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住的是老大公孙秋月,西院住老二公孙断。
上一辈都已不在,大家庭必须划出界限,尤其再下一代,难免竞争更厉害。
同为兄弟,公孙断虽不及秋月出名,但哥哥受伤,他总得照顾他。
忽然间,他好象觉得自己更有用,更有精神了。
红亭的小桥流水,前面的花园平铺着白色大理石平地。
公孙断也和他哥哥一样,每天不断地练武,其实他的功力该和秋月差不了多少,虽然练武需要资质天份,但同一娘胎生的,差别该不会很大。
只不过大哥的锋芒已耀眼世人。
他在练剑,威力不逊秋月,若庐山一战换上他,可能结局会好些。
他在练剑,不是一人,而是两人——公孙飞雾。
爹,大伯那一场不该败的。
飞雾指的是那场斗剑。
你怎么知道?我对我们家的武功有信心。
这还不够,你找找看,输在哪里?飞雾想了好多,但就是无法说出一个具体的理由,大伯功力好象退了步。
不准你这样说你大伯!公孙断稍微责备:不管如何,他仍是你大伯。
飞雾有点不甘心被骂,低头不语。
这场比赛输在最后一幕。
飞雾精神头来了。
公孙断比着剑招:你大伯飞身以剑尖,对剑尖想要击退对方,结果剑尖点偏,就这样失去了先机,我们练一遍。
若你大伯剑尖再稳点,以我们的惊月斩回旋力量,一定可以震退对方剑尖。
他一直没有说秋月功力退化。
飞雾心中叫着:这还不是在于功力不足,拿剑不稳?飞雾很不高兴,学出的功夫,竟然和他父亲打成平手。
剑尖相抵,火花四溅,打铁般叮了一声脆响,人已分开。
有这样出色的孩了,父亲自然更高兴,不停地点头含笑。
有个青衣中年奴仆走近。
老爷,大小姐和姑爷回来了。
公孙断很高兴,是他要女儿回来。
因为秋月的受伤,对公孙世家相当严重,在外的亲人,都要回来。
尤其他女婿,还是柳西绝的大公子——柳西竹。
江东柳西绝,江湖名声并不怎么好,偶尔会做出以强欺弱,夺人之妻,一些不光彩的事。
这些并不是柳西一绝——柳西风的行径,可能是他手下所为。
但谣言如此,作主人的也脱不了干系。
以公孙世家威名,实在没有必要将女儿嫁给有损名声的人。
然而公孙断回答:清者清,浊者浊,而且男女相爱,为长辈者不必多加干涉。
柳西竹滑了点,但相貌不错,身材不错,武功不错,气质相当,人品——再说,马马虎虎。
尤其他的武功,深得柳西风真传,实在吓人。
三十岁不到,大小战役一百四十七次,对手都走不过他百招之内,其中不少是武林前辈,如七巧刀毕尚、野豹田光这些硬角色。
这样的女婿,并不好找。
东厢旁怡心院第三间客房,一式红色的格调:红地毯、红窗帘、红桌布、红椅垫。
白色的陪衬:白桌椅、白茶具、白花瓶、白玟瑰、白窗纸。
飞燕身形稍瘦,有点那种燕瘦环肥的味道。
坐在椅子上,看窗前那株百合花,看得出神,沉默得有点病态。
公孙断进入屋内,第一句话就问:你是否又练功夫了?然后才瞧她的脸,看你瘦得如此模样,生病了?飞燕起身,嫣然一笑:没有,女儿很好,爹爹请坐。
公孙断坐下,但……你比以前瘦多了。
最近胃口不好,所以才如此。
哦……以后常回来,就不会如此了。
是,爹爹。
飞燕习惯性地回答。
聊了一些家常话,公孙断又问:西竹的武功如何?我想很高。
飞燕道:我们实际并没有交手。
都是夫妻了,还谈什么交手?公孙断笑得很爽朗:他教没教你柳家功夫?教了,但女儿学的不多。
以后多多练习,柳家功夫不比公孙世家差,多学一点对你有好处。
公孙断想了想,似乎有点感兴趣:他教你什么了?练给爹看看如何?是,爹爹!飞燕很自然地舞开柳西绝芒,裂天十三掌和摇风散手。
