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剑苦笑,他们设计出了这三招,分散宸随云的杀气,消耗他的内力,却就是没有杀手锏。
宸随云的力量太神秘,太强大,他们完全想不到击败他的方法!宸随云看着独孤剑,笑道:你不必怕,我方才不约束真力,便是想耗尽内息,直至与你相若。
……如今,我已不能催动无常剑。
独孤剑默然,他手持松纹剑,缓缓走了出来,站到宸随云面前。
忽然,整个世界仿佛离他而去,他的人被剥离出来,赤裸裸地站在宸随云面前。
他只看得到宸随云,他也只能看得到宸随云,因为,此外的世界再无意义。
剑,宸随云,一战!这便是他生命的意义,似乎,他注定了就该死在此地,化为灰烬增长面前这人的辉煌。
那注定辉煌的,以及这注定毁灭的,终于走到了一起。
于是,一战再也无法避免。
他能够感觉到宸随云身上的真气的确黯淡了许多,甚至并不比他强。
但他的气势仍然完美,没有一丝杂质。
武功不外乎两个字,攻、守,而武者的内息,也就分为两层,攻息、守息。
攻息外强,动若脱兔,静若处子。
守息内敛,不破不败,无泄无漏。
攻守相合,内外兼生,便囊括了天下所有武学。
但百年之前,有位绝顶高手简春水却加入了另一层的真气,叫做循。
循息如其名,乃是将真气化为极细的气丝,周游于身体四侧,宛如军阵哨马般,一旦探测到外力跃动,便立即引起心神警兆。
绝顶高手的循息甚至可以远放到十几丈外,无论风吹草动,虫鸣兽脱都无不在其笼罩之下。
更有一些奇人异士更能通过循息上达天听,感受到虚无中的危机。
独孤剑的循息是从太乙三清剑中所得,循息乃是三道无形的真气丝带,相环相生,围绕在他身侧,不时分出一股,快速扫过周围。
等他功行完足之后,循息便会由三生九,进而化为万万千千,将一切气机笼罩住。
面对宸随云这样的高手,他自然丝毫不敢怠慢,循息谨慎地放出,探察对手的循息。
一个人的修为高低,往往就表现在循息上。
循息乃是攻息、守息的引子,循息越强大越灵捷,攻守也就越迅越猛,反应的时间就越短。
而且循息往往远放于体外,两人对战之时,最先接触的,往往就是循息。
哪知独孤剑的三清循息探出后,几乎触到了宸随云的身上,却仍然没有感受到宸随云丝毫的循息!他大吃一惊,急忙将三道循息一齐弹出去,围绕着宸随云上下左右扫了一遍,脸色跟着变了——宸随云竟似从未修炼过循息一般!这怎么可能?要知内息乃是习武人的生命,无论目视还是耳听都绝没有内息感应迅捷。
所谓天视地听、天眼通天耳通,也不过是循息修到极处的神通而已,如何宸随云偏偏没有呢?独孤剑心中征兆忽生,他闪电般收回了三道循息,全力摧发守息!一道隐晦的力量随着他的循息探来,在他有所反应之前,狠狠撞在了三道循息上。
独孤剑就觉胸口一痛,丹田气息不由得一浊,三道循息同时脱离了掌控,竟被这道力量同化,化作对方的攻息,倏忽之间暴凌而起,火辣辣地抽在了他的胸口!独孤剑身子踉跄后退,哇的一口鲜血喷出!二女一齐大惊,她们实在没有料想到,两人连动都未动,独孤剑已遭重创!缓缓地,宸随云踏上了一步。
杀气从他的体内宣泄而出,宛如有形有质一般,潮水般向独孤剑卷了过来。
瞬间冰寒的恐惧感针一般刺着独孤剑的心房,他几乎忍不住要再向后退!但他知道,只要自己再退一步,这崩溃退缩之势就再也挽回不了,他便会被宸随云的杀气完全压制住,直到他真气完全消耗殆尽!他猛地一咬牙,全力摧运守息,但却不敢外放,只盘旋在自己身侧半尺处,只听咯咯一阵响,宸随云的内力随着杀气隔空压了过来,几乎将他的身躯挤碎。
独孤剑哇的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血色紫黑,乃是他方才受击的淤血。
但他终于停住了身子。
只不过这样的攻击,他还能承受几次?宸随云秋辰般的目光从几人脸上扫过,冷冷道:三天的时间,难道你就只想出了这点东西?若是还没有一点让我动心的,我就只好杀了她们,看是否仇恨之心能让你认真思考。
他当真是说到做到,身子一转,向伍清薇飘去。
