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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离鸾不识去凤狂

2025-03-30 07:35:23

清晨,大威天朝号一直在无锡港口停泊,补给食水。

到了午后,天气又阴沉下来,看来夜间又有风暴。

这几日连续风浪,稍小一点的船只都已入港停开。

茫茫大海上只有天朝号一艘客船在风浪中航行。

远远望去,一片浓黑的阴云就沉沉盘旋在天朝号上空。

几只尸鸠模样的海鸟绕着桅杆厉声嘶鸣着。

自从射杀阇衍蒂那天起,这些食尸为生的猛禽就逐臭而来,仿佛在等待着将要来临的死亡盛宴。

船舱也变得阴沉闷热,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臭气。

虽然甲板上发生了一起血案,唐岫儿还是宁愿顶着海风倚在甲板栏杆上透气。

然而,不知是否因为风暴将至,扑面而来海风也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

唐岫儿皱了皱眉,正要下去,鼻端突然传来一股浓郁之极的香气。

唐岫儿嗅了一下,喃喃道:麝香、楠桂、冰片、伽蓝……谁送了这么多香料来?就见卓王孙领着步小鸾走了过来。

两人身后跟着一些水手,抬上来好大的一堆箱子。

步小鸾欢天喜地的拍着手,这里看看那里闻闻。

卓王孙笑道:这下附近几省的香料都给你搬回来了,你还不曾说忽然要香料做什么?步小鸾含羞一笑:我是看小晏哥哥身带香气,觉得蛮有意思的,于是也想弄点来玩玩呢。

卓王孙道:如此的话,回头做几个香囊,带在我这冰雪玲珑的妹妹身边,才更当得起这馨明二字。

我们可以跟小晏打一下商量,就让他将这封号送了你如何?步小鸾认真道:只怕这是他爹爹给的名字,他不肯呢。

卓王孙淡淡笑道:别人他自然不肯,若是我这天仙一般的妹子来求,天下又有谁能真个拒绝呢?步小鸾喜道:真的吗,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卓王孙笑道:那倒也不必急在一时。

步小鸾还未作答,就听甲板上又是一阵嘈杂的声音,敖广也循香而来。

一到便大笑道:江南郁家的子弟,果然豪奢冠于一时。

老朽也是见过世面的,可是象郁公子这样,香料一用就是几车的,老朽可从来没有见过。

卓王孙淡淡一笑,道:既然敖老板如此激赏,那郁某就将这些香料送敖老板如何?敖广手中金拐顿了一下,喜道:公子此言可是当真?如此多的香料,老朽可是从来没有见过。

如此厚礼,可叫老朽何以克当?卓王孙转身对步小鸾道:你需要些什么,随便拣了吧。

船头风大,不要多呆。

步小鸾看着一船的香料箱子,眨了眨眼睛,摇头道:这下我这可不知道该拣些什么了。

卓王孙拉着她的手,走到香料堆里,一面拣一面道:麝香,伽蓝,琳杜,云葺,……好了,这些香料足够你用三五个月的了。

敖老板,财神爷来了,还不赶紧抬回家去?敖广一叠声的道:来人!赶紧抬到货舱去!来喜,赶紧去多叫几个人来!都给我搬进去!小心点!这些香料比金子还贵,一点都不能撒!却听后面一人冷冷的道:财神爷虽然是你的财神爷,但却是我的瘟神爷。

你若将这些臭垃圾运到货舱去,我保证你明天眼睛、鼻子、手脚都不在你身上。

敖广一愕回头,就见唐岫儿含了一丝笑容,倚着栏杆而立。

敖广皱眉道:唐大小姐又有什么吩咐?唐岫儿道:我刚添购的礼物都放在货舱中,若是你这般臭气熏人的垃圾也放进去,将我的礼物都熏坏了,叫我送人的时候都带了这么一股子俗气的味道,可不让人小瞧了我唐大小姐?我只告诉你一遍,若是你一定要将这些破烂运到货舱去,那我可以保证,她顿了顿,重重道:我一定可以保证,这些香料从此就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而且还绝对不止香料。

敖广手上金拐抖索了一下,想起唐门暗器的阴狠霸道,强压怒气道:姑娘不让我放到货舱中,那应该放到哪里去?唐岫儿笑道:你既然这么喜欢它们,当然是堆到你的房间里。

最好就堆到你的床上,你天天抱着它们,岂不是很好?敖广苦笑道:这么多的香料,我的房间哪里放的下?唐岫儿冷冷道:房间是小了些,我看这甲板倒是足够大,人家阔气,你倒是让他多送你一点,干脆连这个甲板都堆不下就更好了。