掌法凌厉,招招逼人,空气为之一紧,啸然有声。
公孙断瞧得很仔细,练武人对武功永远都有偏好。
练完了,飞燕稍带气喘,不停地挽袖擦拭额头,脸色更加苍白。
西竹说,女儿家练掌法只能练到十二式,第十三式须要阳刚之气才能发挥。
女儿只学习七式,至于摇风散手,较为轻巧,比较适合女性练习。
公孙断不停含笑拂掠过多的大髯,夸耀女儿功夫又进步许多。
飞燕也以笑声回答,但紫罗兰衣衫被汗湿透而粘在背上,并不怎么好受。
探过你大伯了?一进门,女儿就先去探病,和西竹、西湖。
西湖也来了?嗯,他是想见见湘雨。
公孙断突然轻笑:看来他对湘雨一往情深呐。
这样也好,亲上加亲,闲话也就更少了。
飞燕低头不语,也不知她愿不愿意亲上加亲。
你回去梳洗,爹晚上设宴,难得你回来一次。
是,爹爹。
飞燕退去。
公孙断沉思良久,也起身离去。
请你放尊重一点!湘雨不幸被柳西竹兄弟给找着了,柳西湖正以轻薄举动和言语调戏湘雨,想拉她去欣赏风景。
柳西湖比哥哥小三岁,一身穿着流里流气,大红色长袍镶满金花、银花、碧玉、翡翠,手摇白玉扇。
二小姐,这又何必呢?咱们都是亲戚,一同游游有什么关系?来个亲上加亲不更好吗?柳西湖扇子一挑,又想勾湘雨下巴,笑得更轻佻。
哦,仔细一一看,那副白脸上了粉儿,只差没抹口红。
柳西竹也差不多,眉头不停地往上吊,三条皱纹象水里的泥鳅在游泳,翻过来翻过去,就是停不下来。
二妹子,你就答应吧!我弟弟人品相貌都是一流的,有多少女孩都想往怀里送……走开!湘雨打断他的话,想作呕。
嗔骂道,再不走开,别怪我不客气了!不客气才好!柳西湖轻薄浅笑,我就喜欢够味的女人!突地,他伸手抓向湘雨肩头,想来硬的。
柳西竹摇起白玉扇,象欣赏一台戏一般在看两个人拉扯。
湘雨也不客气,想出手教训教训他,但功夫还没到家,长剑又不在身边,加上柳西湖轻薄举动,似有意寻找私处出手,几招不到,她已险象环生。
快来人呵!小刀你快来呀!湘雨求救兵了。
柳西竹也有点着急:二弟快点!柳西湖出手更快,想制住湘雨。
湘雨三步并作两步地逃向庭院尽头,一个不小心,脚尖勾到花园突出的一个石块,跄踉摔了一跤,又急忙爬起,三脚两步已闪入小巷口。
她下竟识地奔向小刀工作处——十几年前她都是这样的。
柳西湖正得意地追上。
湘雨一闪身,柳西湖右手手到擒来——他这么想。
突然一个人撞了出来小刀撞出巷口,将他撞退七八尺,还亏得西竹扶住他,否则非摔个狗吃屎不可。
小刀站在巷口,至少高出他俩半个头,美髯临风,象一座墙一样巍然屹立。
柳西湖惊魂初定,乍见小刀,有点厌恶感。
不要欺负小姐!小刀漠然道。
敢情是个奴才!柳西湖大胆起来,冲过去就是三四拳。
小刀没动,嘴角己挂血——小意思。
柳家兄弟大骇,这几掌,普通人至少也得吐血倒地,而他……原来你还练过功夫!这次,柳西湖出手更加狠辣,已使出自家绝招裂天十三掌。
湘雨见状,又惊又不忍:小刀,你快躲开!小刀没躲,硬是撑了过去,足足十三掌,只有嘴角血丝更多些。
柳西湖,柳西竹不动了,他实在想不出这个人是谁?怎么不怕打?他俩甚至怀疑他穿有护身宝衣。
我就不信邪!柳西湖拿出匕首,准备动手。
住手!沉喝声止住所有人行动,锦袍一现,公孙断已立于花园之中,斥道:一来就闹事,成何体统?湘雨诉苦:二叔,他俩欺负我!公孙断威严地瞪向两个人:可有此事?柳西湖赶忙道:没有,我只是相邀湘雨一同观赏庭园而已。
