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晚上暗得很早也快,不过一下子,大地便沦于一片黑暗中。
幸好这只是一下子罢了,一句下弦月露出了云端,月光清皎,如水银泻地般的,尤其道路上的积雪和四处的山峦,山腰乃至于山谷的片片铺雪与银练月光回映成了一大片的淡淡清光,放眼望去,朦胧晃漾,有若置身于虚无缥渺间,让人有一股我欲乘虚归去之感……也幸好有这些朦朦月光和淡淡雪光,给予这周遭光明,否则邵真和小琴真要寸步难行了,可是紧接着,一阵阵山风却开始迎面刮来!那风,刮起了地上的雪花,吹落了树上的雪片,顿见满天的雪花儿随着呼啸如狼嚎般的风声在空中打转、飞舞和扬蹿。
邵真只觉这阵子的山风刮得很不是时候,令人憎厌,咒恨,崎岖不平的道路本来就非常的不好走了,何况再加上这阵要命的冷风刮得令人睁不开眼睛,尤其是那漫天乱飞的雪片,就是能睁得开眼,也未必能看得见路来走,更要命的是,这阵风不仅强,而且冷——冷得像冰刀子似的刮人皮痛。
幸好邵真与小琴都是有武功之人,且衣服也穿得不单薄,饶是如此,他俩仍觉得背脊间偶尔会有一阵子的隐隐冷意传上来,令他们打颤……人儿是挺得住寒,马儿可就不同了,它一不懂武,二不穿衣,如此冰寒酷冷之天,要他们再继续支持下去,似是一件残酷和不太可能的事情。
只见那两匹马经过了一整天的奔波,跋涉和翻越,而且又误了它们进食的时候,它们低垂着头,四足有气无力的在拖着,口中不时传出嘶嘶哀鸣,股股熟气不时自它们的鼻孔中冒出,但马上被那冰风寒霜冻为乌有了,它们只是在支持着,挣扎着……扯紧了一下领口,把手迹在眉睫上,邵真转过头望向旁边的小琴——但只见她把风帽拉得低低的,几乎要遮去了她的柳叶蛾眉,另外她把两只手都藏在披风里,一手持缰,一手顶住披风捂着小嘴和瑶鼻,乍看下去,就像个蒙面人似的,只露出两只眸子。
邵真看得心头一阵好笑,也一阵爱怜。
她觉得自己都要有挺不住的感觉。
她是个娇生惯养,养尊处优,像一朵生长在温室中的小花,不曾受过风吹雨打,又怎堪受如此之冰雪寒霜的摧击?看着,看着,邵真忍不住开口问道:琴姑娘,你受得住么?小琴回过头来朝他点了点头。
哈了一口气,邵真又道:咱们必须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说着,邵真凝眸远眺,似想发现可栖身的地方,但四周看来看去,只是一些荒山岩石和危岩枯林……邵真自是一阵懊丧,但却故作乐观道:还好,幸亏没下雪,要不然就成了暴风雪,就不妙矣,琴姑娘你说是吗?说这句话,无非在安慰她吧。
拿开捂着嘴儿的手,那张原本是红艳艳的嘴唇已惨白了,小琴打了个冷颤道:勿需要暴风雪,单这阵子风就够我们不妙的了!说的也是实话,风再不停的话,他们可能就要冻死、饿死、累死!心头开始沉重,邵真凝肃着脸,他发现这已经是很严重的问题了,他咳了咳,正想开口——哟!忽地小琴叫了一声,连人带骑向前倾了下去!幸好小琴反应得快,连忙拔身射起,才免倾跌于地。
邵真见状也飘身而下,扶住她的香肩,关切问道:琴姑娘,没怎样吧!娇盈一笑,小琴摇首道:没啥,我不是好端端的么?说着,移步走向马儿身旁,细瞧之下马儿也没怎样,端然无恙的,小琴撩眸瞥向邵真道:也许绊着了什么吧,要不然是疲乏得要支持不住啦?挽住两头马的援索,邵真道:看来只好徒步走了。
压了压风帽,小琴眯着眼睫,耸了耸肩,莫可奈何的道:也只有如此了!拉着马走近她身边,邵真关切的道:再忍耐一会,说不定前头就有遮身的地方。