敖广呆了半晌,终于没将香料运到货舱中,只得指挥着几个小杂役用黑帆布将香料遮盖了起来。

几乎船上的帆布都用尽了,可浓沃的香气仍然阵阵传出,海风虽然强劲,依旧不能吹散。

敖广垂头丧气的坐在香料边上,闻到一阵香气吹出,便是一声长叹:又是几十两银子的香料没有了!什么礼物,能比银子还金贵呢?唉!唐岫儿听他好一阵抱怨,秀眉一皱,道:有些人只知道金子银子,只怕被别人用几个钱就晃花了眼,最后只能拿着金砖去垫棺材。

敖广道:唐大小姐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唐岫儿道: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不惯有些人上下串通装神弄鬼。

这下倒好,有的人扮妖怪,有的人扮天神,大言不惭的要我们都葬身此处,难道以为我们都是村氓农妇,什么神汉巫婆来手舞足蹈一番我们就相信了不成?敖广皱眉道:你是说兰葩小姐是故弄玄虚?唐岫儿看了卓王孙一眼,冷笑道:她一介外帮蛮女又弄得出什么来,不过她背后的神仙大人的玄虚倒是不少。

卓王孙只是淡淡一笑。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从楼下传来。

却是相思。

只见她一手用力捂住眉心,一手用力扶着舱门,脸色白得可怕,颤声道:出事了!卓王孙上前一步扶住她,道:怎么了?相思喘息不定,脸上渐渐涌起两团病态的嫣红,眸子中却透出一种极度的惊恐,喃喃道:兰葩……卓王孙道:兰葩怎么了?相思紧紧握住他的手,身子猛地一颤,啜泣起来:她死了,躺在血泊里,脸色铁青,血流了一地,鲜红的好像一只巨掌……唐岫儿一声惊呼,道:她怎么可能就死了?卓王孙冷冷看了她一眼,径直带着相思向楼下去了。

当他们赶到玄一房间,那里已经聚了不少人。

看来在饭厅午餐的客人是先听到动静,已经预先赶到。

然而他们似乎都没有感到卓王孙一行人的前来,只静静的在门口站成一圈。

房门微敞,里面斜斜掠一抹淡淡的阳光,其中漂浮的尘土似乎被突然凝固住了,安静得瘆人。

每个人的目光都被牢牢钉在半开的门缝里,脸上的神色剧烈变化着。

房门里边是一片枯朽的灰噩色。

石灰铺天盖地的布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构成一个狰狞的曼荼罗。

兰葩的尸首就俯卧在无数灰白的烈焰中间,双臂努力的往前伸着,姿势有些怪诞,仿佛是一只折翼的飞鸟。

她背脊上没有一寸衣物,甚至一寸皮肤。

曼荼罗的纹身已经被整个剥去,刀法惊人的细致——整个巨大的伤口都还保留着一层薄薄脂肪,那些淡黄的脂肪下无数血管像张开了一张细密的网,虽然失去了皮肤的约束却都还完好无损的紧绷起着。

无数细小的血流彼此纠缠着顺着她的身体向石灰地上汇聚,最后在雪白的石灰上伸出一只暗红的巨掌——竟然和阇衍蒂尸体下那一只一摸一样。

巨掌的旁边,她的头颅无力的偏向房门。

额头上被洞穿了一个碗口大的血洞,本来那颗绯红的宝石已经不知去向。

整个脸上只剩下一张乌黑的嘴唇,微微张开着,保持着一个极度古怪的表情。

无比痛苦,而又无期待的表情。

大门敞开,晚霞鲜丽的颜色缓缓浸渍过来,驱散了房中沉沉的黑暗。

整个灰噩的曼荼罗道场变得像一个远古的祭坛,血腥而宁静。

一阵微风吹过,漫天的石灰纷纷扬扬,像下了一场雪,宛如在众人心头铺开了一张沉沉的羽翼。

有人轻轻叹息了一声:完全毁灭。

这一句话说得极其轻,极其自然,丝毫没有恫吓的意思,但众人只觉一股森寒透骨而来。

卓王孙道:想不到又要请教殿下。

小晏将目光挪向窗外,突然微笑起来:郁公子相信天罚么?卓王孙还未答话,唐岫儿突然喊道:不相信,不相信,蠢材才会相信那些鬼话!小晏回过头来看着她,眸子中只有一种难以言传的悲悯,缓缓道:这是第二界天主对湿婆苦行化身的祭祀。

