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唐梦周独自一人拥被而睡,好梦正酣时,忽被一阵喧哗零乱脚步声惊醒,接着门外传来盛秋霆语声道:老弟睡着了么?唐梦周哦了一声,披衣下床拨开木栓。
盛秋霆推门入来,目睹唐梦周犹自惺忪双目,不禁朗笑道:老弟一晚好睡,盛某迄至此刻双目还未曾交睫。
唐梦周诧道:这却是为何?盛秋霆长叹一声道:老弟知道天南镖局么?唐梦周呆得一呆,摇首道:在下未曾耳闻。
盛秋霆道:岭南雷州天南镖局、燕京振威镖局并称南北双雄,江湖中人见得镖旗均退避三舍,那知天南镖局竟在宣威不远独牛凹上失风。
唐梦周笑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干镖局这行本就是刀口上讨生活,有赚的也有赔的,盛大人为何关心江湖中事。
盛秋霆摇首道:老弟有所不知,天南镖局失去了一百万饷银。
唐梦周愕然诧道:官饷为何需天南镖局护送?盛秋霆道:个中微妙不能与外人道也。
去年琼崖瑶民作乱,官逼民反,粤藩及督抚均隐匿不奏,自行平乱,用兵及善后动用了百余万库银,粤藩竟向滇藩私借,一年为期,在盐税附加项下归还,这本是私人筹借,当然不能经官动府,所以就落在天南镖局身上。
唐梦周神色肃然道:饷银为何方黑道枭雄所劫?盛秋霆沉声道:七星帮!唐梦周道:百万饷银不为少数,并非咄嗟之间可以劫走,难免留下蛛丝马迹。
盛秋霆道:即就是在留下的蛛丝马迹判明系七星帮所为。
唐梦周道:天南镖局人镖俱失么?盛秋霆摇首道:镖局中人一无伤损,七星帮施展迷魂药物,天南镖局眼睁睁地瞧着匪徒推着镖银从容离去,方才客栈内一片嘈杂即是总镖头多臂哪吒庄士恭率领一干人手落店。
唐梦周道:眼前盛大人欲伸手管此江湖是非么?不错!盛秋霆道,盛某意欲向七星帮索还原镖。
唐梦周颔首道:盛大人亲自出面,必可原璧归赵!这倒未必见得!盛秋霆道,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弟是否有兴趣随老朽前往七星帮宣威分堂?唐梦周朗笑道:在下不愿涉身江湖是非中,盛大人请自便吧!盛秋霆道:那么老弟请等候盛某,以三日为限!唐梦周点点头道:在下就在此多留三日便是,但在下不能枯守客栈,此乃癖嗜难改。
盛秋霆含笑离去,但他一跨出门槛,面色突变沉凝如霜,即遇上天南镖局总镖头多臂哪吒庄士恭,抱拳躬身道:盛大人,独牛凹四外镖车辙痕散乱,相距五里之后便突告消失。
庄士恭面色晦暗,忧心仲仲。
盛秋霆冷笑道:跑掉了和尚跑不了庙,走,你我同去七星帮分堂。
两人跨出店外登骑奔向北门。
一出城门,两人只觉不时有飞鸽在头顶掠过,此乃七星帮飞鸽传讯,盛秋霆、庄士恭两人形踪已落在七星帮严密监视中。
盛秋霆嘴角泛出森冷笑意,策骑从容,神威凛凛。
多臂哪吒庄士恭纵横江湖,多大风浪均经历过,无如此次事关巨大,虽无畏生死,心情之沉重使神态显得有点不自然,强咳了一声道:盛大人,假如七星帮坚决不承认劫镖之事,你我何以自处?盛秋霆豪笑道:庄总镖头放心,你我怎样前去便照样的回来。
庄士恭苦笑一声道:草民不是说这个,恐贻七星帮说我等无事生非之讥。
盛秋霆沉声道:无妨。
约莫一顿饭光景过去,盛秋霆策骑转入一条畸岖小径,进入一道土崖,忽闻崖上高声道:两位朋友是何来路?盛秋霆道:老夫大内一等侍卫盛秋霆,花分堂主在么?烦劳通报,就说老夫特来拜望。
崖上惊哦了一声,道:原来是盛大人,两位请暂候容小的通禀。
须臾——狭径内疾奔出十六名抱刀大汉,雁翅般分列两旁,接着快步如风走出一个约莫五旬上下,高大雄伟老者,哈哈大笑道:不知盛大人驾到,花鸿鸣未能立即迎迓,当面请罪。
盛秋霆抱拳略拱道:岂敢,老朽来得鲁莽,花堂主海涵!随即右臂一伸,接道:老朽与花堂主引见一位朋友,这位是名震南天、纵横江湖的天南镖局总镖头庄士恭老师。
花鸿鸣双眉猛然一剔,道:庄总镖头么?你我神交已久,只是缘悭一面,有道是见面胜如闻名,今日得能拜见真乃三生有幸。
庄士恭不知盛秋霆之言是抬举还是讥刺,不禁泛上满面苦笑,经花鸿鸣再言,老面通红,忙道:此乃江湖朋友抬爱,浪得虚名,不值挂齿。
花鸿鸣执礼甚恭,肃客引路领入一幢高墙大屋。
盛秋霆暗中观察此七星帮分堂形势,只觉险峻异常,深藏在万山环抱中,暗忖:七星帮势力确不可侮,难怪滇藩深以为心腹之疾。
在议事大厅分宾主落坐后,花鸿鸣即道:二位到来必有事赐教,敢请见告!盛秋霆宏声大笑道:还是花堂主爽快,天南镖局昨晚在独牛凹失去百万两饷银。