不,二叔,他们俩太可恶了,想强……强拉人家,还……公孙断凛然:说,没关系!二叔替你作主!湘雨抬起衣肘,不知是被拉破还是被磨破,他们俩拉破了我的衣服!柳西湖瞪着窄而长似老鹰的眼睛,嘴角抽个不停。
他心中在骂:老头,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公孙断瞄向柳西竹:西竹,你弟弟如此行为,你该当责。
柳西竹也不甚服气,一咬牙,才给了他弟弟一个巴掌:快去向她道歉!西湖挨的巴掌并不重,但那怨气更炽,全算在小刀身上,他不道歉,怒瞪小刀,暗骂:臭奴才,若非你来,我早就到手,下次被我碰上,非让你象狗一样,在地上爬不起来不可!湘雨嗔道:谁希罕他的道歉,最好永远别到我家来。
湘雨!公孙断阻止她再说下去。
湘雨闭了嘴低了头。
哼!柳西湖含恨而去。
柳西竹犹豫一下,拜别岳父。
也追下去。
湘雨替小刀几擦掉嘴角血丝,紧张道:小刀儿,你伤得如何?小刀含笑道:没关系,这几年也挨过不少拳脚,我受得了。
公孙断此时注意到这位和他一样有一撮飘亮胡子的年轻人。
湘雨,他是……小刀儿,以前春来阿姨的儿子!公孙断瞳孔在收缩,似乎春来两字带给他莫大的震惊。
他回来多久了?还不到一个月。
公孙断不停的凝视小刀,看得小刀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来。
小刀儿,你伤得不轻……没关系,二老爷,还挨得过去。
我这有疗伤药,你拿去服下。
多谢二老爷!小刀接过丹药,自然地服下——不因自己有更好的药而拒绝。
湘雨就挂不住嘴了,娇笑道:二叔,您放心他的药好得很,我爹的药还是他抓的呢!公孙断闻言吃了一惊,但随即慈祥地笑了起来,原来你还是个高手,老夫多此一举了。
小刀感到不好意思:老爷,小的只是乱抓一些偏方,全没根据。
药在有效为重,根据倒在其次,否则也不会有偏方妙药存在了。
公孙断回答得很诚恳。
对哎!湘雨又说:我爹说小刀儿的雪神丹、赤眼丹还可以治百病,解千毒呢!公孙断又是一惊,由不得多看小刀小刀被瞧得不自在。
小刀儿,你练过武功没有?公孙断问得竟和公孙秋月一样。
小刀的回答当然也一样:没能,只是最近老爷教了小的几手强身用的功夫,就象刚才……刚才他是真不知如何出手。
公孙断含笑道:有老爷教你,我也放心了。
他慈祥地道:受了伤就休息几天,工作就搁了,几天不除草,长不了多少。
多谢二老爷。
小刀实在不想休息,但湘雨非要他休息不可,还要他住进客房,但小刀只住了一天就不敢住了,因为其他奴仆也感觉到小刀那种得宠而生妒。
就只一天就够了。
这一天中,最不快乐的掂是柳家兄弟。
什么玩意儿,冲我们柳家,还要受他们的气!百花含笑,甘草如茵,曲桥下水清得很,柳西湖的心就是憋不下这口怒气。
那个奴才更是让人讨厌!碍手碍脚!柳西竹奸狡嗔日,他不会好过的!若不是他,我何必挨巴掌!二弟,对不起。
柳西竹歉然道:我不是故意的,在那个时候……谈起来,笑声不绝,越谈越起劲。
三天很快过去了。
小刀的伤根本算不了什么,勉强挨过三天,他才自由了。
三天里,公孙秋月的伤势也有明显的好转,他还不停地赞许小刀的药方十分有效。
今天小刀算算也要再采集药回来,这次他采得很快,不到两个时辰就已采全。
湘雨一如往昔,煎熬成汁,给她爹服下。
秋月服下,觉得非常舒服,就睡上一觉。
谁知——一觉酲来,突然他吐呕黑血,昏迷床上。
爹——你不能死!湘雨伤心而泣,此举惊动众人。
秋月没死,但伤势已恶化了。
房内聚集了一群人,包括大夫和小刀,个个脸色沉重,瞧着面色灰青的公孙秋月。