独孤剑就觉身上压力一轻,心神不由一畅,看着宸随云的身影,他心中忽然莫名地一动,似乎把握住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般。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跨出一步。
这一步就在宸随云刚刚转身,身子才动之时。
一步跨出,宸随云的身子立即停住!逼迫的压力轰然爆发,丝丝缕缕,掺杂在他那无形无敌的杀气中,海啸汹涌般向四下怒卷而来。
独孤剑身子倏停,内息全都化为守势,镇住了身子。
慢慢地,宸随云转身,他的双眼中,笑意中流露出一丝嘉许。
很好,看来你已经有些心得了。
独孤剑费力地思索着宸随云话中含义,无疑,他方才踏出的一步,已给宸随云带来了足够的压迫。
但郁闷的是,他自己并不明白这压迫是如何而来的!他苦苦思索着,忽然,心中电光石火地想起了宸随云与孤鸿清溪一战!是的,他从那一战中悟出了后发制人,不露破绽的道理,但却为何一直不学以致用呢?他方才踏出的这一步,正踩在宸随云旧力将竭,新力未生的空隙里,立即引发了宸随云的震惊,这不正是后发制人么?一想到此点,独孤剑不禁心中大为高兴,攻息、守息、循息同时一提,精神一振,目光炯炯地盯着宸随云。
他这时突然体会到了后发制人的妙处,宛如窥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全副精神都放在宸随云身上,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同时极力约束着自己的三清之息,唯恐露出半点破绽来。
有绽就有破,这后发制人的诀窍,就是先让自己没有破绽。
独孤剑有些明白宸随云为何不放循息了。
慢慢地,宸随云露出了一丝微笑。
压力凭空消失,宸随云的笑容渐渐扩大,使他整个人如沐朝阳,雪衣银发在日色下飞扬,宛如一只出尘羽鹤,都随时会凌风而去。
渐渐的,他点头道:很好,你悟的很快。
那么我也就不再保留了,只要你有片刻的懈怠,我便杀你。
他随意而立,仿佛全身都是破绽,但他那闲定的气势,却让这些破绽全都消亡殆尽,整个人仿佛进入了禅家的空之境界,再没有半点破绽。
他的人也仿佛跟这片天地融为一体,流水鼓风便是他的呼吸,落花飞羽便是他的行动。
独孤剑面对的是一个人,他却有种被千军万马包围之感。
宸随云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只守不攻,岂为王道?独孤剑心沉了沉,他未尝没想到这一点,只是光守就竭尽了全力,他又如何攻?宸随云目中的笑意被散垂而下的银发遮盖,他轻轻叹息道:也许我本就不应对你抱太大的希望……他的杀气陡然一寒,独孤剑猛然心惊,知道他将下杀手了!他的心不由自主地紊乱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绝挡不住他的一击!突地,飞红笑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要杀他,先杀我好了!她站在独孤剑身后,身上的气息猛转凌厉,那是席卷一切,斩杀一切的凌厉,让宸随云也不禁动容:玉石俱焚?飞红笑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见识广博,想必知道此功之威力!宸随云揽起檀香兽尾,他的声音在茶庵寺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有些幽然:玉石俱焚一旦施展之后,纵然能胜,也必夭寿十年。
为了这个男子,值得么?飞红笑没有回答,只是那气息更加凌厉,盘旋过两人的头顶,化为杀伐之云,笼罩而下。
夭寿十年?独孤剑心中一阵惊愕,跟着便是一阵感动,他猛然挺直了身躯。
他的功力并未有分毫的增长,但他的心忽然坚强起来。
他不能眼看着一个女子为自己这样付出还无动于衷。
他猛然发出一声大喝,全身功力都灌注进了松纹剑中。
立时那些旁逸斜出的松针尽皆染上了一层碧绿,鲜活欲滴,从剑身上绽开,将一柄剑盛开成一枝横斜的苍松。