花鸿鸣面色一变,道:盛大人莫非疑心是敝帮所为么?盛秋霆正色道:贵帮势力遍及滇黔两省,武林中事一举一动均无法逃避眼目之下,难谓贵帮不知情,老朽来此相恳贵帮助一臂之力,追还饷银。
花鸿鸣不禁一怔,道:此事敝帮不曾耳闻,恕花某爱莫能助。
盛秋霆勃然作色,道:老朽亲自赶往独牛凹出事之处拾得两件物事,请花堂主一瞧。
说时在腰旁囊中取出两面铁牌。
花鸿鸣接过端详了一眼,颔首道:此乃敝帮弟兄所悬腰牌,并镌有七星及数号,不过花某何可凭信两面腰牌确在独牛凹上拾得。
盛秋霆虎目中迸射怒光,厉声道:花堂主是说老朽以莫须有之罪加诸贵帮么?眉宇间泛出森森杀机。
花鸿鸣哈哈大笑道:盛大人,敝帮只讲事理,却不畏权势,大人虽供职大内,花某依然不放在眼中。
盛秋霆霍地立起,冷笑道:花堂主这句话为七星帮惹下覆巢之祸。
花鸿鸣面色一寒,道:就凭盛大人么?继又转颜一笑道,花某敬两位远来是客,不愿失礼。
盛秋霆冷冷答道:花堂主是驱客么?花鸿鸣道:话不投机半句多,花某不愿失言开罪两位!忽见一匪徒匆匆奔入,禀道:县城捕头周麒有要事面告盛大人。
花鸿鸣道:有请!身形疾步趋出。
天南镖局总镖头庄士恭自始至终未说一句话,他深恐失言将事弄糟,既有盛秋霆出头,自己不如效金人三缄其口。
此刻,见花鸿鸣离去,咳了一声道:盛大人,草民只觉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急则生变。
盛秋霆摇首道:一个七星帮小小分堂主胆敢出言顶撞,必有后盾可恃,老朽若不严词威吓,岂可能使就范,早早献出失镖。
庄士恭道:大人认定是七星帮所为么?盛秋霆冷冷一笑道:老朽如无七分把握,怎敢一口咬定。
说时,只见花鸿鸣领着一青衣中年汉子掠入。
青衣中年人目睹盛秋霆,快步趋前,抱拳长揖道:禀大人,小的率领属下搜觅失镖下落,在距独牛凹十余里深山古寺中发现多具尸体,镖车亦在古寺内,但镖银俱已搬走一空。
花鸿鸣道:死者谅系劫镖盗匪,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花堂主此言极是有理!盛秋霆道,周捕头,死者是何来路,查明了没有?周麒望了花鸿鸣一眼,答道:死者均是贵帮门下。
花鸿鸣不禁愣住,神色异常难看,冷笑道:花某不信!盛秋霆沉声道:事实俱在,不容狡辩,你我同往古寺察视便知!花鸿鸣道:好!立即挑了八名好手,并命传讯总坛,与盛秋霆,庄士恭,周麒等人登骑疾驰而去。
古寺中阴森骇人,大殿内尸体狼藉,二十余辆镖车一辆不少,却饷银一空。
盛秋霆道:老朽不愿唠叨,花堂主请分辨死者是否为贵帮中人。
花鸿鸣面色阴冷与八名手下逐一辨认。
只听一人惊骇高声道:这不是蔡副堂主么?花鸿鸣心神猛震,道:此必嫁祸江东之计。
盛秋霆冷笑道:老朽限贵帮三日,追回原镖,逾限莫怨老朽行事狠毒,走!偕同庄士恭、周麒两人快步如风走出寺外登骑而去。
花鸿鸣如跌在冰窖中,半晌动弹不得,良久长叹一声,道:本帮大难临头,你等尽速搜觅四外查明劫镖者去迹。
七人闻命四散掠去,仅留一黑衣劲装汉子道:堂主,死者共四十七人,俱系罹受极歹毒的手法点上致命要穴毙命,但本帮弟兄仅有五人,属下心疑贼人施展鱼目混珠之策移祸本帮。
花鸿鸣双眉浓皱,道:本座亦有同感,但蔡副堂主半月前因事前往内三堂,为何殒命在此,其中必有蹊跷,速传讯总坛禀明一切。
匪徒领命一跃而去。
花鸿鸣沉思良久,迳往寺后寻觅蛛丝马迹………半个时辰后,深山岭脊上现出一条白色人影,疾行如风,面目森冷如冰,狰狞丑恶。
白衣人朝一松柏郁翠深谷中飞掠而下,疾逾飞鸟,身形甫一站实,即见一条身影由松后疾闪掠出。
只见一眇目老者躬身道:参见门主!白衣人冷冷问道:其余的人呢!眇目老者答道:属下遵门主之命仅留下五人守护洞府,其余人手俱遣回大别山白云峡。
白衣人鼻中冷哼一声道:随我进入洞府!身形走入松柏丛中,向一削壁而去。
削壁如仞,高约数十丈,藤萝密翳附壁滋生。
只见白衣人身形一振,潜龙升天拔起,约莫七八丈高下,陡的身如轮转,两足互弹,向削壁平射而去。
飕的一声,身形隐去,原来翳密藤萝将洞口遮蔽隐没。
眇目老者紧随着白衣人穿入洞内,洞径阴暗曲折,悬着一盏孔明灯,昏暗灯光可辨明洞径。
转了两个弯后,突然一亮,只见毗连五间宽敞石室,壁顶各嵌着一颗鹅卵大小明珠。
眇目老者高声道:门主到!石室内纷纷闪出五黑衣背剑老者,躬身道:参见门主!白衣人鼻中冷哼一声,迈入石室。
最右两间堆积镞银如山,无疑天南镖局失镖移置此处。
他望也不望一眼,迳向最左一间石室走去,室内侧卧着一须发凌乱中年人,似已熟睡,徐徐出声道:沙青云!那人躯体一颤,缓缓四顾,冷笑道:阁下念念不忘沙某,极是难得!沙青云受囚已久,面目俱为毛须所蔽,豪气却一如往昔,目中逼泛炯炯怒光。