小琴浮着浅笑,朝他点了点头……两人低着头默默的走了一阵子,风愈来愈猛烈,刮得震天价响,天上的月儿也不知什么时候隐入了云端,大地又回复了一片黑暗,这真叫他们寸步难行了!似乎是熬不住了,小琴挨近邵真小声道:吴兄,我有点冷……忍耐些。
邵真回头朝她温柔的说着,他把两条缰绳都握在右手,然后腾出左手握住小琴有点儿发冷的纤纤玉手。
他这样一可借此挽扶她,二可借此运功与她暖暖身子。
被他这一握,小琴的娇躯轻轻的颤栗了一下,脸蛋儿倏地泛红,幸好天暗风大,邵真也没注意到,小琴只觉他的手掌紧紧的握住自己的柔灾时,隐隐传来一股热流,使她感到一阵阵暖意,不自觉得也紧紧握住他的手,心头泛起了一股甜蜜蜜的感觉……如此艰辛万难的走了一阵子,邵真只觉得真要走不下去了,心头正在暗暗叫苦,又幸好云上月儿及时露出来,给予了他们照明……邵真不禁暗暗窃喜,可是当他勉强看周遭时,却是啊了一声,大吃一惊!正闷着气的小琴闻声抬头一瞧,整个人也呆住了!原来离眼前五尺不到的地方,正横着一条断崖!他们走到崖边往下一瞧,只见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心中连叫好险,要不是月儿再出云来,说不定他们闷着头走,就要问到崖底里去了。
邵真面色凝重的道:糟糕,我们迷路了。
小琴默默不言,显然她也心头沉重,忽然,她面露喜色,伸手往左指道:吴兄,瞧!那儿有丝灯光传来!邵真闻言转首望去——果是不错,左侧传来一丝闪烁不定的灯光来!心头大喜,邵真道:那一定有住户人家,咱去避避风!于是两人转身向后走,摸索了一阵子,终于摸出一条小径来,便循着这条小径走去……这条小径宽有二尺多,路面非常平坦,只是盖上了一层雪,看不见路面,邵真怀疑这条小径有加过工,这证明住有大户人家,心中窃喜非常……走了一阵子,那一丝豆大灯光依然模糊遥远,显然还远得很,这时平坦的小径忽转成一阶一阶的石级了,似乎那住户人家是在山头上……刚踏上石阶,小琴突然低声叫道:嗅,吴兄,瞧,那儿有块石碑!邵真连忙转首望去,只见右侧方正竖着一块与人同高的大石碑,那块大石碑呈长条形,似乎是刻得有字,但因被一层雪盖住了,看不太清楚,邵真把马缰交给小琴,走近前去用手抹去那层雪花,他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字——正中央是佛法无边’四个斗大的正楷字,另外左下角也有一行小字体:万重山万重寺。
这几个字都是刻勒的,然后再用朱砂填上去,但似乎是终于经过的年代已久,那些字体大部分都已剥落模湖。
邵真接回缰索,道:看这样子,山顶上有座古寺。
小琴握住他的手掌,轻声道:太好了,咱快走吧!邵真忽道:等等!抬眼望他,小琴问道:怎么啦?邵真望着她,说道:照这灯光看来,不知道还有多远,而且又是往上爬,还没到那,可能就要累倒了。
不如把坐骑先搁在这儿,我们上去之后,我再把坐骑牵上去。
邵真这般做,无非是顾虑到小琴,怕她支持不住,不如先带她到寺庙里去安歇……小琴自己也明白邵真这番心意,芳心里头三分感激,七分甜蜜……把两匹马安置在一株叶子都落光的树下,邵真和小琴便展开身形激射而上!小琴的轻功显然是差了邵真一大截,总落在邵真之后,于是邵真便又拉住小琴的柔荑,助她一臂之力,使得小琴省了不少力气……但只见两条身影快若激星,大鹏般的疾蹿而上,一闪即逝……这山好高,两人奔驰了一阵子,越了至少好几千级的石阶了,方见那盏灯光逐渐前来,看清,这条石阶急儿直,忽儿斜,一忽儿又成了盘蛇环状,婉蜒迤逦,洋洋洒洒,邵真和小琴只觉未见万重山,倒先见万重阶了。
再过一阵子,几要流汗了,他们这才跑完了这条漫长如蛇的石阶……刚一停住身形,但只见一座庞然大寺耸立于前!其实说大也不怎么大,只是说在深山里有这么一座不算小的寺院,在感觉上就大了不少。
