?用力一点头,九指血煞哼道:老夫怕你老子是没有话可说,丢脸也丢不到哪儿去,若连你这后生小辈,老夫仍缩头不出的话,那才丢人脸哪!哼哼一笑,邵真道:可不是,再缩头缩脑的话,可真是个龟老孙子,不是娘生的了。

九指血煞厉声道:臭小子,少逞口舌之利!说个地方,刀山火海老夫跟你走。

淡淡一笑,邵真道:南门郊外有个‘万人冢’,阁下以为如何呢?一挫牙,九指血煞怒道:好地方,正好是你这孤魂野鬼的好去处!潇洒的一摆手,邵真含笑道:老前辈,请!一拂袖,九指血煞怒瞪了邵真一眼,双肩微晃,已闪出门去……邵真正想跟去,明毓秀忽上前来附着他的耳畔,低语道:真,你先去,我和邰大哥说几句话……一怔,邵真压低声音道:毓,别当真干了他啊!明毓秀低声道:当然不会了,要干他,老娘早就动手了。

点点头,邵真一提气,人已飘了出去……他俩的耳语,虽是轻声小语,但一旁的毒心郎中隐约的也听到了些,直以为明毓秀又翻起生毛脸来,方才输钱,也够沮丧的了,再加上这劈头一呼,原本是尖尖瘦瘦的孩儿脸,不用说啦,吓得只剩下两拳大……愕然一惊,范一弓诧异道:明姑娘,你不是说不为难‘毒心郎中’了么?娇嫣一笑,明毓秀道:别多心,我‘艳屠煞’向来是铁嘴硬话,说不与各位记仇,就决不记仇,但我和邰大哥昔前也算是一番朋友,现在他虽然是你们‘金银帮’的人,也还算是我的朋友,难道不是么?心中放下一块铅石,毒心郎中连忙起身堆笑道:当然,小毓,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

斜睨着他,明毓秀徐徐道:邰大哥,我好久没见大嫂了,她好么?突然一惊,毒心郎中一连哦了几声,结巴道:哦,哦哦……她呀,好,好,还好……一顿,努力微笑,竭力掩饰仓惶的神情,接着道:小毓,她好想你哪,她常问起我来,说怎不见你到寒舍去看她呢?一脸惊喜,明毓秀道:邵大哥,你这话儿可是真的?点头带微笑,毒心郎中道:当然是真的了,我怎会骗你呢?明毓秀装出无限欢欣道:我也好想念大嫂啊,几个孩子也很久没见到了……一顿,转嘴问:邰大哥,你现在没事了吧?毒心郎中不自觉的溜嘴道:没事,没事了……明毓秀连忙道:那太好了,邰大哥,咱现在就一块到府上去,上次大嫂教我的那手刺绣女红,我还没完全学会呢,今儿个一定学会来!心中猛地吃了一惊,毒心郎中做梦也想不到明毓秀要到他家去,这一次,岂不马脚都露出来了吗?他已三四个月没回过家,老婆孩子是活还是死的,还是一个问题呢双眉微凝,故作惊讶态,明毓秀道:怎么,邰大哥,莫非你不欢迎我了?我早说过,也一再强调过,咱之间不痛快的事情,早在牌桌上化解得一干二净,难道邵大哥还这么小家子气……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毒心郎中急急道:不,不,我决不是这个意思……美眸一转,明毓秀忽地笑了一声,道:哦——我知道了,你现在是‘金银帮’的人了,可不能和以前一样,说走就走,没关系,我帮你告假好了。

说着,转向金银帮主道:哦……不过刚一开口,金银帮主已先她开口道:没问题,肇赓,你就去吧。

金银帮主和范一弓为输钱的事,已一个头两个大,巴不得明毓秀立刻走,免得见了伤心,所以范一弓也催毒心郎中……没法,毒心郎中只好硬着头皮陪着明毓秀离开金银帮一路上毒心郎中暗自思量,如何使明毓秀打消念头,但苦于无计可施,暗暗叫苦……明毓秀看在眼里,心中直冷笑……绕过一条街,穿入一条小巷子里,此时虽离傍晚还早得很,但由于天气的恶劣,冷风满天迷地,是以巷子里的住户,皆门房深锁,不见一人。

明毓秀四下望了望,心中觉得是个好机会,便停下来,睨着毒心郎中道:老友,咱在这儿聊聊吧!一见她粉脸含霜,毒心郎中已知不对劲了矣,心中暗暗吃惊,订道:小毓,你……?两手环胸,明毓秀道:在此我仍愿叫你一声大哥,邰大哥,咱现在也不用转弯抹脚说假话啦,你是否打算不要你的妻子和儿子了?惶然大惊,毒心郎中呐呐道:没!没……没有啊!鄙夷一笑,明毓秀道:事到于此,邰大哥你也别托辞巧辩了,我已见过大嫂啦!啊了一声,毒心郎中支吾着,再也说不上话来……愤怒的瞪着他,明毓秀道:亏你这么个大男人,喜新厌旧也罢了,竟连你的亲生骨肉也置之不顾!虎毒不食子,请问,你的心是什么造成的啊?砒霜?鹤顶红?狠心?狗肺?不!都不是,你的心比这都还毒,还狠哪!颤着喉结,毒心郎中艰辛的吞了口口水,道:小,小毓,我知错了,你—…·你,你原谅我这次吧。