白衣人冷冷一笑道:沙青云,你在老朽手中居然活命至今,能不称谓异数,老朽已查明你与飞凤镖局失镖事一无所知,唐梦周也毫无关连,唐梦周现在宣威八达客栈中,老朽也不为己甚,日后只要你不再与老朽为敌,当饶你一条活命。
不待沙青云出言,伸指一点。
沙青云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白衣人回面向眇目老者道:你送他去宣威城楼上。
眇目老者低应了一声是,倏又嗫嚅道:纵虎归山,终成大患,属下以为……白衣人道:无妨,沙青云迟早不免一死。
砂目老者不敢再言,挟起沙青云疾跃而出。
白衣人立在石室中,久久不动,似跌入一片沉思中。
良久,白衣人才飘然走去………不知多久沙青云才醒了过来,一片金黄霞彩闪入眼帘,天色已是薄暮,清风习习,拂面清凉。
他翻身坐起,只觉身在城楼上,随处都是鸟粪瓦砾,城厢下屋舍栉此连绵,人声嘈杂昨日种种,宛如梦境。
沙青云猛然一怔,发觉他身旁置有一锭白银,约莫十两,自己独门兵刃亦已摆在手边,他乃老于江湖之人,不以苟全生命沾沾自喜,忖道:白衣凶邪为何留他活命,何以告诉自己唐梦周现在八达客栈。
不禁悟出白衣凶邪必有所图,利用自己与唐梦周交情套出唐梦周身怀隐秘。
他盘算了一番,已明就理,霍地立起走下城楼,找上剃头挑子清理仪容,之后又去成衣庄换了一套衣履,面目焕然一新,精神奕奕,问明路人路径,向八达客栈走去。
华灯初上,八连客栈前行人如过江之鲫,叫卖之声不绝。
沙青云在人群内闪出,望了客栈前高悬着两盏油纸灯笼一眼,喃喃自语道:是这里了!一步迈上台阶,只见一个年轻店伙趋出,哈腰笑道:大爷要住店么?对不住,小店已住满啦!沙青云道:兄弟是找人来了。
店小二不禁一怔,道:但不知大爷要找那一位?沙青云道:唐公子在么?小二眼中一亮,道:在,在,大爷尊姓,小的与您通报。
沙青云道:兄弟姓沙。
店小二急急奔入。
唐梦周正与盛秋霆、周麒三人找来四五个粉头饮酒取乐,莺声燕语,喧笑不绝,忽见小二走入,道:店外有个姓沙的客官要见唐公子。
沙姓客官无疑是指沙青云,唐梦周闻言眼中逞现愉悦的光辉,啊了一声,匆匆立起,道:此人一定是沙青云大侠,不知他怎知在下宿于此处?盛秋霆道:盛某慕名已久,我与老弟同出相迎。
双双趋出,久别重逢,唐梦周与沙青云四目相接,面色激动,久久不能出言。
良久,唐梦周才笑道:沙兄,小弟为你引见大内一等侍卫盛秋霆大人。
两人互道幸会景仰,把臂进入客栈,摒开莺燕,周麒亦借故离去。
唐梦周道:沙兄,自大明湖一别,便未知沙兄行踪,风闻沙兄已落凶邪之手,小弟四处打听,迄未获知兄台下落,究竟何处去了?沙青云长叹一声道:愚兄遭受暗算为凶邪所囚一至如今。
盛秋霆诧道:凶邪是何来历?沙青云目泛怒光,道:白衣人!其实沙某与贤弟对飞凤镖局失镖之事一无所知,但城门失火,却殃及池鱼。
唐梦周面色凝肃,道:沙兄能逃出虎口,真乃不幸中之大幸。
沙青云冷笑道:并非逃出,乃凶邪释放。
盛秋霆闻言一怔,道:其中必大有文章,盛某耳闻白衣邪君心狠手辣,决无幸免,他破天荒将沙大侠放出是否别有用意,沙大侠能否将详情见告。
沙青云面色激动道:沙某被囚,自始至终才与白衣凶邪见面三次,穴道受制,武功暂被消失,只知所囚之处是一洞穴,守护沙某是一眇目老者,白衣凶邪今日突又现身……说此泛出一丝苦笑,接道,其实沙某也不知是今日是昨日……唐梦周诧道:此话何解?沙青云道:洞中无分昼夜,沙某受囚已久,莫辨晨昏,凶邪纵释,事出意外,只说贤弟在八达客栈后即点了睡穴,醒来时方知身在宣威城楼上,但可以推想判断为时甚暂,所以沙某才说今日。
盛秋霆愕然注视唐梦周一眼,道:如此说来,你我行踪俱落在白衣凶邪眼中了。
唐梦周淡淡一笑道:白衣邪君志在紫电剑及乾坤独叟遗珍,他监视我等无非是谨慎从事,不能疏漏细枝末节,以致谬失千里。
盛秋霆颔首道:老弟之言不错!唐梦周轩眉一笑,道:白衣凶邪多行不义必自毙,他双手血腥,罪孽如山,据小弟所知,摩云神爪孙道元及独臂人魔冷飞均欲制他死命,沙兄不如将懊恼之事暂且放开,今日再世为人,小弟以酒为庆,来,干一杯。
沙青云是个豪气干云的汉子,提得起,放得下,举杯一饮而尽,询问唐梦周别后经过。
饮至中途,盛秋霆言说县署有事,道声失陪匆匆离去。
唐梦周提起天南镖局失镖之事,笑道:小弟并非江湖中人,不愿过问。
沙青云道:既有官府出面,最好不要涉入是非中。
突然唐梦周面色微变,目注门外喝道:门外是那位朋友?只见人影一闪,掠入一个身形高大老者,抱拳含笑道:老朽花鸿鸣,来此求见盛秋霆大人。