什么后发制人,什么绝无破绽,都再也不须理会,长啸之声不绝,他劲力鼓动宛如狂风,蓄势已满,护在了飞红笑的身前。
他一定要护住这个女子,绝不能让她为自己而受伤,就算拼上性命也一样。
宸随云盯着他们,他忽然叹了口气,转身向寺外行去。
他的声音飘飘渺渺地传了过来:我虽有绝世武功,却也没有把握杀两个拼命之人。
他的人影没入了茶庵寺外的绿意中。
你并没有让我失望,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独孤剑松了一口气,急忙转身,就见飞红笑满脸殷红,身子已然摇摇欲坠。
他急忙扶住她,急声道:你……你怎么样?飞红笑淡淡一笑,道:我没有事。
独孤剑急道:怎会没有事?你为什么要施展玉石俱焚?你怎么会这么傻!飞红笑看着独孤剑,独孤剑满脸焦灼,扶住她的手微微发抖,显然关心已乱。
飞红笑轻轻道:傻瓜,我是骗他的,我哪里会施展什么玉石俱焚?那只不过是我们派中最粗浅的功夫,叫做春冰乍破。
独孤剑心情激荡,突然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大声道:宸随云怎会看错?飞红笑轻轻闭上眼睛,那抹殷红仍然停驻在她的脸上,仿佛被晚霞染红了一般。
她轻叹了一声,享受着这片刻的温柔。
这温柔又能多久?突然,哇的一声,响起了一阵啼哭。
独孤剑吃了一惊,急忙放手,就见伍清薇双眼含泪看着他们两,脸上又是伤心,又是委屈。
独孤剑不明白她为何哭,讷讷道:清薇……伍清薇哭道:独孤大哥,若是你有什么事,我也一定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来救你的!可我为什么晚了一步?她掩面哭泣,突然飞身奔出。
独孤剑大急,道:清薇!你去哪里?伍清薇不答,转瞬也没入了这片碧色中。
独孤剑急忙追出,只听飞红笑一声娇哼,昏倒在地。
独孤剑望望伍清薇奔走的方向,又望望飞红笑,叹了口气,将飞红笑扶了起来。
他抱着她走到茶庵寺残存的一张石桌前,抱着她坐下。
飞红笑似乎在昏眩中感受到什么痛苦,紧紧皱起了眉头。
独孤剑心中升起一股感激与爱怜,轻轻伸手,将她垂散的乱发拂开,看着她清丽的脸,呆呆地沉思着。
他并不知晓飞红笑的根底,甚至可以说,飞红笑本是他的敌人,但在他初入江湖之际,就与这个女子结下了不解之缘,此次共抗强敌,舍命相救,更是深印心底,永无法相忘。
他心中不由兴起了一个念头,若是飞红笑也如伍清薇一般,是正派弟子该多好。
但他知道,这始终只是个梦想,总有一天,他们将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带着彼此的血与泪。
他沉思着,甚至忘了世间万事万物,直到耳边一声娇咳将他惊醒。
他急忙抬头,飞红笑不知何时已经坐起,手扶在石桌上,低眉沉吟着。
独孤剑忙站起,道:琳儿……第二十一章 侠之大者--------------------------------------------------------------------------------郢城并不远,独孤剑却觉这段路程是如此的长,似乎走尽了他的一生。
沿路物华变换,都引不起他的兴致。
他攀上了郢山,突然,他的身形怔住了。
郢城北门紧闭,门前黑压压地列着一片大军。
金国的大军。
上书着金国女真文字的大旗猎猎作响,卷起万里长风,黑云般摧压着脆弱的郢城,整个郢城都仿佛在颤栗着。
独孤剑大吃一惊,他被困茶庵寺三日,难道金军竟然已追到了此地么?俪大将军一定等着他回去开战呢!独孤剑惊骇过后,战意顿起。
王老爹跟虎子的泪眼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一定不能辜负他们,他要保护他们!幸好现在作战的不只是他,不只是降龙、伍清薇、龙八,而有俪大将军所率领的五千钢铁雄师。
敌人看去虽多,但独孤剑仍有必胜的信心!他眼见金军将士在紧闭的城门前耀武扬威,不住叫骂叫阵,胸中豪气顿生,身子掠起,轻烟般向金军投去。
一声长啸裂空响起,独孤剑手中长剑耀日生辉,身与剑合起,宛如一道青锋,疾插而下。