公孙断沉重地问大夫:大夫,我大哥伤势如何?戴一幅老花眼镜的瘦小老头,正聚精会神地替秋月把脉诊伤。
他说:光阳急气,血液时而倒窜,十分不好医治。
为何会如此?前两天……,公孙断吃惊道,他还在复原中……俨大夫问:前几天,是谁治他的病?湘雨目光移向小刀,众人也移目看向他。
小刀心中压力十分沉重,道,是我……他实在想不到会演变成如此。
你如何治?老爷内腹受伤,我采了一些偏方。
俨大夫有些轻视小刀,心中在想:这么严重的病,你怎么治得好?毛头小子!红花、归尾、炒赤芍、香附、羌活、川苔、砂仁、乳香、泽菊、骨碎补、破故纸、黑枣、海风藤……令人惊讶,小刀竟能念出于数种奇特的药名,可见他对药并非外行。
他又道:还有几种药典没有记入的草药。
俨大夫好象逮到人家的把柄似地:既是偏方药,药典又没有记载,你怎能乱用?众人都以异样的眼光瞧他,包括湘雨。
小刀感到一种羞辱,头低下来,这不是第一次,他责怪自己为什么老是做不好而受人奚落。
还有药材没有?湘雨将剩下的草药交给大夫。
大夫翻动,有些他见都没见过,若是药草真的不能用,就是他才疏见识浅。
这种药怎能用?难怪老爷病情会恶化。
要是药典有记载的才能用,那么各门派的独门秘方也不足奇了。
要怪,只能怪小刀是个下人,是个年轻人,若他是名人,放个屁都是香的。
草药就丢在他脚下,散落一片,远处青葱如洗,就象突然间,红橙橙的地毯长出绿油油的青草来。
众人看到的好象是又毒又狠的青竹丝,躲鬼一样的闪在一边。
小刀低着头蹲下来,湘雨双手好象触了电一样,僵硬而颤抖,霎时这些草药象生了老根,拔都拔不起来。
这些都是他的心血,却让人象烂臭的垃圾不屑地丢弃。
湘雨有些不忍,但毕竟她是千金小姐,没有起身帮他,甚至连话都没替他说一句,但是她实在感到心疼。
病房里还有人,小刀已拾起草药,静悄悄地走了。
回到那透不过光线的黑房间,草药放在桌上,他就俨如石雕人一样发呆。
娘,孩儿好苦……一切的委曲,都如他娘灵位香炉上的清烟,翻复起来。
为什么这些药治不好人……一大堆药,难道真的是垃圾?他不甘心,又仔细地检查,但真的一点差错也没有,甚至他以身试验,亲嚼草药。
他仍想不出毛病在何处?他想过要以雪神丹治秋月的病,却又怕再出问题,六神无主起来。
晚餐也没有吃,躺在床上发呆。
没有人来看他,外边却不时传出:多管闲事,想遨功晋身,马儿不知脸长……的闲言闲语。
闲话也静下来了,迎着两边田字窗,此时才透出淡淡丹光。
三更已过。
突然小刀有了惊觉,奇怪地闪向屋角。
象他这种卑下的人,还会有人来找他?那人溜进屋内,探头找寻,还来不及找寻答案,他已经发现小刀就站在墙角。
作贼心虚,他已倒射,逃开。
小刀想知道来人是谁?他想不出谁会对他有兴趣,也腾过身去。
他追得很慢,只想知道来人,并不想惊动其他人。
黑影身手矫捷,掠过几处楼阁,似乎对公孙府了如指掌,全然不惊动护卫,往一座庄院闪进。
小刀儿追至,庄院内一处灯火通明,笑声不断,有女人有男人。
小刀儿很快发现这是柳西竹夫妇及柳西湖的住处。
大哥……那奴才今天像狗一样在地上爬……多来几次,更够味……哈哈……断断续续传出两兄弟的对话,以及淫荡的笑声,除了这两人,还有谁会找我?小刀黯然地退出去。
房屋仍旧,但突然间,小刀觉得有千万支冷冰针刺向毛细孔。
他头皮在收缩,几年的山村磨练,他有极高的敏锐性。
他发现屋里早已被人搜过,非比寻常。
赤眼丹丢了,连小木盒一起偷去。
小刀赶忙往桌上那堆药草翻去,庆幸地已找到那颗雪神丹。