唐梦阁道:原来七星帮花堂主,阁下来得不巧,盛大人片刻之前离此前往县衙,贵帮是否已决定送还镖银?花鸿鸣面色一肃,道:劫镖之事敝帮事前一概不知,显系嫁祸江东。
唐梦周道:但失事之处及古寺中均有贵帮之人参与,镖车仍在,贵帮很难推得一干二净。
花鸿鸣苦笑道:劫镖凶邪既然嫁祸,自然一切均有周密策划,使敝帮背此黑锅,难脱罪嫌。
唐梦周微微一笑道:在下并非江湖中人,难言是非,花堂主请去县衙,盛大人必还在署内。
花鸿鸣深深望了唐梦周一眼,欲言又止,忽笑道:阁下必是唐公子,花某暂且别过,容有余暇再行拜谒。
抱拳一拱,退出门外。
沙青云道:此人来客栈志在拜望贤弟,有事相求,但碍难启齿。
唐梦周道:倘不出小弟所料,盛大人限期三日过于急促,花鸿鸣知小弟与盛大人交情非浅,欲相求转请盛大人宽限。
贤弟猜得一点不错。
沙青云道,天南镖局总镖头庄士恭与沙某肝胆之交,听说亦住在八达客栈内,为何未见。
唐梦周道:庄士恭不愿因人成事,率领一干手下出外访觅劫镖凶邪下落,他认定并非七星帮所为,沙兄欲与庄士恭见面,前院必还有天南镖局留守弟兄,一问就知。
沙青云略一沉吟,离座立起,道:愚兄去前院一问。
迈步而出。
唐梦周目凝窗外,嘴角隐泛一丝冷笑。
窗外一条迅捷人影一鹤冲天拔起,射入苍茫夜空中。
忽闻门外传来沙沉语声道:阁下可否容老朽不速之客一见么?唐梦周淡淡一笑道:尊驾请进!只见门外现出一身着天蓝锦袍,方面大耳,三绺短须,年约四旬上下气度不凡中年人,面带笑容慢步走入房内,道:兄弟戴行远,冒昧求见,望请见谅。
唐梦周神色一惊,道:原来是七星帮主,不知有何见教。
戴行远道:敝帮无故为凶邪嫁祸,戴某自当竭尽全力追查个水落石出,只以盛秋霆大人严限三日追回镖银,过于急促,特来相求唐公子转言盛大人宽限,戴某定有以相报。
唐梦周道:此易事尔,在下即往县衙面告盛大人,戴帮主放心就是!戴行远道:唐公子一诺千金,戴某铭感不胜。
抱拳一揖,转身匆匆离去。
唐梦周略一思索,穿窗而出,跃落暗巷中身形疾如电闪奔往县衙。
冷月稀星,山野阴晦迷蒙,一条人影形似淡烟,划空疾逝,穿林而没。
靠崖一株虬柯奇松上隐着眇目老者,独眼中精芒电射,不时巡视四外,虽周近布下奇门遁甲,他却不敢丝毫掉以轻心。
猛感脑后吹来一缕奇寒澈骨微风,禁不住心神一颤,回面一望,空寂寂地并无人影,暗道:怪事!脑门上忽生冰凉感觉,不由自主地抬臂一摸,不禁面色大变,只觉头顶一圈长发已无,触掌滑溜,被割之处有半个巴掌般大小。
眇目老者面色如土,脊骨上泛出一股奇寒,身形疾泻掠下,低喝道:何物小辈,胆敢戏弄老夫。
但哪有回音,即是他胆大,也不禁胆寒魂飞,知戏弄自己必是武林高人,慌不迭地望崖洞上掠入,高喝道:强敌已至,速出御敌。
四名黑衣老者疾掠至洞径,忙问其故。
眇目老者告以自己所遇,四黑衣老者不禁大惊失声,同声责斥眇目老者不该逃来洞穴,应诱开来敌才是。
忽闻一声阴恻恻冷笑道:来不及啦!笑声寒冰澈骨,五人闻声不由毛发悚立,分辨出来人尚在洞外,纷纷疾射而出落在崖下。
叶翳暗黑下只见一条身影立在三丈开外,那人从首至踵均为一块黑巾蒙住,喉中不时发出慑人阴笑。
眇目老者怒极,双掌劈去,攻出一股阴柔暗劲。
那知暗劲竟消卸于无形,来人衣角却未曾飘动一下,眇目老者不禁大感凛骇。
来人阴恻恻一笑道:风闻洞内存有藏镪百万,老夫只求半数济助贫苦。
一黑衣老者厉喝道:找死!双手十指箕张,身如电射抓出。
来人一声慑人长笑出口,身形倏地拔起半空,幻化飞鸟带着锐厉指风罩袭而下。
眇目老者瞧出这身法来历,骇然变色惊呼道:摩云神爪……只听一声凄厉惨噑,黑衣老者已萎顿在地。
眇目老者已知来人是孙道元,大喝道:快走!身才离地而起,一道紫虹惊电疾闪了闪,眇目老者一颗六阳魁首离肩飞出,血喷如泉,溅射四分。
其余三黑衣老者均是武林中顶尖高手,闻得孙道元之名,目睹紫电剑虹,不禁魂飞天外,纷纷穿空斜飞遁去。
但——三老者身在空中,突喉中各发出一声闷噑,宛如断线之鸢般叭嗒坠下,横尸在地。
林外忽疾如飘风掠来七条身影。
黑袍人道:尸体仍在原处不得移动,守住藏镪,勿使可疑人物入林,如是黑道凶邪格杀无论。
语音未了,人已穿空飞起,迅即身影杳失无踪……四鼓未明——唐梦周拥被而眠,好梦正浓,忽闻门外传来盛秋霆语声道:老弟在么?不由翻身离塌,道:盛大人尚未睡么?启门延入。
盛秋霆笑道:盛某又去了七星帮分堂一趟,返回县署闻得老弟有事相寻,不知老弟何事见教。
唐梦周诧道:难道七星帮主戴行远未向盛大人提起么?盛秋霆摇首一笑道:是为了三日之期太短恳请宽限么?老弟与戴行远是旧交怎未听老弟提及。
谁说在下与戴行远是旧交,在此之前毫不相识。