邵真猜测得不错,果然是座古寺,这寺看来失修已久,似乎平日也没什么香客来,叫人有股荒凉的感觉……此刻这座古寺两扇红门紧闭,门上的朱漆都脱落了,斑斑驳驳的,檐下一块木质匾额,上书万重寺三字,字体已模糊得看不清楚,要不是他们在山脚下已看到那块石碑,还真要认不出来呢,匾额上端挂有一盏灯笼,那只灯笼随着风摇荡得很厉害,忽明忽灭,真担心要熄掉或者着起火来,邵真与小琴在山脚下所见的闪烁不定的火光,显然就是这盏灯笼照射出来的……两人踏上了石阶,邵真伸手在门上用力擂了两拳,口中叫道:请开门呀?不过捶了两下门,叫了一声,门伊呀一声大响,被打了开来,门口现出一名和尚……那名和尚身穿黑色佛衣,头顶上也戴着一顶黑色布帽,显然是太冷的缘故,他看起来有点畏缩的样子,他朝邵真和小琴,上下打量了一眼,双掌合什,宣了一声佛号,低声说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邵真连忙抱拳恭谨道:大法师,在下因天寒风强而迷了路,想在贵寺投宿一宿,暂避风雪,不知大师是否可行个方便?哦了一声,那名和尚垂下眼帘,轻声说道:这——贫尼不能做主,两位施主请稍等一会,贫尼进去请示敝寺住持,再来回报两位施主。
说着,施了一礼,便转身进去……眨了眨眼,邵真道:原来是尼姑庵,我还以为是和尚庙呢。
挑了一下眉梢,接道:庙嘛,讲慈悲为怀,我们来此暂住一宿,也要向住持请示么?拍去身上的雪片,泥尘,小琴道:这难怪,有的尼姑庵虽也容八方之客,纳九流之人,但有的尼姑庵为了清修,却也不收男客哩。
恍然大悟,邵真点头道:原来如此。
对话间,已见里头迈出二人,一名是原先开门的尼姑,另一名服饰相同,年纪却老大,双眉俱白的老尼姑,大概就是这万重寺的住持了。
她单掌打了个问讯,宣了声佛号,说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如此风寒登临敝寺,不知……邵真赶忙上前一步,抱拳施礼道:住持法师,在下迷路,想在贵寺打扰一宿,不知是否……住持老尼又宣一声佛号,说道:施主困境,我佛慈悲,贫尼理该答应施主所求,只是本寺向来不留宿男施主的。
心头暗暗叫苦,邵真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栖身地方,却又被摒拒于外,心中虽很不是滋味,但也不敢强人所难,当下欠身说道:既是如此,在下也不敢坏了贵寺法规,但敝友是不是可以留宿贵地呢?住持老尼姑道:这当然可以,这位女施主请进。
小琴摇头道:不,让吴兄自个在外面受寒受冻,我于心怎安?不,我不想进去。
心中轻微一颤,邵真连忙道:不,琴姑娘,我受得了的,你陪我活受罪于事何补?你还是进去歇息吧!小琴只是望着他一个劲的摇头,意态甚是坚决!心头猛地泛起一股暖意,邵真凝视了她片刻,柔声道:琴姑娘,凭我的武功修为,这风虽冷也决冷不倒我的,我只需要在墙角下或什么的,避避风头就可以了。
小琴眨了下眼,转首向住持问道:这位圣姑,敢问平时连一位男施主也不能入贵寺庙朝拜么?住持道:进香当然是可以的,但敝寺确难留宿这位男施主。
小琴道:那么我们入贵寺拜佛,圣姑您是否也供些斋饭让我们充充饥呢?住持点头道:这可以的,两位请入寺休息。
说着,往旁挪步,让邵真与小琴迈入门里……两人随着尼姑之后,循着回廊走到供佛祖的大殿上,这时有五六名尼姑显然刚做完了晚课,正陆续离开,似乎对邵真与小琴的驾临,有着一丝惊讶。
两人上了香,拜了佛,便在寺里用些素食,虽是淡斋素食,可对饥肠辘辘的他们而言,无异是山珍海味……这座古寺似是香火不盛,寺的规模虽不算小,但里里外外都很古旧了,单从送上来那份素食便可以看出这座古寺很穷。