绷着脸,明毓秀道:当然,我连你出卖陷害我的卑鄙行为,都能原谅你,何况这认真深论起来是不关我的事的事。

心头大喜,毒心郎中连说道:小毓,我向你保证,今后我一定善待我的妻儿……不待他说完,明毓秀冷哼道:你用不着向我保证,老婆儿子是你的,就算你杀了他们,也不关我一点屁事!一顿,缓下语气接道:不过,大嫂昔时对我不薄,而她虽算不上是如何个贤淑的女人,但至少她决不是个坏女人,如今她却遭到你毫无理由的遗弃,在某一个角度来说,我是不能坐视不理的……心中又是一紧,毒心郎中张开口,正想说话,明毓秀已又接着道:就算多管闲事吧,邰大哥,我以蛮横而强硬的态度要你回大嫂身边,你不反对吧?尴尬的笑着,毒心郎中讪讪道:其实我也不是狠心的抛弃我的妻儿,我只是最近忙了点,所以才好久没回家去……心头陡然涌上一股怒意,明毓秀叱道:啥鬼话?将近半年不踏家门,这不是明显的抛弃是啥?没工夫回家看妻儿,却又有工夫去找姘头,你真是鬼迷心窍了,没药可救了!说着,一咬牙,怒声道:邰大哥,我可以饶你出卖我,但决不让你抛弃大嫂!吓得面无人色,毒心郎中连忙道:我,我……别再说了!冷冷的打断他的话头,艳屠煞明毓秀寒声道:邰大哥,我老实对你说吧,我要你一辈子无法离开大嫂另筑香巢!话声中,锵一声,长剑出鞘,一道银光划起,陡闻毒心郎中惨叫一声,仰跌于地!挣扎着爬起来,毒心郎中低头一看,哇的一声,差点没昏了过去,只见他双手十指,已被明毓秀削去了。

望着血淋淋的两掌,毒心郎中肝胆欲裂,吓得魂不附体,哪还知道十指连心的噬痛?马上叭的一声,双膝一软,已跪着于地,号哭道:饶!饶……饶命啊!长剑归鞘,明毓秀上前搀起他来,道: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的,否则大嫂岂不要守活寡了么?颤抖着,毒心郎中只觉十指在掌心连接处斩断了,一时血肉模糊,痛人心髓,他痛苦的呻吟着,低号着,愤怒道:好狠的心呵,你斩断了我十指,不等于要我的命一样?贱人!我与你拼了!骂声中,人已疯狂的冲向明毓秀。

微一撩眼皮儿,明毓秀一探手,已牢牢扣住他的衣襟,稍用力一抵,毒心郎中已结结实实的被顶在土墙上。

毒心郎中猛力挣扎,但明毓秀那只纤纤玉掌就像只铁腕似的,毒心郎中再怎么挣扎,却也挣不脱一分一毫愤怒的青筋直暴,毒心郎中哭号着,怒骂道:婊子!贱人!你把我也杀了吧!你斩去我的十只指头,叫我以后怎能再摸牌九?我如何维生?天啊!未免太绝了哪……面无表情的,明毓秀一只手仍顶住他不放,另一只手于怀里掏出一只乳白色的小瓷瓶,用嘴拨开塞子,然后倾倒瓶口,一道白色的汁流,洒在毒心郎中血淋淋的伤口……依然怒骂号叫着——毒心郎中已趋于了疯狂!但明毓秀始终不理不睬,当她费力的为毒心郎中的十道伤口敷上药水之后,毒心郎中似乎中骂累了,他静静的仰靠在土墙上……他闭着眼,但那痛苦的,悲伤的泪水却顺着眼角涌出来,他抽噎着,他扭曲着脸孔,那副表情,写足他痛不欲生啊!放开手,明毓秀取出丝绢,撕成两半,小心翼翼的,把他的双掌包扎好……。

面如死灰,毒心郎中睁开眼,泪水不再流了,但流出来的却是绝望和无助,悲哑道:小毓,你这样做,不是太绝情了吗?虽然我曾卑鄙的出卖过你,但好歹也算是你的‘赌师父’啊,而且我也向你认错了,再说你不是不记仇了吗?怎这般出尔反尔,诺言不真,亏你‘艳屠煞’在江湖上是铮铮有名,也不怕人耻笑么?平静的凝望着他,明毓秀徐徐道:邰大哥,我和小邵要不是看在昔日我们的一场情谊的份上,你该很清楚的知道,你绝活不到现在。