本来赤眼丹和雪神丹是放在同一盒子里的,但小刀当时考虑要让公孙秋月服用雪神丹,而将此丹拿出来,然而他怀疑此丹,是否真的有用,是以不敢再尝试,也因而丢在桌上混在药草中。
他是谁?为什么要偷我的丹药?是谁?他想到柳西湖兄弟。
为什么要偷药,很容易可以回答——灵丹妙药,练武人想得而后始甘心。
虽然损失一颗丹药,小刀并不再乎,因为他母亲已亡,再好灵药也没用,因为他不曾涉足武林,不知灵丹之吸引性,因为他怀疑丹药是否当真有效?这事很快被白天那件事所掩过去。
母亲灵位依然,昔日笑容浅浮。
娘……小刀跪下:我们走吧……三天,有如三年。
没有人和他说一句话,但那种眼神任何人都可以看出,鄙夷和奚落。
只有花园的花知道他在照顾它,长得盛,开得更茂。
尤其是那两棵松,一大一小,依然蒸蒸向荣出群拔萃。
小刀不走,是因为他想知道公孙秋月的伤势到底如何后再走。
毕竟他是秋月带回来的,而且秋月又服用了他的药……另一个希望——他想能否再遇上湘雨,见她最后一面,可能的话,再向她道歉。
终于,秋月醒过来的消息传了出来。
他感到一丝安慰,也准备明天就走,收拾东西吧!回忆种种,天涯之大,又有何处能找到栖身之所?有人来了,三更夜深,谁又想再找他?老人,小刀没再见过,驼着背,但长得较高,府里仆人数百,要每个都认识,有点困难。
他声音低沉而又沙哑,要走了?小刀点头,明天。
眨动灵狡如蛇的眼珠,老人冰冷冷地说道:老爷找你!老爷?小刀吃惊:他老人家……还好吧?没被毒死,能好到哪里去?老人冷漠道:自己去看!他……在哪里?公孙世家为了秋月安全,大前天到了他病房不少人,传言已换了房间。
老人没说,下巴微微一勾,示意他跟着向后面走,然后不言不语地转身出门。
小刀跟上,见他老迈身躯,走起路来都有点吃力。
冷清月光照在驼背老人身上,象个赶尸的。
折过两座院子,小刀到了东院。
驼子停下,指向前方一片花园。
回廊柱接满风灯笼,静静地投光池面。
向前走,过两道走廊,往左拐,有红亭,对过的楼阁,亮灯的地方!驼子说完,已露出邪恶的笑容。
竟然连牙齿都黄得令人想呕。
不等小刀回话,他已走向另一头,一拐一拐:若想不惊动别人,最好从后窗口进入!这句话是出于老爷?还是驼子本人意思?小刀想问,却问不到人。
犹豫一下,已照驼子指示走去。
红亭处看过去,左上方二楼,果真有灯火。
夜色中十分显眼。
想想,小刀觉得自己是人家的奴仆,若被人发现,有损老爷名声。
他决定从窗口进入。
身形平飞,落地无声。
他很准确地落在他想落的位置——窗口下。
他轻敲门窗,老爷,是小的来了……屋内没反应。
小刀喊过几次,心想可能还隔有一间内房,才听不见他的叫声,打开窗子,探头。
一丝温暖还有脂粉的气味已传出去了。
罗帐幔帘,妆台铜镜,一切都似是女人卧房。
小刀觉得有点怪,但粉红床前留有一件男袍,老爷也躺在床上。
他这才放心跃入:老爷……脚一落地,他已经发现不一样。
床前落有女人衣服碎片,老爷也只露半个头,被褥也较为凌乱。
不寻常,但小刀担心老爷安危,急忙欺身掀开丝被。
赫然一具赤身裸体的女尸,双目瞪大,嘴角、胸乳、下体瘀青流血。
老爷你……小刀惊愕地问。
内房,又传出女人尖叫声:啊……小刀急冲而入。
公孙飞燕衣衫零乱,肌肤半露,抓金被子疯狂地吼叫。
突然灯熄,一片漆黑,似有黑影闪出窗外。
小刀想追,但只奔前两步,公孙飞燕己疯狂地攻击过来!淫喊!我杀了你,杀……小刀还不哓得这分明是诡计,陷害他的诡计,还不逃:大小姐,您冷静一下……女人遇此劫难岂能冷静?尤其又是在黑暗中,看不清对方。