吃完斋饭,一名尼姑送上一盆热水让两人暖和身子,邵真怕山脚下的马匹走失,遂又下了山来,牵着两匹马,一步一步的循着石阶走上……上得山来,足足花去了半个时辰,只见邵真已累得满头大汗,这几趟路也真够他瞧的了……小琴早在门口等他,见邵真上山来,便跃步前来,喜道:吴兄,她答应让你住在里头了!似乎是料想不到,邵真愣了愣道:怎么……看了他一眼,小琴娇道:还不是我再三的向她求情。
揩下了额角上的汗,邵真笑道:还是你行。
告诉我,你说了些什么,居然使她答应?喜悦自得的笑了笑,小琴却卖了个关子道:你猜?邵真道:你一定说了很多好话,对不?笑着摇头,小琴道:才不是呢,我连一句话也没说。
邵真眨眼道:我不信你这般神通广大。
耸了下香肩,小琴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不过是给了她二十两的香油钱罢了。
恍然大悟,邵真暗叫了声要得,口中却故意说道:二十两!你真阔哪!小琴转了下乌黑的眸子道:金银能使鬼推磨,不是么?摊了下手,邵真耸肩道:方外人也不例外啊!这时他们已到了门阶,小琴转首道:你也别高兴,她只答应让你睡在马厩。
马厩?叫了一声,邵真显然很吃惊,但随即淡淡道:这也没关系,总比餐风露宿强得多了,不是么?正说着,迎面走来一名尼姑,掖下夹着一床被子,她朝邵真稽首道:施主,请往这儿走。
她把邵真和小琴带到了寺院后面的一座小木屋,原来这小木屋和寺院严格说起来是隔离而不相连的,邵真还以为住持当真破例留宿。
这间马厩小得可怜,也破旧得可怜,一阵风刮起,整座屋呀呀价响,像是要塌了似的。
那名尼姑在屋角铺上一片干草,把被子放下,道:施主,碍于本寺门规,只得委屈施主了。
说着,拿了两束干草和一桶水给马儿吃。
马厩月有一头马在那儿,邵真上前去端详了一下,赞口道:这是匹好马,是贵寺豢养的吗?尼姑道:是另外一名女施主的,她比你们早了一个时辰到达。
一顿,接口问道:施主,还需要什么吗?邵真连忙抱拳道:不,谢谢法师了。
那名尼姑说了声客气,稽首宣佛便退出屋外。
美国扫了一下,小琴蹙眉道:这种地方……邵真微笑道:二十两银子的代价哪!凝眸望着他,小琴道:我真抱歉,我不知道她们的马廊是这个样子,否则我再多花二十两银子,说不定她们能腾出更好的房间来。
邵真笑道:小丫头,别用银子压死人。
蹲下娇躯,小琴把干草弄平,把被子展开,说道:要不是佛门圣地,我可真想陪你聊到天明呢。
淡淡一笑,邵真道:我的天,我可没你这么有劲呢!说着,掩嘴打了个呵欠……小琴望着他道:你看起来一点不像累的样子啊!避开她的眸光,邵真淡淡道:难道要倒在地上才算累么?掩唇轻笑,小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叨扰你了。
又打了个呵欠,邵真道:不多聊一下吗?口中说着,却走到门边把门打开……这明显的下逐客令,小琴怎会不明白,她走出门口临走前,又转过身子道:希望你睡得好。
邵真微笑道:会的,明早我将告诉你在马厩睡觉的滋味。
唇角露出甜甜的微笑,小琴凝视了他瞬刻,说了声明儿见,这才转身离去。
把门关上,邵真反身靠着门板,轻轻吁了口气,心中觉得乱乱的……眯眼望着墙上挂着的油灯,那一豆灯芯摇晃不定的跳跃着,就像他的一颗心一样起伏不定——其实他一点也不累,他只是有点儿受不了她那双美眸的凝视,真的,那水汪汪的眸孔里,似乎包含着什么似的……闭下了眼帘,他觉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他觉得自己在恐惧她,为什么?他也不懂……这时他忽然又想起了另外一张脸孔——那是侯爱凤的。