盛秋霆道:盛某仅宽限七日,非是盛某严词逼限,只因兹事重大,万一传入大内,只恐兴起大狱。
唐梦周点点头道:大人宅心仁厚,必获上天庇佑。
盛秋霆赧然一笑道:盛某料老弟必以‘兴起大狱与你何干’之词见责,那知反蒙老弟期许。
语音一顿,继又道,沙大侠呢?唐梦周道:他与庄士恭多年旧交,闻得天南镖局噩讯,愿助一臂之力,赶往相寻庄士恭至今未回。
盛秋霆道:老弟早点安睡吧,盛某亦困倦异常。
告辞退出房外。
七星帮侦骑四出,分堂议事大厅内灯火如昼,帮主戴行远在厅内来回踱步,忧心如焚。
四个抱刀玄衣劲装中年汉子分立厅角,面色凝肃,无法予帮主分忧。
故都心如铅重。
忽传来一声高声禀报:飞鹰帮武东山少主求见。
戴行远怔得一怔,忙道:有请!须臾,只听厅外传报:武少主到!戴行远急行两步,只见武东山英风奕奕,昂然迈入大厅,长施一揖,道:晚辈武东山参见帮主。
戴行远执着武东山哈哈大笑道:少主年岁轻轻,便扬名江湖,真是后生可畏,令尊可好?武东山惶恐答道:不敢,晚辈末学肤浅,皆因武林前辈提携抬爱,故浪得虚名,家父托福甚好。
戴行远暗暗称奇,忖道:风闻武东山少年气盛,自负不凡,倨傲凌人,如今看来江湖传言似言过其实。
殊不知武东山锋芒顿挫,气质有极大转变。
七星帮主戴行远微微一笑道:武少主驾临敝舵不知有何赐教?说着肃客落坐。
武东山低咳一声道:晚辈只身远来天南是为了查明一事………戴行远道:查明何事,与敝帮有关么?武东山道:家父最近几年频显抑郁之态,无复昔年之豪迈,问他老人家又不说,为人子者岂能不忧,是以晚辈亟欲查明。
迩来武林中动乱、杀劫频频,恩怨纠结,豪夺巧取,这本是江湖中司空见惯之事,但其实不然,晚辈发现内中实蕴有极恶毒重大阴谋,武林中各大门派均有着隐忧,凶邪遥遥控制着……戴行远面色微变,道:武少主不可胡言,哪有此等事。
武东山淡淡一笑道:在下前些日曾有点苍之行,与贵帮曹松奎堂主同居一室,帮主谅已闻听曹堂主之言。
戴行远不禁一怔,道:戴某听说过。
武东山道:如非摩云神爪孙道元老前辈惊走魔宫弟子及胡拙庵,恐今日西南武林不是臣属魔宫就是白衣邪君卵翼之下了。
戴行远讶道:这与白衣邪君何干?武东山道:胡拙庵武当实无其人,显然胡拙庵是受命白衣邪君了,不料与魔宫落了败着。
戴行远笑道:鹿死谁手,尚不得而知,这是第一回合!不错,这是第一回合,还有第二回合。
武东山道:不过……戴行远道:不过什么?武东山望了一望守护在厅中四人抱刀汉子。
戴行远已知其意,立挥手示意退出。
武东山目送四抱刀身影消失在厅外时低声道:恐第二回合已落在贵帮头上。
戴行远不禁面色大变,道:少主即请明言!武东山道:帮主不觉得天南镖局失去镖银百万可疑么?戴行远心神一震,呵呵一声道:戴某怎未想及此处,少主必有所见,敝帮眼前有累卵之危,务请相告,使敝帮转危为安。
武东山正欲启齿,忽闻厅外传来一声朗笑。
戴行远面色一喜高声道:卓前辈。
身形趋前。
大厅灯烛一暗倏亮,已多出一身着紫袍中年文士。
武东山虽未见过此人,却已知来人是紫衣神龙卓天奇。
卓天奇道:老朽因潜赴魔宫一行,遇阻而回,闻讯过迟,所以今晚才赶来……忽然随风飘传阴森慑人语声道:你赶来又有何用?七星帮虽倚你作为护符,依我看来你不过是言过其实之辈。
蓦闻数声闷哼及身形倒地之声。
卓天奇不禁面色一变,身如脱弦之弩般疾射而出。
戴行远随着卓天奇身后跃了出去。
但见厅外院中立着一个面目森冷如冰白衣怪人,距白衣怪人不远处倒着九具七星帮门下尸体。
七星帮门下多人站立远处为白衣怪人歹毒武功慑住,不敢攻前。
卓天奇冷冷一笑道:你我久已闻名,却无缘相识,今晚能得觐面相对,其快何如。
白衣怪人冷笑道:你错了,今晚相见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卓天奇道:看来天南镖局失镖,嫁祸七星帮,均经尊驾周密思虑,一手安排诱使卓某现身的了。
不错!白衣怪人鼻中冷哼一声道,可以这么说!卓天奇微微一笑道:风闻尊驾武功高绝,能在言笑之间不知不觉致人死命,但尊驾能否致卓某于死尚未必见得。
白衣怪人喋喋怪笑道:阁下不怕把话说得太满了点么?身形倏地飘开两丈左右,双掌护胸倏翻。
卓天奇满面笑容,抬臂舒掌。
四掌虚抵,各以暗劲互拚高下。
两人岸立如山,看来双方半斤八两,互无高下,其实明眼人细心观察,可见两人足下渐渐陷沉。
约莫一盏茶时分过去,紫衣神龙卓天奇笑容倏敛,身形倏地穿空腾起,疾如流星曳射,转瞬无踪。
戴行远心神猛凛,道:阁下胜了。
白衣怪人冷笑道:不错,老夫胜了,而且胜得很险,戴帮主,老夫说得明白一点,贵帮若交不出百万饷银该当如何。