那些金军将士立即觉察,顿时大声鼓噪起来,十余骑兵快速上马,手挺长枪,向独孤剑冲了过来。
独孤剑长啸曳空,闪电般从骑兵中冲过,身后鲜血暴起,那十余骑兵尽皆负伤。
独孤剑身子不停,双脚用力顿在地上,铲起了好大一片灰土,用力向后扬出。
尘烟冲天而起,瞬间将整个金营罩满。
那些金军目不见物,不由有些惊惶。
独孤剑将杀气缩到最小,剑剑刺出,不带一点风声,瞬间又是刺伤了十几人。
猛听一声冷笑,一道锐风向他袭来。
独孤剑回手一剑,当的一声脆响,一股大力从剑锋上狂涌而至,独孤剑竟立身不住,踉跄前行了几步,才勉强站住。
独孤剑骇然,在如此重的尘土中,此人竟然能精确地找到他,并能毫厘不差地攻他要穴,难道真有所谓天眼通么?他反手一剑撩出,运足了劲力,与飞来之物一触,砰的一声闷响,独孤剑的胸口如受大锤猛击,气血翻涌,心神一阵激荡。
他脚下一滑,趁着金国将士还没有发现他,急忙躲入了尘埃深处。
迷蒙之中,只见金国将士仿佛受了这急风的指引,尽皆向这边奔了过来。
独孤剑心中惊骇之情尤重,此人劲力竟然精妙到了如此境地,他又岂能胜之?他信念一动,默念尘土起前金军帅旗的位置,贴地疾窜而去。
他唯恐急风再度袭来,轻功运到极处,不住在金军将士身侧穿行,拿他们做挡箭牌。
那偷袭者似乎一时拿不定他的方位,急风便没再出现。
独孤剑晃了几晃,已然窜到了帅旗之下,松纹剑清光闪烁,一剑向旗杆砍了下去。
旗杆顿时崩开好大一个缺口。
劲风吹了过来,旗杆一阵摇晃。
他立即收剑,全力向郢城北门奔去。
帅旗倒地,金军一片混乱,独孤剑见自己声东击西、围魏救赵之计已经成功,心下暗喜,更为谨慎地运转轻功,不一时,已经奔出了金营,烟雾渐淡,看到了大门黑沉沉的轮廓。
大门紧闭,独孤剑跃身向城头掠去。
突然,就听身后风声劲急,向他后背急袭而来。
独孤剑猛然一声长啸,施展师父所授武当派的独门轻功梯云纵,身子更拔高了三尺。
那急风几乎是贴着他的脚底掠过,独孤剑百忙中看了一眼,心下更惊,却只是一个普通的石块!正惊心之间,急风更响,更迅捷地袭来!独孤剑劲力已到了尽头,却哪里还能躲开?电光石火之际,他突地劲力一撤,身子直坠了下去。
急风紧贴着自己的头皮掠过,独孤剑全身都冒出了一阵冷汗。
还不待他定神,身后冰寒之意滔天升起,他不须看,都知道那位隐藏在金军里的绝顶高手,已然欺到了身侧,只要他身子落地,只怕就再也无法脱得了他的毒手了!独孤剑心中忧急,但事到如此,人力已然尽了,却又能如何?他握紧了手中的松纹剑,大不了一拼!突地城头上响起一声大喝:独孤兄弟,接住了!独孤剑急忙抬头,就见龙八当头扑了下来。
半空中龙八大手用力挥出,独孤剑身子借力腾云驾雾般直飞而上,半空中轻巧的一个盘旋,稳稳落在了城头上。
而龙八则轰然坠地。
龙八双脚一接触到地面,立即死死立住,再也不动分毫。
他的身子慢慢站直,宛如铁塔一般,双目中燃烧着无尽的战火,炽烈地盯着对面。
独孤剑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不禁又是一惊。
漫天尘土渐渐息下,一袭黑衣静静地站在风尘之前,晴明的日光落在他身上,也变得幽暗起来。
他就仿佛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吸尽一切光明与温暖,只将荒凉与恐惧留下来。
黑衣人!急风袭他的,居然是黑衣人!独孤剑不禁有些后怕,黑衣人的修为高妙诡秘,适才只怕没有瞧得起他,未曾全力出手,才让他这围魏救赵的计策奏效,逃了出来。
若是他有三分重视,只怕独孤剑已然葬身金营中了。
黑衣人似乎注意到独孤剑的目光,冰寒的眸子缓缓抬起,注目在独孤剑身上,冷冷笑了笑。
他的笑也宛如万年玄冰一般,笑得独孤剑心中一寒。
跟着他的目光垂下,望向龙八。
万千金军这才发现龙八,立时一齐咆哮,驱马向郢城北门冲了过来。
轰然战尘中,龙八傲然不动。
他缓缓抬掌,仿佛手掌中握着的是千军万马。
他沉声道:日前我有伤在身,未能全力一战,现在,我的伤已好了!他突然一掌推出,狂飚般的内息轰然卷发,夹杂着尖锐的嘶啸声怒潮勃发,疾冲向前。