侯爱凤是坦率直爽的,她甚至给了自己一个甜甜的吻,小琴是隐隐含蓄的,尤其每当她凝睇自己时,仿佛就在告诉自己什么……这两者没什么区别……事实上,他并不能说出她们有什么不好,但一股强烈的潜在意识却一直在逼他怯懦,畏缩,甚至于拒绝……为什么?一片茫然……一阵风吼,震断了他的思维,邵真眨眨眼,甩甩头一下躺在铺上,他竭力摒去思维,他不想再想什么,但两张艳丽娇媚的脸庞却一直压着他的脑海……实在要压得他透不过气来,邵真一挺腰,跳站起来,索性到外头去吃吃风吧,说不定会好些。
可是当他走到门口,却又瞥见了那匹马,情不自禁走前云细细端详……那匹马,确实好,通身雪白,一丁点儿杂色也没有,浑身散发淡淡的光泽,鬃毛蓬松而立,而加上它本身的肥壮硕大,看起来就是这般的雄伟傲悍,尤其配挂着的金鞍银蹬,红蓝相夹的丝缰,可又增添了几分的帅劲。
看着,邵真赞不绝口,禁不住的伸手云摸宫颈上的美丽鬃毛……那匹马像是在站着闭眼养神,可是一当邵真的手指触摸到它时,却猛然张口嘶鸣,竖身一站,挥舞着前蹄踢向邵真的头颅!做梦也想不到有此一变,邵真矍然一惊,不容他有任何的念头,慌忙斜身一跃,正好跃过他的踢。
幸好那匹马没松缰,只是站在那儿瞪着眼,仿佛是在警告邵真似的……透了一口气,邵真惊魂甫定的揩了一下吓出来的汗水,心中暗道:幸好闲得快,换了旁人准脑瓜子被砸烂!想不到这畜牲还这般地凶啊!拍拍屁股,邵真走了出来,但他不敢再走前去,深怕那匹马再发狠,可吃不了兜着走……突然就在此时,门被一脚踢了开来,窜进来一条人影;邵真定眼一瞧,可真睁大了眼,傻住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在三水镇一连宰了柏毓彪五个人的百艳帮总护法——黄蔷薇柯月霜!她依然是那副娇悍样儿,俏脸凝煞,杏目含威。
可是当她看清邵真时,却又泛上了一丝惊讶之色,但随即冷沉一哼,叱声道:‘玉面青衫’原来是你呀!邵真料不到会在此碰上这泼辣妮子,委实有点诧异,心知她就是她匹马的主人,显然是听到了马儿的嘶鸣声而奔来看个究竟的……果然不错,邵真正在思忖,尚不及搭话,黄蔷薇却又冷哼一声,怒声道:那‘玉面青衫’,你是哑巴么?你怎这般落魄,成了个马贼了哪?有点儿啼笑皆非,邵真道:那匹马是姑娘的?美眸圆睁,黄蔷蔽冷声道:你这不是废话么?一连的咄咄逼人,令他有点不是味道,邵真微微一笑,缓缓说道:姑娘,你认错人了,在下不是‘玉面青衫’李辉,也不是偷马贼!双手环胸一抱,黄蔷薇盯着他冷声道:那么你是啥?乌龟?王八羔子?一股气蹿了上来,但邵真委实好度量,他不愿把事情弄缰,他知道她只是误会自己,而且她她那身盖世武功决非好慧之辈,目前,在他还没有到达洛阳找到女华陀恢复记忆前,他实在不愿意树立这般强敌,更何况事情完全纯出误会。
心中还快的衡量利害得失,邵真打了个哈哈,按捺住心头的怒气,笑脸道:柯!娘?黄蔷薇一愣,惊问道:你怎么知道姑奶的姓名?洒脱一笑,邵真道:姑娘大名,正如春风满天下,谁人不晓?扬扬眉梢子,黄蔷薇低叱道:你胡说,在江湖上我从来没说出我的姓名!唇角微微嚅动,邵真平心静气地说道:姑娘姓柯,芳名两字月霜,在下说错了么?更加惊愣,黄蔷薇道:我是问你如何知道的?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何不戏耍她一番?邵真眨眨眼皮儿,喷声道:姑娘,你想知道是谁告诉我是么?不耐的嗤了一声,黄蔷薇道:少废话,你快说!淡淡一笑,邵真道:是‘百艳帮’主告诉在下的。