淫贼!你侮辱我。
快!大小姐,……抓淫贼呵……四处人马蜂涌而至。
灯一亮。
公孙飞燕已冲向柳西竹,哭得伤心欲绝。
禽兽,我宰了你!柳西竹一出手,就是家传杀手裂天十三掌后三式。
你们听我说……你有什么好说的!众人出手,硬是将小刀当成淫贼。
湘雨也赶来,见状,差点昏过去:小刀,你太无耻了!骂吧!小刀想不通,为什么老天爷老是如此待他?打吧,打死算了!这样曲折人生,活着还有何意义?打吧,打死算了!数不清的拳脚落在他身上,多少把利剑沽了他的血……若非众人想折磨他,早就一剑剌穿他的心肺了。
住手……公孙断已上楼。
喝住众人,他脸色十分难看,但还算镇定,你有何话说?他问小刀。
小刀身痛不及心痛。
他无力的声音:我……我没有。
柳西竹怒喝,你还狡辩,事实俱在。
一脚踹得小刀连滚三滚,才慢慢爬起,地上流满他的血。
湘雨流下泪,小刀儿,你太令我失望了!小刀儿?飞燕突然象被抽了一鞭,十几年前,她还争过他——和湘雨争,十几年后她还想着看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会……你真是小刀儿?春来的儿子?妹,实话实说,别冤枉人家。
童年的交倩,相信小刀不会做这种事。
飞燕支唔不住:我……我……他没有……飞燕!公孙断突然喝道:他既然没有,你为什么哭叫,还弄成这个样子!众人起哄。
飞燕说不出话来了,望着满身是血的小刀,内心煎熬不已。
飞雾道:你将经过说出来!飞燕说了:我梦中惊醒,就看到有人……他扯拉我的衣服,我尖叫挣扎,突然火烛灭了,我也摸到长剑,就冲了过来。
你看清来人了吗?飞云问。
飞燕低头:……没有……飞燕!公孙断似觉得她有意隐瞒,威凌凌地瞪着她。
爹……女儿没瞧见……就是他!一定是他,三更半夜怎么会跑到这里?柳西湖打落水狗地吱着。
飞雾道:小刀儿,你为何来此?有一个驼子,他说大爷找我,就带我来此。
小刀儿回答得很吃力。
一派胡言,我家什么时候有过驼子?飞雾喝道:敢做敢当,没有人会相信你的鬼话!和他妈一样贱,一个偷人,一个淫人,十足无耻之徒!十几年前,他妈偷人,才生下这杂种。
就算他非礼不成,前房小婢的先奸后杀,就足足让这小淫贼死上三次!那贱女人怎么又留下这杂种?作贱人世。
说不定他母子俩还通奸呢!住口——小刀疯狂了:不要侮辱我母亲——不要……他如一头发疯的野兽,没有人会想到他如此神猛,双拳击出奋不顾身冲向众人,众人措手不及,至少有一半以上被他击中倒射出墙,不!连尺厚的墙壁都被撞穿。
霹雳般的震响,整座楼阁塌了一大半,真吓人。
但这些人都是武林精英,惊徨之后,又马上围过来,准备手刃淫贼。
又是一声住手。
公孙秋月己抱病而至,他靠在墙角,也许那声住口。
吼得过头,嘴角已涌出血迹:让他走吧!音低而悲。
不行!大伯!他还杀了一女婢。
飞雾叫道。
公孙秋月注视小刀,平静地说:尸体在哪里?在床上!柳西竹回答。
床上?床上已空。
公孙小溪还是走过去掀开棉被,尸体竟然不见了。
是谁搬走她的?还是那女婢自己走的——根本没死?没人答得出来。
让他走吧!大哥……公孙断有点反对,自己女儿受辱,岂可咽下这口气。
可以说没人赞成。
走吧!公孙秋月向飞燕:飞燕你看清人了吗?飞燕瞥向公孙断,一触之下又低下头,回大伯……侄女……飞雾接口道:大伯,飞燕她刚才说没看清是谁。
公孙秋月道,既是如此,尸体又不在,我们不能妄加治罪,他无故闯入闺房一事,逐他出门也罢!转向小刀:你走吧!小刀有点儿痴呆,喃喃道,老爷,我没有……公孙秋月感伤道:清者自清,你走后要好自为之。