龙八掌势倏然一停,那奔涌的内息失去了控制,登时散成了一大片暴杂的劲气。
龙八另一只手掌跟着推出,大喝声中,两股劲气一放一收,劈空撞在一起,立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响,烟尘暴起,怒冲九天,瞬间高可达十数丈!金军骑兵方驱马冲了过来,这一掌宛如天崩地裂一般,座下战马尽皆受惊,嘶啸狂退,不少骑兵从马背上跌了下来,摔得人仰马翻。
其余金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恐惧地停住了脚步。
龙八缓缓收掌,宛如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稳稳守在了郢城北门之前。
烟尘缓缓跌落,大风吹激,黄浪滚滚,打得金营一片狼藉。
龙八沉声道:是今日一战,还是战场上见?黑衣人冷冷一笑,袍袖忽然无风而动,冲天烟尘并无一点沾到了他的黑衣上。
突然,金营中仿佛响起了一阵沙哑的嘶啸,龙八心头一震,想起了黑衣人所豢的金尸,不由心下暗惊。
但他此时内伤尽复,大风云掌已可发挥十成的威力,却还怕谁?迎着黑衣人逼来的杀气一脚踏出,身子卷动风云,反将杀气向黑衣人压了过来。
黑衣人阴沉的目光一寒,身上的黑衣聚气鼓发,也是一步踏出!两人交替一步步踏出,相距越来越近,那杀气、内力相斗也越来越激烈!黑衣人撮唇长啸,金营中响起了一阵嘶哑的应答声,几道人影冲天而起!那些人影身上仿佛都带着极大的一团阴影,身形遍空,那么炽烈的阳光也不由得一暗,嘶哑的啸声更如铺天盖地般疾冲而来,龙八就觉心中一阵晕眩,似乎啸声有着勾魂夺命之能,连他那么强的守息,居然都无法完全阻挡!龙八脸色一变,忍不住冲口道:通天道尸!黑衣人咝咝一笑,道:想不到你见识挺高,居然认得出通天道尸!龙八脸色变化,阴晴不定道:你居然能练出通天道尸?那几条人影落下,恭敬地伏在黑衣人身后,一动不动。
大团的暗色掩映在他们周围,虽在白日,他们的面目犹然隐隐约约的,看不太清楚。
但却绝不是金尸显露的那种死灰色,肤色淡淡的,还透出一抹嫣红的韵致。
其中有一位女子,面容甚为妖娆,风致动人。
唯一与生人不同的是,他们的眼珠都呈灰色,没有一点眼白,看上去极为妖异。
黑衣人道:通天道尸,道行通天,龙八,我今日并不杀你,明日战场上见!记住,你的性命是我的!龙八哈哈大笑,傲然道:我龙八的性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你若想要,只管来取!说着,转身昂然向城门走去。
万千金兵甲兵森然,他视若无物。
既然黑衣人不言战,他就再也不看一眼,连背心要害都放给对方。
黑衣人凝视着他的背影,身上黑衣缓缓息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城门嘶叫着挤开一条缝,龙八踏了进去。
独孤剑急忙迎上,皱眉道:想不到金军来的居然这么快,咱们赶紧去寻俪大将军,商量对策!龙八面沉如水,缓缓道:俪大将军?已经没有俪大将军了!独孤剑一惊,道:怎么?难道已经交战过,俪大将军殉难了?龙八道:不是,他与他那五千士兵携着搜刮来的十万两银子,跑了!跑了?这消息宛如轰雷炸顶,独孤剑一时只觉得灵魂都仿佛被炸出了窍,脑袋里嗡嗡响着,思想一片空白。
跑了?这个要饮马黄河的大将军,这个有着豪情壮志的军人,这个怀着一颗报国之心的勇士,居然在金军压城之时,跑了?难道他所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他的么?独孤剑只觉得一颗心宛如被拧紧了,痛得无法忍受。
他随着龙八向前走着,脑袋里空空的,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想起任何事情来。
他们穿过街道,那是嘈杂的,被恐慌笼罩的街道,每个人都在奔跑着,但却不知道该奔到何处。
所有的士兵都逃走了,他们宛如赤裸婴儿般呈现在金军面前,没有一点屏障。
他们拿自己一生的积蓄来供养着自己的军队,但这只军队却舍他们而去。