戴行远道:阁下不妨再说明白一点。
白衣怪人道:贵帮倘能听命于老夫,灾祸当消弭于无形。
戴行远神色镇定如恒,道:阁下是说独牛凹劫镖是阁下一手所策划的?白衣怪人道:这些都无关紧要,眼前端视戴帮主能否应允。
戴行远道:阁下为何如此器重戴某?白衣怪人沉声道:戴行远,你话问得太多了!戴行远傲然一笑道:戴某一帮之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阁下之言恕戴某无法应命。
白衣怪人厉声道:那么你就得死!应风飘掠,急送来一苍迈语声道:不见得!屋面上忽腾起一条身影,紫飙乍闪,化作惊天长虹,爆射漫空流萤,望白衣怪人罩袭而下。
白衣怪人惊震已极,振吭发出一声厉啸,两臂虚张,带起一片排山倒海罡风,向势如天河倒泻紫飙撞去。
轰的一声大响,白衣怪人震得飞起半空,身形疾转如轮弹出如矢,曳射掠去。
那漫空紫飙夹着的身影亦被白衣邪君震得倒回屋面,却一弹又起,追向白衣邪君而去。
戴行远瞧得惊心动魄,目瞪口呆。
厅内忽迈出武东山,道:帮主镇定不乱,令人钦佩。
戴行远叹息一声道:白衣邪君武功委实高深莫测,血肉之躯竟敢强撄紫电剑锋,看来敝帮之危谅有增无减,戴某恐无法自全。
说着面色大变,长叹一声道,戴某不慎,已遭受白衣邪君暗算了。
武东山面色一变道:帮主说什么?戴行远摇首叹息道:大丈夫生有时,死有地,戴某死有何憾,只惜死得不明不白。
武东山道:帮主不能轻言一死,死有轻如鸿毛重如泰山之别,请借过一步说话。
戴行远闻言怔得一怔,颔首道:你我去厅内说话。
喝令帮众清理死者严加戒备。
两人先后步入大厅,戴行远道:武少主有何话说。
说时面现苦痛之色。
武东山低声道:晚辈知道眼前只有一人能解救戴帮主危厄!谁?戴行远问道,孙道元?不是!那么定是独臂人魔冷飞!也不是!武东山道,此人能否应允,端视帮主能否说服他,说真的,飞鹰帮与贵帮所行所为令人齿冷,此人最嫉恶如仇。
戴行远默然须臾,道:武少主来此就是为了说服戴某么?武东山道:晚辈不敢,言尽于此,晚辈就此拜别。
言毕长施一揖,转身快步走出。
慢着!戴行远沉声道,戴某随少主一往。
武东山回面正色道:此行必须守秘,不可丝毫外泄。
戴行远掠出门外,严加嘱附门下,与武东山急急奔去……天色已是大亮,八达客栈喧嚣一片,行旅们各自捆扎行李结账离店上道。
店小二正端着一盆盥洗用水路经过道,忽房门呀地开启,唐梦周飘然走出,道:盛大人呢?盛大人昨晚回房,因心中烦闷,不能成眠,他老人家又出去了!店小二笑道,公子有事么?唐梦周摇首道:没有,我自去县衙寻他就是。
说着向店外走去。
县衙内当然无有盛秋霆踪影,自在唐梦周意料中,离了县衙转入暗巷。
宣威城内不少丐帮门下高手,均易作小贩布下极严密伏桩。
唐梦周进入小巷内,果摊旁坐着一老汉,目睹唐梦周,忙示一眼色,低声道:戴帮主已来到候驾多时。
这一切都是极巧妙的安排,唐梦周推开一扇小门,似是一户人家后院,并无花木,只摆设数盆盆景,墙角种植一株半人高石榴,果实累累,嫣红似火。
他缓缓走向一扇敞开的木窗,只见斗室中床上躺着七星帮帮主戴行远,旁立着武东山。
戴行远额角爆出黄豆般大小汗珠,面色白苍如纸,似不胜痛苦。
武东山霍地立起,道:唐公子来啦!唐梦周含笑走入。
武东山道:昨晚七星帮分堂一切情形均确如令师所料,令师呢?唐梦周道:家师另有要事离去了。
说着取出一颗丹药喂服戴行远口中。
武东山道:在下出外,去去就来。
身形一闪而出。
约莫盏茶时分过去,戴行远内腑痛苦渐渐消失,不禁大喜翻身坐了起来,道:救治之恩,永志不忘。
唐梦周微笑道:些许小事,何值挂齿。
继而娓娓倾谈。
戴行远不禁动容,面露愧疚之色。
唐梦周道:在下先行,半个时辰后可去客栈中相寻在下。
说着走出房门而去。
八达客栈内天南镖局一行已然转返,用完酒饭后均呼呼大睡,盛秋霆、周麒、沙青云、庄士恭四人正在聚饮商谈。
庄士恭双眉愁结,不时长吁短叹。
盛秋霆换了一袭暗绿色长衫,左肩头微微隆起,如非留意仍无法觉察,目睹唐梦周走入,忙道:盛某听说老弟相寻,所以匁勿赶回,不知为了何事见教。
唐梦周道:在下归心似箭,不愿久留……不待唐梦周说完,盛秋霆哈哈大笑道:盛某知道老弟心情,客旅寂寞,人所难免,盛某何能强留,这席酒就算是与老弟饯行吧!唐梦周入席就座,殷殷询问庄士恭镖银有否下落。
庄士恭苦笑道:恐怕天南镖局这个筋头算是栽定了。
唐梦周道:庄总镖头不必过于忧虑,在下认为终必转危为安,失而复得。
庄士恭道:但愿如此。
蓦地——店伙来报七星帮主戴行远来访。
盛秋霆闻言暗暗心神巨震,忙离座与庄士恭、周麒出外相迎。