小刀走了,走得不清不白,和他母亲一样。
于七年前的事又重演,只不过主角换了人。
十七年前也是公孙秋月放走了他们母子。
有人不满,但为人属下,只有听命的份,况且秋月寒的威名,尤其仁慈心肠,众所周知,唠叨一阵,也就将原因归于那小子走了狗运。
只有柳家兄弟仍怒气难消,他们发誓将来一定要给公孙小刀好看。
明月依旧,人事全非。
矛盾心理困扰湘雨,只见面不到十天,青梅竹马的小刀儿竟又走了,而且还做了那种事?忘掉呢?偏偏又忘不掉。
希望他是清白的……她没有足够信心,否则也不会矛盾不安,因为她亲眼所见,想找个较好的理由替他解释,却有点茫然。
公孙世家充满了疑问。
——谁会对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仆母子如此陷害?春来的墓碑就像张大眼睛,瞪视着公孙家族如此欺负她儿子,她怒吼,山风啸飕,恨不得将那些人一口吞下去。
前些日烧的香烛还在,但已一片凌乱,冥白灰早就不在,那块被烧过的疤痕竟深烙在地面,黑而冷。
小刀跪了下来,想哭却无泪,一个人就如木头刻出来一样,一动不动。
只有血不停地从裂出的缝隙中流出,那身肉,好象长在别人身上似的。
夜更深,风更狂,枝叶招了魂似地更摇、更摆,呼啸的声音猛往心里钻。
终于,僵硬的身躯打了个冷颤,抖了。
不是自己抖,而是飞过来的枯枝,打中了他的背腰,刮痛了他的伤口。
他茫然无助,娘……夜风在呼号,也吹散了他的话。
——娘……我没有……娘,他们不该侮辱您……想到他娘一生困苦,还受此侮辱,孝顺的他再也忍不住挂下两行泪来。
娘……您还好吗……冷吗…………不冷……突然有声从墓中传出,冰冰冷冷,还是个妇人嗓子。
难道他娘复活了?小刀惊愕,但声音很淡,冷风又急,他以为是错觉,悲戚道:这寒风吹向您……哪有不冷的。
她不会冷的!这次听得很清楚。
墓后已闪出那个亮光头,昔日别过的没了和尚已出现,刚才第一声,他有意开小刀的玩笑,但此情此景,他再也不忍心了。
是你!小刀感到惊讶。
当然是我!朋友有难,朋友不来,那算什么朋友!没了脱下破袈裟掩向小刀儿:你娘不会冷的,我已替她诵经三天,早已升天了。
二天前他就找到清河村,但小刀不在,四处打听才我到此墓,他想小刀一定会再来,因而在此等候。
果然让他等到了。
小刀没说话,但眼神露出感激之情,就如烙在心上一样抹不去。
没了拍拍他的肩头,红着脸,难得如此正经拿过酒葫芦,喝两口,只能两口然后听我的!两口烈酒,烈如火,呛得小刀直咳嗽,酒下肚,直烫五脏,小刀醒了不少。
猛酒斩解愁,闷酒愁上愁,你能听我一次?没了指指墓碑,你娘也不愿看你如此难过……小刀感恩地点点头。
吼!大声地吼,就像我一样,啊——没了大吼,一阵排海巨狼般涌向乾坤,震得山峰似在抖,回音不绝。
吼啊!快!小刀也吼了!这声音象要将大地撕成两片一样,清河村的人最少有九成提早起床。
娘的!真有你的!没了听得回音持久不断,就服了人家。
吼出来。
心情就好过些。
天快亮了……没了考虑一下:你必须先治伤,止血。
不等小刀同意,没了拿出金创粉,一一替他敷上,除了左肩和右后背伤痕较深外,其他并不严重。
以单一伤痕来说并不严重,但若数十道伤口,不死也得重伤。
没了边敷边算,能数得清的,至少有二百四十九道。
若非小刀以前狩猎时常受伤,肌肤复原能力较强,以及血液流失较慢,他今天非倒下来不可。
这药……小刀只见伤口在收缩,一阵清凉,痛楚全失。
当然是好药!少林续天散。