陡地一怔,黄蔷蔽满脸惊异,愣了半晌,才眨了眨眼皮子,诧声道:是帮主告诉你的?邵真含笑点头不语……从头到脚,黄蔷蔽圆睁杏眼重新把邵真打量了一番,只见眼前之人神态安详自若,而且唇角的那丝淡淡微笑,使他觉得潇洒异常……。
半晌,她才轻声道:你到底是谁?轻咳一声,邵真始终和颜悦色,一点儿也不动肝火,他温文儒雅的道:不敢,在下单名单姓——吴知是也!吴知?轻念一声,黄蔷薇道:我完全没听说过,你不说假话么?邵真看在眼里,心知她已被自己唬住了,心中一阵好笑,唇角浮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他用手掌抚了抚下巴,缓缓说道:在下也和姑娘一样,从来不在江湖上对人说出自己的姓名,所以姑娘对在下很陌生了。
轻轻一顿,接着道:不过有一点地方和姑娘不一样,姑娘你算是老江湖了,提起黄蔷薇这字号,无人不知,如雷贯耳,而在下素少涉足江湖与人争长短,论英雄,所以到今在下也没弄出啥名号来,论辈份,姑娘你算是前辈,在下不过是武林末流,无名小卒罢了!这番话,邵真一气说完,看不出有一丝儿假,黄蔷微似乎有了几分相信,尤其邵真的话里带了些许的奉承,让黄蔷薇听来有点儿喜不自禁的样子……微一转美眸,黄蔷薇道:你认识我们的帮主?轻一颔首,邵真道:这当然是了,贵帮主如不认识在下,怎会告诉在下姑娘美性芳名呢?姑娘,你这话,岂不是问得太……邵真本想说你这话岂不问得太没头脑,但一想眼前之人泼辣如悍妇,不要激怒了她,反把事情弄僵了,那才糟,于是硬把没头脑吞回嘴里,所谓话到口中留半句,点到为止吧。
瞧黄蔷薇那样儿精灵十足,自然不会毫无感觉,事实上,当他话一出口,便发现那句话说得太没学问了,但她两片吹弹得破的粉腮儿,倏地一红,忒感不好意思似的她这一害羞,倒把她原先那股娇悍,泼辣之味冲得一干二净,显得娇羞万状,驯如小猫……伸出如削笋般的玉指,轻轻的在鬓发上拂了两下,借以掩饰她的窘态,黄蔷薇轻启樱唇,娇声道:你和我们的帮主是什么关系?我怎不曾见过你到我们那儿?这回,她可没那般的冰冷叱语了,这一细,一柔间,真可谓娇娇细语有如黄莺出谷,玉珠儿滚盘,是这般的轻柔悦耳,听来叫人浑身酥酥的……这转变,让邵真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忖道:所谓老江湖也不过如此吧I心中虽这般想,口中却不敢这么说,邵真双手负后,优雅至极的踱了个方步,这才缓缓说道:柯姑娘,你为‘百艳帮’的总护法,可谓在一人之下,众人之上,而姑娘你不认识在下,显然是帮主不愿意或者是认为没有必要把她和在下的关系告知姑娘,我想,在下还是保留不说吧。
轻轻一顿,接着又道:但姑娘如果定想知道不妨回去之后请问贵帮主就是。
这瞎说胡扯带着浓重的神秘味道,邵真不仅故弄玄虚,而且卖了个关子,摆了个架子。
愣愣的发了下呆,黄蔷薇怔怔的望着邵真,似乎她是想看出邵真是否在撒谎,但摆在她眼前的邵真形色从容,态度安详,哪看得出一丝儿的破绽?她半信半疑的犹豫了片刻,张口道:你在酒楼的时候,我明明听见你说你自己叫李辉,难道我听错了不成?摇了一下头,邵真道:不,你没听错,我是这样说过。