沙青云望了唐梦周一眼,道:贤弟真欲离去么?唐梦周答道:难道沙兄尚须留在宣威?沙青云叹息一声道:愚兄与白衣邪君势不两立,岂能就此作罢,何况愚兄已应允相助庄士恭一臂之力,不能言而无信。
唐梦周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盛秋霆等三人已相偕戴行远走来过道,步履匆促,鱼贯入得房中,戴行远与沙唐两人寒喧数句,相继落座。
庄士恭道:戴帮主,失镖有下落么?戴行远闻言两道剑眉一剔,目中威棱逼射,道:有!虽只一个有字,听在庄士恭耳中不禁精神大振,但盛秋霆无异晴天霹雳。
庄士恭急急问道:现在何处?戴行远道:落在白衣邪君手中。
盛秋霆面色微沉,冷笑道:戴帮主,此事非同儿戏,盛某必须追回原镖,目前罪嫌最大仍是贵帮。
这个戴某知道。
戴行远朗笑道,容戴某禀明原委,昨晚紫衣神龙卓天奇与白衣邪君相继先后光临敝帮分堂,各以真实武功印证高下。
周麒道:双邪互斗,必然石破天惊,风云变色。
戴行远摇首一笑道:四掌虚抵,内力相拚,白衣邪君稍胜一筹,卓天奇不敌而退,那白衣邪君严词胁迫戴某,若七星帮不听命于他则失镖永不能复得……唐梦周道:这无异不打自招。
盛秋霆沉声道:未必见得,盛某无法偏听戴帮主一面之词,有何为证?戴行远淡淡,一笑道:不料摩云神爪孙道元老前辈挟紫电剑虹向白衣邪君作迅雷一击……庄士恭目露骇容道:戴帮主可否说得再清楚一点?戴行远眉飞色舞叙出双方搏击情形,道:戴某心想白衣邪君身已受创,要知不论武功多高,也无法强撄紫电剑锋,但白衣邪君武功委实高深莫测,不退反进,全力一击相拚,令人有莫测高深之感。
语声略略一顿,又道,孙前辈去而复返,谓他知失镖藏处,已命人守护,令戴某赶来客栈会同庄总镖头起回原镖。
唐梦周忙道:庄总镖头,走,在下亦相偕同往。
盛秋霆大笑道:正如老弟所言转危为安,失而复得!纷纷离座去往前院登骑奔去。
到达洞府崖下弃骑掠入洞穴,果然原镖百万一毫不少,庄士恭不由大喜过望。
盛秋霆暗察死者五人,不禁心神猛震,忖道:他竟未死么?唐梦周道:盛大人,五位死者无疑都是白衣邪君羽翼,同死于孙道元摩云神爪之下,可见孙道元功力已臻化境,闻得孙道元行事为人介于正邪之间,昔年曾败在独臂人魔冷飞手下,不知传言是真么?盛秋霆颔首道:一点不假,但眼前所见,却显有矛盾,一死在摩云神爪之下,另一为紫电剑诛杀,一双死者却为冷飞独门暗器九绝催命针丧身,尚有一人致命之伤更令盛某狐疑不解,似是另一武林高手独门掌法,倘盛某料测不差。
奇怪,这三人为何到得一处!唐梦周诧道:那三人?盛秋霆略一沉思,道:容盛某推敲后再与老弟细叙。
正说之间,沙青云森寒着脸孔从一间石室趋出,冷冷一笑道:沙某被禁囚之处即是这洞穴。
唐梦周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沙兄不必耿耿于怀,俟凶邪恶贯满盈时终必授首。
盛秋霆闻言不由心神一颤,暗道:看来老夫必须改弦易辙了。
翌晨,唐梦周与沙青云并辔如飞,离了宣威,骑后黄尘漫空飞腾。
两骑一个劲奔出数十里之遥,忽地沙青云啊唷一声,右腕紧勒丝缰,马行立时缓了下来。
唐梦周丝缰一提,诧道:沙兄为何马行放缓。
沙青云皱眉道:愚兄心头有句话闷了许久不能不说。
唐梦周道:但说无妨。
沙青云道:愚兄总觉得那位盛秋霆大人有点不对。
唐梦周暗暗一震,道:江湖中人,一入官场,即显得不伦不类,小弟对盛秋霆知之甚深,沙兄不可胡乱猜疑。
沙青云皱眉摇首道:愚兄不是说这个!唐梦周道:沙兄请说说看。
沙青云道:天南镖局起回原镖之际,愚兄暗中发觉盛秋霆神色可疑,似心中极为不忿,目中隐泛恶毒……唐梦周忙朗笑道:事过境迁,沙兄如相信得过小弟,就请莫再提起此事。
沙青云呆了一呆,高声道:好,愚兄从今以后绝口不提此事,但贤弟务须说明为了何故。
唐梦周道:到时就知,沙兄何必急在一时。
挥鞭扬空,马行突快。
沙青云亦纵骑前奔。
片刻时分,两骑已到达一红土高坡上,光秃秃地一无草木滋生。
蓦地随风传来一声厉啸。
啸声刺耳,令人不寒而栗。
唐梦周两人双双勒住马行,沙青云面色微变,道:啸声极为稔熟,一时之间却想他不起。
厉啸未绝,只见一条庞大身影宛如飞鸟般从空飞落,现出一红面秃额老者,霜眉凤目,颔下银白稀疎短须根根见肉,两道眼神炯炯慑人心魄。
随后又是四条人影相继飞落。
唐梦周认出是五大邪神,想不到竟在此地相遇,不由一怔。
夺命勾魂判乌南辉冷笑道:沙朋友,真个人生何处不相逢,杀徒之仇不可不报,今日相见也好了结。
沙青云冷笑道:沙某接着就是!五邪眼神转逼射在唐梦周脸上。