没了得意道,十年制一瓶,呵呵!我离寺时,祖师爷答应送我三瓶。
他之所以会笑,乃因答应他的是达摩祖师。
看着他拿而不反对,不就等于答应了?只不过铜象很难开口阻止人家的。
然后到村里做件衣跟,再办一席酒莱祭拜令堂!他们都做了,也拜过了。
天早已大亮。
小刀显得有些僬悴,坐在墓前,远眺一片带有云气的山水小村。
小刀儿,你能告诉我那些事吗?没了问。
小刀叹气道:他们误会我了!顿了一下又道:误会我,没关系,他们还说我娘……他说不出口,没了也没追问,他说:秋月寒不会如此才对……是老爷放我走的!小刀大略说了一遍。
没了气愤不已:这分明是诡计,你也真是。
连这些都看不出来?小刀没说什么,他看得出来,只是心地较善良而已。
一天我们出去我凶手!我们……小刀自以渺小,淡何抓人?你不想把凶手绳之以法?不是!只是……我只是个平凡的人。
没了懂了,他知道一个人的默认,不是那么容易排除心灵之外的。
平凡的人?平凡的人……他边念边想办法,如何唤回小刀的信心和雄心。
平凡的人,小时候也有梦想吧?小刀谈然一笑,没有回答。
一定有,你说说看!象我,小时候想当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现在却剃个光头!没了摸着脑袋,苦笑不已。
小刀想了想,也说出来,小时侯见着公孙世家如此威风,自己也想将来如此……后来就搬走了。
搬走以后……日子就苦了,我就想赚很多的钱来养母亲,自己也有面子,还要救济象我这样的穷人……小刀苦笑:当时家里实在很穷,真希望有大善人突然来临,可是就是没等到。
没了颔首,他知道小刀还会说下去。
但愈来愈大,希望也愈来愈小,忽然母亲病了,那时我只想医好母亲的病,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也算心满意足了。
你的功夫……全是苦练,母亲的病非灵药不能治,我必须学会那些本领!小刀叹道,这算什么功夫?抓兔子快些而已。
没了道:这就是功夫,你知不知道你的出手有多快?我是说对付另一个人。
小刀摇头:没试过。
没了很有兴趣地说道:我现在告诉你,江湖中能躲掉你的箭的人,听清楚,他加强语气:没有一个!知道吗?没有一个人躲得掉,你要相信。
小刀谈然一笑,并不以为然。
没了又道:只要你将人当猎物就成了。
这点小刀倒没想过,他相信人类决不会有雪神貂那种身手。
可是人……仍然是人人也是动物,以后你这样以为就可以了。
没了道:其实,有的人连禽兽都不如,就象想害你和你娘的人一样。
小刀叹道:唉!他再也害不到我娘和我了!离开这里。
我就回山上,他害不到我了。
没了又问:你希望世上的人,都和你一样的遭遇吗?我不愿意。
你想你走了,那个人又会害别人吗?小刀登时如被抽了一鞭:我想……你想什么?你想他只是要害你?那你母亲呒?你所见到的可怜人呢?绿金福祖孙女呢?你看到,想到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饿死路边街道?我……我没办法。
没了大吼:有,你有办法!我……不要我我你你的,一个大男人自甘丧志,这算什么?小刀不敢再说,脸红了。
没了咄咄逼人:以前雄心大志,就这样被打跨?你活着不是多余了吗?小刀低下头。
为什么不将你所学到的,拿出来闯一番大事!纵然头破血流,你也不遗憾了,为什么不多出一份力量,去当你以前梦中的大善人?多救一个象你一样的可伶小孩,你就值得了。
小刀羞愧得无地自容。