我并没有食言,我从来不食言,我一向尊重我自己的诺言,我斩去你的十指,并不是向你报复……狂吼着打断她的话,毒心郎中厉声道:狗屁!你狠毒的斩去我宝贵的十指,这不是报复是啥?呵!亏你说得出口,啊!老天爷!你看到了没有?这种人一定要好好的惩罚她啊!不温不怒,明毓秀淡淡的道:我说过我只是要你今后无法离开大嫂……一愣,毒心郎中睁眼看她,愤怒道:这用得着斩去我的十指么?你该知道,你斩了我的十指,就等于杀了我的性命,没有十指,我如何再赌牌九?不能赌牌九,我就无法赚钱,我不活活饿死了吗?啊!狠毒的贱人,你居然美其名要我不再离开我的老婆,你的意思明明是要连老婆孩子一起饿死,嗅!老天爷!你怎么不睁睁眼看看这个女人的心是怎么样做的啊?明毓秀冷沉的道:是的,我就是要你从今以后不能再赌牌九。

赌,害了很多人,也害了你。

你不知道么?由于赌,你出卖了朋友,由于赌,你骗来的钱使你生异心,抛弃老婆孩子,丧尽良小……一顿,软下语音接道:邵大哥,我仍愿意这样亲切的称呼你,人,无论再怎样,总是要保住良心的,也就是人性,也就是所谓盗亦有道,你出卖同路人,已是逾份的了,何况抛弃你最亲的老婆,和自己的亲生骨肉?邰大哥,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过份了?缓缓垂下头,毒心郎中埂咽着,默默不言……柔和一笑,明毓秀从怀里掏出一张飞钱来,轻轻塞进他的怀里,说道:这是八万两银子,先前我已给大嫂两万,这十万,加上大嫂能做一手好女红,我想今后你一家大小的生活,是不难难持的,当然是不能过得大富大贵,但最起码的中等生活你是可以过得很安逸的……惊异的抬起脸来,毒心郎中怔怔的望着明毓秀……俏脸上不再是那冰冷之色,一抹笑容自明毓秀嘴角漾起,毒心郎中可以很清楚的读出她那丝微笑里有着什么,温情、鼓励、诲勉和宽大……这些,以前他都是感到十分陌生的,但现在他忽然感到万分亲切,他只觉得整个人突然的温暖起来。

按捺不住的毒心郎中抑住心中的激动,他硬声道:小,小毓,谢谢你使我醒悟,你不仅救了我,也救了全家人……不知怎么的,明毓秀忽也两眼红红,沙声道:邰大哥,原谅我这么做,但我除了斩去你的十只手指之外,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使你能够回头是岸,重新做人……尖尖瘦瘦的猴儿脸,忽地散发着一股带着芬芳的人性光辉,毒心郎中含笑摇头道:不,小毓,你是对的,我的十指是万恶之渊,你斩去了它,虽然使我失去十只手指,但帮我找回了我自己,会的!我会好好的重新做人,今后的下半辈子,我将好好的去爱我的孩子,我已亏欠他们太多了,我必须尽力去补偿他们,尽到我为人夫之责,做到我为人父之职,和尽到我做人应尽的本份!欣喜的泪珠,已滴下来了,明毓秀激动道:邰大哥,大嫂和孩子们一定比小毓更加高兴你回到他们的身边,快回去吧,小毓和小真会永远祝福你的……含着泪,毒心郎中努力的抑制自己的激动,他太兴奋了,他神采飞扬的道:哦,是的,我是该回去了,我回去之后,我妻子一定会抱着我喜极而泣,孩子们会又响又亮的叫我:爹!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就是家啊!这等亲情,这等天伦之乐,我怎么一直忽视了它呢!说着,他拔腿飞而去……正想转身离去,明毓秀忽又见毒心郎中折了回来,不禁诧异万分……气呼呼的跑前来,毒心郎中说道:小毓,我忘了请你和小真有空时常来看我们……觉得他很可爱,明毓秀道:会的,当然会的!喘了喘气,毒心郎中又道:小毓,我从今以后再也不赌牌九了,但是我想你不会怪我问你一件事吧?明毓秀微笑道:当然不会,邰大哥,你说是什么事来了?毒心郎中想了一下,道:就是方才我们那场牌九,我出门之后,曾苦思一阵,我发现你似乎做了手脚……嫣然一笑,明毓秀道:不错,邰大哥,我们确实暗中做了手脚,要不然我们怎敢上门找你和‘金银帮’主两位出了名的大赌客一决胜负呢?所谓是:上得来梁山,必有三两三,你说是么?毒心郎中惊异道:噢,小毓,在这一方面,你和小真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你们什么时候做手脚居然连我也不晓得?明毓秀笑着道:说出来,你会不相信,邰大哥,我们用出来的‘绝招’,不是你平时所教的,而是我和小真悟创出来的……实在令毒心郎中感到意外。

——徒弟胜了师父。

柳残阳《眨眼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