他们怒骂着,诅咒着,却无能为力,有的人甚至幻想着这只是一场梦,赶紧跑回家,蒙着头睡觉,只求醒来后一切照旧。
但却怎么都睡不着。
独孤剑费力地穿过这些人群,走进了他们驻足的那个院落。
才一进门,就听到王老爹那伤痛的声音:孩子,没想到你这么小,就活不下去了,爹对不起你,爹不该相信该死的税官,爹该带你走的!虎子不明白爹爹为什么哭的这么伤心,懂事地掂起脚,用自己的袖口给爹爹擦泪,一面道:爹爹不哭。
王老爹的泪水却落得更多,虎子见到独孤剑回来了,大喜,抓住他的衣襟,道:大哥哥,你劝劝爹爹,爹爹只管哭。
独孤剑无言。
王老爹见到他们,猛然站起,大喝道:你们这群畜生,骗光了我的钱,居然就这么一走了之,我跟你们拼了!他掳起袖子,向独孤剑冲了过来。
但才冲到半路,对苦难的想象就立即击倒了这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他哭着蹲下身来,陷入了绝望的嚎痛中。
独孤剑紧紧咬住牙,虎子看着他,道:大哥哥,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也要离开我们,所以爹爹才这么伤心?好多大哥哥离开我们了。
独孤剑抚着他苹果一般的小脸,柔和而坚决地道:大哥哥绝不会走,大哥哥会留下来,保护你们!他说的很轻,说给虎子,更多的却是说给自己。
他咬牙转身,默默走了出去。
这个陷入恐惧中的城池显得那么喧闹,一些年轻人握着简陋的武器,在街道上四处奔走,仿佛想要与敌人拼死一博,但眼中却全是惶惶如丧的神情;几个少妇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呆坐在家门口,不时低下头掩面哭泣;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穿着儒生长衫,在门口升起一堆火,将多年收藏的书籍、字画一一焚烧……更多的,却是一片濒死的沉寂。
独孤剑的心沉的宛如石头,他走上了城头,望着万千金军。
旌旗飘扬,金营虽经方才之乱,却迅速恢复得井井有条。
显然这次统军的将领极有韬略。
独孤剑心中忧愁更甚。
城头上站着另一个人,降龙。
他竟然还能笑出来:我一直等着你回来,怎么,够朋友吧?清薇呢?独孤剑心中烦乱,随口道:清薇自己跑了,没有回来。
降龙讶道:怎么,她没跟你在一起么?不行,我得去找她,万一不小心撞进了金军中,她可就脱不了身了。
找到她后,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他转身向外走去。
走了几步,见独孤剑不动,回身讶道:怎么,你不去么?独孤剑摇摇头,道:我要留下来。
降龙吃惊道:留下来?你疯了!金军没有三万,也有两万,你留下来能做的了什么?乱世人不如狗,我们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就算不错了!独孤剑抬头,望着天际那枯黄的云朵:降龙,你还记得在灵宝山上,我们救龙八大哥的时候,曾经说过,我们要做大侠,现在放弃满城生灵,独自苟活,还算是侠义么?降龙搔了搔头,道:虽然不算,但我们留下来,也不过陪着他们死而已,于事无补啊。
独孤剑摇头道:不,起码我该试试。
他踏上城头的石墙,道:我们的热血撒在这片土地上,天下会记得,黎民会记得,山河会记得,我并未辜负侠义二字。
降龙热血冲动,大声道:好!咱二人的血就送给了这座城,你不走,我也不走。
咱二人若是有一人能活下来,再找清薇去!独孤剑笑道:也去找我的师父。
降龙道:你不用担心他,他早就跑的没影了!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本来惊惧的心立即涌起了豪情万丈。
满城黎民,要靠他们来守护,他们守护的,还有侠义!不管这世上有没有大侠,他们就要做两个,用自己的热血,用自己的生命!夜色,渐渐笼罩而下,这座城池中,已没有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