欲洗刷的罪孽是不忠,祭语是完全毁灭。

唐岫儿身体一颤,突然爆出一阵尖利的笑声:完全毁灭,说我还是说你们?她猛地一甩衣袖,手指从众人面前划过:武林盟主、幽冥岛传人、还有江南郁家公子,你们到底是想袒护某人,还是真的没有听出她在说谎?她笑声嘎然而止,转向相思,一字一句的道:我记得你刚才说她脸色铁青?相思一直愣在原处,似乎已经呆住了。

唐岫儿指着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厉声道:她的脸呢?她的脸呢?相思脸上的神色急遽变化着,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她突然捂住眼睛,失声哭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卓王孙上前扶住她,道:到底怎么回事?相思惶然抬头道:我没有说谎。

我初见尸体的时候,她脸色铁青,双目突出,脸上还凝结着一种古怪的笑容,背后那幅曼荼罗纹身也还在!然而等我叫你们过来,她就已经……这……方天随忍不住插话道:我们一听到你呼救就立刻跑过来了,这未免也太快了一点吧?卓王孙默默看着兰葩的尸体和曼荼罗道场——从兰葩的房间,到饭厅再回去,一共也不消片刻的时间,凶手如何能在这高手云集的走廊里随便进出?何况就算凶手在尸身旁边,瞬间出手洞穿头颅并不难,但又如来得及用如此细腻的刀法剥去整幅纹身?更何况满屋曼荼罗道场都是极细的粉末铺成,不要说人,就是苍蝇停了一下也要留下痕迹,若此间有人进入了兰葩的房间,又如何可能片尘不动?卓王孙对相思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相思摇摇头:不知道……最近每每有怪异事情发生之前,我就会感到额间刺痛。

这一次,我听说兰葩在谢公子的医治下终于已经苏醒,眉心顿时前所未有的痛,我预料到了兰葩会有危险,所以赶过去看看她,没想到还是晚了!卓王孙点点头,对谢杉道:谢公子,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兰葩的?谢杉道:午时左右。

当时兰葩小姐已经醒过来了,但身体还很弱,于是我让她服了一种安睡散,然后离开的。

卓王孙对相思道:那么你是什么时候离开自己的房间的?相思疲惫的道:午时整。

众人脸上闪过一片惊异的神色,似乎又听到了一件绝不可思议之事。

卓王孙脸色凝重起来,道:你要想清楚,不要记错了。

相思似乎没有发觉周围的异样,摇头道:不可能记错的,我离开的时候正好更漏滴尽,自动翻转,我留意了一下。

唐岫儿突然笑出声来:午时整?如此说来,郁夫人从自己的房间走到玄一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相思愕然:什么?难道现在是……唐岫儿讥诮的看着她,道:现在是未时。

相思猛地一怔,猝然合上眼睛,似在问她,又似在自言自语:怎么可能,我刚刚走过来……怎么可能是未时?唐岫儿高声道:刚才船上鸣笛起航,正是未时!全船人皆知,想必郁公子和郁小鸾小姐也是听到笛声,才回来上船的吧。

只是这一个时辰……她目光往相思脸上一扫,冷笑道:用来走路的确是长了点,但是用来布置现场却是恰到好处。

相思讶然道:你以为我是凶手?唐岫儿道:我只是觉得这一个时辰消失的也太离奇了一点,多少想让郁夫人给大家一个解释。

相思无力的叹息一声,低头道:我也不知道。

卓王孙将相思拉到身后:内子可能有点受惊过度,也有可能是更漏出了问题。

敖广恍然道:正是,来人,赶快去郁夫人房间把更漏拿过来。

唐岫儿没有理他,转向杨逸之道:杨盟主,有一事请教。

杨逸之还在默默的看着兰葩的尸体,良久才道:你要问什么?唐岫儿道:就在来去走廊的一瞬间,能将一个人背上的皮肤完整剥下来,再凭空消失在布满石灰的房间里,这样的事情江湖上到底有几个人能做到?杨逸之淡然道:大小姐既然知道这绝非人力可为,又何必问我。

唐岫儿道:多谢这句非人力可为。

她一瞥卓王孙道: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斗胆说一句,郁夫人分明是在撒谎?卓王孙淡淡一笑,没有答话。

唐岫儿见自己说了半天,卓王孙居然如清风过耳,丝毫不以为然,顿时怒气上涌:郁青阳,你笑什么?卓王孙道:我在笑内子何必编造这种人皆不信的谎话。

那我怎么知道!她冷笑了一声:也许真的是阇衍蒂阴魂不散,借了郁夫人的手将兰葩剥皮,要不然,兰葩半张脸上为什么还在笑?她本来不过是想骇人听闻,此刻目光不由自主的挪到兰葩残缺的脸上,那乌黑的唇黑洞洞的张着,似乎真的在笑。

唐岫儿猛地一颤,再也说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