更加奇怪,黄蔷薇说了一声:那这又是怎……?邵真连忙道:那是因为柏毓彪错把在下当成李辉,在下为了要探听他们的消息,就将假做假,把自己当成李辉,我想姑娘你大概没见过李辉本人,否则也不会有这个误会了,对不?轻哦一声,黄蔷薇道:那当时你为什么不表明身份呢?轻轻一笑,邵真道:柯姑娘,你太会说笑了,当时在下向你说明我不是‘玉面青衫’李辉,姑娘你不相信,指着我的鼻尖大骂狗东西,乌龟孙子,然后一走了之,姑娘,你叫我如何向你解释呢?邵真虽说解释,又何尝不是在讽刺她?黄蔷薇如粉桃腮又是一红,她垂下玉颈,然后抬起脸庞,挂着一丝歉意的笑容,怯怯道:这么说来,是我错怪吴公子了?这声娇嫩嫩的吴公子叫得邵真一慌,连忙噪声含笑道:误会在所难免的……黄蔷薇双拳抱胸,一弯柳腰,微红着俏脸,娇声道:贱妾唐突冒失之罪,尚请吴公子不予见怪!似是料不到有此大转变,邵真连忙一回礼,连忙说道:误会既已冰释,但盼柯!娘别将此事横亘于心。
嘴唇边含着一丝隐隐笑意,增添了好几分妩媚娇丽,黄蔷薇转了转两只透了水似的眸子,轻盈问道:吴公子,你睡在这儿?说着,眼角抛向墙角的草垫被子……搓了搓手,邵真微笑道:是的,在下因风雪大,迷了路,错过了宿头,幸好摸上了这座古寺,否则真不知怎办才好,但这座庙寺不留宿男施主,在下只好将就睡在这儿了。
一顿,又道:在下睡在这儿发现了姑娘的马儿漂亮非凡的,情不自禁的想去抚摸它,想不到它精灵非常,嘶鸣扬蹄,在下差点就被踢个正着!这畜牲对生人一向凶悍非常。
转首瞥了一下马匹,黄蔷薇娇声道:没伤了吴公子吧?邵真含笑道:伤倒没有,却是吃了一惊。
瞟了他一眼,黄蔷薇道:那真抱歉了。
这般谦虚,倒叫邵真有些儿不知所措,连忙道:柯姑娘这番话,在下可真受不住哪!美国流盼,黄蔷薇此刻娇柔非常,和先前的那股泼悍样比较起来,真有天壤之别,判若两人。
她微扬峨眉,轻声道:吴公子,你也和‘六魔煞’有仇怨么?一股怨气泛上眉宇,邵真冷涩一笑,缓缓的透了一口气,这才道:他们杀死了我两个朋友!黄蔷薇也切齿道:‘六魔煞’这般人在江湖上为非作歹,无恶不作,令人不齿,叫人得而诛之才甘心!缓和了一下心绪,邵真道:‘六魔煞’辱杀贵帮一名婢女,真是一般禽兽畜牲不如的狗东西!甚感讶异,黄蔷薇望着邵真道:吴公子怎么也知道这事儿?眨了眨眼,邵真故作神秘道:你以为是谁告诉我呢?怔怔的望着他,黄蔷薇说道:帮主吗?只是笑了笑,邵真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她以为他是默认下来,越发相信了他,黄蔷薇像是哺哺自语道:我真不明白,帮主什么事情曾经满过我?邵真深怕她想下去而会起疑,连忙岔开话题道:柯姑娘,你怎么也到这古寺来呢,也和在下一样迷路了吗?微摇螓首,黄蔷薇含笑道:不,我和这庙的住持很熟,路过这里,顺便看看她老人家罢了。
轻哦一声,邵真道:这么说来,住持法师也是武林中人吗?黄蔷薇道:偶而云游四方,走走江湖罢了,人称‘璇玑神尼’就是她老人家。
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吴公子不是和一位姑娘同行的吗?对了,她是‘孔雀仙子,吧!邵真心中好笑道——人是真的,孔雀仙子是天晓得!但口中却应道:是的,她在寺里,可能早就睡了呢。
想是我一直在房里,所以才没碰面。
黄蔷薇道:麻烦吴公子把我的歉意传达与她,好不?邵真连忙道:柯姑娘,你太客气了。
这时,外面的风已停了,一弯新月斜斜照进来,黄蔷薇望了望门外,抱拳道:夜深了,不便再打扰吴公子了。
说着转身步出门外,邵真连忙跨步送出门外,也抱拳道:柯姑娘请慢走。
黄蔷薇又抱了一拳,莲足轻弹,柳腰微旋,嗖一声,平身射入寺院里……好俊的轻功!目送着她消失的纤纤娇影,邵真不自觉的张口说了一声。
蓦地,他一转身喝道:谁?是我!娇声响起,左侧马厩旁的一棵柏树上射下一条人影来!定睛一瞧,邵真讶道:噢!是你,琴姑娘!来人正是小琴,只见她神情怪样的望着邵真默默不语。
柳残阳《眨眼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