唐梦周淡淡一笑,道:五位不认识我,是么?乌南辉点点头,道:不错,面生得紧,与沙青云同行之人谅非无名之辈。
唐梦周道:你错了,我不过是无名小卒,敝姓唐。
乌南辉面色一惊,道:哦,原来是威震玄灵宫的唐少侠。
唐梦周飘身而下,笑道:五位不知想明白没有,有我姓唐的在,决不让沙大侠在五位手下有丝毫损伤,何况一对一,五位亦难在沙大侠手底讨了公道去。
无常天尊时北年厉喝道:姓唐的,你也不嫌太狂了些么?唐梦周放声大笑道:凭你五大邪神,我姓唐的还未放在眼中。
伸手按向肩头,一道寒光夺鞘而出。
时北年瞧出那是一柄极好的缅钢打铸而成的利刀。
沙青云疾跃下鞍,忙道:贤弟,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找的是愚兄,倘愚兄不敌你再出手也不迟。
不行!唐梦周斩钉截铁地冷笑道,小弟觉得这五位是受了极高明的指点而来,目的不是沙兄,而是小弟。
时北年狞笑道:算你这小辈猜对了。
寒飙疾闪,时北年身形不由踉跄倒退,面色惨变,一条左臂为唐梦周快剑生生削落,血涌如注。
沙青云及五邪均未瞧见唐梦周是如何出刀的,出刀收刀几乎是同一时间完成,暗感骇然道:这是什么刀法,怎么如此快。
乌南辉大喝道:阁下怎地趁人不备偷袭出手。
唐梦周大笑道:现在你可留神点,我可要出刀了。
乌南辉只觉有生以来头皮发炸,蓄势凝气,双掌护胸,两道眼神凝注在唐梦周刀上。
阴阳叟白襄双手倏扬,各打出一颗银球带出悸耳啸风扑向唐梦周。
乌南辉亦一击出手,掌风如山。
沙青云喝道:贤弟小心!阴阳叟白襄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已无唐梦周身影,双球打空,暗道:不好!只觉脑后一凉,寒光卷体而过,惨噑未出,白襄被迅快凌厉的刀势削成三截,五脏六腑随着鲜血涌出,死状惨不忍睹。
乌南辉双掌打空,迎面刀光疾闪,只觉双肩穴道如被蛇噬,痛极神昏,尖噑一声仰面昏倒在地。
吊客神卜无极,丧门神颜昌见状不禁胆寒魂飞,急急转身图逃。
迎面人影一闪,唐梦周已横刀而立阻在身前,道:两位尚未赐教,就要离去,未免扫兴。
双邪厉吼一声,两柄刀光疾如奔雷劈下。
唐梦周冷笑一声,刀虹疾闪。
喀嚓连声,红光迸现,双邪一双执刀手脆生生被砍断,飞出丈外,人亦痛得昏死过去。
沙青云骇然道:贤弟刀法之奇生平罕睹,不知传自何人?唐梦周笑道:无师自通之学,不堪寓目。
沙青云摇首道:贤弟不要骗愚兄,昔年鬼刀庄秋曹刀法名震天下,不过他起手缓慢,招到中途变为迅雷之势,不似贤弟起手亦快。
唐梦周笑道:沙兄不必追问,眼前我等须问出五邪是受何人指点而来。
沙青云道:对。
身形掠在乌南辉身前,不禁面色大变。
原来乌南辉已气绝毙命。
接着寻视无常天尊时北年,吊客神卜无极,丧门神颜昌三邪。
无独有偶,三邪亦气息冰冷,尸体僵硬。
沙青云不禁呆住,道:贤弟,他们是自绝而死。
唐梦周摇首道:不是,五邪身后之人亦随来此处,他不愿隐秘为乌南辉等泄露,暗中出手一一制他死命,沙兄,不妨察视有无制命暗器。
沙青云细心察视尸体上下,并无可疑致命暗器痕迹,摇首说道:无有,沙某只觉死得奇怪,贤弟想想看此人是谁?唐梦周淡淡一笑道:小弟不知,你我走吧!双双登骑奔去。
岭上忽现出一条白色人影,怨毒眼光遥送着消失远处的二人二骑……白衣怪人眼中神光含蕴着愤怒、焦燥、困惑、惊惧,揉合着甚多复杂的感情,令他傍惶犹豫。
他不疑心唐梦周是摩云神爪孙道元,或是独臂人魔冷飞的化身,而是对唐梦周高深莫测的师承来历有所疑惧,故急于探出。
释出沙青云是他一着妙棋,利用唐梦周纯厚的友情,或能向沙青云知无不言,那知唐梦周仍是莫测高深。
白衣邪君乃思虑周密,谋定后动之人,不打无把握的仗,亦不逞强弄险,但迩来处处竟落了败着,虽未途穷日暮,却动辄得咎,滇藩无故罹犯风瘫之疾,予其严重之打击,难遂其藉滇藩之力图霸武林之私欲。
尤其是天南镖局失镖之事,乃是他一手天衣无缝的安排,怎会被摩云神爪孙道元、独手人魔冷飞找出藏镪洞府,不禁连想到沙青云身上。
因为只有沙青云在洞穴囚禁,但令其不解的是沙青云怎会知道洞穴确址,沙青云被囚及释放均经点上睡穴,其中道理任白衣邪君想破了脑袋无法解透,然而沙青云还是涉有重嫌。
五大邪神受其之命拦劫唐梦周,他推测以五邪之武功虽未必胜亦可全身而退。
但——他估计错了。
五大邪神败了,而且败得很惨,几乎全军覆没。
他恐乌南辉等吐露隐秘,杀人灭口,但他失望了,唐梦周武功并非源出孙道元及冷飞,蹊径别走,独特诡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